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抬头举目四望,大家都很忙,心里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美人救场,BeTTy小姐挺身而出,走过来说:“覃老师,我来帮你!”
宇清心里感谢非常。可那位BeTTy热情有余,能力不足。非但没有数清,却弄得更乱。宇清只好把她数过得再数一遍,无形让自己做了很多无用功,但在挺身相助的美意下又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忍着,心里暗自责备自己引火烧身。直到大家都完成任务回到座位上办公的时候,宇清和BeTTy还在数。
BeTTy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书好多,有点乱了。”宇清忙还礼:“什么啊,是书太乱,他们搬的也快,谁能数得清啊,真是的。”明明换个人就能数得清,可宇清还说得义愤填膺。两个人又奋战了一个小时,总算有点眉目。书本按照科目和各班的人数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宇清低声对BeTTy说:“为什么不能让学生自己来数啊,哪个班的一数好就搬走,多爽快。非让咱们数,那么多,多乱啊!”BeTTy惊慌地摆摆手,说道:“你不知道,这个不能让学生数,他们会弄乱的,还得去各班找回来,麻烦得很,咱们老师替他们数好,万无一失不会错的。”
“那万一老师错了怎么办?”
“老师怎么能出错呢,谁错了罚谁!老师不能错的。”
宇清惊诧学校的赏罚如此分明,只得不说话了。各班分派五个学生来搬书回教室。早已等在门外的学生理直气壮进来,把数十摞书又搬出去,一边擦汗一边抱怨:“数那么长时间啊,笨死了。”宇清还从没被一群小孩这么明目张胆的说过,刚想火,却看BeTTy面带微笑,仿佛得到了表扬。
BeTTy对那个学生说:“别说了,快搬吧,现在的孩子们哪,哈哈哈。”
年级组长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把手里的笔一扔,抬头对着那个学生说:“你说谁笨死了?”声调不高,极为平静。那学生顿时像避猫鼠似的嗖一声跑掉了,难为他手里还抱着五十本书。
一会功夫,办公室空地上数十摞书被清走,腾出了一大块地方。办公室里遂安静下来,宇清暗暗长舒一口气。回到座位上,准备备备课。
这几年全国宣扬教改,盛世之大,大有“敢叫日月换新颜”之势。但行动和声势一比,就是姚明和侏儒之间的差距。课本形状长了改方的,方了改长的。铜版纸太贵,换。彩色插图成本多高,换。封面是徐悲鸿的《奔马》,画得是好,缺乏意义,换。换了三番,未伤要害。全校三个年级三套教材,谁都不服谁。别的科目还好说,语文当其中,认字不认字的都能指点指点,都想来比划比划。小小一本语文书,真是集百家之言,愈好像“四不像。”前一篇是周杰伦的歌词,下一篇就是屈原的《离骚》,两篇文章隔页相望,手持长矛,谁敢说我们没道理就随时准备火拼。
宇清谁都不敢得罪,只好先搜歌曲,再翻字典,跨越度之大,隔了上下五千年。宇清想,教改之力度,怎能小觑?两篇文章都学通了,谁还敢说我们不是圣贤?想到自己当年初一还在边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边想象里面的桑椹是多么甜美的无知样子,怎能和今天的学生们同日而语?自己是被拍在沙滩上的前浪了。
宇清正胡思乱想,忽然外面冲进来一个人。其头型马上令人想到了博物馆里陈列的双耳陶瓶,长度是高度的两倍。陶瓶上铺一些稻草,架上一副眼镜,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此人手持一个自由夹,进来便问年级组长:“书齐了吗?有问题吗?”
年级组长眼皮都没抬:“好像有两科书有少的。”
“好,派老师跟我去换书。”
“陶瓶”用笔在夹子上画个对勾,又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组长依旧不抬眼皮,慢声说:“覃老师和洪老师啊,你们去跟李老师换书去吧。”
宇清不知道数个书本后患无穷,只好放下笔,和BeTTy起身跟随“陶瓶”而去。
外面热浪袭袭,宇清和BeTTy跟着陶瓶绕来绕去,路过无数间教室,终于在一楼的楼道尽头,看到有人进出。进门一看,是一间库房,里面有个穿白衬衣的人挥汗如雨的工作。陶瓶说:“6老师,六年级的老师来了,你帮忙看一下。”
那人直起腰,转过身,摸一把额头的汗,说:“好。”
BeTTy忙迎上去:“可辛苦6老师了。覃老师,这是6老师,教物理的。”
宇清忙笑笑,算是打招呼。
6老师却说:“今年新来的?”
宇清忙点头说是。那老师笑笑,没有说话。他一边搬梯子找书,一边说:“当老师痛苦啊。”
宇清忙说:“还好啦。”
“现在还没开始呢,一个月以后你就不这么说了。”
宇清心想,我现在就不想这么说了。
BeTTy在一旁说:“覃老师啊,你不知道,这个6老师教的可好呢,去年做得公开课还得了市级二等奖呢,这会还抱屈屈抱怨的。”
大家都不搭腔。放佛BeTTy宣布了一条国丧的消息。库房里安静极了。BeTTy有点讪讪,心里怨恨自己多嘴,而且一不小心泄露了自己好像把每个老师的业绩都记得清清楚楚似的。
众人只好安静的观赏6老师找书。窗外的阳光射进来,看得见空气中挥舞的灰尘。梯子上的人清瘦修长,穿着件白衬衣,扬着手臂到处翻腾,鬓角有亮晶晶的汗珠,整个人好像一只剪影,不是健美,是一种说不出的文人的帅,这种帅是七十年代的散着油墨香的美,简单踏实可又不僵硬。宇清联想到了一幅画――马奈的《吹笛少年》。
6老师从梯子上跳下来,把书递给宇清,说道:“给你。齐了。”宇清忙说:“谢谢6老师。”宇清很想知道眼前这位6老师叫什么名字,可中学里的老师们好像黑社会,只有代号,难闻真名。如果直接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叫做挑衅。连眼前的BeTTy也是刚刚从年级组长口里知道姓洪。这位6老师的名字还是慢慢去探索较为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