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太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站在窗口远眺著外城方向。

“皇兄,今天城里好似特别安静?”

“今天有贵客要来,父皇一早吩咐下来,任何人不得随意在外城走动。”

埋首在卷轴中的奇练头也不抬地回答他。

“贵客?”太渊诧异地问:“是什么贵客?”

“对了,太渊还不知道。”奇练终于抬起了头:“是北镇师大人来了。”

“北镇师?你是说四方镇师中的北镇师?”太渊更是讶异了:“他不是从来不离开北海领地的?怎么会来千水呢?”

“应该是专程来见父皇的。”奇练不以为意地回答:“北镇师向来不见生人,所以父皇才特意吩咐,省得坏了他的心情。”

“皇兄,我一直很好奇。”太渊问:“就算他统御四方镇师,执掌水族八方界阵,但是总只是我水族的一个属臣,为什么父皇要对他如此礼遇?”

“这北镇师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大有来历。”奇练走到太渊身边,和他一起朝外看去:“他是远古时虚无之神的直系后裔,九鳍青鳞一族的族长,精通各种早已失传的阵法。若非九鳍青鳞一族眼看要被火族尽灭,他又怎么会依附在我水族治下。”

“阵法?可是古书上提到的那些虚无阵法?”太渊目光一亮。

“是的,父皇所看重的,也就是这一点。”奇练点了点头:“这北镇师法力虽然算不上绝顶高强,但是单论列阵,他绝对称得上举世无双。特别是这虚无之阵,据说奥妙无穷,神秘之极。”

“嗯!”太渊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其实别说是你,就算是我都没有见过这位北镇师,这些事也只是听父皇提起过。”奇练倒好像有了谈兴:“说起来,这北镇师和你的赤皇大人可是死对头喔!”

“炽翼?”听到这个名字,太渊眼微微眯起。

“就是啊!”奇练笑了笑:“他们本就是天敌,北镇师目不能视,也是因为当年被炽翼伤了双眼。这北镇师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何况是这种不共戴天的仇隙。他这次来,恐怕也是因为知悉父皇娶了祝融的女儿,特意前来探听父皇口风的。”

“北镇师……”

“对了太渊,听说帝后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奇练问他:“帝后的身体向来很好,怎么突然说病就病了?”

“母后她……”太渊轻声叹了口气:“其实母后,只是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也许过上一段时日,就会慢慢好转了。”

看到太渊透著尴尬的微笑,奇练点头应是,觉得自己实在失言了。

“苍王他……在不在千水?”

“回北镇师大人的话,苍王大人此刻应该是在内城之中。”亦步亦趋的侍官长立刻答道:“北镇师大人可是要见苍王?”

被称作北镇师的青鳞闻言,直觉地摸了摸自己被完全遮挡著的眼睛。

“不用了,我只是随便问问,没你们的事了,先退下吧!”他一拂衣袖。

“北镇师大人。”侍官长被他的要求吓了一跳。

“怎麽?”青鳞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一刻不停地跟著,是怕我偷东西吗?”

“北镇师大人不要误会。”侍官长急忙解释:“帝君是怕大人第一次来访千水,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所以才让我等跟随伺候的。”

“我虽然瞎了,可还没有到这麽不中用的地步。”用锦带掩去双目的青鳞冷冷一哂:“下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是!”侍官长虽然感到为难,但还是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若是大人有何需要,只需大声召唤我等即可。”

青鳞也不管他们,自顾自的大步离去。

借著异常敏锐的听觉,青鳞远远就听到了缓慢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

似乎是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青鳞想了一想,往一旁走了几步,自袖中取出一把玉剑,掷往地面。

一线微光闪过,他的身影立刻消失在这条白玉铺成的小径上。

说话声渐渐近了。

“皇兄。”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说:“你这麽说,未免有些过激了,再怎麽说,那位青鳞大人也是父皇的贵客。”

“你说北镇师?”另一个人的声音清冷动听,却带著异常的狂傲:“他算什麽东西?一条不入流的看门狗也配这麽大摇大摆的出入千水之城?我们水族的脸面,就是被这些底下人给败了精光,害我成天要被那只烂鸟奚落。”

“这……”先前说话的那人显然是不知道该怎麽回话才好:“皇兄,这样说,不大好吧……”

“太渊,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虽然不像我是纯血的皇子,但总是父皇的儿子,比起那些不知哪里来的东西高贵得多了。”那个狂傲的男人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不要总是唯唯诺诺的,看上去一点气势都没有。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落得今天这麽可悲的下场。”

“是,皇兄教训得极是。”相比,另一个人简直就是没有丝毫火气,就算受到这样的奚落,也只是语气中有些黯然:“太渊记住了。”

“我想也是。”那人的声调又是一变,轻柔却又带著危险:“太渊啊!你这家夥不是我们中最没用的一个,就是最可怕的一个。你倒是和我说说,你是准备怎麽化解心里的怨恨呢?”

“皇兄又在取笑我了。”另一个人苦笑著回答:“等过段时间,我就去向父皇请求,把我封往边野。”

“哦?真的?”

“是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麽意思了。”

“你这一手,倒是出乎意料……”

声音渐渐远去,慢慢也就听不清楚了。

和刚才同样的微弱光芒闪过,青鳞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他消失的地方。

手一招,玉剑飞回了他的袖中。

他在微笑,嘴角上扬,那是一个狠厉的微笑。

若是有熟知他性格的人看到,就一定知道,他此刻已经是满腹的怒火。

皇子……刚才自界阵外走过的人,那个目中无人的狂徒……纯血的皇子,是共工的嫡子,那麽只有……不管你是谁,我要让你知道,我青鳞到底是个“什麽东西”!

“你是太渊?”青鳞突然提高了声音。

“果然是瞒不过北镇师大人。”刚才经过的人之一,那个声音温和的人缓缓地从青鳞身後走了过来。“共工七子太渊,见过北镇师青鳞大人。”

“你怎麽会知道我就在一旁的?”青鳞侧过了头,专心地等著回答。

“大人方才所布下的,是用来隐匿身形的阵法,这种法术原本并不复杂,也很难瞒得过法力高强的对手。但布下这个阵势的,却是北镇师大人您。”太渊说到这里停下,等著青鳞的反应。

“说下去。”青鳞转过了身来:“是我布下的,又怎麽样呢?”

“北镇师大人精通阵法之术,要布下一个瞒得过我父皇的阵势也是不难。”太渊语中带笑:“时间仓促,大人还是能巧妙地利用地势遮盖了阵力的不足。当今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您,恐怕是再没有别人了。”

“你这张嘴倒是够甜。”青鳞轻轻一笑:“不过,我还是没有瞒过你啊!这麽看来,你岂非是比我还要高明得多了。”

“大人千万不要这麽说。”太渊声调惶恐地说道:“我能够知道大人就在左近,只是侥幸。”

“哦?”青鳞感兴趣地问:“你说来听听。”

“大人方才可是从连接外城的回廊那里一路散步而来?”

青鳞点头。

“大人双目不便,方才行走之时应该会靠近廊边的栏杆,衣袖则不时拂过植在一旁的桂树。”太渊一边说,一边注意著青鳞脸上的表情:“大人身上穿的衣服,应该是用北海鲛绡织染而成,这种鲛绡有个特性,若是沾上了气味,要许久才能散去。而大人布阵之时,恐怕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没有特意掩藏。方才我走过您的身旁,就闻到淡淡的花香,走了几步却又不怎麽明显了,所以才会猜测是青鳞大人您在一旁。”

“共工的七皇子……居然这麽仔细,这麽聪明。”青鳞想了一想,点头笑道:“真是有意思!”

“其实我回头来找大人,是想向大人赔罪。”太渊说著,就要向青鳞行礼。

“慢著!”青鳞似乎猜到了他的动作,抬手制止他:“你再聪明也不关我事,何罪之有啊!”

“大人,我是为了……”

“如果是为了奇练,那就更不用了。”青鳞打断了他。

“大皇兄?”太渊先是怔了一怔,转瞬就用惊讶异常的口气问道:“不知大人又是怎麽知道,方才和我一同走过的,是我皇兄……奇练呢?”

“纯血的皇子,除了苍王……孤虹……另一个,不就是奇练了吗?”青鳞冷哼了一声:“没有想到,堂堂的白王,居然也不过就是背後说人长短的小人。”

太渊注意到他提到孤虹的时候,语调有些奇怪,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了许多,不由得沈思起来。

这事真是蹊跷,青鳞像是认识六皇兄,却又……该怎麽说?

要不要赌?

“若不是因为纯血,那种人也配和孤虹同称为王?”青鳞一甩衣袖。

还是试试……“我皇兄自幼才华出众,难免心高气傲了一些,但为人还是不错的。”太渊轻叹了一声:“虽然比起另外那位来说……或者是有些差别……”

“差别?若说和孤虹相比,恐怕是天差地远吧!”

赌了!

“您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和我们这些後辈计较的。”太渊陪笑著说。

“怎麽,这是在拿话套我?”青鳞笑了笑:“我只是一个下臣,又怎麽敢拿‘皇子’怎麽样呢?”

“青鳞大人真是传说中一样,是非一般的人物呢!”太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太渊怎麽会看轻您呢?”

“好说。”青鳞勾著嘴角:“七皇子你才是完全令我意外的聪明人,方才奇练所说那几句评价,也未必是毫无道理。”

太渊闻言,倒也不急著辩解,只是笑而不答。

青鳞这个人,果然像所探听到的那样,也许够狡猾够狠毒,但是自视太高……他深明利害,要借他之力应该不难。但是他为人狠绝,如果日後和他合作,一定要小心留意被他反伤。

两人微笑相对,离得不远,但靠得也是不近。

就像他们日後所要建立的关系,相互合作,却又互相提防。

“青鳞大人,日後可能还要借重您。”太渊没头没脑地说:“太渊年轻浮躁,还请您多加提携。”

“那就要看看,你能做到什麽程度了。”青鳞转身离开,留下这样一句:“我今日就要离开千水,若是七皇子有什麽需要我为你效力,尽管来北海找我。”

“多谢青鳞大人,太渊近日就会登门请教!”太渊在青鳞背後一揖及地:“望青鳞大人一路顺风。”

青鳞没有停下,只是嘴角一勾,但心里却在盘算。

这太渊是个人物,若他真如表现出来的这麽厉害,那水火两族恐怕永无宁日了。

不过,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道行浅薄的半龙,要论心狠手辣,怎麽可能会是自己的对手?

只要结盟不成,谁管水火两族会不会大乱。

九鳍青鳞一族差点尽灭赤皇之手,这个仇,可是非报不可的。

得偿夙愿之日,不再是遥不可及……南天!栖梧城“赤皇大人,您看……”

炽翼支著下颚,目光定定地望著窗台。

“赤皇大人!”

他微皱了一下眉头,目光却没有移动半寸。

“大人!”化雷抬高了声音。

“下去吧!”炽翼抬眼看了过来:“我没心思理这些小事。”

“大人,你……”化雷大著胆子问道:“可是有什麽无法排解的心事?”

“我有什麽心事?”炽翼笑了一声:“只是这日子实在无聊,我过得没劲罢了!”

“大人许久未去狩猎,不如趁著今日,和属下一起去往山中尽兴吧!”

“我没这个心情,要去的话,你自己去吧!”炽翼懒洋洋地拒绝了化雷的提议。

“或者,我去找些……”

“下去。”炽翼低声说道。

“是。”化雷不敢多说,慌忙告退。

他边往外退,边狐疑地看著窗台上摆的那盆花。

什麽时候开始,赤皇大人居然也会养花了?

“等一下。”炽翼突然喊住了他。

“大人有什麽吩咐?”化雷停了下来。

“千水的情况如何?”

“回禀大人,到目前为止,千水城中的情况依旧极为平静。红绡公主她……”

“我不是问她!”炽翼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

化雷被他吓了一跳。

赤皇大人自从在千水参加完封後大典归来,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某种烦躁之中,不是大发雷霆,就是闷闷不乐。非但对向来热衷的狩猎都提不起兴趣,甚至连处理事务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还有一事。”化雷突然想到:“听说七皇子近日已被水神遣往北方边野,离开了千水之城。”

“他……去了边野?”炽翼抓住了扶手,整个人往前倾著:“这是谁的主意?”

“听说是七皇子自己要求的。”化雷边说,边偷偷瞄了一眼炽翼变得铁青的脸色。

“他自己要求去那种地方?”炽翼的脸色更加难看,整个人站了起来:“他居然为了意气,去那麽危险的地方……”

化雷猛然一震,目光转往窗台上那盆白色的花。

他记起来了,多年前他跟随大人去往千水之时,半途离队,最後是带著七皇子一同回到千水的。当时七皇子的手里,就是拿著一朵这种颜色,这种样子的兰花。

他印象相当地深刻,因为当时自己还在暗地里摇头,水族怎麽会有这麽一位内向怯懦的皇子。

大人他……他不会是……“太渊!”炽翼狠狠一拳砸向桌面,但是快要碰到桌面时拳头变得软弱无力,最後只是轻轻抵在桌面之上,眉头也皱了起来,嘴里喃喃地说:“你这个傻瓜……”

“赤皇大人。”

听到化雷的声音,炽翼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麽失态。

“大人。”化雷语气虽然平静,但是目光却分外犀利:“大人是我火族栋梁,而太渊不过是一个备受冷落的水族皇子,两者之别,何止天壤?”

炽翼一言不发地坐回了椅子里。

“何况,大人你身负延续火族命脉的重责……”

“够了!”炽翼抬起低垂的双目。

“大人,上位者须舍弃。”化雷心中叹了一声,嘴里却说:“您不只是炽翼,更是火族的赤皇。”

“赤皇……哈哈哈哈哈!”炽翼笑了,大笑出声:“化雷,你觉得我真的以此为荣吗?我告诉你,若可以选择,我宁愿是一花一木,树精山魈,也不要做这火族的栋梁!”

“大人,有些事就算是您也无法选择。”化雷终於把那口气叹了出来:“只要您愿意,怎样美丽的情人寻找不到。再说那太渊到底是哪里好了?在水族皇子之中,他不论相貌才华都毫无出众之处,再怎样也匹配不上大人的。更何况不说他的身份和大人如何不配,只这同为男性一条,也是绝无、绝无……”

“绝无将来可言。”炽翼接著说了下去:“就算回舞已经死了,只要我还活著,就必须要为火族留下带有红莲血脉的後代。”

“大人!”化雷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就算除却这些,红莲烈焰最忌情动,您要三思而行。”

“化雷,你下去吧!”炽翼闭上了眼睛,用手撑住额头:“我有点累了……”

“大人。”化雷在退下前轻声地说:“情字伤神,不若淡忘。”

不若淡忘……炽翼放下了手,盯著那盆雪白兰花。

是哪里好呢?

说不出来……只是这几百年以来,有个名字从不曾忘记,偶尔念及,总要会心一笑。

该忘记的……就像化雷说的那样,火族的赤皇和水族的皇子,除了仇视,不需要有其他的情感。

自己喜欢太渊,愿意为救他付出万年的修行。但是就算这样,自己也不能为他赌上整个火族的未来。

哪怕摒除了赤皇的身份,自己的身体里始终还是流淌著火族的血脉。

何况危险的红莲之火,本就被情绪支配,过多的情感无异於自寻死路。

所以说,恋恋不舍一点益处也没有。

所以……该结束了!

他走到窗边看了许久,然後用手指碰了碰那翠绿的叶面,轻抚过那雪白的花朵。

他浅浅地一笑,低声地说:“再见,太渊!”

“来人啊!”炽翼推开了大门。

“大人。”并未走远的化雷连忙折返回来。

“去,帮我把那盆花搬出去扔掉。”炽翼挑起眉毛:“越远越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大人。”化雷望见他潇洒离去,有些怔住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晴空万里,自然要去狩猎了。”炽翼一扬衣袖:“你磨磨蹭蹭的做什麽,快些办完事来栖凤台找我,我可没空等你。”

“是!”化雷欣然领命。

一时的迷茫过後,炽翼依旧是世间最璀璨夺目的赤皇,没有什麽能够改变……但是,真的什麽都没有改变吗?

这个问题,只怕连炽翼自己也答不出来。

原本就是这样,永是难以两全。

只希望那份沈沈压在心口的遗憾,会由时光慢慢侵蚀。

到了那个时候,也许能够一如之前坦然地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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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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