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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九点才终于散会。打算喝第二摊的片仓和今野也邀笃一起去,但他以自己喝醉为由婉拒了。喝得满脸通红的绪方也以今天喝多了拒绝两人,跟著笃一起踏上归途。

虽然酒精可以让身体温暖,但外面实在太冷。在冷风的肆虐下,两人的脚步自然变得迟缓起来平常总是抬头挺胸走路的绪方缩著背,不时把手放到唇边摩擦。笃脱下自己的手套递给她。

绪方停下脚步,惊讶地看著笃。

“但是…”

“我还好,没那么冷。啊、这是男用手套,可能会有点太大了。”

犹豫了几秒钟之后,绪方乖乖接过手套。小手套在大手套的模样很逗趣。

“谢谢你。”

“不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后,绪方低下头来。

“对一个已经超过三十岁的男人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但我觉得你好成熟。”

她低声说。

“你跟老板只差一岁吧?但跟你比起来,老板就像小孩子一样。我的意思不是他工作能力强不强的问题,而是他表现感情的方式跟我一样。你不太喜欢胡闹吧?也不常开玩笑,但并不是没有在听我们说话…非常有分寸又稳重…。讨厌、我在说什么啦。有时玩得太过头而被你笑的时候,我都会很不好意思。”

我这么说也只会给你造成困扰吧?绪方走在笃的稍前方,从她的背影可以看得出对自己的好感,但知道又能怎么样?他已经有个难搞又沉默的恋人了。一想到自己,笃忽然莫名冲动起来。忘了身旁同事的存在,心中充满跟他做爱的渴望。想贪婪地吻他和抚摸他的全身、抚摸他的性器、抚摸两人结合的部分…。明明不是在床上,笃却无法停止露骨的妄想。

直到听到呼啸而过的卡车声音他才惊醒过来。妄想与现实的落差。他觉得自己好像独自被遗留在这个黑白的世界里。就算在他身边,也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

连这个走在身边的女人也二正想不到自己正陶醉在被男人侵犯的妄想。

发现绪方没有跟上来的笃回过头,看到她在一家已经打烊的咖啡厅门口低头凝视著窗边的花盆。黄色的花朵摇曳在路旁的街灯下。被冷风冻得发抖的笃,惊于都已经初冬了还能看到花的踪影。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笃摇挑摇头。

“二垣叫石落。在我老家附近的海岸边特别多,一到冬天就会全体开放。

虽然这花大多长在崖边或是岩石堆上很难被接近,但是一片盛开后就会像黄色的地毯一样非常漂亮。”

无边际的海在笃脑中澎湃汹涌起来。开在崖边的花,装饰著海岸的黄色地毯,在盐风中摇晃的黄色花朵,那会是一幅多美丽的画面啊。

“到海边就能看得到吗?”

“虽然不是每个海边都有,但碰到的机率很大。”

他好想让直己看看,想两个人一起看看那美丽的景象。不是在感受不到季节转换和风薫草香的房间里,而是更远的地方…。

“青木先生?”

“啊、抱歉,我在想事情。”

两人搭上电车后,绪方自言自语地说“我家离车站好远。”想到这么晚了还让女人独自走在夜路上实在太危险,笃就提议送她回去。一下了电车之后,一反刚才在店门口饶舌态度的绪方忽然沉默下来,不在意的笃,心想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想想如何把直己带出家门。

“…你要上来喝杯茶再走吗?”

在公寓门前,绪方低声道谢后提出要求。就算笃不太常谈恋爱,也听得出来对方邀请的暗示。看到她细细颤抖的肩膀,笃在觉得困扰之前先是心疼。

“有人在等我回家,我怕太晚回去会让他担心。”

在昏暗中也看得出来绪方僵硬的表情,她尴尬地低声说完“是啊、时间是不早了。晚安。”之后就消失在建筑物中。

她明知道自己已有恋人,还冒著被拒绝的危险邀请,想必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如果绪方下车后就不说话是在想著这件事的话,笃有点后悔自己不该提议送她回来,可惜为时已晚。

带著忧郁心情的笃搭上归途的电车。在规则的晃动里想著家中心爱的男人,想到绪方所说的黄色花朵。他想跟直己去看看那美丽的风景,一定可以治愈两人的心。他下车之后,在残余酒精的作祟下跑了起来。冲进客厅后往直己的房间走去,敲了几声门还等不及里面应答就推门进去。

在床头灯朦胧的映照下,躺在床上的直己吃惊地坐起上半身。

“我们明天去兜风吧。”

连回来的招呼都忘了打,笃迫不及待地提议。

“我明天不用上班,我们出去玩吧。”

他蹲在床边,目光与直己平行。他好久没看到他拿下太阳眼镜的脸。不悦眯起的右眼和遇光也不会反射的假左眼。笃不敢说他两边都爱,他怕直己会不高兴。

“你是不是喝醉了?”

直己讶异地问。

“恩,可能有一点吧。…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一种黄色的小花,听说会开在海边,一定很漂亮。我们去看吧。”

笃握住了直己放在床单上的手,那触感意外地冰冷。他执起直己的手捧到自己脸颊边温热他。冰冷的手刚好调和了脸颊的灼热。

“我们一起去吧。”

直己表情僵硬地问。

“…你真的那么想去?”

笃用力点头。他想跟直己出去,到远远的地方去找寻美丽的风景、美丽的事物。每天只是在厨房吃饭相对实在太寂寞了。他凝视著直己,兴起吻他的冲动。觉得现在的自己有勇气这么做的笃,抬起头轻吻了直己的唇。这是自从他出院以来两人第一次接吻。能够触碰到喜欢的人,那种兴奋让笃颤抖起来。想跟他拥抱的欲望偷偷地在下半身燃起。

他高涨的情绪在被直己推开的那一瞬间被拉回现实。他不敢问直己为何拒绝自己。一次的拒绝足以让自己的勇气再度退缩回壳,惆怅的感觉溢满胸口。

“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道歉,只是想缓和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直到笃离开之前,无言的直己都没有抬起头。

许久没开车的笃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回那种感觉。握著陌生的方向盘,他心里虽然忐忑不安但无法说出口,他怕万一直己会因此而不愿意跟自己出门。

冬日的晴天虽然寒冷却很舒服。透过挡风玻璃射进车里的阳光,多次让带著太阳眼镜的直己皱起眉头。

吃早餐的时候,听到直己忽然冒出一句“几点?”的笃,还有点摸不著头脑,想了半天才想到是昨晚的事。还以为直己对自己的提议完全没有兴趣的笃,半信半疑地回答。

“大概十点出发吧。”

直己只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就不再说话,吃完之后也像平常般窝到自己房里去。目送他的背影,笃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答应了。这个自从出院一个半月以来从来没有出过门的男人居然答应外出。笃在吃惊之余不禁高兴起来,同时也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准备,才开始赶紧找出地图和驾照。

直己十点准时走出房门,却跟处在兴奋状态的笃完全相反地抿著嘴唇,坐进车里之后也表情僵硬地不发一语。本想缓和气氛地说几个笑话的笃,又怕自己嘴拙而惹直己生气,车内的空气就持续被沉默所支配。

“要到哪里去?”

开了十五分钟之后,直己唐突地问。

“我想先到中野的海岸去,你有想去的地方吗?”一没有搭话的直己把座位微微放倒后闭目不语,看他是不打算聊天或是享受窗外的景色了。虽然一个人开车很闷,但笃也不想勉强直己说话。

过了半小时后看到海岸。笃曾在念书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沿途是有点印象的海岸堤防和沙滩,但却没见到什么花朵。早知道应该跟绪方把地点问清楚才对,但是经过昨晚的事笃也不好意思打电话给她。虽然他后悔没有把地点调查好再出来,但万一错过这次可能直己以后就不会陪自己出来了。笃打开地图,找到自己所在的海岸线。…或许只要沿著海岸走就能找到开花的地方。长时间开车加上顾虑一旁的恋人,感觉疲累的笃把车子暂停在堤防边。

看了车里的电子钟一眼,没想到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一心只想找开花海岸,却忘了注意时间。直己也真是的,应该是饿了却什么都不说。

“对不起,我没发现这么晚了。你一定饿了吧?我们找家咖啡厅进去吃饭吧。”

“不要。”

笃不明白他为何拒绝得如此坚决。

“啊,为什么?”

他不悦地把头撇向窗边。

“你是不是肚子痛…”

直己猛敲了车窗一下的声音让笃吓到。

“你会不会太没有神经了?我不想出去啊!”

不想出住处、房间一步的直己。他应该早点察觉直己不想被自己看到、不想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的心才对。这里不是家里,除了外面之外根本无处可去。笃握住方向盘的手不觉渗出汗来。

“…我去买东西回来,你可以在车子里吃。”

直己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笃开了不到五分钟后就找到一家便利商店。

笃下车挑了几个三明治、御饭团还有茶回来。在超商旁边吃东西实在太没有情调,笃开车想要找个风景美一点的地方吃饭。开了半天,终于看到一块画有海岸路线的看板。笃照看板上的指示右转,开过一条林中细道后就看到一片银色的大海。冬天海岸的停车场一台车也没有。

“就在这里吃吧。”

这里既看得见海,也没有人。笃把袋子递给直己,他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知道自己惹他生气的笃有点不知所措。如果就这样原车开回家的话,直己又得饿上几个小时。想到虽然心疼,但笃也知道直己不是那种强迫就会吃的人。

直己不吃,自己也吃不下的笃,没想到充满期待的兜风之旅会变成这样,心情又开始降到谷底。

在沉默中,笃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他明明不饿的啊。直己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在强忍饥饿而故意不吃东西?想到这里忍不住羞耻起来的笃,也知道这种生理现象不是精神或是集中力可以控制的东西。

直己瞄了他一眼后,从袋子里随便拿出一个饭团和茶罐开始吃了起来。

笃低头坐了一会,想到要是不跟著吃的话直己会不会以为自己在跟他呕气,就拿了一个三明治起来吃。咬了一口才发现自己还满饿了,一个三明治不到几分钟就下肚。人吃饱之后精神会跟著松弛下来,接著想睡。听到旁边传来沙沙的声音,笃转头正好看到直己在舔黏在大拇指上的米粒。光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笃情生意动,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淫荡的人…。

笃不知不觉睡著之后,听到翻纸的声音才醒过来。是直己正在看著地图。看了一下电子钟才知道自己睡了半小时。

“对不起,我睡著了……”

直己把地图丢到笃的膝上,顺手转开收音机。笃看了看外面,没有其他车子停过来。收音机里传来时下最红的流行歌曲,直己有反应地抬起头来,笃却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歌所以一点没有。

已经失去找花兴致的笃凝望著眼前的海面发呆。收音机里好不容易放了首笃熟悉的老歌,却换直己没有反应了。这首歌流行的时候,自己还是个高中生,当时的直己…,想到这里的笃不禁浑身一颤。当时的直己应该还是个不会讲话的婴儿,他无法跟恋人谈论到关于自己以前那个时代的事,两人之间永远有著无法填补的十五年差距。

他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吗?如果不能诉说过去就讨论未来啊。因为未来肯定比过去还要长久…。

“要不要到外面去?”

他想近一点看看那片发光的海面。

“好像没有其他人来…”

他补充的这一句似乎没什么作用,邻座的男人仍然不动如山。

“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出去外面走路。”

直己不领情地回答。如果要做什么都只有自己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谁要只有一个人的回忆?那还不如陪他坐在这里就好。当笃放弃出去的时候又听到直己不悦的声音。

“你去啊,我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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