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午夜时分,久保山不会去井上和竹内那。贫穷的久保山在早上的始班车发车前能呆的地方……小观开始寻找附近的超市和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哪都没找到他,最后连公园的长椅和厕所都看了,无计可施地回去时,抱着一线希望去了地铁站口,他在那里。当时已经是清晨四点了。
百叶门前的换票口边,久保山团成一团睡着了。小观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禁伤心,他瘦小的身体因为发抖而显得更脆弱了。
“久保山君。”
听到声音,团成一团的久保山睁开眼,但是只瞥了一眼就又闭上了。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
“没什么……”他回应的声音沙哑得很厉害,接着就咳了起来。
“来我家好了。”
“呆一辈子啊?”
像执拗的孩子一样的拒绝,小菅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他在这个缩成一团的人面前蹲下,恳求道:“呆在这种地方,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就算冻死也和你没关系,放心吧,我不会恨你的。”
无论小菅多么蹩脚地道着歉,得到的回答都是“吵死了”、“闪开”、“混蛋”这样的骂人话,后来连理他都不愿意了。小菅觉悟到需要持久战,就坐到久保山的身边,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只穿了一件t恤的久保山身上,但马上就被对方扔开了。就这样扔了三次后,第四次在扔的时候小菅没有捡回来。没有外套,立即就感受到夜晚的寒意。在这么寒冷的环境中,久保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才会这样做的,一想到这个小观就觉得胸口很疼。过了三十分钟后,躺在小观身边的久保山忽然站了起来,从裤兜里掏出香烟,点着了火。
“你打开始就很没用。”他贸然说了这么一句,“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傻呵呵地笑。”
“嗯……是啊。”
“让人火大。”
“对不起。”
道歉之后,时间就在烟雾中度过,小菅下定了决心。他抓住手腕,那瘦小的身体没有任何震动和不安。
“能和你说件事吗?”
“什么?你是同性恋的事吗?”
直截了当的说辞让小菅咽下了自己的话。
“你反正也不喜欢我,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
总算说出口了,小菅又想到自己对井上已说过慌。
“我听说是有人告诉你们的,但是,我……真的不是同性恋。”
“呵。”
久保山不感兴趣,也无所谓地回答。真的无所谓吗?小菅虽然很想问,但是并没有问出口。
“我讨厌赔笑和说谎的人。”
“有的时候说谎也是没办法,人际关系的需要么……”
“那种东西去吃屎好了。”
小菅俯下身体,和这个人说话,他觉得一切问题都变得很傻。
“但是不说慌事情会变糟。”
“说谎才会变糟,你知道的。”
真的是这样吗?小菅开口道:
“我是真的讨厌scua……”
久保山的身体抖了一下。
“被一部分人推崇为领袖的主唱,我却感不到有什么才能。音乐和歌词也没有意思,演唱会也是一个人在那里闹……”
“你找打啊?”
“不是你说的不能说谎吗?”
久保山好象很不甘心地咬着牙。
“怎么样,有些东西是不是不该说出来。”
“烦死你了,混蛋。”
“那你还往我这里跑?”
他生气了吗?黑亮的头向后仰去,久保山挠着头。
“刚被女人甩了,没地方去。你的地方呆着很舒服,而且你也从来没说过嫌弃的话……我也不知道啦。”
因为舒服就泡在里面,因为没有被说什么就随便胡来。知道对方是同性恋也没有改变态度,对什么都无所谓。这个人,大概是迟钝兼没头脑吧。也有这样的男人存在啊……
“这里真冷。”
“是你把我赶出来的,傻瓜。”
久保山点着第二根烟。
“跟我回去吧!”
“你说的不许我再去。”
“对不起。”
久保山擤了下鼻子,慢悠悠地站起来,捡起脚边小菅的衣服。
“没法子了。”
久保山态度虽然强势,但不知怎么看来是在掩饰自己的害羞。走在微寒而且没有一辆车子的街道上,小菅注意到自己把脸上的伤痛和井上都完全忘记了。
“你呀……”久保山的右手弹了弹烟灰,“讨厌就直接说讨厌。”
“啊,嗯……”
“尤其是要在末班车走之前!”
小菅走着走着胸口一滞,不知怎地就哭了。自己身边的男人,明明比自己矮,却显得那么高大。听到他的抽泣声,久保山转过头,被吓了一跳。
“哭什么?”
“因为,我是同性恋。”
“那又怎么样?”
“我一直觉得井上先生很好。”
久保山张大了嘴呆掉似地“啊?”了一声,烟也啪嗒掉到地上。
“那家伙,已经结婚了呀。”
“我知道,所以我骗他我不是同性恋。”
“是吗……”
“因为有你在,让我觉得有机会接近井上先生所以……所以……”
久保山挠着头,他啧了一声伸出右手“给我根烟”。小菅将上衣口袋里的烟盒递给他,久保山只抽出一根又还给了他。两个人再度往前走,小菅看到自己前面这个男子就像蒸汽火车头一样喷着烟。
他没有说自己考虑不够,只是沉默地进了屋,躺在沙发上盖上毛毯。为什么当时说出那么直率到愚蠢的话,后悔自己冲动行为的小菅倒在床上,一直到天明也没有睡着。久保山在沙发上也一直辗转反侧。
中午时公司打来的电话吵醒了小菅,他发现久保山已经不在了。或许他再也不会来了,小菅想着。
黄金周最后一天,小观去自己负责的歌手仙台演唱会取材,在没有脱离兴奋状态的情况下乘坐夜间长途汽车早上六点到达东京车站,然后直接去公司上班。为了赶上白天截稿时间而拼命苦写,10点出勤的仁科同情地说“变成熊猫了哦”,然后递给他一罐咖啡。稿子完成后拿到印刷厂,再回到编辑部已经是下午一点,小菅在资料室的沙发上沉没了。
他被摇醒是下午5点,已经暴睡了4个小时。
“你辛苦了。”
主编笑着,这次对负责歌手的全国八场巡回演唱会全面报道的企划案是他自己做的,但是没想到真的将全部日程都进行完了。
“文章写的不错,看来演唱会不错么。”
“我是趁着这股子劲头做事,花了我很大精力呢。”
“和平时不一样,充满紧迫感,这不是很好吗?”
说着,主编在眼前哗啦啦地摇着一盒录音带。
“这是我昨天从scua那里借来的他们的新曲,听吗?”
“哦,好的。”
小菅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
“你应该听听,久保山说没,这是用你的吉他创作的。”
“是吗?”小观接过磁带。
“明明跟他说不让在家弹……”
小菅的自言自语引来了主编的好奇。
“电吉他声音很大的,邻居们很有意见,所以我让他别在屋里弹……”
“你跟久保山说别弹吉他?”
“啊?是啊……”
主编叹了口气,嘟囔着什么“说不定你还真是个大人物……”
“照我个人的意见,这首新曲很不错,无论是抒情的曲风还是歌词,都是那家伙难得一见的温柔……说起来我去拿磁带的时候,井上还问候你呢,最近你们没见面吗?”
小菅刹那间动摇了一下,但是马上恢复平静。
“最近很忙,没有去演唱会。”
因为知道了他是同性恋,所以不能再去看演唱会了,也不能再见井上。他说谎不承认是同性恋,井上也相信了……但是虚假的影子挥之不去。虽然喜欢他,但小菅现在不想见他。小菅想起主编说过的话,人分是茶碟和不是茶碟两种。有了“偏见”这一习性,井上就不是能接受小菅的茶碟了。
虽然没再见井上,但是和久保山的接触还是很频繁。他一星期来两三回小菅家,不是说“我肚子饿了”讨饭吃,就是睡在沙发上,和以前不一样的,就是他不会在晚上十点以后再来造访,还有小菅给了他备用钥匙。
虽然小菅告诉他别再弹吉他以免惹来邻居的批评,但也许在白天里他还是不时地碰碰吧。最近吉他还换了新弦,让小菅好生奇怪,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奇怪了。
想到新曲的磁带,是在坐回程电车的时候。scua的演唱会版和录音版效果差别十分大,演唱会的效果要好得多。小菅没什么期待地打开随身听,随着前奏的开始小菅闭上眼睛。节奏似乎听过,好象久保山嘴里哼过。没有低音泡一样的嘶叫,这次歌声是用正常的语言唱出来的。
柔和印象的歌词吸引了小菅的兴趣,途中开始害羞起来。这首抒情歌到底在唱谁,如果久保山就在眼前,他一定掐着他的脖子问个明白。
小菅清楚地回忆起了那一夜。悲哀、寒冷、漫长的一夜。温热的液体滚落自己的脸颊,小菅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哭了。然后他泪流满面,泪水从遮住脸的手指缝隙中落下。小菅忘掉自己对井上的迷恋,让被否定的事实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过,忘不了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否定自己的感觉,对他的爱慕也没有什么,这首歌仿佛在这么说。
在山手线的高峰时间段,小菅哭了,一辈子的眼泪都在这次抹在了袖子上。虽然很丢人,但是哭了出来就觉得很痛快。学生时代和交往的男友分手的时候都没有哭过,当时装作很酷地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实际上很想追上去说不要分开。但是现在,过往的一切仿佛都成了云烟,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