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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黄昏,泉野果然一约来到隆一的家。想到泉野来的时候要是每人在家不好,所以隆一拒绝了古泽和美铃的邀约,在五点半这种近日以来难得会出现的时间回家。
泉野是在六点左右抵达。听到有点犹豫的铃声,隆一心想他还是真的来了而大叹口气。他打开大门,穿着浅蓝色长袖衬衫和棉长裤的泉野右手拿着公事包,左手提着超市的袋子,低头站在门口。
「你好。」泉野没有看隆一的脸,当他抬起脸时视线也不自然地在四周游移,绝不从正面看着隆一。但是,他说话的语气还是跟在学校一样,形成有趣的对比。
「以后……受你照顾了。」隆一也反射性地回话。
「我可以进去吗?」
「啊,请进。」隆一连忙把客用拖鞋拿了出来,泉野把鞋子脱下换上拖鞋,踏出的第一步却像被什么东西绊到似地不稳。他虽然没有跌倒,但是那种危险的走路方式让看的人也不觉一阵心惊。
泉野脸上掠过一阵困惑的表情,随即变成掩饰般的苦笑。
「我会帮你做晚饭和准备明天的早餐,衣服也会洗好。至于午餐就请你在学校自理了……」
「我中午一向都是自己解决的,没关系啦!」
「是吗?那请带我到厨房。」泉野跟在隆一的身后进了厨房,把超市的袋子放在餐桌上。
「我会努力做饭,不过要麻烦你等一下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厨房一角的隆一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
「我从来没有拿过菜刀,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所以我想到房间去用功可以吗?」他虽然迷惘着该不该帮忙,但是即使是短时间待在一个让你紧张得呼吸也不顺畅的人身边做饭实在是太辛苦了,隆一不得不编造离开的藉口。
而且不只隆一,看来泉野希望如此,因为他听了隆一的话后明显的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你不用在意我,好好去用功吧!饭做好了我会叫你。」想到不用跟他独处不觉松了一口气的隆一,随便点了点头就走出厨房。当他到客厅拿了一本文库准备上楼时回头看了厨房一眼,刚好看到泉野正在穿围裙。
在旁观者眼里看来不用做饭和洗衣服似乎轻松,但是只要泉野到家里来的话自己也得待在家里,无形中时间就被限制了。而且,还得比平常更神经紧绷。一想到这种情况要维持一个月,隆一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是黑白的。
逃进房里的隆一无聊地滚在床上。他不想这么早就埋头苦读,想打电玩,主机和电视却在客厅里,而客厅和厨房是连接在一起的,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泉野看到。
当他起身想拿漫画看的时候,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大跳。隆一赶紧走到书桌前坐下来打开课本。
「什、什么事?」隆一已经摆好POSE,门却没有打开。
「抱歉,打扰你用功,油放在那里啊?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在流理台下左边的柜子里。」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听到脚步声下楼后隆一才松了口气躺在床上重新看起漫画。当他还看不到一页时敲门声又响了。隆一放下起身。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锅铲放在哪里?」
「在右边数来第二个抽屉里。」
「我知道了。」过不到五分钟他又来敲门。这次隆一没有回答直接就走过去打开门。没想到门会突然打开的泉野吃惊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次又要找什么?」隆一自认不是个没耐性的人,但是被问了太多次总会烦。
「酱油……」隆一拿了本参考书先泉野走下楼梯。有点不解的泉野也随后跟下来。隆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书摊在桌上。
「酱油在右边柜子下面。我就坐在这里,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来问我吧!」
「对不起,打扰你用功了……」泉野有点畏缩起来。隆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实话。
「无所谓,反正我也只是在看漫画。」
「……漫画……」泉野重复了一次却没有追问,隆一心想反正都说出来了就懒得辩解。他努力注意做饭中的男人而翻开无趣的参考书,但是从厨房传来的劈啪声却让他无法忽视。
就算不熟悉别人家的厨房,泉野也仿佛在跟厨具格斗一样。
心想他一定不常做菜的隆一,果然就看到泉野扣得紧紧的袖口已经因为洗菜,而被水溅湿了。
泉野看了自己的袖口半晌才慢慢把钮扣解开。他翻起袖口后露出两边腕上的绷带,隆一打从心底抖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学校都已经换季了,泉野也应该换上短袖衬衫才对,但是他今天穿的却是一件长袖衬衫。
事先没有注意到的隆一心想或许是为了隐藏手腕上的绷带才……。
他想到父亲说过的话。食身的马、自杀未遂的男人。如果绷带下是他割腕的痕迹怎么办?就算是也不能怎么办的隆一焦躁不已。如果没有让他来照顾自己的话,说不定他真的会再度自杀,父亲的话绝不是在开玩笑。
无法集中注意力在参考书上的隆一,坐在沙发一角窥伺着厨房的动静。泉野拿着菜刀的技术远比他说英文要差,几次都让隆一看到他差点切到手的场面而冷汗直冒。
隆一在客厅坐不到十分钟就已经可以确定泉野根本是个不善厨艺的人。
明知道要是自己来做的话一定会快十倍,但隆一无法夺下他的菜刀,因为他必须让泉野以为他什么都不会,一切都要受他照顾才行。结果隆一坐困愁城一个半小时。
从泉野开始做菜后一个半小时隆一才被叫到餐桌上。看着餐桌上的炒饭、汤和沙拉,隆一真想揪住泉野的衣领问:这么简单的几道菜为什么需要做上一个半小时。
而且,还得不辜负别人心意地『真好吃』,隆一越吃越觉得空虚。只做了一个人份的泉野等隆一坐上餐桌就退到客厅里。
隆一强忍住叹息拿起汤匙,眼前的事物就跟看到的一样,炒饭炒得太黏而且又咸,汤也已经冷了,连沙拉的莴苣菜都没有把枯萎的部分挑掉,咬起来一点口感也没有。
这是隆一近期来吃过最难吃的一顿饭,但是向导泉野做得辛苦又不能剩下,他囫囵吞枣似地把晚餐全部咽下胃里。
起码的饱涨感是有,但是近乎狂吞的方式让隆一一点也没有吃过饭的感觉。
这顿饭如果能像星一澈一样说『难吃死了』就能退回的话,不知该有多好。但是,这么做的话,或许泉野又会受伤得想去自杀。
不知道什么事会成为他自杀动机的现在,隆一心想还是少声事端为妙。
「我吃饱了。」隆一还没站起泉野就走进厨房。
「很好吃,谢谢你。」无视隆一的奉承,泉野迳自把餐具受到水槽里去洗。一看就知道他巴不得赶快把事情做完好赶快走人。
「不好意思还让你收拾。」
「没关系。」泉野扭开水龙头,水花溅到他手腕的绷带上,隆一不由得凝视着他的手腕。察觉到隆一视线的泉野慌忙把袖口拉下遮住伤口。
「我烫伤了,不过不严重。」如果只是单纯的烫伤需要那么慌张吗?看到泉野特意解释的模样,隆一更是对自己『自杀未遂』的揣测深信不疑。
「是吗?」然而他不能追问,最好的方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隆一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不到十分钟就听不到水声,随即听到泉野的叫唤声。泉野把他叫到洗衣机前。
「我不知道这个洗衣机怎么用。」
「呃……」隆一回头看了壁上的时钟一眼,已经快九点了。考虑到左邻右舍的安宁,隆一平常不是在放学回家后就是隔天早上才洗衣服。不过尴尬的气氛让他无法叫泉野因为时间太晚而别洗衣服。
「……你也不知道?」泉野看到沉默的隆一误以为他也不知道,于是就手把隆一塞在洗衣机里的衣服移到自己带来的塑料袋里。看到泉野抓起自己内裤的模样,隆一不由得叫出来。
「老、老师你在干什么啦!」劈手就夺走泉野手上的内裤和塑料袋的隆一臊得满脸通红。
「因为我不知道这台洗衣机怎么用,所以只好把衣服拿回我家洗……」
「衣服我自己会洗啦!你不用管!」泉野也没有坚持要把衣服带回去。
「……既然你自己会洗的话就不需要我了。我先回去了,记得晚上要把门窗关好,有什么事的话再打电话给我。」泉野留下自宅的电话号码后就回去了,听到泉野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隆一全身脱力。其实也没做什么却觉得异常疲累,隆一整个人摊倒在沙发上。
一想到这种紧张的情况还要维持一个半月,隆一就觉得自己的胃隐隐抽痛起来。连休很快就过去了,还没把身心收回来的隆一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正准备回家,走出教室时却跟美铃碰着正着。
「你还真早回家啊!」美铃不满的瞪着隆一。自从泉野开始来照顾他,已经有二个星期没有和美铃一起回家,也没跟她说上几句话。
「有早回家不可的理由吗?还是你另外有了女朋友?」面对美铃的胡乱猜测,隆一轻骂了她一句「傻瓜」就牵起她的小手。
如果真如美铃猜测有新女友的话不知该有多好。因为在现实生活里,隆一每天都要和比女人还难搞的男人一起生活。
泉野来到隆一家也快两个星期了,他每天一定准时来做难吃的饭菜,打扫完家里之后离去。隆一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泉野到自己家来的事。
要是这件事传出去的话,说不定又会刺激到泉野的自尊心。在还不明白他自杀的真正原因之前,不论什么导火线都离得越远越好。
要是泉野真的为了传闻而自杀的话,那隆一真的会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要忍受他难吃的手艺。直到最近隆一才稍微习惯了有泉野存在的生活。
光看泉野对自己的态度就知道他只是在尽义务而已,而且他那毫不友善的样子也让隆一不用太顾虑他。
一旦熟悉了隆一的家之后,泉野就不再去烦隆一了。
看着像机器人般动作的泉野,隆一不禁要怀疑这个屋子里是不是真的有两个人。不过,不讲话也好,起码不必为了要说什么而烦恼。
像前天晚上两人只交换过三句话。
『你好。饭煮好了。晚安。』生硬且冷淡的关系隆一都可以无所谓,但是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泉野的手艺。因为饥饿还有看在泉野太辛苦的份上,隆一每次都会把他做的东西吃光。
但是老实说隆一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食物。然而就算难吃泉野也没有偷懒,看在他奋力跟食物搏斗的模样,隆一就算想抗议也说不出口。
要不要到我家来?对于美铃可爱的诱惑,隆一以父亲最近的情况不好而拒绝了。放学后他顺便绕到医院,刚好是手术前三天。隆一站在门口望着室内,看到父亲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哈哈大笑。虽然发现了隆一的存在,也只抬起右手招呼一下,连视线也没有从电视上移开。
隆一叹了口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直等到广告父亲才转过头来面对隆一。
「刚才医生有来做手术说明。好象要这样剖开肚子拿出胆结石,只要花四、五个小时就可以完成。」父亲的说明太笼统让隆一听不出所以然,不过他也没有多加追问,反正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结果。
「还是要动手术啊!」手术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一听到『手术』二字难免不安。父亲耸耸肩笑着说:「别担心啦,医生说只要一下子就好了。而且,我也很期待在手术后有漂亮的护士小姐喂我吃饭呢!」「色老头。」明知父亲是为了让自己宽心才这么说的,隆一还是忍不住要在嘴上讨便宜。
「这家医院的伙食还不错哦,你爸我胖了两公斤哩!」一听到伙食不错的隆一倏地吊起眉毛。
「真羡慕啊,我也想吃医院的伙食。那个泉野一定是天生的味觉白痴,不管做什么菜都难吃的要死,我想在过不久我的舌头一定会失去味觉。」日积月累对于泉野『厨艺』的不满:诸如软啪啪的意大利面、辣的半死的味噌汤、吃不出来是软或硬的白饭……真要抱怨的话说到天亮也说不完。
「有什么关系?饭难吃又饿不死人。」关于隆一的死活问题,父亲还是一笑置之。
「你老师是个好人啊,他每天都来看我。」隆一不知道泉野除了家里之外还每天往医院跑。
「我也每天来啊,怎么从来没遇过他?」
「说的也是,他都是在你走了之后才来。」在家中的沉默时光突然掠过隆一的脑海。
「他每天来看你……都说些什么?」父亲歪着头想了一下。
「有时聊聊天气或一些小事情,有个护士看他天天来还以为他是我弟弟呢,真是个态度认真的人。」这时病房外传来敲门声。隆一转过头来想看看来者是谁,却看到穿着长袖衬衫、打着条纹领带,就像一个累毙了的上班族般的泉野站在门口。
他看到隆一的时候也吃了一惊。隆一慌忙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正指着六点十分。
「泉野先生啊?请坐、请坐。」父亲用病人难以想象的宏亮声调把泉野迎进来。
「你的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啊!」
「是吗?来之前我看到这东西还满好吃的样子,就顺便买过来了。」泉野递给父亲一盒在附近相当有名的蛋糕。
「常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父亲高兴地眼角都往下垂,泉野似乎知道父亲喜欢吃甜食。
「你来得正好,顺便把这家伙也带回家吧!他从一来就一直罗嗦到现在。」
「爸!」这是对专程来探病的儿子所说的话吗?
「我还要回去准备吉川同学的晚餐就先告辞了。」泉野走出病房后,父亲意味深长的看了隆一一眼暗示他跟出去。泉野在走出医院前回头过一次,虽然看到隆一跟在身后,却没有说『到我身边来』或『一起回去吧』。
隆一和泉野保持着二公尺左右的微妙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坐进电车后拥挤的人潮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被填满,这么一来就好象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这也正意味着自己和泉野的关系。
先下车的泉野放慢步调。泉野在夕阳中的背影看来是那么卑屈及寂寞。他走到超市门口突然停下来转过头。
「我要去买东西,你可以先回去。」
「今天的晚饭是什么?」尽管知道他不管做什么都难吃,隆一还是忍不住要问。
「我要进去看了才决定。」
「我可以跟你一起买吗?」隆一偶尔也想吃吃好吃的食物。就算是天生的味觉白痴,只要选择一些经过调理的加工食品说不定也不难吃。这是隆一目前最渴切的盼望。
「可以是可以……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也不是啦!」隆一当然也不可能把因为你做的食物太难吃,所以我打算买一些加工食品的算盘说出来。
泉野拿起篮子率先走进超市,隆一慌忙随后跟去。
一进到店里首先映入隆一眼帘的是每日一物的大广告,今天的每日一物是『鲹鱼』。说到鲹鱼就想到烤鱼。从泉野一开始到家里来做饭,隆一就没有吃过鱼,如果只是单纯烤鱼的话,只要不烤焦味道应该不会变吧?找到结论后,隆一对着泉野的背影叫了一声,等泉野转过头来他才提出「我想吃烤鲹鱼」的要求。
「鲹鱼啊……我知道了。」泉野点了点头,往鱼肉类的冰柜走去。
“啊啊,鲹鱼刚好在特价。”
泉野边念边看着冰柜里的鱼。看着他挑鱼的手指,隆一感到万分不安。因为他怎么挑都是挑中看来不怎么新鲜的鱼。
那条鱼的眼睛不是浊的吗?下面那条的颜色又没有光泽。明明是右边的比较好,泉野却偏偏挑了左边一条最老的鱼,拿起来准备放进篮子里。
“啊,我觉得右边那条比较好。”
泉野的手停在半空中。
“鱼不都一样吗?”
隆一顽固的强调右边的鱼比较好。
“我觉得那条鱼比较大……。”
隆一撕裂嘴也不敢说出新鲜两个字。因为要是被泉野发现自己知道食物新不新鲜,或许会被追问有没有下过厨,他决不能让泉野知道自己会做饭。
没有察觉隆一心思的泉野喃喃自语的说:“鱼要挑大条……跟小孩子一样。”
隆一当然觉得不爽,但是也只能紧咬嘴唇忍耐。
“算了……你还在成长期啊!”
自言自语完后,泉野终于挑了右边的鱼放进篮子里。之后,他又买了半个莴苣和一颗番茄,还有,500CC的牛奶。或许是因为饥饿又看到食物的关系吧,隆一的肚子开始忍不住咕咕叫。
他奇怪为什么泉野一副全然不饿的模样。
“我有个疑问,老师都在什么时候吃饭啊?”
因为泉野总是只做一个人的份量,这个疑问已经存在隆一心中很久了。
“我回到家后才吃。”
泉野头也不回地回答。
“反正要做的话一人份跟两人份也没什么差别,你何不一起做了就在我家吃?”
隆一会提出这个要求不是想跟泉野哥俩好地共进晚餐,而是想让他亲口尝尝什么叫做难吃至极的食物之后,期望他能对以后的伙食有所改善。
“我想好好吃饭。”
就跟隆一和泉野在一起是那凝重的气氛一样,泉野跟隆一在一起时同样也难以呼吸,虽然两人同为‘一丘之貉’,但是这样当面被‘拒绝’任谁都不有好心情。
“老师你喜欢一个人独处吧?还是因为讨厌我所以不愿意一起吃饭?”
隆一虽然没有人痛处的意图,但是泉野转过来的脸已经相当不悦了。
“平常我都是跟父亲一起吃饭,所以一个人总觉得寂寞。”
这是隆一故意对不想和自己吃饭的泉野的讽刺。泉野皱起眉头望着隆一,三分钟转过后突然又走了出去。
隆一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跟过去后,发现他停在冰柜前又挑了一条鲹鱼,放进篮子里。看到他的动作,隆一隐约有不详的预感。
果然,在晚餐时刻,当隆一被叫到桌前时,不详的预感成真了。
“我可以用你们家的餐具吗?”
“……可以啊!”
隆一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用寂寞来讽刺他,他每哟想到光是一句话就会造成现在的局面。这两个星期以来两人没有交换过一句像样的对话。
所以就算面对面用餐也不会突然变得高谈阔论起来,而且就算两人一起,要是不说话还不如一个人的好。
餐桌上的两人像守夜般地沉默,空气中只流动着两人咀嚼食物的声音。那僵硬的气氛让烤得还不错的鱼吃起来也索然无味。
除了隆一指名的烤鱼之外,今晚的菜单还有硬得颗颗如豆的白饭,紫菜泡得太软的味噌汤,以及半枯萎的莴苣和小黄瓜的生菜沙拉。就像平常一样难吃的晚餐……。
不断重复的叹息和停滞不前的筷子,隆一到现在才能体会到泉野所说的“想好好吃饭”的心情,他是对的。
已经厌倦吃饭的隆一抬起头来正好跟泉野的视线相接。即使是视线相接,泉野也视若无睹地低下头去。从壁上始终传来的滴答声就像配合着隆一的心跳声般,在幽静的厨房里回响。
“你这次没有说出来。”
泉野突然这么说。
隆一抬起头来跟苦笑的泉野视线相遇。
“说什么?”
“我让你父亲受伤,然后每天到你家来照顾你的生活。”
隆一本来就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而且要是把这个曾经自杀未遂的男人逼到绝路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去死。别说到处宣传了,隆一还巴不得隐藏事实呢!泉野的说法令他意外。
“我为什么要说……”
隆一话还没说完就被泉野强硬的截了去话尾。
“把我被小松美铃拒绝的事大肆宣传的不是你吗?我还以为这次的事一定又是新闻的好材料了。”
泉野的口气中充满了讥嘲。他那单方面指责隆一是散播谣言的人,又不肯听他解释的态度,让隆一气得把筷子重重放在桌上。
“是美铃。”
听到美铃的名字,泉野的肩膀动了一下。
“是美铃说的。是她隐藏自己的名字而把你被她甩了的事说出来,所以各种传言才会一下子闹得那么大。”
说到这里的隆一突然屏住气息。因为平常表情缺乏变化的泉野却形如鬼魅般地瞪着自己。
“她不是那种饶舌的人。”
他语气肯定地否定了隆一的解释。他凭什么肯定美铃不是个喜欢嚼舌根的人?隆一一定要说个明白。
“你怎么知道美铃不会说出去?她可是个爱嚼舌根的女孩子啊!你说你喜欢美铃,但你却一点也不了解她。”
泉野全身颤抖,连嘴唇也咬得通红。
“或许……你真的比我了解她……”
他颤抖地低语。
“但是,我对她的思慕之情绝对不输给你。”
“我不在乎。”
一股没来由的优越感让隆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反正美铃喜欢的只有我,而且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她对老头可没兴趣。”
泉野那因僵硬而簌簌抖动的身体让隆一大吃一惊。
随着他身体的震动连带的桌子也开始抖起来。泉野抱紧自己的双肩试图停止颤抖,但是一点也没有用。他颤抖的手想要拿起桌上的茶杯却都得把杯中的茶洒了一桌子。
“啊……好烫……”
在隆一眼前不断重复的恶性循环。想要拿起桌上的茶杯的泉野却不小心把茶杯摔在地上立时变成了碎片,接着想要站起来的他却因为脚下不稳而扶住了桌子,然而在他站稳之前已先失去平衡了。
整个人往后倒去的泉野却没有松开手而使得桌上的食物也跟着弹向半空中后掉落在地上。
隆一愕然地凝视现场的惨状及在一堆摔坏的餐具中发呆的泉野。他颤抖地拿起一片瓷器的碎片。
“我会……我会赔偿……”
他低声说完后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紧闭的眼帘中渗出来。
“不好……”
隆一开始紧张了,他曾经不只一次企图自杀,要是再把他逼到绝境的话……。
“呃……我……”
坐在地上的男人没有抬起头,只有成串的眼泪落在碎片上。这该怎么才好?究竟原因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对了,是因为我把散播谣言的人是美玲说出来……是我。
“呃……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谣言真的是我而不是美玲散播的,但是我没想到居然会传得那么厉害。”
泉野湿润着眼眶仰望隆一。
“果然……果然是你啊!”
“对不起……没想到哪个流言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管他什么真的假的?他如果认为真凶是我的话就让他去吧!隆一凝神地观察泉野的表情,他的眼泪虽然停了,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一样僵硬。
“而且,我刚才说美玲对老头没兴趣……也是骗你的啦,我是一时火大才这么说的。”
泉野的身体这才慢慢停止颤抖,隆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我没有把你到我们家的事告诉任何人,以后也不会说,你可以放心。”
隆一说到一半的失火泉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多久就拿了一个塑料袋过来,然后徒手把岁片放进袋中,隆一也过来帮忙,两人就这样无言地收拾着地面的残局。
“好痛!”
泉野叫了一声缩回手来,握住的手制慢慢打开,被锐利的岁片刺伤的指尖慢慢渗出血来。
“你没事吧?”
隆一紧张得抓住泉野的手却误触到他腕上的绷带。泉野粗鲁地甩开他的手时,不小心拉开了绷带的结头而整个散开了。泉野虽然想比开隆一的眼光,但是隆一已经从松开了绷带的缝隙中看到了。
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样,他腕上的动脉处留下好几条怵目惊心的红色伤痕。泉野笨拙地想把绷带扎好,但是无奈受伤的手指不听使唤。看不下去的隆一只好开口。
“……我帮你重新包扎吧!”
看到隆一手上的绷带,泉野表情扭曲地说:
“没这个必要。”
怒吼的泉野把隆一的手甩开后吞了一口气就趴在地板上大哭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号啕大哭的男人,隆一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他的话,只能木然地凝视着他蜷缩的背影。终于发现徒手捡瓷器相当危险的隆一用扫把将地面清理干净。在隆一整理时泉野仍趴在地上哭泣着。看到一个老大不小的人像小孩一样泣不成声,隆一不禁动了恻隐知心。
收拾完后的隆一拉起泉野的手,刚开始还被甩掉,第二次他就不反抗了。满脸疲惫的泉野被隆一带到客厅,整个人崩溃似地跌坐在沙发上。
隆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泉野把伤痕包扎起来,而泉野知识心神恍惚地看着隆一的动作。
“你看到了吧?”
隆一不用问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嗯。”
“是我自己弄的。”
“是吗?”
对于泉野自虐般的语气,隆一也只能随便应应。
“你一点都不吃惊啊……”
现在再隐藏也没什么意义了。
“我听我爸说过了。”
泉野咬住下唇。
“是吗?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谁?还是早就说出去了?”
“我没有说,也不打算说。”
泉野甩开隆一的手,扎到一半的绷带又松掉了。泉野抱头低垂着颈项。
“你骗我。你一定会说出去,就是你害我蒙羞啊!喜欢上一个人有什么错?只是她刚好是高中生啊,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向她告白而已,结果全校的人都把我当作淫贼一样……”
泉野的呼吸好象刚跑过百里似地急促,看的人都不免心惊起来。
“谁都会谈恋爱啊……我做错了什么?”
他焦躁地抓着伤口,那才刚愈合没多久的一层皮立刻被抓破,整个手腕上都是血。无法阻止他的隆一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男人的自虐行为。
看着泉野让他想到国中是隔壁班的一个自杀的学生。学业的压力是表面上的自杀原因,但是全校师生都知道真正逼死他的原因是校园暴力。那个人的脸跟泉野模糊地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