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 落落惊鸿降凡尘(中)
“亲蚕大礼?”探春问。
“是呀,我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唐时的武则天当上皇帝后,每年要亲自主持亲蚕大礼,意为引导天下农民耕田乐业呢。”
“哦,姐姐一说,我隐约也知道一点。历史上许多的皇后都为此先导。比如那有名的吕后――”
黛玉未待听完,心里就笑了,她在想,假如有一天,自己无奈要进宫去,是不是想个亲蚕礼仪这样的玩意儿溜出来,躲到这乡下玩一玩,逍遥不知今昔是何年了呢?
“你在笑什么?”探春不满意,嘟起嘴巴。
“没什么。‘皇后亲蚕,事农桑,夏四月,凉州都督幼良有罪伏诛。’”
“啊!”
轿外一阵马蹄回转声,宝玉骑着白马来到轿前,正听到这惊天动地的一叫,忙高声问:“二位妹妹怎么了?”
轿帘掀开一角,露出黛玉调皮的俏脸:“二哥哥放心吧,没事的!”
“没事?”宝玉疑虑地看着探春花容失色,不放心地说:“该不是林妹妹又在调皮了,欺侮三妹妹?”
探春这才巧笑倩兮,小鸟般撒娇:“是呀,林姐姐专为欺侮人,净讲一些莫须有恐怖的言论!”
“哪里!”黛玉一脸淡定,不依不挠:“我们正在诵诗歌比赛呢,二哥哥要不要来一,初夏风情之类?”
宝玉半信半疑,强忍腹腓,说:“算啦,算啦,本是陪着你们出门的,一路紧张的很,心噪子一直提着呢,哪里还记得什么湿歌干歌!”
“水积春塘晚,阴交夏木繁。舟船如野渡,篱落似江村。静拂琴床席,香开酒库门。慵闲无一事,时弄小娇孙。”
黛玉摇头晃脑地吟起来。
车马轻裘,熏风似浆,果然远远地望着有稻田千顷,荷塘曲径,还有两两三三的竹篱青瓦、茅舍屋檐。一株金鸡鹤立的老枫孤单单地站在小村庄口,远看,恰似一只披裘带毡的老鹤静静伫立,闭目养神。虽这般闲适,那巍然的姿态,又是分明在守卫着这千百年的小村,悍卫着他祖祖辈辈的流传。
宝玉用马鞭一指,无限的踌躇得意――
“这就是枫桥渡!”
“果然好名字!”探春道
“果然好地方!”黛玉纠正说。
“停轿!我要下来!”黛玉娇喝。
宝玉忙拢马过来,说:“这个时候下轿来,可是还是走一乘路的,妹妹们受得了吗?”
黛玉不耐烦道:“今日颦儿高兴,决意要下来走一走,怎么能枉曲七尺之躯与囚轿内?”实际上,她心底更想说的话是:怎么能辜负这人间大好昭光、自然之约!
宝玉无法,只得与贾琏商量了一番,派几个小厮在大路处看轿放马,其余人都下马下轿来行走。
黛玉与探春戴上白色遮阳帽,轻提裙裾,两双绣着花蝴蝶的绣花鞋就像两对花蝴蝶般翩翩起舞。那探春虽说是小脚,比不得黛玉一双天然足行得灵巧轻快,但这路竟然是村姑农妇行得,身边的林姐姐行得,本有男儿志向的她怎行不得?
看着两位美女花枝招展地飘行在田垅间,诗情画意般享受自然,那贾宝玉自不必说,也顷刻间陶醉,流连在花丛粉蝶之中。可苦了贾琏、赖大总管等人。这类主管家事的大爷奴才们成日想的是到哪里可捞到更足的油水,怎样可以快活地酒肉饱餐一顿,然后舒舒服服地做一下那夜里才能做的美梦。
可如今,清高孤傲的林妹妹却要扮演清纯少女版,看也看不真切,近也不能近前,只得煞着性子在一旁陪笑,任凭口水干咽三尺!
款款徐行,拈花微笑。落落惊鸿,翩然顾盼。霎那间,黛玉全然听不见身旁的探春在惊叫,只感觉自己如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行风拂水,在千里稻田碧浪中穿行时空,在那葛巾蔽衣的农夫村姑呆滞的眼光里定格。
“是林姑娘来了!”有抱着奶娃娃的村妇携着老幼三三两两聚在村口张望。
“林仙女来了!妈妈呀,你要看的林仙女来了!”画外音响起孩子欢快的童声。
越来越多的女人、小孩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三三两两叨着旱烟、露着补丁赤膊的男人也从屋子里、从田畦里聚到大路口。
“妈的,这些人还真是图个稀奇!”贾琏不由咕噜了一句。可是,虽说他与凤姐在掌管荣府大小事务,如今却早就和其它人一样,事事看黛玉的脸色办事。这时,看着黛玉那个酸溜溜卖弄风情的模样,早忍着一肚子火。今又见这些村叟们齐聚村边看热闹,更是把平日积蓄了的不满泄出来。
“去,去,去!叫那帮小蠢材滚远点,别脏了爷的眼睛!”贾琏对赖大总管吼道。
“是!是!”赖大心领神会,带着两个人气汹汹地上前去,挥舞手中的马杖吼道:“去!去!我们爷说了,叫滚远点!滚――”
拖鼻涕的屁小孩等作众鸟惊飞状,“哗――”轰散去。
可偏是县令上书中所言一般:“此地乡民顽劣,愚钝智呆,久教不改,致乡风恶俗,难以根治――”就有那么一些呆滞着目光,一言不,冷冷地看着来势汹汹的打手们无动于衷!
“刷,刷,刷,――”鞭子抽得尘土痛,一阵阵脆响。
风烟散净,却是一个目光呆滞流口水的痴呆人身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两鞭,其它的就只狠地抽在那尘烟飞溅的地面!
打手们在赖大的暗使下,很不情愿地甩了几个空鞭子!他们对着徐徐而来的林姑娘也恭让三分!
没有人反抗了?
不,一时鞭歇,内中响起一个豪迈的纵天大笑――“哈哈哈!贾府的奴才!原来也只不过如此!”
贾琏、赖大不由一阵心虚,待正待作时,后面的宝黛探赶上来了。
“怎么回事?”最耐不住性子的是宝玉。
“是这帮无礼的乡匪们,看见姑娘们来了,还不知羞,都不散去!”赖大哈腰讨好地帮贾琏开释。
“哦,是这样!”宝玉望了望黛玉,黛玉眉眼一扬,那宝玉就接着说:“是这样,琏二哥,赖管家,今日是林妹妹特意来看望这枫桥渡的乡民的,她是为着吴大人的好意特来领情,你们也许不知道呢!”
贾琏听了,心头不由又一凉,暗骂:这死小妮子!前日为着什么鬼主意,让老婆和老爷都当着面训自己无能,还不如人家林姑娘一个小丫头呢,今日偏偏她又要**自己不成?
可他面上却不得不装出媚笑,对着黛玉笑道:“原来这样!我还以为林妹妹只不过玩玩儿,没成想见到这些人!”
黛玉笑吟吟娇声道:“琏二爷不知情,为颦儿管教几下痴愚的乡民,颦儿有什么生气的呢?只是今日,颦儿真的是特意来看望这吴府刚刚转手给我的庄园的,还望琏二爷高抬贵手,看不顺眼处噤声闭眼吧!”
贾琏无奈地道了声是,与赖大等退到一边来。
这黛玉因拉了探春一起,大胆地向前走了两步,面对那群人呆若木鸡的眼光,微笑着用极媚人极炫情的眼睛静静扫视一遍――
“啊!她在看我了!”
那一片海底下暗涛汹涌。
心弦升到云里雾里,只听得一个遥远的来自异域娇柔的声音传来――
“各位乡亲,大家好!我是你们想见的林黛玉,我身旁这位小姐是贾府的三姑娘贾探春,和她的大姐姐一样慧敏聪明,极善爱人。这旁边的是我二舅舅的二表哥贾宝玉,你们也许早有所闻,他就是所传的生来从娘胎里诞带宝玉而降生的!另一位是我大舅舅的表兄琏二爷,目前贾府的管事人――
“各位乡亲,黛玉因闻昨日深得大家好奇,意欲见上一面,黛玉不敢违意,素面前来,只是想告诉大家,黛玉也和你们一样,极普通的女子一个,只因出生诗书世家,又得遇外祖母恩宠,遭遇皇上恩赐,一切只不过命运使耳,无所稀奇!――
(说到这儿,黛玉可是煞有介事地脱帽微笑,真的素面仪态大方而对了!)
底下的海波涛翻滚,涛声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