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接管
善耆办事很牢靠,从德胜门出京,一路之上并不摆露自己亲王世子的身份,只带了一个家人,雇了一辆驮车,加了五倍的车钱吩咐车夫只管连夜赶路,好在这一带驮马很多,马累了就地买马换骡子,沿着官道直趋古北口大营,第二天拂晓前就赶了一百多里的路,只在怀柔县还是密云县也说不清的一个路边店里喝了两碗豆汁,买了十来个火烧揣了,继续赶路,终于实在当天晚上仍有天光的时候到的古北口。
古北口是京师北边的门户所在,驻有七八千人的一支马队,善耆仍是不露身份,只作是到关外做生意的,宁愿花了小几十两银子贿赂,连夜出关,这会子晚饭前出现在新军营前,与先一步到达的醇亲王只不过差了半个钟点罢了。
扯清了一干误会之后,善耆也不进营,饭也顾不上吃一口,就地宣读了那道极其简单的谕旨:即着郡王衔贝勒载澂领盛京新军马队十营进京。其余人等,均由善耆节制,兼程赴通州一带驻扎侯旨。
“那七叔呢?七叔怎么办?”载澂听完了,毕竟是年轻,一听没有对醇亲王的说法,张嘴就问。被跪在身后的吴大澄一拉,顿时会意不说话了。
领旨起身之后,自然有一番京内情形的通报,小范围的通报下去之后,刚吃饱了晚饭的士兵
立时就士气大振,听得外头的动静,被软禁着的醇亲王不由得一阵阵心惊,难道,真的像慈禧太后说的那样,要作反?
他的疑团很快就被揭开,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之后,载澂善耆带着吴大澄等新军将领涌了进来,见到奕譞起身迎了过来,载澂退后一步,将善耆让到前面,善耆高声宣示:“有旨意!醇亲王跪听!”
“着醇亲王统带新军尽进京,兹筹大行皇帝梓宫奉安事宜,钦此!”
待奕譞领旨谢恩已毕,善耆跟载澂将他架起,吴大澄上前一步道:“王爷,万岁爷已经登基,这是圣旨,您不会不遵旨吧?”
有些怔忪的奕譞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胡说八道!我是那样的人?当然遵旨!”
“那就请王爷训示,新军两部已遵照旨意分别由澂贝勒与肃亲王世子统领,整饬完毕,请王爷移步训话,咱们这就遵旨开拔如何?”
奕譞不是笨蛋,当然明白自个儿如今已经是个空架子了,空架子王爷还训个屁话?当下摇头道:“不训什么劳什子话了,开拔吧。”
有他这么个空架子王爷带着,原本戒备森严的门户古北口,便不再是门户了,除了稍稍有些惊动这半夜大军过关的架势,叫载澂一句“奉密旨办事,是不是要查问?”给吓了回去之后,就连古北口驻着的伯王,也没敢多问。
到底还是奕譞心地好,他知道如今的局面如此,伯王如果还要回科尔沁整饬马队的话,将来的下场将会死得很惨,略一迟疑间,给载澂关说了一声之后,伯王便也被软硬兼施的带着上路了。
用了三天多功夫到得通州境内,一路之上的白色幔帐也愈的多了起来,新军里大多是没见过京城什么模样的土蛋子,这一下到得通州,原本出前养出来的那些士气,一来被时间,再一个也因为这些天然的怯意而消磨的差不多了。
所幸这时候,京里恭亲王派出来的人,也跟他们接上了头,一道道旨意也6续到了军中,依照指示,黑龙江马队中精选出来的五千人由载澂统领,等待梓宫出城——按照礼制,两宫皇太后并新皇,要在次日带领亲贵,护送大行皇帝梓宫直到东陵隆福寺暂厝——这就是载深琢磨出来的机会。
载澂接到的谕旨很简单,两宫太后并皇帝不在京时,以手中的密旨接管紫禁城护军,这两年的新拔充任侍卫的武进士,也由一并进城的吴大澄接管,禁卫宿卫系统,在太后皇帝都不在京期间,一体掌握手中。
载澂毕竟是年纪小,性子也轻浮,在接管禁卫宿卫系统之后,权力即刻移交给同样手中有一道密旨在的他五伯——惇亲王奕誴。
奕誴虽然人没有什么大才干,但脾气很怪,宗室里怕他的人多的是,譬如这位载澂贝勒,他亲爹都不怕,就是怕这位五叔。
当然,在载深的角度来说,载澂交卸军权还有另一项考虑——恭亲王本身的实力已经足够庞大了,文官系统包括地方督抚,他的势力足以撑起大半个朝廷,如果再将军权交给他的话,就不是做人君应有的态度了,尽管恭亲王如今算是铁杆的盟友。
但这不是能够明白说出来的话,所以,在请懿旨命令惇亲王在京留守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暗示。
而善耆统率的另外一大半新军,则转交吴大澄节制,他是在藩邸时的旧人,忠诚度无可怀疑,留在京城之外起一个震慑作用也就行了。
利用奉安梓宫这么个短短的间歇,也就只能做到这么多了,至于以后人事更张,军权调配,等到大权在握的时候,什么都不是问题。在奉安梓宫出行的前夜,照例的要隔绝宫禁,载深想着这会子慈禧应当已经收到了新军逼近北京的消息了,想来自然应当有些疑心的。这会儿当然要做一点准备。
“儿子给两位皇额娘请安。”长春宫里,载深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请安起来落座之后,当个新鲜话儿说出来道:“是了,明儿就要奉安梓宫了,五叔留守京师,六叔随驾,儿子忽然想起来,七叔哪去了?倒有日子没见着了,儿子见天在养心殿守灵,也没见着啊。”
慈禧还未及说话,脸色阴了一下,慈安倒听进去了:“是啊!我也是忽然想起来,真是有日子没见着七爷,照说这会子,该当没什么要紧差事啊!”
慈禧这会儿当然也是惊疑不定,倒不是担心载深现什么,而是这位七爷的举动,实在太反常了——接管新军军权之后,居然带返京师!他这是要干什么?
不过十几年下来对老七的印象积累,此人绝非是那种能做大事的人,慈禧心里虽说有些惊疑,但更多的是好奇,难道这位老七在做什么白日梦?当下轻轻一笑道:“这几日我也是昏头昏脑的,一个是伤心,一个也是忙。这会子听你们说起我才想起来,前头竟然忘了跟姐姐说了,是这么回事儿,大行皇帝薨逝那阵子,南苑神机营出了些乱子,六爷禀上来,说非七爷不可。”
机营可是京师精锐——”载深心中暗笑,却装作奇怪的样子,问道:“要出了乱子可不得了。这倒真是得亏七叔。不过到现在不见他来回奏,敢情出了大事?”
这一说,连慈安都忧虑起来了,神机营虽说在湘淮军眼里看来是垃圾中的垃圾,但在京里旗人里头,可是精锐中的精锐,马步二十五营一万多人,全副西洋火器,装备精良,兵员也是当年前锋营,健锐营等等里头拔出来的好苗子,慈安不由得有些紧张,颤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乱子?闹饷呢还是怎么子?七爷都去了好些天了,也没个回话的,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载深说起这么个人来,就是安慈禧的心的,这会儿瞄眼看慈禧,似乎果然有些轻松了,只见他晒然一笑,看着慈安道:“姐姐你这是想哪儿去了?七爷好好的,听说已回了京了,明儿一早奉安出京,必定要随行的,回头您问他不就知道了?”
呵,你抱定个明儿再说就行了,载深知道的,奕譞此刻正在通州呢,明天等你见到他的时候,京里也差不多搞定了。
就这样,总算糊弄过这一夜去,第二天一早,满城遍洒雪片似的纸钱,飘飘扬扬的在前面开路,两宫皇太后,皇帝,护送着大行皇帝梓宫从崇文门出城,而几乎与此同时,一队达斡尔步兵齐齐的从德胜门开进了北京城。
因为已经出了头七的缘故,在车驾之上,仍是要处理一些政务的,载深的御驾是紧随着两宫皇太后之后的,有什么紧急折子,先送到紧随载深之后的领班军机王大臣奕?车上,检阅之后再向前头转的。
有这么个人在后头把关,载深如今虽然没有独立处理政务的权力,不过也不用担心北京的情况会传到前头慈禧车里,在大局未定之前,当然也不用担心她会有什么新的动作,引出什么变端来了。
北京到东陵所在的遵化州马兰峪有五百多里旱路,为了这次奉安大典,地方官早早就奉旨整新过的,这条道儿每年断不了的车驾,路况本就极好,加上这一番精心准备,行起来很是妥当。到了第二天上,车队在三河县暂歇的时候,后头恭亲王给两宫皇太后及皇帝请安时,对载深说的话里头,便多了一句暗语——给皇上请安的安字,拖长一倍,听起来像是请安安的样子。前头慈禧听见了还特为赞了一声六爷一路辛苦,说话都有点打颤了。
载深心中暗笑之余,当然也会做些姿态,亲自扶了恭亲王起来,吩咐地方迎驾官员给皇太后准备歇脚之处等等。这些当然都是预备的好好的了,载深去请安伺候做了个姿态之后,便折步回来,问起了恭亲王京内的详情。
“重要的是安定,京师善之地,半点乱子也不能出。这也是所以只准黑龙江马队进城的缘故。”载深听完京内一切顺利,就是接管护军的时候,杀了几个人的时候,皱眉道:“护军也不是尽数换班,直在关节安插一些人进去就是了。不然牵扯太大,其余人等,传旨叫在圆明园左近扎营,不得滋扰地方。”
看奕?一一记下了,载深继续道:“再一个,传旨:步军统领英桂,即着赴行在,其本兼各差,均着留守京师王大臣惇亲王奕誴兼领。七叔那边……”载深顿了顿,略一踌躇道:“让他交卸神机营差事,神机营叫文祥接管,他带过神机营,想来安定下来极容易的。军事上头,就这么办,你派可靠的人回京传旨,若有借垂帘辅政等等名义抗旨的,格杀勿论!”
“皇上说的是。奴才领旨。就是奴才觉着,如今不宜多杀人。旨之后,多了一句尾巴。载深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顿了顿声,点头道:“六叔说的是,改严加看管吧。六叔不要怪我心肠硬,其实我不是滥杀人的人,我一直也讲和谐的嘛。”
恭亲王似乎有所体会,躬身应了一声道:才明白。”
这么办吧。”载深点了点头,看了看两宫那边,转过头来叹了口气道:“其余一切,等回銮再说吧。在京大小事务,传旨叫五叔担待起来。特别是军纪上头,新军入城,不能乱了京师的治安秩序。我常讲和谐,和谐和谐,后头跟的就是有序嘛,乱了序,还叫什么和谐?国家连年灾乱,必得要十来年的太平年景,才能恢复过元气来。若是乱了序,还怎么太平?你是相王,朕倚你为干城啊!”
直到车驾上路启行忽然想起来,和谐有序的序,说的似乎不是市面的秩序?载深自幼上学就是出了名的精通学问,他会在这上头解错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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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朋友家的小子满月,恐怕要出去喝酒。可能会请假。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