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你们看起来感觉不错啊。”
立原嘟嚷着边佳夹起一块肉。
“她是个好女人,能干又开朗……”
“那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我无法喜欢她。”
把空杯子放到桌上,正在盘上烤地肉发出滋滋地声响。笃向走过的服务生点了啤酒,才接过杯子就一口气喝了半杯。凡事都不要想太多比较好,愈想只会愈陷入迷悯而已。发现立原在凝视着自己,喝完杯中酒的笃问他怎么了。
“你又去见过直己吧?”
立原语气颇肯定地问。笃耸耸肩。
“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这么觉得啊……”
笃光是抬头就觉得一阵眩晕,应该先吃点东西再喝酒的。
“自从他离开之后……我没有再见过他。”
他又补了一句。
“我连他住哪里都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立原惊讶地问“你不知道?”“你知道吗?”
立原立刻避开视线。笃想着为什么立原知道自己却不知道的原因,才想到当初直己是找立原去当租屋的保证人之事。
“你……”
说道一半的立原又闭上嘴。
“怎么了?”
他尴尬地砸了一下舌。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你说过喜欢直己的话。”
“是啊,我到现在还喜欢他。”
立原苦笑了。
“怎么好像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
“就是不关我事啊。”
或许是喝醉了吧,笃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好好一个人,每天不上只会喝酒,每天晚上还做没人吃的晚餐。他颤抖的手指碰到了杯子,立原嘟嚷着把湿毛巾递给他。被啤酒淋湿的膝盖好湿、好冷。
“你还是去做点什么好。”
立原正色说。
“作什么?”
笃把湿毛巾放回桌上,觉得手指黏黏的,有啤酒的味道。
“比如说去上班,还是培养自己的兴趣等等。”
说道兴趣,只喜欢看书的笃最近一个字也没看过。从白天就开始喝酒的脑袋根本无法正常运作,就算有也没有看书的心情。自己怎么会是一个这么无趣的人?连生存的价值喝意义也没有。直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
“我想见直己。”
他无意中说出希望。明明听见却装作没听见的立原直接忽略过去。
看到笃步履蹒跚状,立原叫他搭计程车回去。他嘴上硬说“到大马路上再去叫”而跟立原在店前分手,但到了大马路看到计程车也没有坐上去,他想走一走。堆积在天空的厚云层让才下午两点的天色灰暗起来。刚才吃饭的时候天气还晴朗得很,没想到短短时间内就变得这么快。路上人多,笃不断地跟擦肩而过地行人相撞。无视于行人异样眼光的笃,沿着车旁的路线跟河边走着。在一家小酒屋的旁边看到啤酒的贩卖机。走路都已经不稳了,他还是控制不住想喝的欲望而买了两罐。他像孩子似地边走边摇晃着罐子,走到堤防边坐下后拉开其中一罐。
喝醉是一件舒服的事。他迟缓的右手碰到没开的酒罐,看到酒罐笨拙地跌倒堤防下,笃莫名地吃吃笑起来。
迎面吹来地热风就像从冷气里吹出来的感觉一样讨厌是夏季特有的风。忽然感觉到有雨丝掉在脸上,笃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从天空倾盆而下的银针刺戳着他的皮肤。他忽然想到已经死去的那个暗恋的人和自己的弟弟。
能在被爱且幸福的状态下死去是多么完美的结局啊。
如果直己没说喜欢、没说寂寞的话,或许自己就不会喜欢上他。但是现在的他无法想象不喜欢直己的自己。虽然他现在寂寞得必须喝酒度日,却没有后悔过喜欢上直己,听到背后传来得声音,笃转头一看,是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女学生撑伞看着他。旁边其他也穿着同样颜色制服的女孩子一直拉着女学生的手催她离开。
“下雨了耶,你要不要伞?”
她把手上的水蓝色雨伞递给笃。笃微笑地仰望着她。
“谢谢你,我虽然没带伞但不用了。我可以……可以一个人回家……”
明明寂寞得不得了,笃的已是却轻快起来且离自己愈来愈远。在一个大幅度摇晃的下一秒,笃遭遇到了跟酒罐同样的命运。
幸好笃是在别人面前跌倒河里。目睹的女学生赶紧在附近求援,刚好遇到经过的大学生才把笃捞起来。幸好他没喝道什么水,只是在摔下去的时候擦伤了脸,还在救护车里醉得呼呼大睡。
第一个赶到医院的是立原,因为笃的钱包里有立原的名片。听到大量的吵杂声而醒来的笃,看到朋友跑得通红的脸不禁笑了起来,那着急的模样真是好笑。没想到下一秒就是被立原臭骂。
“你这个王八蛋到底在想什么!”
笃像孩子似地把被子拉到脸上,企图不看朋友恐怖的表情。
“我不是叫你搭计程车回去吗?你怎么会给我掉到河里?要是刚好有人经过的话你可就会这样溺死耶!”
笃边应付似地嗯了几声,边等着立原骂到一个段落时提出要求。
“你来了正好,能不能……帮我回去准备晚饭?”
“你不是刚才才吃饱吗?还是你喝太多酒根本不记得了?”
“不是,我是请你到我家去做饭给直己吃……”
立原脸色一变。
“直己不是搬出去住了吗?你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啊、说得也是……”
笃的思绪还漫游在不知名的空间之中。立原抓住他的肩膀,摇得他一阵头晕,“你是不是摔到河里把脑子摔坏了啊?”
直己的确已经搬出去了,那自己干嘛每晚都作两人份得晚餐?
“你可以帮我叫直己来吗?”
“事到如今你叫他干什么?”
立原愤怒的声音差点震破笃的耳膜。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拜托你叫他来。”
立原像安静不下来的老鼠似地在病床周围走来走去。
“我绝对不会去叫他来,谁会听你这个醉鬼乱七八糟的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真没礼貌。他承认自己是醉鬼,但可对说出的话负责。
“那算了,反正我快要死了。”
看到笃像孩子般闹气脾气来,立原紧张地抿起嘴。
“我要死在这里。”
“你、你在胡说什么!”
他颤抖地问。
“反正少一个人又不难:就像隆那时候一样。”
“……你等我一下。”
说完之后,立原走出病房。笃把脸埋在枕上,沉醉在一波波晕醉地浪潮里。知道听到脚步声才被摇起来。
“直己呢?”
“我刚才打给他,他说不想来。他好像不想再见到你。”
立原神情凝重地说。
“你骗我。”
“我骗你干嘛?”
听到直己不开,笃的眼泪断线般地流下来。他虽然不想承认,虽然还抱着一丝希望,但内心深处却已经领悟一切终究无法挽回。开始呜咽的抱着枕头啜泣起来。无视好友安慰喝斥责的他哭累了之后,又把自己投身在酒醉的摇篮之中。他在黑暗漂浮的空间里,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发脓溃烂。
汗沿着笃的额头留下,夏日午后的窗外可以听到阵阵的蝉鸣声。笃凝视着随风摇曳的窗帘,渐渐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现在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光景?
他右手上的啤酒早已变温,左右摇晃一下还有声音,直接仰头饮尽。只有这样还不足以解他喉咙的渴,笃站起来想要再去拿罐冰的。他步履不稳地只能抓着桌角和柱子,好不容易走到冰箱边。拿了两罐出来之后,他背着冰箱花了几分钟时间才好不容易打开一罐。感觉着冰冷的碳酸冲入喉咙,脑中也随即变得朦胧起来。
他抬头看看时钟,视线摇晃不清。要打给立原随时都可以啊……懒得动的他酒直接躺在厨房的地板上。
不知道是一个还是两个礼拜前的事了,在快要进入八月之前,立原每天照三餐打电话烦到笃直接把电话线给拔了。想说终于可以清净一点,没想到立原隔天酒杀到家里来不停地说教。不管笃怎说自己没事他都不相信,还强迫他答应每天中午一定要打一次手机给他。但笃经常忘记,立原就会在下班后绕到家里来。每次来都会被骂,骂到后来笃终于乖乖照时间打电话过去。
他整天就是喝啤酒过日,就像世人所说地堕落。空气在日复一日中闷热沉淀,又不是身在水中的笃,却觉得好像快要窒息。热气让身体慢慢融解腐败,就好像活着死去一样。
从前一阵子开始,笃一清醒之后指尖就会开始颤抖。抖到什么都做不成后再继续喝。每天这样从早上就窝在流离抬下面喝酒,看着窗外的阳光算着时间的流逝,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在最底层的炼狱一样。
他偶尔会觉得家里有人,但那必定是他非常舒服的时候。他想喝酒的时候是不会有那种感觉。有人在自己家里走动。他心想那必定是直己无异,就打从心底放心起来。不过每次告诉立原直己好像有回来都一定会被他臭骂不可能。
立原每次见到笃都会叫他戒酒,之前还问他要不要到医院去。笃虽然应付似地承诺会减少酒量,但没做到也就算了,或许还愈喝愈多。他要是走进了医院就不能喝酒,要是恢复正常的话日子就会难过,所以他一点也不想恢复正常。
远远地,他好像听到关门的声音。地板在梦与现实之间发出走路的挤压声,接着是点灯开关打开的声音。笃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光的包围。是直己回来了。他轻轻睁开眼睛在厨房门口看见一个人影,对方低着头看不清楚,一双脚慢慢接近。今天怎么比之前的感觉要清晰多了?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啊……”
他看到这个近在自己眼前的脸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用力搓眼睛那,却还是看到在八年前已经不在世上得那个男人。
“伊泽。”
死去得人怎么可能复活?那也就是说这个站在眼前得男人就是伊泽的灵魂?笃想到死者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或许自己也已经死了。那自己是怎么死的?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酒精中毒,真是有够难看。现在的自己不是快要死,而是或许已经死了。
“好久不见了,你是来接我的吗?”
不知是否因为死于车祸,还是哀怜着半死不活的自己,伊泽脸上始终浮现着浓浓的悲伤,连一个微笑也没有。笃看不到自己以前最爱的那个笑容。
“隆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他没有回答。会只有伊泽一个人来,搞不好是死神给自己的体贴,笃有点讶异地笑了。
“我已经死了吗?”
不管笃问什么,伊泽的灵魂都不回答,就好像不会讲话似地始终保持沉默。笃忽然怀疑起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伊泽,说不定是附在伊泽身上的死神。一想到这里,回到现实的笃忽然害怕起死亡来。
“我不想死。”
面对伊泽灵魂的一步步逼近,双膝发软的笃就像孩子似地在厨房里四处爬行逃亡。像敲击木头声的脚步持续追来,笃终于在厨房入口被抓住。感觉幽灵抓住了自己的右脚,笃不觉哀叫起来。
“不要,不要!”
从自己的右脚传来潮湿而活生生的感觉。那双通往死亡国界的手让笃缩起身体颤抖卡起来。
“我不想死。”
幽灵把笃反过来,跨到他身上,然后缓缓伸出手贴在他的脖子上。笃惊慌得左右摇头拒绝,对方的手却愈掐愈紧。
笃抓着伊泽的手试图把他来开却徒劳无功。当他已是渐渐昏迷的时候忽然听到电铃想起,分心的伊泽在刹那间松开了手。笃趁机把他的手来开大喊。
“”直己。
伊泽惊讶地看着他。
“救命啊、救命……直己……快来救救我……”
笃抱着头,哭含着直己地名字。电铃再度响起来。
“你叫我的替身作什么?”
死神低声问。
“直己不是你的替身。”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话没有对直己说,那是他害怕受伤而始终没有说出来的话。就算直己搬出去,真的想见他还是见得到,只要有心还是找得到他。
没这么做的原因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胆怯所致。
“我一定非死不可吗?”
死神没有回答。
“那在死之前请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要去对喜欢的人告白。”
笃抓住伊泽的双手哀求。
“求求你、求求你……”
那双不知道是伊泽还是死神的眼睛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曾经喜欢过你。”
笃抬起头,对伊泽的灵魂告白。
“但却无法告诉你,因为你爱的是隆,我知道自己无法取代他。如果当时可以鼓起勇气向你告白,告诉你我的感情,或许我今天就不变成这样一个卑屈的人,能够有更不同的生活方式。”
男人寂寞的脸掠过他的脑海。
“但我现在有了比你更喜欢的人。”
谁在外面激烈地敲着门,然后门被打开,传来拉链锁的声音。
“就是你的外甥。他是个个性古怪又不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如果我非死不可话,起码给我一点时间告白好让我不会再后悔第二次。”
伊泽的嘴就像吞食空气般地动了一下。
“你说谎。”
“我没有。我真的……”
“那你为什么跟那个女人订婚!”
伊泽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神似直己。
“我没有啊,我从来没有……”
“是立原说的啊,你少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
笃话都还没说完已经被抱住了,那是令人几乎窒息的拥抱。伊泽抬起他的下颚,贪婪地攫住他的嘴唇。笃用尽力气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