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好长好长的……单恋。

洗完澡，在走廊上来回确认过整栋宿舍读有的一台电话前没有任何人後，广濑弘明边用毛巾粗暴地擦拭著自已洗过的头发，还快步回到自己房间拿了电话卡向电话处跑去。

站定在电话前，广濑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紊乱的呼吸。他取下滑落到鼻梁上有点雾气的眼镜放到电话台前。

左边斜面的谈话室里立着一座巨大而老旧的时钟台，像是算好时间似的敲了九下。

电话打通的声音响得耳朵几乎痛了起来，指间也像长了心脏似的不规则跳动。广濑知道自己现在正处於极度紧张状态中，深怕待会儿连话都说不出来。当电话响到第七声时终於接通了。

「喂，我是有田。」

「有田前辈吗？我是广濑。那个……」

「我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话……」

无视广濑声音的电子留言让他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广濑呆然地听完留言，再度握紧了话筒。

「有田前辈吗？我是广濑。很抱歉这麽迟才跟你联络。来到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广濑？」

突然闯进耳膜的声音，让广濑惊得手中的话筒几乎掉落。

「喂！！你是广濑吗？」

广濑慌忙将握紧在两手之间的话筒贴近耳朵上。

「晚安，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我才刚回来。一进门就听到电话响声，害我手忙脚乱的。」

闭上眼睛，广濑的眼帘里立刻浮现出有田的模样，虽然那不是一张特别出众的脸孔，但是他微长的前发和薄薄的嘴唇，甚至连每一条细致的纹路，广濑都能清楚的忆起。他把话筒更压近耳边，两人明明有相距几百里之遥，声音却仿佛在耳边。

「我不是说过你到了那里之後就要立刻跟我联络吗？现在已经都已经五月了，你真够薄情寡意。」

「对不起……」

「不过我想你大概忙得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吧。」

广濑听着电话那一头温暖的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确，总公司的工作比在朝比奈分公司的时候要来得复杂和沉重许多。在加上自己的迟钝和不得要领。总要花比别人多好几倍的时间才能完成工作。而且广濑也知道一进入四月，有田就会忙著新进员工的研修和教育，所以更不好打电话给他了。

虽然在心中设想了许多理由，其实广濑的心里很明白一切都只不过是借口。只要有心，在加班的休息时间拨发个号吗根本不是难事。自己只是没有去做而已。

老实说……自己是在等心情冷却下来吧。

「你那里怎么样？工作很辛苦吧？」

「这里跟分公司的系统不太一样，到现在我还不太会用电脑，有点像去作客的感觉。」

有田温和的笑声在电话另一端响起。一想到他朝自己微笑的模样，广濑就觉得心中充满了温暖。

「要作客就趁现在，等到公司知道你会用了之後，小心连骨髓都被榨干。」

「是吗？」

「总是要适用环境的嘛，习惯就好。」

好想见他。好想现在就飞回朝比奈分公司看着他的脸跟他聊天。但是他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且自己这种感情对有田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所以自己不会说出口，绝对不会说口。

只触碰过一次的有田的嘴唇，湿热又柔软……，都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还是不由自主的心旌动摇。

「广濑你怎么了？」

「哦…没什麽。前辈你那里呢？有没有什麽改变？」

走廊开始出现人声，让广濑听不清楚有田的声音。他用手蒙住左耳，但是杂音还是轻易地穿越耳膜进来。

「真是看了就生气，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分公司调来的半调子，工作能力差得可以，简直无药可救。」

多么熟悉的声调加上令人在意的内容。说话的两个人没有发现广濑的存在，旁若无人似的在走廊上高谈阔论。

「要和那个只有身材高是优点的龟速男一起工作一年真是不幸。」

「喂……」

两人的其中之一山神发现了广濑的存在，用肘尖戳戳另一个人的侧腹。因这个动作而回过头来的男人叫做川上裕，和广濑年龄相仿的他被公司指派和广濑搭配工作一年。所以川上口中的龟速男指的肯定是广濑。

发现了广濑的川上咋了一下舌故意大声叫道。

「电话讲这应久啊？这里可是宿舍，电话也只有一台，要是被你占了，其他的人来还打什么？多为别人想一想吧。」

广濑慌忙蒙住话筒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在宿舍里讲电话用太久的确不太好，都怪我没有提醒你。对了……你找我有什回事？」

川上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进电话另一头的有田耳朵里。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

「那我要挂断了，放假要是没事就回来吧。晚安。」

「是……」

电话迅速地挂断了，才说了不到几分钟就断线的交谈……，愤怒的心情在胸中翻滚。才跟有田讲不到几分钟电话就被川上批评，广濑对於这一点感到非常的不公平。

「挂断了啊？不好意思。」

山神万分抱歉似的搔搔头，却被川上一阵抢白过去。

「干吗跟这种人道歉？让他知道自己给人添了多少麻烦。」

自顾自的说完，川上头也不回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他这个人还不错啦，只是嘴巴有点坏和急躁了点。」

山神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

广濑勉强对他笑一笑。等山神离去，独自被留在电话前的广濑突然感觉一阵没来由的空虚，心中後悔着早知道这样就不打这通电话了。

活泼明朗容易亲近人，且能轻易地说出自己想法的川上，和不管是工作或人际关系都抱持著谨慎态度的自己，就像水和油一样完全无法相融。

在工作上表现出色的川上，非常讨厌凡事不得要领又得比别人多花N倍时间工作的广濑。

在分公司有像有田那样对工作迟钝的自己，抱以宽容态度的前辈，在总公司也有像川上那样咄咄逼人的同事。

带着灰暗的心情，广濑抽起几乎没有减少几块钱的电话卡走回房间。

原本爱整洁，总是把房间整理得乾乾净净的广濑，因为最近日在是太忙了，连铺在榻榻米上的塾被也没有时间收。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眼帘里尽是川上的脸来回翻转。

唯一能令自己觉得愉快的，恐怕只有在分公司里的前辈有田学的脸了。

今年春天，广濑从朝比奈分公司被指派到东京的总公司参加研修。会选上广濑是因为这个研修的对象是以中坚份子为主，而广濑则以二十八岁的年龄和工作绩效雀屏中选。

到总公司学习更多的实际经验和工作技巧，对广濑未来的前途绝对大有帮助，被选中的他本来应该觉得高兴才对，但是他却笑不出来。就算一辈子不升迁也无所谓，广濑只想就这样待在分公司不走。

因为广濑有了喜欢的人，不想跟他分开。或许有人会说只有一年而已嘛，算不了什麽。但是对广濑来说，这一年却相当漫长。

因为虽然广濑喜欢他，但是能待在他身边一起游玩的日子也只限於他有了女朋友为止。分开的这段时间当中谁都不能保证他会喜欢上谁或被谁喜欢。一想到时间所剩不多，广濑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急迫了。

「有田前辈。」

已经算不清叫了多少次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前辈的名字。如果呼唤他的名字可以获得他的青睐的话，要广濑叫几千万次他都心甘情愿。

有田是个温柔的男人，广濑的工作几乎全是有田教的。他不介意广濑的学习能力比较慢，反而不厌其烦地把每一个细节都教会他，还时常细心地不让广濑在意自己的自卑感。从国中、高中到大学，不管作什么都被评为「迟钝、不会把握要领」的广濑，因此而倍感自卑。就算是再要好的朋友，到最後都是受不了他的迟钝而离他远去。

对于这样的自己，广濑对自己抱持着进入社会之後能不能当一个称职的上班族而存疑。他所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有田。

对一个刚进公司慌了手脚的新人，有田尽心尽力的照顾他，耐心地把他不懂得的事一件一件教给他，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也没有让广濑认为询问是一件羞耻的事。

他想成为象有田那样的人。所以每当公司有新人进来，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耐心指导他们。他不想成为自己以前那些虽然人不错，但却像理所当然似地冷淡的朋友一样。

是什么时候把对有田的思慕转变成爱情的，广濑自己也不清楚。第三年广濑又转调其他分公司的时候，也下意记地寻找过像有田一样的上司，但皆遍寻不著。

到了第六年的夏天终於又调回朝比奈分公司，在向其他上司打招呼的途中遇到了有田，三年来的第一次见面。看著点头招呼的广濑，有田轻轻地微笑了。

「真高兴又能跟你一起工作。」

就算这是客气话，对广濑来说仍是高兴得令他指尖都要颤抖起来。目送著有田的背影，广濑的视线一直逗留在他的身上无法收回。

「或许这就是爱情吧。」

迟钝的广濑花上六年的时间，才终於做出了结论。

然而，或许还是不要察觉到比较好，反正也只是一场单相思。但是广濑无法控制呆呆凝视着有田的自己，更不想否认自己的感情。於是在长久的凝视之後…他告白了。

其实一开始广濑根本就没有想告白。那一天在聚会之後两人一起踏上归途，一路上聊着一些轻松的话题，刚开始广濑还为了这个难得的机会窃喜不已，但是看着有田始终正视着前方，完全没注意自己的侧脸，他焦急地在心中反面念著「回头吧」。而一句「我喜欢你」，就朝着田的背影脱口而出。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以後会多後悔不该说这句话。

告白后，果然不出广濑所料遭到有田强烈的拒绝。有田是个男人，被男人示爱当然不会觉得开心。他对广濑凝视的眼光感到不悦，无视他的存在，让广濑觉得自己是一个下流的人而几乎到自我厌恶的地步。但是……

有田毕竟是有田，虽然不接受广濑的表白，但并没有否定这个人的存在，且对这个死心眼的后进苦笑地伸出了手。他们一起去兜风、拍照，甚至抱着膝盖聊天谈笑……，广濑快乐得都快疯了。

然而这如同梦境般快乐的日子只维持了几个月，在调职命令公布後终告结束。同事为广濑举行了饯行会。对有田始终无法忘情的他趁着醉意，仗着有田对他的温柔提出了想吻他的要求。

多么愚蠢的愿望，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但是在第二次提出相同要求的时候有田居然首肯了。刚开始是万分小心，後来在欲望的驱使之下就不是只有唇瓣的轻触可以了事了。

不停地变换亲吻角度，等到广濑的舌尖轻敲有田的牙关时，天地都好像已经不存在了。他疯狂地索求有田的嘴唇，直到自已忽然冷静下来才慌忙离开了他。广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疯狂扑向诱饵的野兽一样可耻，他几乎无法直视有田的脸。

那个临别亲吻让广濑心虚了好一段时间，让他连打电话报平安的勇气都没有。然而听到了有田的声音之後，广濑才知道自已对那个声音有多渴望。为什么不能待在他身边？此刻的广濑多希望自已能在他身边陪他说话，看着他的笑容……

广濑深知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不管对有田再怎麽用情至深，他也不会喜欢上自己，只把自已当成一个後辈来看待而已。他明白，却也甘於这种地位……

「真想早点回去。」

真想早点见到有田。到总公司已经一个半月，还有十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回分公司。因为动作比较慢，所以调到总公司的广濑，经常加班的情况跟在分公司时没什麽差别。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是电脑学得比别人快而已。

每当他学会了一样工作，另一个工作立刻又接踵而来。虽然自己的工作在时间内完成，但是为了其他的工作广濑又得投入加班的行列。

跟自已一个组的川上不但工作迅速，还能不着痕迹地把杂务转给其他的同事做而每天定时下班，令广濑羡慕死了。

这一天，到了中午才完成预定工作的一半，广濑早已有加班的觉悟。叹了一口气，他拿起钱包放进口袋，离开公司到外面去吃迟来的午饭。

公司里虽然有好吃又便宜的员工餐厅，但是从小受祖母影响，广濑非常吃不惯以炸鸡或是汉堡这一类为主的高热量食品。所以他在公司附近找到一家虽然有点贵，但是以和食为主的料理店。

五月中旬的天气已经热得惊人，才踏出大楼一步的广濑眼前刹时变得一片雾白，他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当他走进大马路南边的小街道时，发现一个女人蹲在建筑物旁的角落里。

随后走来的男人撞到突然停下来的广濑，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後快速走过。

「你怎么了？」

听到广濑的询问女子也没有抬起头来。只见她抱著膝盖的手指已经变白，肩膀也僵硬的不住颤抖。广濑担心起来，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女子才抬起头来。

「你没事吧？」

广濑在她耳边大声叫了一句。她鲜红的嘴唇中挤出一丝声音。

「……我浑身无力…」

看她连说话都很困难。

「…我…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眼前发黑……」

「以前有没有过这种情况？」

女子点点头。广濑快步走向大马路，在贩卖机前买了一罐果汁。无视於女子的摇头拒绝，广濑强行把罐口凑向她的嘴边。

刚开始拒绝的女子才喝了一口後，就象沙漠甘泉似地一口气全都吃光。

「你觉得好一点了吧？」

「……好一点了。」

「要不要回家？还是你是在上班的途中？」

「我要回公司……」

「我送你去吧。」

女子虚弱地摇摇头。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自行站起的女子才踏出一步就身子一歪，倒进了广濑怀中。广濑慌忙扶住她，从她发上传来的甜香骚动著他的鼻尖。

「对不起……」

*在广濑胸前的女子双颊微红地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这么*近广濑还没发现，原来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我正好是中午休息时间，可以送你回去。你的公司在哪里？」

「是M公司。」，广濑再看了女子一眼。明明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美女，但是为什麽掏空记忆也想不起来她是谁？

「真巧，我也是同一家公司。」

看到广濑的笑容，美女也轻轻微笑了。

在五点左右的下班时间，同事们一个接一个回去的时候，广濑还坐在电脑前努力地打字。

打着打着，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让广濑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中午为了照顾那个女同事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草草塞了个便利商店的面包了事。

广濑站起身来想去买咖啡来填填肚子时，门口突然发生一阵骚动。

「他戴着眼睛，身材非常高大。」

这个声音掠过广濑的耳际，在重重人群的缝隙里出现了一张绝美的脸，两人视线相交，美女微笑地穿过人墙来到广濑身边。

秀气的脸庞配上波浪状的过肩柔发。水灵有神的双眸，纤细的四肢白皙得令人吃惊。她站在那里的模样宛如一座楚楚可怜的日本玩偶。她向广濑深深低下了头。

「中午的事真谢谢你了。」

「你没事了吧？」

像绽放的春花一样，美女笑容灿烂而迷人。

「回去之後我到医务室睡了两小时就好多了。」

「幸好不严重。」

「是啊。请问…你还没有下班吗？」

广濑点点头。

「我还有工作还没有做完。」

美女神色暗淡地低下了头。

「我还想为中午的事向你道谢呢……」

「不用了，别放在心上。」

再向广濑道了一次谢，美女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她才刚带上了门，广濑的周围立刻涌了一圈男性人墙。

「你怎麽认识矶贝鞠子的？」

广濑说明了中午的情况后，男同事们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还真眼明手快嘛。想追求矶贝鞠子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不过她是有名的冰山美人，难以越雷池一步。」

「早知道会遇到这麽好康的事，我也要到外面去吃饭。」

围在广濑身边的人看着他全无反应，跟刚开始聚集一样，不到五分钟就散得一个不剩。

广濑叹了一口气。蜂拥而来的问题令他招架不住，美女的威力果然惊人，矶贝鞠子的确非常漂亮……，但就仅止於此而已。

即使她再怎么美丽可爱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恋爱的对象。

「神气什么。」

一句刻薄的话。广濑四下张望声音的来源，跟川上锐利的视线碰个正着。广濑明显感受他的「愤怒」。川上不屑地转开头去，等广濑知道他不悦的原因时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