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校长到分布各个大洲的教师群里晃来晃去,一会和这个低头耳语几句,一会又转到另一群里去指点一二。很像联合国秘书长,深入全世界体察民情,显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宇清庆幸自己不是第一号,还有经验可以借鉴。
谁知第一个上去的竟是刚才抱怨没有好好准备的女孩子,宇清心说,完了,这下也没有什么可借鉴的了。但是谣言的散布常与真相背道而驰。那女孩袅袅婷婷上台,热情地说道:“同学们,你们好吗?我是王老师!”宇清觉得此话耳熟,想了一下,方回忆起是和表姐研究备课的时候被毙掉的开场白。这句话一个人丢了,一个人去捡,与爱情有异曲同工之妙。宇清不由得怀疑,难道当时有这个女孩在场旁听?
底下的学生平时被高深问题折磨的习惯了。忽然听到这样一个“你们好吗?”的简单问题,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时语塞,只有几个胆子大的学生稀稀拉拉得答道:“好!”处于青春期变声的孩子,答“好”的时候酷似公鸡打鸣,引得台上的王老师慌了手脚,慌忙进入下一话题,变戏法似的拿出三张大条幅,分别用墨汁写着――hatisyourname?
hatgradeareyouin?
hereareyoufrom?
学生们看到这三个句子,如同饿虎见到肥羊般亲切,恰好是自己在幼儿园期间耳提面命学会的东西,化成灰也认得。大家顿时来了精神,先鬼哭狼嚎的吼了三边,然后分成小组做对话,说得行云流水,虎虎生风。课堂气氛极其热烈,二十分钟倏忽而过,整堂课台上的老师没有说过十句话。
身后大洲内的老师们频频点头,意为上得不错。宇清眼看别人既知取巧又连连教具都准备的妥帖,自己身无长物,脑中也空空,还被别人小忽悠了一下,心都凉了半截。
终于终于,轮到自己。宇清脚软心慌的走上台,往下一看,黄绿错落,放佛面前摆了一大盘韭菜炒鸡蛋。宇清咽了口唾沫,说道:“同学们,今天我们来讲课文《城南旧事》。大家先来了解作家作品。你们读过这片课文吗?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吗?”
宇清显然对“九零后”的人缺乏了解,他们已经不看书很多年。所以台下一片死寂。宇清无法,在黑板上写下“林海音”三个大字。转头说:“这就是本文作者。”底下依旧一片死寂。宇清把作家的生平大概介绍了一下。只怪语文课不是综艺节目,连个恍然大悟或者哄堂大笑的配合音效都没有。想作假骗观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台下死寂继续。再这样下去,宇清和学生们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干看着。最后宇清急中生智,打开课文,效法刚刚那位老师,开始从第一段读课文。
其实从古至今的语文课上法基本不变,均依照“书读百遍,其意自见”的古训。可学生们不知道宇清只准备了读课文一个节目,读书不知惜力,其意没有自现,却要气绝身亡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宇清的话也很少(不是有意安排,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台下学生狂读二十分钟课文。把一篇悲伤的课文演绎的荡气回肠,气势雄浑。台下的老师都有点难以忍受,终于说,时间到。宇清又脚软心慌的走下来。她觉得学生们都在目送她下台,并且眼露凶光,更加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后面的老师皱着眉头,在纸上刷刷的写着什么。
其余的老师鱼贯上台,或说或笑。更有甚者,有位物理老师为了讲明白水中浮力的原理,居然清唱了几句“myhearti11goon”还有一位老师讲课文《安塞腰鼓》教同学扭起了秧歌。马戏团的汇报演出都没有此精彩。大家你追我赶,看看谁能更加现眼。
终于,热闹的一上午过去了。校长调戏完“教师新人团”,清清嗓子说:“老师们辛苦了,大家回去休息吧。周日下午来校开会布置任务,然后周一正式上班。”
覃宇清忐忑的度过了一个周末,因为不知道校长对自己的语文课作何感想,更不敢奢望会给自己安排一个什么样的班,所以一切都是未知。
父母见她吃饭时都有些食不知味,还不忘调侃道:“现在就酝酿情绪了?以后真正工作了,有你吃苦受累的,还不趁着休息好好补补。不要假装深沉啦!”
宇清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找到工作的胜利而冲昏了头脑,明显的智商都有所下降。真实的想法他们一概看不清楚,完全按照自己的理解兀自高兴着。
覃母一边用筷子使劲往宇清碗里夹菜,一边说道:“听说我同事家的孩子,哦,就是那个小芹!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的,家长也是,哪能由着孩子的性子来,他倒是想去国务院当总理呢,问题是他想去就去了?要我说安心在家找个稳定的工作,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多好!咱跟人家比不了,咱就是普通老百姓,踏踏实实过平常日子,咱脑子里不能跑火车。”这一番“九国贩骆驼的”话,明是跟覃父唠叨,实则说给宇清,就好像已经得了鸡瘟的鸡,虽然知道早晚自然死亡,但难免有些不放心,再给上一针安乐死,迅以绝后患。
宇清默不作声,心想,我的工作早转入地下了,不用你唠叨。覃父制止覃母道:“人各有志嘛,你知道什么,怎么选择是他的自由,咱们没有权利干涉。咱们过好日子就完了。听说你张叔叔家的女儿也是今年毕业,也找不到工作,去她妈妈上班的市帮忙收银了。好歹也是个本科生啊,怎么就混得成这样了。唉。”
覃父水平比覃母明显高出一筹,欲扬先抑,选择的例子也比覃母的更加凄惨。望着父亲那张兔死狐悲的脸,宇清很无奈。是否找到这样的工作真值得庆幸?
不管怎样,父母的话多少使得宇清有些触动,自己好歹上岸而不用在水中挣扎。抱着根救命稻草,再寻理想彼岸为上。
星期一,宇清的教师之路由此开始。风萧萧兮易水寒。无奈北方的九月恰逢“秋老虎”之季,风不萧萧水不寒,艳阳高照,滴水成烟。
上午十点,全校师生在操场上进行开学升旗仪式。宇清等新老师当然不能幸免,站在操场上聆听完雄壮的国歌,校长又要训话。直晒得大家头晕眼花,手脚冒油。校长神色激动,完全不顾下面听众的死活,从孔子讲到京都大学堂,以示自己学识渊博。讲完一页纸,还要翻页。宇清以为痛苦的中学生活在高考之后就永远的走了,没有想到四年之后,噩梦重返,由此深刻的理解了何为佛家所说的轮回之理。
但佛祖也难普渡众生。操场上6续有因中暑而晕倒的学生。幸好操场草坪够厚,摔下去不至于破相,只是忙坏了校医。只要现有学生晕倒,就飞奔过去扒衣服、掐人中,颇似急救演习现场。校长视而不见,大有不念完言稿绝不下台之势。直到有个同学“哇”得一声在操场上吐了。校长不得不停下来,自己讲话把学生讲吐了,说出去实在不雅,只好开恩道:“由于天气炎热,今天的仪式就到这里,各班自由带回,等待上课。”台下顿时爆极其热烈的掌声。早知道吐能解决问题,何必辛苦晕倒,实在小题大做。校长平时讲话,得到的掌声均不过3o分贝,独“解散”“散会”“今天就到这吧”除外,只好一脸阴晴不定的走下台去。众老师6续进入诺大的教学楼,直奔自己的办公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