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穆涵一整晚噩梦连连，睡不安稳。
梦中一具具肌肉偾张的男性裸体都成了人身猪头像，更可怕的是，她居然吻了其中一个堪称最帅的猪头……穆涵尖叫的自噩梦中惊醒过来，双手紧捏著被缘，吓得全身冷汗涔涔。
她已经好久没有作这种梦了。
虽然不愿承认，但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患了严重的妄想症，男人在她的潜意识里，一概化成了最下等的动物——猪的化身。
这完全得归咎于她的父亲为了利益而遗弃她们母女，造成她内心严重的创伤，再加上奶奶不时的冷嘲热讽，更导致她童年成长的阴影。
但她这种不健康的心理，早在心理医生的治疗下康复了，她甚至开始了正常的男女交往。
毕竟单身生活虽然自得其乐，但凄凉的晚景实在太吓人了，她可不想临老孤独的猝死在屋里，尸体发烂发臭还没人知道，那样的死法实在太悲惨了。
是以，她别无其他选择，莫可奈何之下，勉强的加入了相亲行列。
国父革命不过十一次，她却忍受了二十次痛苦的相亲经验，老天保佑，总算第二十一次时相亲成功。
王铭华是一名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四十五岁的年纪虽然大了点，但身体还算健康，既没有残疾又无不良嗜好，个性温和且无害，毋需担心会打老婆。
综观而言，王铭华算得上是理想的丈夫人选，毕竟她也快三十岁了，早已坐上老处女的宝座，不会再有男人来追求她了。
适度的认知和认命，让穆涵很快的进入状况，两人顺利的交往半年下来，可以说已经进入最后紧锣密鼓的阶段了。
既然如此，她怎么还会作那种可怕的梦？
她甚至不曾吻过铭华，即使两人都快论及婚嫁了，他们之间仍处于“男女授受不亲”
的相处阶段，顶多只是过马路时，他礼貌性的扶一下自己的手肘而已。
那她究竟为什么会吻那个最帅的猪头？
据说梦境总是反应著某种程度的事实，那些人们不愿意承认，或者潜意识里被理智道德所压抑的思想、欲望，会适度的在梦中获得解放……心理医生的这段谈话突地跃入她的脑中。
天啊！穆涵猛地自床上弹坐而起，难不成她对那个猪头有著某种不可告人的欲望？
哈……哈……怎么可能？别发神经了，她一向清心寡欲，怎么可能这么下流？！
一定是昨天过度的刺滶让她再次病发，嗯，没错，一定是这样！
穆涵安心的松口气，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这一次梦中虽然不再有扰人的猪头，但却是一片绮丽的春色。
＊＊＊
天啊！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春梦这么累人。
一早起来，穆涵就觉得头昏脑胀，眼布红丝，在经过一个小时筛选过上百张的照片后，她已经快印堂发黑了。
这实在远远超出她的专业范围了，穆涵懊恼得眉心打结，一个头两个大的来回瞪视最后的七张照片，就是无法决定该录用哪三个人。
不是因为他们好得让她无法取舍，而是因为他们一样的普通。在看过最好的裸体之后，她实在很难再去屈就这些次等的选择。
唉！穆涵在心中哀叹了一声，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这些次等的人选中挑出最好的。这可真的难倒她了，因为对她而言，除了最好的之外，其他次好或者最差的，在她眼里根本没有差别，都是一样的烂。
“唉！”在第N次叹气后，穆涵的视线自桌上的相片稍稍往前移了移，失神的盯著一双修长的腿瞧，等等，她的办公室什么时候多了条男性长腿？
穆涵愕然的抬起头，瞪著眼前的男人，她眨了眨眼，再用力的眨了眨眼。
是他！
天啊，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他，昨天的糗事加上记忆犹新的噩梦，让穆涵不由得攒起眉头。
“夏先生？”
“是我，夏敬轩。”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道。对于女人的注视和爱慕眼光，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但眼前这种惊恐的表情倒是令他有些意外和有趣。
穆涵的视线因他炫人的笑容而闪了下，随即逃避似的下移至他一身黑色短皮衣和紧身牛仔裤。他真懂得穿衣哲学啊，这么平凡的一件牛仔裤穿在他身上看起来要命的性感，尤其那双修长又完美的腿……天啊，她一定是变得好色了！穆涵惊恐的回过砷，好看的男人她又不是没见过，但他就是有本事刺激得她体内女性荷尔蒙狂飙。
穆涵紧张的抚平裙角，心里突然后悔穿上这件黑不溜丢的套装，曼琳是怎么说来著？
活像参加葬礼？慌乱的思绪让她没空理会为何会突然在乎起穿著？
“呃……请问有什么事吗？”还好她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只不过藏在桌子下的双腿神经质的微颤著。
“依预定行程，明天下午应该进棚拍定装照，但我到现在还没有拿到模特儿的资料，所以就顺道过来看看了。”敬轩自在的笑道。
“喔，很抱歉，模特儿的人选我迟迟未能决定。”穆涵歉然的解释道。
“有什么问题吗？”他挑著眉，随意扫了桌上的照片一眼。
“没什么，只是他们的条件都差不多，我无法决定该用谁。”她苦笑的扯扯嘴角。
“或许我能够提供一点意见？”
对啊，他是摄影师，当然知道哪一个模特儿比较好了。“谢谢你，夏先生。”穆涵感激的笑道。
他看了看表。“这样吧，李小姐，我们边用午餐边谈如何？”
和他吃饭？穆涵的心莫名其妙的起了一阵悸动，她冲动的想答应，但上回女恐龙饥馋的剥光男人衣服的流言在公司甚嚣尘上，要是她又明目张胆的和他吃饭……“可是我没有太多时间。”穆涵迟疑的开口。
“不会太久的。”敬轩温柔的笑了笑，“楼下就有一家咖啡馆。”
为什么有人可以随便笑笑都那样的性感好看？而且那低沉、富磁性的嗓音还真是好听啊！穆涵在心里感叹道。“可是……”
“吃饱了才会有元气工作啊，还是李小姐看了我会吃不下饭？”
“当然不是。”穆涵急忙的摇摇手，他的话让她不去都不行了，其实不过是吃顿饭而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干嘛紧张兮兮的？他又不会吃了她！
＊＊＊
但是穆涵很快就后悔了。
是啊，夏敬轩是不会吃了她，但他们一路上所引来的目光却差点劈死她！
现在正值中午用餐时间，到处都是人潮，他们所经之处无不引起路人侧目私语。
往常和曼琳出去时，总是招来一堆苍蝇的惊艳目光，现在则是一群巴不得叮死她的蜜蜂，在那些女人的眼神里，明白的写著像她这种其貌不扬的女人，是不配和夏敬轩一起吃饭的。
其实有美得让人惊艳的曼琳跟在身旁，她早就练就了视而不见的功夫，再说她一向不在乎外界的眼光，为什么今天却敏感得如坐针毡？
“你似乎很不自在？”敬轩优闲的靠在椅背上问道。
哈，不自在？那还是客气的说法，在那么多怨妒目光的注视下，她简直难受得要死！
“夏先生，你难道没发觉那些爱慕的眼光？”
“当作没看见就好。”他不以为意的回道，“而且跟我吃饭的人是你，我只要看你就够了。”
油嘴滑舌！穆涵不置可否的撇撇嘴，心里却免不了有丝虚荣的窃喜。
冷静点，李穆涵，人家只不过是说些应酬的场面话罢了，可千万别当真啊！
穆涵将装著照片的牛皮纸袋往桌上一放，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夏先生，我们是不是先谈谈选模特儿的事？”
“不急，吃完饭再谈吧！空腹时血糖太低，容易让人做出错误的决定，你说是吗？”
他佣懒的说道。
对极了，她刚刚就是饿著肚子才会脑袋不清楚的跟他出来吃饭！穆涵讪笑两声，乖乖的埋头用餐。
她点了总汇三明治，有著那厚厚的三大层，又是美奶滋、又是番笳生菜，要是她一口咬下去，番茄片跟著扯出来怎么办？光想到这里，穆涵就突然后悔自己没点白面包了。
她小心翼翼的小口咬下去，然后牙齿用力的磿蹭了一下，确定咬断所有的东西后，才拿开三明治，慢慢的咀嚼吞咽，然后再吃一口又一口，就在她快要大功告成之时，夏敬轩突然伸出手直朝她而来。
穆涵惊觉的将头往后缩了一下，同时也感觉到他的手指轻抚过她的唇角。
“你的嘴边有美奶滋。”
“喔。”她觉得整张脸又热又烫，不难预料此刻一定糗得红成一片。
看著她脸上如晚霞般的红晕，敬轩深邃的黑眸闪过一丝笑意，“你一向都这么容易脸红吗，李小姐？”
“当然不是。”穆涵快速的否认道。
只要他别再以那双电眼看著她，别再以那佣懒低沉得有如耳畔轻语的口吻对她说话，别再以……喔，天呀，她已经快被自己搞得精神错乱了！
穆涵深吸口气，努力的想找回冷静又专业的形象。“夏先生，如果你吃完了，我们可以开始讨论正事了吗？”
“当然。”他拿出照片仔细的评估一遍，随即理性的提出每个人的优缺点。
＊＊＊
一个小时过去，夏敬轩和李穆涵似乎仍是各说各话、各执己见，在毫无交集的沟通下，当然讨论不出所以然来，敬轩索性将照片一放，交抱双臂的开口道：“李小姐，你似乎很轻视这些照片？”看著浑身不自在的她，敬轩那双锐利的眼睛含著一丝戏谑。
她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得坐在这里和他讨论裸体照片的美感？都是老总的错，要不是他编派这个棘手的任务，她也不会陷入这种两难又尴尬的局面。
“我不是轻视，只是无法认同裸照。”穆涵僵硬的开口道。
不难想像！夏敬轩往椅背一靠，轻松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当中存有很大的道德争议性。对不起，夏先生，我无意冒犯，不过我认为这种……呃……艺术，”她似乎很勉强的加上那两个字。“对社会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多过正面的意义。”
“你认为裸体是种罪恶，是种羞耻吗？”
“当然不是。”穆涵心虚的反驳，她的确以自己的身材为耻。“夏先生，我宁可不讨论这个话题。”
她的逃避与防备让他露出一抹了解的浅笑。“其实裸露的女体是很美的，无论胖瘦都是女性特有的美感，而这种美在爱情的滋润下就显得更加诱人了。”
他看她的目光令她浑身起了一阵轻颤，好奇怪，为什么她会突然觉得胸口好闷、身体好空虚？是因为他的眼神，还是他语意暧昧的话？
穆涵紧张又尴尬得不知如何接口，只好拿起冰红茶，猛地吸了一大口，随之而来大得足以吓死人的声音，让她尴尬得几乎想甩掉杯子，她低头一看才发现杯子里只剩下冰块，哪来的红茶？
至少他还礼貌的笑出声，穆涵红著脸放下杯子，困窘得连看他的勇气也没有。
冷静点，李穆涵，人家又不是在指你，你跟著脸红心跳个什么劲？！
穆涵在心里大声的斥责自己，不过这并没有降低她的体温，她改拿起一旁的冰开水，急促地连灌了好几口。
“李小姐，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在心上人面前展露真实的自己吗？”
他漫不经心的问话让穆涵激动得差点被水呛死。
“咳……咳……”她猛地放下杯子，充塞在口鼻之间的水呛得她频频咳嗽，难过的连咳了好几声后，呼吸才觉得稍微顺了些。她狼狈的敛起面容，微愠的回道：“夏先生，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如果我冒犯了你，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你真实的感觉。”敬轩挑著眉，气定神闲的说道。
“我的感觉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像个刺猬般，不客气的回道。
“你错了，李小姐，你的感觉对我十分重要。”
他若有所指的语意，让穆涵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又胡乱的撞击起来，他是在“把”
她吗？不然为什么她会觉得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煽情和诱惑？又或者他天生说话就是这个调调？
穆涵只花了两秒钟，立即决定是后者。“夏先生，我说过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他浓眉紧蹙，黑湛的眼眸跟著转冷，“如果你不让我了解你的感觉，我根本不知道你想要拍出什么样的风格和感觉。既然你不肯说，又排斥裸照，那么不管我拍出什么样的照片，你都不会满意，既然如此我也不需要浪费时间，还是请你们另找摄影师吧！”
他冷肃认真的语气让穆涵感到羞愧极了，人家是认真的在沟通，她自己心猿意马不说，居然还有脸诬赖别人话中有话的想把她。
“呃，夏先生，我真的很抱歉，事实上，我也是暂时性的接任这份工作。”穆涵挫败的叹口气，著急的道歉和解释，“这并不是我的专长，所以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和接受，不过我真的很有诚意要完成它。”
谁教她理亏在前！穆涵陪著笑脸，表现出十二万分的诚意和歉疚。
夏敬轩打量她片刻，总算露出笑容，“我明白了，那么你想要拍出什么样的效果？”
再次看到他慵懒的招牌笑容，穆涵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说真的，我也不确定，或许你能给我一点意见？”
敬轩饶富兴味的在她脸上溜了一圈，唇角一勾的开口道：“以一个女性的角度，你希望照片中的男人能带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感觉？”穆涵侧著头，认真的想了许久。“呃，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强壮、温暖，且温柔得令人渴望，又或者还有一种让人想要依赖的感觉。”
“依赖？”他专注的眼眸直直地望进她隔著镜片的眼底。“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你形容的模样比较像是老公的特质，而不是令人血脉偾张的猛男裸照。”
他的揶揄让穆涵也不由得弯起唇角，“事实上，我想像的的确是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而在极有限的裸露情况下，我能感觉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了。”
她的诚实和幽默倒是赢得了他一抹赞赏的笑容。“既然如此，那么人选由我帮你决定好吗？我会尽可能的抓住强壮、温暖，且温柔得令人渴望，又让人想要依赖的感觉。”
“我信任你的眼光和专业。”
“为了不负佳人期许，我一定全力以赴。”敬轩顽皮的朝她眨贬眼，在看见她脸上如他预期的出现红晕后，他开心的大笑，“放心吧，毛片出来后，我一定第一个让你过目，不会让你砸了招牌的。”
没有理由的，这一刻，穆涵毫无条件的相信他。
“谢谢。”她总算松了一日气，悬在心中的大石也暂时落了地。
“祝我们合作愉快。”他举起杯子。
有了意料之外的圆满共识，穆涵举杯轻碰了一下彼此的杯缘。“祝我们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