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只从外表和那突兀的行动无法了解那位“导演”的挂川,在问过高木之后到录影带店去租了些他执导的影片回来看。他那无法归类于喜剧或是剧情片的超现实风格着实让挂州看了背脊一阵冷颤。
把他的全部作品都看了一遍后,挂川虽然不太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满有才华的导演。
就像狂风刮过一般。新环境、新伙伴、急速扩张的人际关系……挂川觉得在脑子里原先被往日情占去的大部分空间有日渐缩小的趋势。
跟工作人员见面,拍摄的日期,剧本的研究……挂川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被拉着到处参与准备工作。就算他再怎么觉得无所谓也不能掉以轻心了。
“这就是我看上的演员。”
山冈导演得意洋洋地把挂川介绍给工作人员。
“这不是男女通吃的脸吗?我看你是以貌取人哦!”
“新人啊……真输给导演了。”
有人一看到挂川就先挖苦几句……不过挂川无视他们的讽刺也不在意中伤。因为把自己交给时间的洪流比无所事事要来得轻松多了,录影带正式推出是在穿着单薄的上衣已经无法御寒的十一月初。
刚开始那么令挂川讨厌的山冈导演在相处一阵子后发现其实是个挺有趣的男人。是挂川以前从未见过的典型。简单的说就是个破天荒的家伙,没有常识到极点、没有金钱观念、没有礼貌,品味又差。集这么多缺点于一身也是相当不简单的事。
开始进行拍摄的时候,不少工作人员没有给挂川这个新人什么好脸色,会跟他说话的只少数几个较年轻人而已。挂川也不是傻瓜,察觉到气氛不对的他不主动招惹别人,没轮到他的时候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一旁看着拍摄情形。
那时的挂川也是一个人坐在倒放的啤酒箱上看着现场拍摄。在轮到他出场前的一个镜头中,女主角和童星的对戏因为NG频频耽误了拍摄时间,比原定拖延了一个多小时。
挂川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六点,就算下一个镜头自己能够一次OK的话,回到家里也要八点多了。正当挂川不耐烦地叹气时,一个年资较深的工作人员跑到他身边。
“你觉不觉得山冈导演……就是生来要当导演的?”
这个叫村下的工作人员负责小道具的制作和配置,身材高高的不太爱说话。在众多专业工作人员的排挤中只有他会主动跟挂川说话。
“是啊……”
与挂川所在位置的反方向传来导演的怒骂声,不停NG的女主角被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像那种性格的人要是一般上班族问题可就大了,我看如果不是流氓就是吃软饭的。”
看村下说得认真,挂川忍不住笑出来。看到挂川的笑,村下也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
“我和他共事已经有段时间,在拍摄过程中他总是有一股异样的魄力能让演员自然而然地随着他的指示而表现出自己的演技,我真的觉得他很有才华。不过一旦离开导演椅,他就只是个爱喝酒的流氓而已。”
“是啊!”
一找到借口就想喝酒,一喝了酒就开始发酒疯。听到挂川心有戚戚焉的回答,村下也翘起嘴角笑了。
“我也觉得你很有才华,所以还是认真一点比较好。”
听到有人在叫,村下应了一声马上来!
“加油吧!”
被他拍拍肩膀,挂川连头都抬不起来。幸好他已经走了,因为挂川不想让自己因羞耻而红透的脸被任何人看到。
看到附近没人的挂川,赶紧站起来冲进洗手间,一次又一次的洗脸。不但把妆都洗掉了,连吹好的头发也弄得湿答答的垂在额头上。面对镜子,挂川忍不住有一股想殴打镜中人的冲动。
认真的人当然看得出挂川放了几分心在电影上面。电影成功与否都跟自己无关,反正也只演这么一次。挂川一直在心中无意识地推卸责任。
但是对认真参与的人来说,挂川的工作态度一定让人极为不愉快,难怪工作人员对挂川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最后干脆无视于他的存在。
在有心人温和的提醒之下还佯装不知一味想逃避的挂川,觉得自己真是羞愧到了极点。
拍片经常拍到半夜后还被拉去陪导演喝酒,对挂川来说已经快变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酒的力量真不可思议,能够让人松弛,也能引出人内心深处的真心话。
刚开始无视于挂川这个新人的工作人员,在挂川改变工作态度后,渐渐也开始主动跟他说话。
不过,要填满已经形成的鸿沟总不是那么简单断事。人家虽然都努力地调适彼此的态度,然而有时候还是会有点力不从心。
不过,在陪他们喝酒喝多了之后,喝醉的工作人员却常喜欢抓着挂川不放。
那一天也一样,挂川都已经以“明天第一节还有课请放我回去吧”为理由想要走人,却被导演说“留级个一、二年有什么关系”而强拉进一家叫“AO”的居酒屋。导演只要一到居酒屋就一定会喝得到处发酒疯,然后再醉得不省人事。挂川还想这家店的老板心胸还真宽大,居然欢迎这种客人。结果一问之下才知道老板是导演的表兄弟。
被带到居酒屋的挂川只好投降,握着啤酒杯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不喝太多撑过这段时间。
“背好台词是当演员的第一要件。”
跟导演从第一部戏就合作到现在的老资格工作人员种山,不知何时坐到挂川身边拿着酒瓶要帮他倒酒。不是不能喝的挂川无法拒绝,只好把杯中酒喝完递出去。
“酒量不错嘛!”
种山满足地眯起眼睛。他也是一开始不理睬挂川的其中一人。
“导演刚带你来的时候……看你一副很屈的样子,没想到相处过后还是个不错的家伙嘛!不管时间拖得多久或重来几次都没有怨言,男人就是要这样。你这小子有前途。”
他边说边摇晃手中的啤酒瓶,意思好像是要挂川赶快把酒喝完。看着自己的杯子,挂川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
“种山,你别一人独占挂川,我也想跟他说话。”
跟挂川差不多年纪的工作人员插进话来,却被种山一脚踢开。
“你这个跑龙套的没看见我在跟挂川说话吗?什么叫我想跟他说话?你是同性恋啊?”
一杯接着一杯的种山终于醉得不省人事,挂川呼了一口气。
刚才那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在确定种山已经睡死了之后,对他吐了吐舌头,坐到挂川身边来。不过看他的样子也知道喝得差不多了,他眼神湿润地凝视着挂川。
“我们每天都会在同一个地方见面,这样说或许有一点奇怪……我觉得你满难让人接近的。应该说是气质不同吧,看到你之后我才明白导演为什么坚持要换演员的理由。你有使人移不开视线的魔力,想让人多看几眼。或许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头子们不懂……”
他亲切的微笑。
“你是一个非常上相的人,不管让你穿什么、拿什么都是一幅完美的构图。连身为同性的我都忍不住为你着迷,更不用说女孩子了。”
他凝视挂川的眼神里找不到焦点,好像透过挂川在看着另一个东西一样。
“你喜欢我吗?”
“那当然……”
年轻的工作人员腼腆一笑。
“要是我在这里追求你的话怎么办?”
“嗄?追求我?……我……嗄?”
看到他连话都说不清楚,脸红得跟大苹果一样,挂川就忍不住笑出来。
“你这个人真恶劣,害我差点心脏病发作。”
知道自己被调侃的工作人员红着脸抗议。
“喂,挂川!”
年轻工作人员的后颈被往后拉,然后挂川最不希望见到的人物啪的一声就坐到他的身边。今天的导演穿着黑色衬衫和白色长裤,一派流氓凤格。
山冈导演看着挂川的脸笑得诡异。挂川心中暗叫不好,导演的坏习惯又犯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作乱,相反地,心情好则会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的陈年往事。今天看来应该是后者。
上一次光听山冈导演的历史就听到天亮。难怪曾经听过有人发下豪语说“我能写导演的自传”,挂川可是亲身体会到那不是在说大话。
听到一半睡着会被他摇醒,尿遁还会被他跟到厕所。上次挂川就是趁他睡着才得以脱逃。
“大学时代的我很不安定。谁也不敢保证能靠电影吃饭吧……”
上次听过了吧?挂川心里虽这么想,但嘴上还是适当地应和着。反正导演只要有人在他身边睁着眼睛听他说话就好了,所以挂川干脆来个左耳进右耳出,想想明天要拍的台词还比较实际。
“就算大学毕业办业余电影试映会也没什么人来捧场,光是想办法把票脱手就得花一番功夫。所以,我就找出高中毕业纪念册,从我家附近的同学家开始一一拜访,明知道不会看到什么好脸色我还是拼命的推销……”
山冈导演的泪腺意外地脆弱,一边说一边吸着鼻子。
“有人豪爽地买票还鼓励我,但是也有人落井下石。跟我同一所高中,也是大学学弟叫什么……桥……桥本的家伙吧……”
只有那二个字留在挂川的耳膜中。
“虽然他是我学弟,但是因为我留级好几年所以跟他是同一年毕业,当我去他家卖票的时候你知道他怎么对我吗?看他住的地方还不错,一开始说话也很温和,我心想这下应该没有问题,哪知道就在玄关被念了半天。”
导演回忆起往事叹了一口气。
“他是很英俊又优雅,但是一开口却尖酸刻薄的说算了,这次我就姑且买你一张票,不过仅此一次,下次不要再来了,我可不欢迎你。说完还把钱像施舍给乞丐似地丢在地上。更过分的是居然当着我的面把票撕破。那时我真的有一股冲动想要把他宰了。临走前还什么不要每天游手好闲逃避现实的念了一大串,是在这里我才跟你说,我回家之后还痛哭一场哩。他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向我说教?从那时我就立志要成为一个专业导演让他看看我的厉害。”
一定是那个桥本。挂川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桥本用什么口气和表情教训导演。
“我认识桥本先生。”
“嗄?你们该不会是亲戚吧?”
导演眼角通红地慌忙转过头来。
“我听桥本先生提起过同样的事。他说曾经教训过一个来卖票的家伙,原来就是导演你啊!”
“那个混蛋……下次我要放火把他家给烧了。”
导演握紧掌头咬牙切齿的说。
“桥本先生的确是个讨厌的人。”
“你也这么觉得吧?没错,他就是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像得到有力同志似地,导演握住挂川的手用力摇晃。对于这没有预期的偶然,挂川只能苦笑。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清楚浮现出桥本的脸。到底还要多久自己对他的记忆才会变得模糊进而遗忘?
谁不停的在按着门铃。被白天的拍摄工作搞得疲累不堪的挂川一回到家里就倒头大睡。他明明记得回家的时候天色还很亮,怎么一醒来四周已一片漆黑,还冷得令人发抖。
他摸索着打开灯,电铃还是在持续响着,直到挂川走到门口又响了四、五声。会做这种没常识之事的人在挂川的思考范围内除了山冈导演之外好像就没有别人。
“吵死了。我就来开了。”
挂川开锁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的不是那个没常识又没品味的导演,而是桥本道也。是自己已经二个月没有见到的人。
“在的话怎么不赶快来开门?”
把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挂川推开,桥本大刺刺径自进门。一脸不悦状的桥本没得到屋主的许可就自行进屋,在白色的矮桌前一屁股坐下来,他穿着棉长裤和白色衬衫,外罩着一件薄绿色的羊毛衫,服装的搭配自然清新,不过有点单薄。桥本在挂川放在桌子上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着,这还是挂川第一次看到桥本抽烟。
该跟新婚妻子一起度过甜蜜夜晚的桥本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住所?因为挂川没有问他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所以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或许他还没有举行仪式,也还没有入籍也说不定。
为什么要来?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来见我?他凝视着一直抽着烟的桥本推测理由。不过再怎么想都只有一个理由,而且只会朝好的方向想。
他一定是想回来重修旧好吧?挂川虽然有把电话地上告诉桥本,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自己的住所来。明明已经决心要遗忘,但看到桥本就在眼前,决心轻易也开始动摇起来。他好想立刻抱住他,不管他舍弃自己时的无情,只要他能回到身边一切都可以原谅。
“那个女人。”
桥本恨恨的说,把还有一半的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
“居然敢把我当傻子耍。”
突来的兴奋让挂川暂时失去了判断的能力,桥本的感觉有点怪异,不像是对挂川旧情难忘而回来,倒像是……极度愤怒一样。
“桥本先生……”
挂川一开口就像点燃炸药般让桥本怒吼起来。
“开什么玩笑!”
桥本抓起烟灰缸就往挂川脸上砸去,感觉烟灰缸碰到了自己的右颊,挂川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桥本还像无法满足似地抓起手边的东西—一砸去。
“到底……”
挂川有点被桥本吓到了,只能等他自己消气。直到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丢才终于平静下来。桥本紧握着的拳头不时地颤抖。
“那个女人……”
桥本喃喃地重复这一句。他说的那个女人是指他太太还是挂川不知道的女人?桥本用手扶住额头歇斯底里的大笑。
“那个女人在典礼前说身体不舒服,在休息室吐得一塌糊涂。起先我还以为她是紧张,后来觉得不对劲就带她到医院,结果医生对我说‘恭喜你!”
孩子,桥本的孩子。挂州几乎被“现实”击垮,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那不是很好吗?恭喜你。”
“你是白痴吗!”
桥本愤怒的回答。
“要是我的孩子那还有什么问题?我跟那个女人一次都没睡过,因为她是良家大小姐我想好好珍惜她……没想到她居然跟别的男人玩得不亦乐乎,真是个厉害的千金小姐。叫我做现成爸爸!”
桥本边说边敲着桌子。
“那个女人……还坚持小孩就是我的。我知道她是怕被父母责骂才说谎。谁要跟那种女人结婚?要不是部长的介绍谁会跟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结婚?部长也真是的,居然介绍个破鞋给我……一想到就觉得呕心。跟那种货色比起来你算好多了。”
桥本一个人说话一个人生气。桥本越激动,挂川刚开始悸动的心情就越冷却。他夸张地耸耸肩。
“结果蜜月旅行也泡汤了,明明是那个女人的错,对方却要我出旅行和租场地的费用。他们知不知道那是一笔多大的数字?本来我还想告他们的,后来被部长压下来,叫我息事宁人,说什么要是事情闹大了,对方取消合作关系怎么办……还叫我付钱。我哪有那么多钱?只好把房子卖了。都是那个女人害我房子和存款都没了。”
挂川这时忽然唐突的想起老师说过的话。
“下次要谈个好恋爱。”
挂川不禁笑了出来。真的很悲惨,没想到我爱上的居然是这种男人。像垃圾一样的男人。
“结果……”
听到挂川开口,桥本抬起头来。
“你自己不是也做了同样的事吗?明明决定跟她结婚还打算跟我保持关系。差别只在她是女人所以会怀孕而已啊!”
“你把我跟那个女人混为一谈?”
桥本愤怒的反问。
“难道不是吗?有哪里不一样?对了,你今天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桥本察觉似地闭上嘴。
“我不是说过不再跟你见面了吗?你还来干什么?想让我安慰你?因为你婚结不成还把房子卖了连存款也泡汤?”
桥本脸色一阵修白,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我可以想象你来的目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当你的垃圾桶,所以你才会来找我发泄。你以前从来没来过,要找到这里花了不少时间吧?”
“我……”
桥本欲言又止。
“你真的很差劲,想得太美了。”
挂川不是因为亲切才把答案告诉他,而是想说就说,根本不管说出来后会对对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蹲在脸色苍白的桥本面前凝视着他。
“我告诉你……我起初一见到你的时候就很讨厌你。只会发牢骚和说别人坏话,又自私任性,从来不会替别人着想,一点都不温柔。”
“你……说什么……”
挂川没有让桥本再说下去。
“我想我也该说实话了。我曾说过我喜欢你而追求你,那都是骗你的。因为那时的我刚好失恋沮丧,只要有男人不用花钱就可以让我泄欲的话,是谁都行。如果对方是个好人,我还有罪恶感,幸亏我一开始就找上你这个讨厌的家伙,所以玩得很尽兴。”
“你……”
桥本的声音里掩不住颤抖。
“但是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你会发现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在说喜欢你,因为那是我开始有了罪恶感。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因为你也是在玩我啊!”
桥本吞了口口水,神经质地来回抚摸自己的额线。
“我是你的什么?”
他困惑的问。
“不需要保养的专用性玩具。刚开始是这样,不过人是有感情的,长久相处下来……尽管你这么差劲我还是喜欢上你了。”
桥本凌厉地瞪视着挂川,愤怒让他全身发抖。
“你在公司也很惹人厌吧?要是我有你这种上司也不会喜欢,根本就无法喘息。你的优点真的只有脸跟身体而已。对了,头脑也还勉强算是不错。要是长得粗制滥造一点的话,恐怕谁也不会注意到你。不过这样反而好,可以更了解自己有多少斤两。”
“你把我当傻瓜吗!”
挂川一把抓住他挥过来的手掌。
“你不是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讨厌的事实吧?在我之前你跟男人交往过不是吗?每个都无法持久就是因为你这种个性的关系。”
他紧握住桥本的右手。
“跟你在一起真的很累。你说的话每一句都让我火大。我已经不想再照顾你了。”
桥本用力收回自己的右手,细白的手腕上残留着挂川的握痕。
“而且只要我愿意,要多少个温柔、个性又好,还不任性的恋人都有。”
跟来时一样,桥本突兀地站起来,两腿抖得像风中的苇草。挂川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摇摇晃晃准备走出去的桥本的手。
“投靠我吧!”
挂川看着桥本扭曲的表情微微一笑。
“不过有条件。要收你这件大行李我也得有觉悟,所以我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少诚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
“很简单。只要你对父母说‘我本来就喜欢男人,现在也有喜欢的男人所以不能结婚。’就行了。”
“这种话谁说得出来?你想毁了我的家庭吗?”
“我本来就没有对你抱着期待,开玩笑的。”
他放开桥本的手。
“再见了,桥本先生。”
挂川把他推出门外。
“对了,以后我可能会当个男演员,虽然不是主流电影好歹也是个男主角,要是成名的话你就可以在荧幕上见到我了。但是,明星是不能闹绯闻的,何况是跟男人?我还想在社会上站得住脚呢。所以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会造成我的麻烦。”
“你求我我也不会来。”
桥本的声音完全失去了霸气,细若游丝。目送着他消瘦背影离去,挂川没有后悔对他说了那些话。
因为出外景的关系,挂川整整一个礼拜没回公寓。外景地是在离挂川所住的城市约五个钟头车程,只有一间旧旅馆的偏僻乡镇。那间旅馆虽然是全体工作人员暂时的栖身之所,却旧得可怜,内装斑剥得跟鬼屋没两样,窗帘也因为日晒而残破不堪,连挂在墙壁上的画轴也只有上半截。
“自从国中到外地去参加比赛以来,就没有住过这么烂的旅馆。”
只有导演一个似乎很兴奋的模样。因为在附近看不到居酒屋,挂川还以为可以从饮酒作乐中解放,没想到还是估算错误。
正式开拍的第一天,旅馆的房间就被改造成临时宴会厅,明明附近没有商家,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各式各样的酒,看来嗜酒的人连鼻子都会变成可以侦查酒精的雷达。
每天都有喝不完的酒。挂川知道再这样喝下去的话,早晚会得肝硬化而死,所以找到机会就逃。刚开始还挺顺利的,到了快要结束外景的前几天终于被导演逮到。
尽管挂川再怎么心理准备,为了最后的几天外景千万不能喝多,但是事与愿违,那天他还是喝过量了。
或许是疲累的关系吧?当他无法控制从自己口里吐出的话语时就知道不好了。
刚开始是村下先说怎么挂川看起来没什么霸气,他当然以疲倦为理由带过去。听到挂川说课业很忙的导演不以为然的说:
“大学生不是闲得很吗?”
还敲了他的头一下。挂川本来一笑置之,没想到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竟然误打误撞说中了核心。
“你一定是失恋了吧?”
他想起了背影,想起了桥本那仿佛不堪一击的背影。被挂川犀利言辞刺伤的眼神。但是挂川告诉自己那没有什么,因为自己受的伤远比他来得还要多。
“差不多啦!”
一听他没有否定的语气,整个会场立刻变成喧闹的菜市场。
“挂川你有恋人吗?”
较年轻的工作人员吃惊的问。
“他不是说分手了吗?而且像他这种脸蛋有恋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中年工作人员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小伙子的头。大家都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女人,进展到什么样的程度。连导演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平常的挂川不会在众人面前谈论自己的私事,但是今天在酒精的作祟之下他无法控制自己想说话的冲动。
“他长得非常英俊。身材纤瘦,眼睛细长清澈,鼻梁又高又挺,发丝更是细柔……脑筋也很聪明。不过……性格上有点问题,不但任性自私对我又不温柔。”
“哎呀,美女总是多刺嘛!”
导演好像过来人似地说。
“因为他要结婚我们才分手,但是婚事泡汤后他居然又回来找我,你们不觉得天下哪有这种事吗?”
“是啊!”
有人附和,有人点头,反应皆不一样。导演把杯里的啤酒一口气喝干问道:“那你预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是不是还对他旧情难忘想重修旧好?”
“我……不知道。”
“那种女人赶快抛弃吧!”
导演大声的喝骂,一旁凑热闹的人还拍手祝兴。
“但是……”
导演粗鲁地捏挂川的脸颊。
“但是什么?你说你要不要抛弃他?”
凝视着因痛楚而表情扭曲的挂川,导演像欺负小孩似地继续追问:
“要是他没有我的话……”
导演豪迈地笑了。
“那就是他手腕厉害的地方。你真是个优柔寡断的家伙,这种差劲的女人还是下定决心抛弃比较好,而且外遇会变成习惯,就像我戒不掉酒一样。有一次就有二次,以后辛苦的是你自己。”
“但是我想要他的身体啊!我想见他,想拥抱他,想抚摸他……也好想吻他……”
之后的记忆就从挂川的脑神经里消失了。这是挂川有史以来第一次喝到不省人事。隔天,捧着因酒醉而剧痛的头到现场去的挂川,被在场每一个工作人员以“痴情汉”称呼。
挂川的部分比预定进度早一天拍完,虽然一个人先回去有点无聊,但是一想到又会被拖去喝酒,挂川就迫不及待的以“大学不能请假太久”为由坐上了归途的公车。在无聊的车程看厌了外面的风景时,他突然想到喝得不省人事的那一夜。再怎么想,挂川都只能回想到“我想要他的身体”而已,剩下的一概停滞不前。
公车摇晃得人头昏脑胀。好不容易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到达挂川住处附近的公车站。从远方看到自己住处前的灯,挂川没来由的一阵安心。
他慢慢走上楼梯,在剩下最后一阶的时候看到自己房门口似乎有一个黑影。听到脚步声的黑影拍起头来凝视着挂川。
他在门前抱膝而坐。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可以清楚地看出桥本的脸颊消瘦得非常厉害,而且脸上还有淤青。
那么重视外表的桥本顶着一头刚洗过没有吹整的乱发,身上穿了件浅蓝色的睡衣,套着蓝色的羊毛衫而已。从一点也不适合他的咖啡色拖鞋下可以看见他的赤脚。
“你不会让我进去是吧?”
桥本竖起背脊,但是还是蹲在门前不动。
“都是你害的。”
他颤抖着苍白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