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人有一种叫做无意识的习惯。比如说吉本在学校餐厅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坐在窗边的位子,如果没有也会选择*窗的地方。即使门胁往人少的室内走去,他也会指着热闹的窗边说那里比较好。
刚开始门胁还搞不懂,他为什么特别中意*窗的位子,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吉本喜欢学生餐厅外的风景,说什么铺着细砂的步道有花瓣片片落下好有情调之类。
叫了一碗乌龙面的吉本,拿起卫生筷先咬在嘴里后,从反方向施力把筷子拉开。门胁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分开筷子的方法,甚至可以说有一点野蛮,但吉本做起来就是不会给人粗俗的感觉。门胁只认识一个人会用这种方法分开筷子。
「三笠最近怎幺样?」
每次几乎都是三笠主动邀约门胁喝酒,所以只要他不来找的话,两人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减少了。
「好得不得了。」
不耐地丢了一句后,吉本优雅地无声吸着面条。
「他最近都没跟我联络,还想说他是不是工作太忙。偶尔打电话给他也不在家。」
「你找他有事吗?」
「是啊,不过不急啦,下次看到他再说。」
两人沉默下来继续吃饭,门胁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抬起头来正好迎上吉本的目光。
「那家伙……从上个月开始就不回自己的房间了。」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欢迎的意味。
「每天都到我的房间来混。我又没有答应他要一起住……」
吉本咬着筷尖。
「能不能拜托你告诉他我很困扰啊!」
「你跟他说过吗?」
「当然,但是不管我说什幺,他都用一句『我想待在你身边』来搪塞,根本不甩我。就算再怎么喜欢我也想拥有私人的时间啊!每天都那样……」
吉本没有说完。门胁也没有不识相到继续追问,只默默喝了一口水。
「我会打电话给他。」
吉本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门胁心想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
「你的毕业论文写得怎幺样了?」
「……还在收集资料啊!」
「你打算写什么主题?」
「游戏理论和独占市场的应用。」
关于经济学门胁是一窍不通。吉本把只剩下汤底的面碗移到旁边。
「你最近也很辛苦吧?不是电脑和课本都烧掉了吗?念理科的电脑是必需品啊,要不要我的借你?」
「不用了。」
「不用客气啊?反正我还没那幺快动工。」
「我已经借到电脑了。有人买了台新的,就把旧的借给我……」
「哦,那就好。」
松下的脸忽然掠过门胁的脑际。自从那次借了他的电冰箱和电脑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啊?」
吉本突兀却认真地问。
「如果没有就好。你住的地方整个烧掉之后不是很辛苦吗?但是,你什么都牢骚都没向我们发。要是有烦恼的话别闷在心里,说出来也好替你分忧啊!」
感觉吉本比平常担忧的语气,门胁忽然反应过来。
「三笠是不是跟你提过,我被男人告白后把对方甩了的事?」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吉本轻经点头。看着眼前这个爱操心的朋友,门胁不由得笑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当然吃惊,不过不彻底拒绝的话只会造成日后的烦恼。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现在的确是没什么麻烦,即使会有一点尴尬。
「上次跟三笠谈过之后,才发现搞不好我没有谈过真正的恋爱。我从来没有过想要跟谁在一起的想法,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必要的地方。连女朋友也不是很想要。」
吉本歪着头。
「个人需要不同啊!」
「说不定我会永远单身。」
吉本认真地听着门胁的话。
「要不要结婚或选择单身都是你的自由,像我也无法想象你跟恋人黏在一起的样子。不过要抱独身主义是好,谈谈恋爱也可以调剂身心啊!」
「谈恋爱会有什么好事吗?」
听到门胁的问题,吉本不禁笑着说『算了,你还是一辈子单身比较好』。
从第三堂就没课的吉本吃过午饭后便回家了。而第三堂要上研习会的门胁则在五分钟前走进教室,在前面第三排选了一个位子坐下。虽然教授没有规定学生一定要坐哪里,不过尽量还是别集中在后面比较好。
门胁看着门口心想松下今天该会来上课吧?如果教授有来授课的话,担任助手的松下多半不会出现。他送给自己的电冰箱虽然旧但是挺好用,想到他还专程送到家里来,自己连谢都没说上几句。
还有那台电脑也比自己原有的性能更好,再加上借的那几本书,已经过了快一个月的时间了。
门胁有件事一直想问松下,就是电脑有个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功能。当初在借的时候松下曾经说『找到使用手册之后会拿给你』,但是之后却一直没有来找他。
其实可以不用坐以待毙,直接去找他要就好,但门胁又不好意思去催促他。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门胁不禁怀疑松下是不是忘了使用手册的事。
上课时间到了,学生也都进入教室,正好这时前门也开了。这一瞬间门胁几乎可以确定,今天来上课的一定是松下,因为教授每一次来上研习会几乎都会迟到。
一个月没见的松下看起来又清瘦了几分,他站上讲台后看到门胁似乎轻轻点了一下头。
「好久不见了。最近都没有时间来跟大家见面。」
平常总是立刻上课的松下今天却先来一段致辞。
「前一阵子我投稿到美国某数学专门杂志的论文被采用了,因为忙于准备工作一直拨不出时间来上课。前几天好不容易把稿子送出去了,事情才告一段落。或许有同学已经开始在准备论文了,如果有什么问题请提出来跟我一起讨论。现在开始上课。」
门胁这时真是庆幸自己没有去催促松下找使用手册。边听着自己身后的同学报告,门胁边翻开手边的笔记本。
心想等松下上完课再去问他的门胁,没想到才一下课对方就自动走到自己座位来。
「不好意思,上次答应你要找使用手册出来却忘了,看到你才想起来,真是非常抱歉。你在使用上有没有遇到什幺困难?」
「呃……还好。」
知道松下的忙碌后,门胁实在难以启齿自己想要那本手册想得快疯了。
「我回去之后立刻找给你。但是研习会要到下周才有课,我从明天开始又要休假三天……」
「那就等下次上课没关系,我不急。」
「是吗?那就好。」
松下万分抱歉地点点头后又接着问。
「你的毕业论文进行得怎么样了?」
可以敷衍过去的门胁却沉默了几秒钟。
「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门胁这才老实地说:
「……我觉得好象有点偏离主题。」
松下歪着头。
「你有把还没有写完的论文或笔记带来吗?」
「没有。」
「是吗?如果先让我看过一次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那下次上课的时候我会带来。」
「好。对了,前几天我在书架上找到彭加勒(Poincarc,法国数学家)的书,如果要阐述混沌理论(Chaos
Theory)的话,他的书是很好的参考。」
「我去图书馆找找看。」
「我可以借你啊!」
「我上次向您借的书还没还啊!」
松下微笑了。
「没关系,我借你的书自己并不用,就算送给你也无所谓。」
「但是写毕业论文的又不只我一个,好象只有我享受到福利……」
门胁不禁要联想是不是因为松下喜欢自己才会受到特别待遇。借电脑也就算了,连书都拿就……。
「你是一个很有分寸的学生。」
松下这么解释。
「我并不是对你有特别待遇。我以前也把书借给很多学生过,其中有不少是借了不还的。目前在写毕业论文的只有你一个,或许你会觉得似乎比其它人得到更多好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一到了十月我的书架就会变成其它人争夺的对象,劝你还是趁现在西线无战事的时候,先下手为强比较好。」
门胁觉得自己真是太傲慢了。对松下来说只是纯粹对一个学生的好意,却被自己误解因为有特殊感情而衍生出的特别待遇。看来松下比自己还要不拘泥过去的事。
「您今晚有事吗?」
「没有。」
松下摇摇头。
「借太多的话怕会堆积如山……我晚上可以过去拿那本书吗?」
松下微笑地说:
「当然可以。」
松下的房间很乱。原本就单调的厨房还好,到了书房简直就像地震刚过一样乱七八糟。不但书到处乱丢,还有满地的废弃纸张。
「不好意思,房间实在太乱了。我到昨天还在写论文,没时间整理。我马上去找那本手册……」
松下在书海中搜寻着。
「我应该没有借给别人,大概是收在这附近。」
松下找了十分钟还是没找到。焦急的门胁主动提出要求。
「我可以帮你找吗?」
「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
在找书的同时越来越无法忍受混乱的门胁,开始动手帮松下把书放回架上。虽然不知道那些书有没有固定放置的地方,但是整理起来也顾不了那幺多,门胁把书往有空位的架上排。
地上的纸屑也在松下一句『地上的纸屑全都可以丢』的指令下,被门胁塞进垃圾桶里。专注于整理的门胁完全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有习惯做就要做完的他,终于把地上的书全部归位到书架上去。不过,最后仍找不到那本电脑使用手册,松下歉疚地低下头。
「我应该没有丢掉,只是最近都没有整理,也不知塞到哪儿去了……」
满脸愧色的松下说到一半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冲到书桌前。那里是门胁唯一没有动过的区域。
「找到了……」
听到这句话的门胁垂下肩膀松了一大口气。从下午六点整理到现在已经七点半了。
「真不好意思……啊、对了,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叫外卖。」
「不用了,您不用这么客气……」
「不行,这顿我一定要请。你明明是来借书的,却好象被我叫来整理房间一样,不表示一下我过意不去。」
在松下的恳求之下,门胁也只能点头答应。他说要请客,叫来的外卖也不过是拉面,早知道门胁之前也不必那么坚持。两人在空荡而寂寥的厨房餐桌上,面对面吃着拉面的光景实在很奇妙。被面条的热气蒸得镜片起雾的松下拿掉眼镜,看起来倒是显得年经几分。
「我刚才很快地看了一下你写的论文摘要……」
门胁停下吃面的手。
「我觉得还是不能缺少拉普拉斯(Laplace,法国数学家、天文学家)的理论。」
「是吗?」
「他的理论比较客观。毕竟小数点以下的推论还是有限制的。」
「话是没错……」
「初期系统越敏锐就越容易受到误差的影响……到后来还是会演变成蝴蝶效应。」
看到陷入沉思中的门胁停下筷子,松下慌忙加了一句。
「这种事不太适合在用餐时间说啊,还是等吃饱了再研究吧!」
就这样餐桌又回到原来的静默。之后,门胁进入松下的书房寻找可以作为参考的书籍,而松下也在一边提供适当的建议,书房几乎又快要回到整理前的混乱状态。
松下的书房就如同宝库一样,有太多门胁想要看的书。只要伸手就能拿得到的状况,对门胁来说简直是再理想不过,不用花时间到书店或图书馆,走到脚软还未必能找到想要的书。打开看个几页就想继续把它看完,明知道应该先把书挑好再说……但门胁就是停不下来。
「要不要休息一下?」
看到松下把一杯咖啡放在自已旁边的桌子上,门胁也只随便答了一声谢就继续埋首在书堆中。等发现咖啡已经凉掉,怕辜负松下好意而一口气喝光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虽然觉得自己好象待太久了,不过松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地坐在书桌前打着电脑。
「不好意思耽搁到这么晚。」
停下手的松下转过头来。
「你找完了吗?」
「要全部看完是不可能的,不过时间实在太晚,我得先告辞了。」
「没关系啊,你可以看到找到为止。你找书很安静,不会吵到我。」
说完之后松下忽然笑了。
「你真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孩子。我记得三年前毕业的学生还在交论文之前,在我这里住了一个礼拜呢!」
风从半开的窗户间吹进来,窗帘也跟着舞动起来。松下站起来走到阳台边把窗户关上。
「白天那么热,一到了晚上就变得特别凉。你会不会冷?」
他转身问。
「还好,这里通风满好的,感觉很舒服。我住的那个地方就很狭窄,窗外就是邻居的墙壁,一点风都吹不进来。」
门胁想到自已那个只有便宜这点好处的房间。除了西晒之外,不管通风多久里面还是隐约有一股霉味。比起来,松下的住所真是舒服多了。
「可能这里是沿岸的关系地势较高,所以通风比较良好。鸟瞰的风景也不错,偶尔望望窗外会觉得很舒服。」
以三十九岁的年纪买下这样的房子。数学家应该没这么好赚吧?而且门胁也知道,很多教授其实都还住在大学宿舍里,看来讲师的薪水比教授好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里是您买的吗?」
「是啊!」
「一定很贵吧?」
「是不便宜。这里的条件好,相对房价也贵,只有拿死薪水的人大概买不起。不过,我父亲去年过世后我分到不少财产,虽然也缴了高额的税金,但是剩下的钱还足够买下这个房子。」
门胁不禁想象,能够买得起房子的遗产不知道有多少。
「我父亲是医生,有自己经营的医院,我还有医生执照呢!」
这意想不到的事实让门胁大吃一骜。
「我从一开始就想学数学,但由于我是长男的关系必须继承家业,所以就只好去念医科。不过,还是无法对数学忘情的我,在念了一年后就插班转考理学系了。」
松下在距门胁有段距离,却不会妨碍到说话的角落坐下来。
「或许刚开始就该跟我父亲表明我想当数学家的决心吧!只是当时的我没有反抗父亲的勇气。直到二十五岁时我才顿悟人生是自己的,当然应该由自己决定。看来我的反抗期真是来得太晚了。」
松下把手伸进自己的短发里乱抓一通。
「动怒的父亲扬言不帮我出学费,所以我只有拼命打工赚钱。到了我进大学成为讲师之后,父亲还是不断劝我回医院,后来是我弟弟当了医生我才被解放的。」
「您有兄弟啊?」
「有一个弟弟和妹妹。我的双亲和弟妹都是医生,只有我一个人不务正业。」
松下自嘲地说。
「但是……如果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就好啊!」
门胁的话让松下笑了,他一笑眼角就会泛起皱纹。
「是啊,比起人,我比较喜欢面对公式。」
有着医生执照的数学家。松下在自己的家族里一定被当作怪人吧?门胁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原因。
「我不善与人应对。」
曾说过喜欢自己的男人垂下眼睛低语。
「但你不是说过,学生经常泡在你这里吗?这就证明你很受学生欢迎啊!」
「……或许是吧!该怎么说比较适当呢?」
松下撑住脸颊沉思。
「我知道学生想要的是什幺,比如说他们想学到某些东西或想让我教他们什么,知道他们的目的之后,我也能做出适当的响应。但是,学生一旦变成普通人后,我就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了。而且,我的兴趣范围极端狭窄……除了数学之外,实在不知道该跟别人聊什么才好。」
门胁能体会松下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不是话题丰富且辩才无碍的人。
「比如说我常用敬语跟别人交谈。那是因为我在当医生的时候,曾经因为说话伤害到了患者,之后我明白自己既然拙于推敲人的心理,最起码在语言的表达上可以自己衡量。如果用词恭敬的话,即使说了什么不当的话,也不至于造成太尴尬的场面。」
「我不觉得您是个没神经的人啊!」
「那是你被我骗成功了。」
「我觉得您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那是我刻意去细心,因为我深知自已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您说过自己是个不善与人应对的人,但现在我们不是聊了很多吗?」
松下惊讶地睁大眼睛。
「说的也是,我好象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话。」
两人都笑了。门胁觉得自己跟松下真的满像的。
「我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过自己的事。」
松下一定是那种有烦恼会放在心里解决的人,他深知只有自己才能找出烦恼的根源和答案。
「您喜欢我什幺地方?」
松下吃惊的脸上立刻红了起来。
「我早就很想问为什么是我了,我不太能了解您喜欢我的原因……」
泛红的神情立刻又变得苍白而悲伤,不过那也只是剎那间的事,下一秒钟他又变回原来那个看不出感情的松下。
「应该是说我非常在意你吧,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门胁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他试着想转移话题,脑海中却只浮现三笠的脸孔。
「我有两个非常好的朋友,其中一个在高中时就已经告诉我他是GAY的事。」
「真是非常有勇气的人。」
尽管三笠嘴上挂着我也很烦恼,不过告白倒是非常干脆。虽然找了一个三笠来当话题,但是门胁却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进展。
「听到他的告白时你对他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吓了一跳。不过我知道就算他是同性恋,也不会对我们之间的友情有任何影响,就坦然地接受了。」
松下轻叹了一声。
「是吗?那就好。要是你问我的话,我也是跟你朋友有相同倾向的人种。」
「这种倾向从小就知道吗?」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不过我是在念大学的时候才察觉,或许有点晚吧!」
松下背后的时钟指着午夜十二点整。
「你对我不当的行为所表现出的毅然态度,让我以为你是一个凡事不为所动的人,现在听你说起朋友的事,才知道你的反应是从何而来。不过,这跟我能不能像你的朋友一样被原谅还是两回事。」
「在我眼里,您的态度也非常坚定啊!」
「你错了。每次见到你我的手指就会颤抖,我只是努力在维持平静而已。如果你因此觉得我的态度坚定,那可能是我平常的扑克脸训练有素吧!」
松下淡淡的语气彷佛事不关己似地。门胁无法判断出松下现在的神情,是自然还是极力压抑之下的表现。
「我那个同性恋的好朋友,最近开始跟我另外一个男的好友交往。」
「你的两个朋友都是?」
门胁有点焦急自己说话怎么没头没尾。
「算了,我不说了。」
「如果不会给你带来困扰的话,我倒想听听看。」
「其实满无聊的。」
「无不无聊要由听的人来判断。」
门胁不想随意暴露有关于自己朋友的隐私,但他又很想告诉松下。他相信松下会以认真的态度来倾听自己所说的话。
「当我知道他们在交往的时候,要是一般人的话可能会觉得很怪异吧?但是,我却没有丝毫厌恶和拒绝的感觉,而且我也知道不能有那种反应。我的偏见就是对好友的信赖最严重的背叛。」
「对你的朋友来说,你一定是最理想的好友。」
松下缓缓表示意见。
「就像对我来说你就是理想的学生一样。如果我在年经的时候,也能交到像你这样有一颗宽容之心的朋友就好了。说来丢脸,我没有一个能把这种事说出来的朋友。摒弃社交性不谈,完全是我自己的个性使然。」
松下落寞的神情好象触动了门胁心中的某一点。
「如果您愿意说的话,我也很想听听关于您的事。」
对于门胁突兀的要求,松下先是吃惊,接着落寞地微笑说『谢谢你』。
彼此聊了一堆私事的那一夜,门胁就在松下家住了一晚。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三点,反正松下家有客房就干脆住下。门胁对松下渐有好感,或许是知道了他软弱的另一面吧!
松下虽然比自己年长,却让门胁产生一种想待在他身边的感觉。或许是比较喜欢照顾人吧,门胁从以前对这种类型的人就无法置之不理。
那天之后,只要有空门胁就往松下家里跑,也常去借书。喜于门胁来访的松下让他自由出入书房。两人有时在书房待上半天也没有交换过一句话。他们不会在彼此集中精神的时候去打扰对方。那种自由放任的态度,让门胁更是无牵无挂地泡在松下家里。
有时他也不免会想自己真是个厚脸皮的家伙,然而,看到每次过去时松下那种由衷欢迎的神情,以及书房里丰富的宝藏,决定不去想那么多的门胁依旧每天到松下家报到。除了他的藏书多以及环境舒服之外,另一个吸引门胁的原因,就是跟松下在一起可以讨论关于数学的专门知识。
说到数学,很多人都会摇头,觉得那是一种既艰深、学起来又不知道有什幺用的东西。就算告诉他们如果没有数学的话,电脑就不可能发展得这幺快,对听的人来说还是没多大感觉。
就像登山家看到山就想爬一样,研究数学的人会想把眼前所发生的现象用数字表现出来。说数字的规则排列,就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美而充满魅力的话,大概没有多少人能了解吧?如果不是研究数学的人,是很难去体会那种心情的。不过,松下就是属于能够了解而且可以讨论的那种人。
「我对数学有着梦想。」
松下愉快地玩弄着插在杯子里的小紫阳花花瓣。在通往松下住所的路边民宅内,就有紫阳花悄悄从围墙里探出头来。看着那些被小孩子恶作剧折茎垂下的花身,再加上下雨,门胁忍不住摘下其中一支带到松下家。松下切除一截快要腐烂的花茎后插在玻璃杯里。
「像花瓣也有其规则性。就是遗传子,追根溯源也是原子的集合体。去解开那种规则的由来和为什么非如此不可的原因,真是一件愉快的事。人们会使用机器却不知道原理为何。虽然没有大家都要去了解的必要,但知道的人却是应该存在的。」
凝视着花瓣的松下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这朵花现在是蓝色,接下来会变成什么颜色呢?」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不是紫色就是桃红色吧?」
「不知道是不是一两天就会变一次色。」
「可能要好几天吧?我每天经过却很少看到变色。」
「那就好,我明天要跟教授去参加学会,会有两天不在家。如果你要用书房的话,钥匙就交给你保管。」
「我可以用吗?」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拿到备用钥匙了,门胁毫无抵抗地接过。连真芝都说,自己最近跟松下好象特别要好。
有时上课需要助手时松下一定会指名门胁。或许是自己经常坐在前面,比其它人听得仔细也比较容易使唤吧!不过,门胁并不讨厌这样的亲密。
从学会回来之后松下开始会粗声咳嗽。问他要不要紧,他也只说没事,但是情况一直没有改善。进入七月之后研习会休课。教授不在的时候通常都是松下来代课,如果不是参加学会的话,几乎没有休课的情况。知道松下没有到大学来的门胁,在上完第三堂课后就到他的住所去拜访。
按下门铃数秒后,穿著睡衣、满脸通红的松下,摇摇晃晃地出来开门。
「你、你没事吧?」
松下*在墙壁上眼神涣散地凝视着门胁。
「……是你啊!嗯……我没事。」
「看你没有到学校来,我还想发生了什幺事呢!你感冒了吗?」
松下弓着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可能是前天熬夜搞坏了身体吧!一早起来就变成这样了。因为发烧爬不起来,只好跟学校请假,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边说边咳。
「你进去躺着吧!对了,你有没有吃东西?」
「我没有食欲。你还是别*近我比较好,免得传染。」
门胁脱掉鞋子上了走廊。
「不是我在炫耀,我从来没有感冒过。」
红着脸的松下笑了。
「那太令人羡慕了。每次只要一有流行性感冒,我都是率先染上……」
他又咳了。
「我来做点东西给你吃。」
「不用了,感冒只要吃过药后睡一觉就好。」
「但是空腹不能吃药吧?还是先垫个底比较好。」
「但是……」
门胁把虚弱的松下押回床上。只有三天没来而已,松下的厨房和书房里就到处充满了外卖的餐具和快餐包装。
他打开冰箱,里面果然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听到门胁打开门,朝里面睡的松下只把脸转向右边。
「我去买点东西,你想吃什幺?」
「你真的不用管我了。」
门胁指着慌忙想起身的松下。
「请你休息,这是命令。」
看到松下颓然地倒回床上之后,门胁才放心地关上寝室的门。
门胁买了蔬菜、水果还有快餐粥。松下家里虽然有电子锅,但是已经坏掉不能用。快餐粥的话只要加热就好,再加进葱蛋做了一碗蔬菜汤。
原本已经睡着的松下听到开门声就睁开眼睛。
「或许你没有食欲啦,不过能吃的话多少吃一点。」
看到散发热气的快餐粥,松下微笑说:
「看起来很好吃啊!」
他接过汤匙吃了一口。在两口、三口之后所有的粥就全进了松下的胃里。蔬菜汤也一样,松下喝得一滴不剩。
「两种都很好吃。」
道谢的松下把汤匙放下的时候,看到床旁桌上的托盘忽然低声说:
「那是桃子吗?」
「你不喜欢啊?」
「不……我只是觉得很难得看到而已。」
「听说感冒时吃桃子会觉得分外好吃,不过我买的是罐头。」
松下一脸愉快地吃起桃罐头,等全部吃完后再听从门胁的指示吃药。门胁把餐具拿到厨房去放,接着又拧了一条湿毛巾放在松下额上。
「好舒服。」
松下微微闭上眼睛。
「我的父母都是医生,他们告诉我感冒的时候只要吃药休息就会好。」
看到松下睡眼蒙眬的样子,门胁轻轻站起来。
「我可以到隔壁房间去看书吗?」
「可以。」
「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叫我一声。」
「好。」
说完,松下又补了一句。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在这里看书?」
「嗄……」
「不过我怕会把感冒传染给你啊。还是算了。」
松下闭上眼睛。门胁从书房里拿了几本书回到他的寝室,*在床缘边开始看了起来。过了半个小时心想该换毛巾的门胁,把手放在松下额头上时他又睁开眼睛。
「不用换毛巾,我已经觉得很舒服了。」
「是吗?」
「有你在我身边就觉得很安心。」
「任谁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都会变得比较软弱啊!」
「……是啊!」
松下阖上眼睑又再度入睡。看他睡得舒服,连带也被勾起困意的门胁不禁打起盹来,直到听见一个细微的摩擦声才睁开眼睛。整个室内只有床头小灯亮着,昏暗到要凝聚视力才看得清墙上的时钟,正指着晚上七点。
「虽然好象睡了很久,实际上才二、三个小时。」
松下沙哑的声音在朦胧的灯光中响起。
「你觉得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
松下的脸不再泛红,原本失焦的眼神也变得稳定多了。说不定已经退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