第一章
初冬日暮,太阳下山的早,从病房内往窗外望去,商耘臻看到一片火红的太阳,渲染了满天霞红。
她凝望火红色的天际好半晌,将视线移回到室内光洁的茶几上,几上摆着一本才刚出炉的当期杂志,杂志上的封面人物碰巧她都认得。
一个是她的异母哥哥商克礼,一个是她的异母妹妹商怀熙,另一个五官俊朗、目光沉峻的英俊男人,则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伍耀衡。
商氏兄妹出身名门,家世显赫、刚接掌家族饭店企业的伍耀衡,他们出身名门,在上流社会更是炙手可热。
有他们三人的场合,总会引起不少注目,尤其伍耀衡和商怀熙一同出席,更是会抹杀不少摄影底片,再配合一篇文情并茂的报导,把他俩塑造成最受上流社会娇宠的金童玉女。
在媒体长期的渲染,伍商两家又是数代世交,联姻是迟早的事·,
商耘臻翻阅杂志内页,一幅幅的照片映入她的眼帘……
商怀熙偕同伍耀衡出席名牌珠宝发表会,小鸟依人股的依偎在伍耀衡怀里,身上价值不斐的名牌服饰配件,让她看起来更加美丽动人。
而这个人人妒羡的天之骄女,就是她的异母妹妹商怀熙。
比起锦衣玉食。爱尽娇宠的商怀熙,商耘臻的命运显然略逊一筹。
从小她和母亲就被安置在小公馆,过着低调、鲜少交际的生活,为的就是帮父亲隐瞒外遇的事实,让他继续保持家庭和乐的形象。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耘臻十二岁那年,谭姝云得知丈夫外遇的事实,为了封住外界的猜臆和家风门面,她承认了商耘臻的存在,甚至愿意让她认祖归宗。
唯一的条件是耘臻必须和生母分开,往后不得再有联系。
她们拒绝这个要求,和商家保持疏离的关系,唯有每年父亲生日时,她才会出现去商家祝寿。
对于商家,耘臻的感受是苦涩的,父亲将自己一时的快乐,建筑在母亲一生的痛苦和懊悔上,害得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寻觅别的对象……
蓦地,筷子敲落桌面的声音,惊扰了她的思绪。
“妈,今天您的胃口似乎好多了。”见母亲用餐完毕,耘臻开心的说道。
“是有比昨天吃得多些。”徐子琴微笑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有没有问过医生何时可以办出院?”
入院养病之前,徐子琴在美食街担任清洁工作,某天她如常工作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绞痛,让她昏厥过去。
所幸其它同事发现得早,连忙将她送到医院急救,虽然保住一条性命,可也宣告她得到心肌梗塞的病情。
“我还没问医生。”敛眸,长睫毛在略为青紫的下眼处,形成一排弧度。
耘臻转过身去,眸光再度落向天边的晚霞,不想让母亲看到她忧虑的表情。
前几天,她已和母亲的主治医师讨论过了,母亲必须动心导管手术,扣除掉保险给付额,她们还有将近二十万的自付额需要筹措。
五年前,她的生父就中断对她们的经济援助,讽刺的是,她的父亲还是台湾有名的实业家之一!
她们一点也没享受到生父的富贵荣华,过的全是自食其力的生活,好不容易熬到耘臻大学毕业,徐子琴以为自己可以享点清福,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耘臻,过两天就是你父亲的生日,今年别忘记要跟往年一样,去他家里跟他祝寿。”徐子琴忍不住嘴上又提醒他一次。
“妈,我不会忘的,我还会穿上你帮我买的小礼服,快快乐乐地去向他祝寿,这样好不好?”
“那就好,那就好。”
母女俩叼叼絮絮的聊了会儿,轻松愉快的话题,配上耘臻那清脆如银铃般的娇笑声,整个病房顿时换上愉悦的气氛。
五点半来临的那一刻,耘臻因要上班的关系,不得不结束母女间愉快的谈话。
“妈,我上班的时间快到了,我先去饭店了。”
“路上小心,下班累了,就先回家去休息,不用再到医院来陪我。”
“我才不累,每天来医院陪您说说话,再累马上都会恢复精神。”话刚落,耘臻拎起桌上的包包,朝病房门口走出去。
望着女儿日渐消瘦的身形,徐子琴也知道这阵子她撑得有多么累,而她却什么也帮不上忙。
光是想到这一点,徐子琴忍不住忧心忡忡起来。
夜色让整个城市像穿上了华丽外衣,增添了抹媚色。
商耘臻准时来到位于黄金商区上的“尊景大饭店”,展开例行清洁工作。
母亲住院后,家计重担就落到她的肩上,当务之急就是先为自己找份可以糊口,又能够妥善照顾母亲的工作。
打开报纸求职栏,失望的发现大学文凭没太大用处,丢出的履历也时常石沉大海。
为了尽快赚到钱,她在报纸分类广告栏中,迅速觅得一份工作,她很快就成了一家清洁公司的清洁员。
虽然薪资一个月只有微薄的两万,但多少可以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耘臻,你今天来得特别早哦?”潘领班堆满一脸笑意朝她走来。
“今天要帮大厅的大理石地板做清洁,我想早点做完,早点去医院陪我妈。”她回予一笑,淡淡说道。
“你真孝顺。”潘领班从手推车上,拿下两桶白色的清洁药剂。“这是今天大理石地板要使用的药水。”
“嗯,但是……”耘臻蹙起柳眉,面有疑惑地:“潘领班,你确定是这两桶吗?这两桶的色泽比较淡,跟上次的不一样,而且瓶身也没有贴上标签耶……”
“应该是这两桶没错,我记得总公司有通知过,要更换新的大理石药剂。”潘领班的记忆里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是这样吗?那我拿去用咯!”
耘臻虽对药剂的正确性有些存疑,但在潘领班的大力保证下,她还是将药水带到饭店大厅去。
简陋平板的服装遮掩她袅窈美好的身材,她的长发用一条同色系的发带,梳成一个发髻挽在脑后,认真而平静的专心工作。
拿出量杯,打开药剂,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呛入口鼻,之前的药剂气味闻起来舒适清爽,不像今天拿到的这么难闻……
屏住气息,熟练的将药剂调配好,倒入桶子里,以完美的比例和水。混合,她将濡湿的拖把浸入药水内,接着在地板上拖曳药水。
几分钟后,地板出现反常的反应,它不但失去了该有的明亮光泽,整个石材变得黯淡,亮可鉴人的地板表面蒙上一层丑陋的雾气,失去原有的明亮。
当耘臻体认到事情不对劲,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定睛一瞧——
天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居然、居然……
毁了好几块大理石地板!
耘臻吓傻了,简直不知该做何反应,直到耳畔响起一个爆跳如雷的嗓音:“天啊,你干了什么好事?你毁掉这些高级大理石了!”
她错愕回首,负责公关业务的郭经理脸色铁青,站在她身后怒视着她,一副恨不得把她杀掉的模样。
耘臻瞪着被她毁掉的地板,脑子一片空白。
这下子,她真的闯下大祸了。
郭经理像拎着小鸡般,怒气冲冲的将她拎到总经理办公室前。
“你自己乖乖走进去!”郭经理脸色铁青,朝她咆哮。
商耘臻纤细的身子瑟缩了一下,粉颈垂得更低。
她当然知道郭经理的意思,她要她自己走进去面对伍总经理,换言?之,郭经理对伍耀衡的恐惧绝不亚于自己。
伸出柔荑,礼貌性的敲一下门,没想到门是虚掩着的,稍稍使力一推,便霍然开启。
商耘臻微微一怔,迟疑好半晌,彷佛自己即将踏入的是什么恐怖的“生人禁地”。
“还不快进去!”郭经理涂着厚粉的老脸,此刻只能用狰狞两字形容。
耘臻轻咬下唇,挪身进入偌大的办公室内,还来不及看清内部的装潢摆设,身后传来大门关上的喀咔声。
郭经理已帮她把大门关上。
耘臻瞪着红桧木雕制的大门,发了好半晌的呆,回过神后,发现整个室内空间好暗,唯有正中央一张黑檀木办公桌旁,那盏精致典雅的美术立灯,在黑暗中燃放微弱的光芒。
深吸口气,美眸四处随意浏览房间内的摆没,里头用“富丽堂皇”四个字来形容,一点部不为过。
她脚下是张酒红色的进口羊毛地毯,办公室各个角落上,摆满从欧洲各地空运而来的雕像,她曾听公关经理说过,这些艺术雕塑都价值不斐,其中有不少还是在拍卖会上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才取得。
伍耀衡绝不是个市侩的饭店经营者,对于品味,他有独到的眼光和坚持。
话说回来,她对伍耀衡的印象已十分模糊。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她第一次出现在父亲的生日宴上,那一年她十六岁。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参加大型宴会,紧张得全身冒汗,连话都说不好,加上她隐约觉得大家用异样眼神在看待她,她索性把自己封闭起来,假装自己根本不曾参加这个盛会。
十六岁的她,少了份少女特有的天真娇柔,多了份善感的早熟,当她孤单的被众人冷落在一旁时,伍耀衡是唯一走过来和她说话的人。
仅仅只是几句简单的问候寒喧,就让她感到温暖,也对伍耀衡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她停伫在一个高级水晶打造出的玻璃柜前,办公室里最奢华的莫过是这片巨柜,柜子里架满许多精美灯饰,用来照耀里面陈设的琉璃艺术品,其中绝大部份还是限量商品。
这些美丽晶莹的琉璃品,吸引了她的目光,抓住她全部的注意力.以致于身后多了个人都没有任何感觉。
“你也觉得这些琉璃艺品很美?”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商耘臻一怔,回过头来,办公桌旁多了个颀长的身影伍耀衡就站在那儿,狭长的锐眸正盯着她袅窈的身影。
耘臻迎视他,与他四目相交,那炯炯有神的眼神,蓦然让她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刚硬的脸部线条更突显出那眼神的犀利,伍耀衡本人看起来真……帅气。
“伍总经理……”她微微一震,瞠圆的美眸盯着他,很快就恢复镇定。“它们的确很美。”
伍耀衡双眼一隧,薄唇微扬,这女清洁工身着简单的蓝色工作服,脸上虽脂粉末施,可这不仅无损她的美丽,还让她有份与众不同的韵昧。
个子娇小,光洁的黑发挽成发髻系在脑后,几络散乱的发丝垂在耳际,让她看起来更富有女人味,晶莹剔亮的美眸正不安盯着他,白皙无瑕的颊容上染上一抹紧张的晕红。
这个女孩清丽而脱俗,像一朵细致小巧的铃兰花,和他向来交往的名媛千金,乃至其它的莺莺燕燕,彤成明显的强烈对此。
或许是他的错觉,伍耀衡居然对她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就是你,在半个小时前毁了我的大厅地板?”他突然开口,低哑的嗓音中即便慵懒,也有股不怒而威的力量。
呼吸凝滞,美眸震惊地睁大,望着沉峻的他,她红唇微启,欲言又止。
“很抱歉,我、我会负责赔偿的。”娇躯忍不住瑟缩了下,舌头似要不听使唤起来。
伍耀衡将浓眉一挑,饶富兴味的眼神投掷向她,似乎在向她询问:你用什么来赔?
“药材不只破坏掉一块大理石,甚至波及到旁边的几块,这一次最少得更新掉三块大理石。”
“大厅大理石是目前市面上最昂贵的建材。”
“我很抱歉,是我太不小心。”
伍耀衡凝注她一脸惊惶的神情,绝美的小脸上早已泛上一层灰白,娇弱的肩头止不住打着颤,看来她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伍耀衡打直身子,斜倚在办公桌旁的颀长身子,正一步步缓缓的逼向她,一股异样的逼迫感朝她逼来,耘臻忍不住倒退一步,背脊倏然整个的僵直。
敛起黑得深沉的瞳仁,伍耀衡盯着那绯红的小脸,他们之间的距离仅余可以塞进一个拳头的宽度,她从没和任何男人贴得这么近过,连呼吸都觉得狂乱。
“我该向谁求偿?你?或你的清洁公司?”锐利的眸中有股冷冽的神采,和他四目相交的时候,耘臻总有一股不知所措的心慌意乱。
“能不能请你不要向公司求偿?”她实在不想害到在她困难时,愿意拉她一把的公司。
伍耀衡目光一凛,语气咄咄地:“那你想怎么做?或要我怎么做?”
热热的气息吹在她的粉脸上,他的男性气息十分清爽好闻,似有一股魅人神智的力量,耘臻的头一下子就晕沉沉的,几乎招架不住他。
“我希望伍总网开一面,给我私下和解的机会,不论要花多少钱,我都一定会负起责任……”耘臻敛下美目,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心虚。
家里经济原本就捉襟见肘,尤其在母亲生病住院后,更是窘迫异样,现在又加上饭店的赔偿金……。
对伍耀衡而言,几块大理石的要价可能只是九牛一毛,但对她来说,很可能是工作数年都无法赔偿的天价。
“你在清洁公司的月薪多少?”。黝亮的眼神扫视过她的全身,幽深的眼眸睇着她的脸庞。他的问话刺伤了她的自尊,或许她赚的钱不多,但是每分每毛都是她辛苦赚来的。
“我会努力工作赔偿我造成的损失,也愿意为饭店工作抵债。”揪紧柔荑,她芳心无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如此炽烈的眼神看她?
她慌了,澄澈的双眸根本不敢正视他,芙颊不争气的漾出粉色的红晕,一直延烫到她的耳根。
饶富兴味的双眼不曾离开她的脸庞,唇畔始终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鼓起勇气抬眸,强迫自己迎视那灼热的双眼,他幽黑的双瞳里似讥诮、又似戏谑,盛满许多她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魔魅般的眸子似要把她的灵魂都吸进去才肯罢休……
耘臻心跳狂速,几乎要从胸口中进跳而出,她再怎么不解世事,也不会不知道,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请问伍总,现在我该怎做?”她吐气如兰,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令她连呼吸部觉得困难。
“等我做出决定后,自然会告诉你。”他眸色一沉,声调平稳得教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耘臻微蹙柳眉,轻咬下唇,心里很清楚,一旦伍耀衡下了决定之后,任凭谁说破嘴,费尽多大气力,都无法再影响他一分一亳。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黑眸一敛,表情似在思索什么。
耘臻心头一凛,直觉他已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了,深吸口气,背对着他,听到自己清晰的声音:“我姓商。”
话毕,她抿紧红唇,不待他再开口追问,随即掩上厚重的雕花木门。
那犀利淡然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洞悉的光采,某些记忆似乎也跟着被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