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起航
第七十一章起航
慈禧如今的日子不算好也不算糟,除了不能随意见外臣及命妇之外,也就是个行动不得自由,一应尊荣,还是有的。不过原先伺候同治的太监小李,如今派做伺候她,一腔的愤恨,来源复杂的情绪,少不得有些要作在他身上。加之不知道来自于何方的示意,小李几乎每天要说上十几遍:“要不是您老太太当年对先帝如何,如今又何至于……”
这么经年累月的听下来,慈禧也渐渐的有这副做派了,新年开年,照例的要表现出一家亲的模样来,这大半年来对她多少有些愧疚的慈安接了她出来,一家人算是有个团圆的模样,但慈禧,再也不是往日那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了,倒有些像是犯了怔忪,目光呆滞的看着满桌的精致膳肴,却又看不出来她到底是在看些什么,嘴里隔一会就念叨一下:“要不是我拘束的太严,先帝……”
起初还都有个同情之心,但次数多了,就连老好人慈安也有些不耐烦了,劝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的好妹妹,你这副模样,可怜见的。先帝是最孝敬的,就算当初有个什么埋怨,如今也过去啦,先帝在下头可是盼着你好哪好妹妹!”
“要不是我拘束的太严,先帝如今也该亲政了……”慈禧依旧是那副老模样,似乎不曾听见这番劝一般。
老这么说,就有些犯忌讳了,慈安歉意的看了看载深,叹了口气道:“小李,伺候你主子歇着去吧……”
“没事儿,圣母皇太后也是可怜。可惜先帝去得早……”载深陪着慈安说了一阵话,搭起这个话头道:“外头如今有人串联着,说要请额娘您,还有圣母皇太后再度垂帘,儿子想这副样子,可怎么弄?儿子也想时时事事有皇额娘做个主儿,唉!”
慈安听着倒也没什么表示,怔怔的了一阵呆,叹气道:“可怜见的……皇帝你如今既是亲政了,又重提这个话头做什么呢?我没那份能耐,也没那份心思。说这些话的人,八成儿是有些个意思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皇帝,是不是外头传的那些话,心里听着憋屈?”
外头对中英议约的闲话,慈安当然不会不知道的,她在宫里闲来无聊,总要找些旗下人家的命妇进宫,有时候闲聊,有时候打打马吊,算是个消磨时光的事儿,闲话当然要听进去不少,不过载深向来很敬重她的,也没少跟她辟解起这议约的缘故,人要自强,要是没外力刺激的话,慵慵懒懒得,永远没有个振作的时候。至于开口通商等等,那都是将来必然要进行的事情,不通商,不开新学教育,如何强国?什么物件都要问洋人买,那成什么话?将来总归要自造东西,不跟洋人学着怎么开矿怎么炼铁,不跟洋人学学各种工科的学问,将来怎么自己造兵器?不开口通商开拓眼界,怎么去拓展几千年里积淀下来的耕读文明?这些东西在载深来说很自然,但要在这时代去讲通,有些反弹也是很自然的。从身边做起,能说服这位传统的老太太,将来就能慢慢的把道理给外头的臣民解说清楚。
其实慈安年岁并不大,不过三十几岁。还不是一般概念上很难说通的老太太,加之载深平日里说解的很是勤快,虽说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些疙瘩,但想着皇帝断没有祸害国家的想头,也就随着去了。而且受传统教育的影响,作为妇人,慈安也没有干政的意思。所以载深说了一会,她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想着慈禧,不由得皱眉:“初三里要大宴群臣,她这副模样,可怎么见人?不叫她出来只怕又有闲话要传,皇帝,总要想个法子才好……”
那就让她出来见见好了,载深这几天里也远没有初次听闻裕禄所奏时候的惊诧了,镇定了不少,所以就这次案子,好好地巩固一下位置。虽说以文宗显皇帝次子的身份入继大统,乃是眼下最天然的人选,但毕竟并非是圣圣相传的传统路子,而是走的兄终弟及的规矩,有些法理上的东西,要讲究个尊崇前朝太后的意思。加之朝政革新,难免会冒出这样那样的反对者来,如今既然这个跳了出来,那就索性让他们看看,前朝的太后如今已经因为死难先帝,成了个什么模样。
于是大年初三乾清宫大宴群臣,在京三品以上臣工,加上为了彰显朝廷尊重文脉而例有的翰詹科道中考绩优等的文臣,满满当当的在乾清宫坐了一大殿,当载深奉迎着两宫皇太后,贵太妃,率领着皇后,出现在朝堂之上的时候,山呼万岁声中,有些心里有些想头的人,终于看见了久违的慈禧太后。
当然,前半程有些个喜庆的话要讲,尔后臣子之中也有安排好的人颂圣一二。下来就是开宴,这个开宴,自然也是吃不饱的,走个形式彰显皇家礼敬大臣的意思就够了。饭后的说话,才是重点,因为这往往标志着下一年的大政走向,有些聪明的人,能够从中听出朝中哪位大佬重臣要倒霉,哪个新贵要得宠来。
“两位太后,儿子初承大政,下头要说的,也是跟政务有关,还是要请两位太后多加指教,不忙就走。”饭后,两宫皇太后就要退回后宫,载深起身留驾,尔后群臣也是纷纷挽留。慈安慈禧只做不肯,载深两次三番的跪下恳求,这才让慈安回身笑道:“既是亲政,我们做老辈的就不宜干政,况且,老实说,你叫我理政,也是为难我,说到底,强人所难也不是孝敬之道。皇帝,你的心意我领了就是。妹妹,你看?”
众人的目光便转向慈禧,拾掇一新的慈禧,掩饰不住神情上的呆板,只是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一切由皇帝做主。”
这是小李挖苦完了之后,教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保平安的话,慈禧自然讲的很溜。载深再次率群臣最后挽留一次之后,终于的,两位太后以及后宫妃嫔,回宫去了。
“朕以孝道治国,幸诸圣庇佑,两位皇太后跟朕,当得起母慈子孝四个字。”载深回身落座,取过黄绢揩过手之后,目光巡视一遍诸位大臣,平缓的道:“诸位臣工都是亲眼所见。朕自登极以来,也是一直秉承着这四个字办事,虽说这一年里,两位皇太后因为心伤先帝而无心理政,但朕仍旧是希望两位太后将这最后一年的辅政期,好好度完。所幸列祖列宗庇佑,总算没什么大事。朝廷自今年起,将筹开新政,新政为何要开,朕屡有明旨宣谕,何为新政,朕亦将命内阁,军机处,颁示条目。”
说着,便又太监展开载深后侧的一面明黄屏风,上面列着几样条目:开经济科,这是关乎读书人何以登进的极重要的条目,自然是列在第一。读书人除了念圣贤书之外,如今也要加考器学,要考,自然就需要教,这一条算是包括教育改革在内的。
第二条同样是跟登进之路有关,乃是武科举的革新,与文进士相比,武举革新更大,但相对来说,倒容易接受得多,毕竟如今打仗,已经没几个人再拉弓搭箭了,自然要革新。
第三条是办学堂,也就是预备在新政预备期过后的晟安六年,在京师开设京师大学堂,以国子监为基础,广开各科。
第四条方是武备,也就是新练海6军。自本年起,6续革新旧有绿营军制。
一条一条展开来,一共四大条,但解说起来却是破费时辰。一时之间,乾清宫成了个大议事堂,自然有高声赞同的,也会有低声议论的。
不过这些天来,在宫里的这些个大臣们或多或少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如今听来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冲击,大抵跟洋务有过些接触的人,都能理解这种变革的原因和目的。而即便是认为祖宗成法不可变的,也觉得这样子改,并不伤筋动骨,只是个汰除旧弊的意思。譬如武举的改革,武举以前考开几石弓,考雁行阵怎么攻一字长蛇阵之类,在如今经过道光廿咸丰年几十年的动荡之后,谁都知道这些东西已经是屁用没有。而有关武备,更是容易接受得多,绿营的无能,比起旗营来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了,而各地督抚,大多也都知道,自己辖境之内,有那么些绿营,就是个打太平拳的料子,贼强就帮贼,官强就剿贼。与其说是指望他们保境安民,不如说是指望他们不要祸害地方。
载深也是特意安排的这几样容易接受的条目颁行的,但如何去办,自然要专设钦差大臣,科举革新委的是李鸿藻,武举革新派的是老于兵事的李鸿章,钦差办学大臣则给了张之洞,筹备新军的人选载深颇费思量,最后是委左宗棠挂名,但实际办事,打算是亲自来主抓。
散了大宴之后,伴随着烟花的燃放,新的一年这才算是正式到来。
留下来的,都是宗室亲贵,载深知道,恭亲王是有话要说的,这几天里因为外头物议大经好几次私下里提起,要替皇帝分谤,也就是说,总署衙门要承担起物议的攻击焦点,因为与外洋谈约,是总理衙门的应分差事。如今宗室里头也要做个解释工作天,就是来担这个责任的。
载深是不情愿他这么做的,不过想着这也许是摆脱清议纠缠而放手去办实事的机会,于是劝了几句也就算了,只是给载澂加了郡王衔头,算是一个补偿。
“都是我老六的错处,我的想头是国家借这么一桩子事,能有个革新的由头来……脸忏悔的在宗室几个老兄弟之中,位分最长的惇亲王奕誴面前分说着。
听着他的声音,以及奕誴偶尔冒出来的一两句话头,载深不由得有些泛酸,没办法,这个国家沉积在老规矩里太久了,要有所革新,必得要付出些代价……
而宫外,彷徨不安的漕督兼署山东巡抚的文彬,以及两广总督英翰,和心思有所不通的裕禄,正商议着要去肃亲王府上去贺年。
隆勤是同治元年袭封的肃亲王,不过却没什么重要职差,与其说是给肃亲王贺年去的,倒不如说是给肃亲王世子善耆贺年去的。善耆这两天里奉上谕和惇亲王的钧命,在内务府笔帖式房里拿了好几个人,这事儿,自然瞒不过旗下出身的这三位。
远在北京之外的天津,也有新事儿,从天山大营回来的杨柳青商人带回来的大把银子并不稀罕,稀罕的是天津港里头一艘英国人的船,打今儿个起,该挂了大清的黄龙旗。船上卸下来的大炮马枪,据说是同这船一道,从印度那儿来的,船就留在咱天津卫,大炮马枪,开了春之后,却是要跟杨柳青的商人们一道,往天山大营去的。
“敢情这是给左大帅用的,好物件儿,打回部用得着!”码头上围的人山人海,一个老头抽着旱烟说道。
隔邻一个年轻的汉子就搭嘴了,不屑的看了一眼老头道:“大爷,你说的这是嘛!我可跟你说了,不是打回部,是打俄毛!俺叔打天山回来,说那儿全是长的跟狗熊一样的俄毛子!”
打俄毛?后生你可别尽瞎说!打了俄毛那关外可就不牢靠!”老头儿不依不饶……
说话声中,只听海河上那条看上去挺大的洋船,忽然砰砰响了几声炮……
“是彭老军门登船!”有眼尖的远远看着,搭着手蓬解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