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句话是漠雪痕从今日一大早就开始咬牙切齿念着的话。
他如今已经痊愈了,那点小风寒他养了两三天就没事,更何况还有人鸡婆地熬了药汁来给他喝。
怪得是洛濬那大变态只有第一天出现,之后就没再来过。不是想见他,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息,要他不好也难,所以今日天未亮他就醒了,精神抖擞得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空泛白,深吸口新鲜空气,正要开始干活,却被何总管叫了去。
何总管是府内仅次于丞相地位的大总管。
丞相府中所有人都听他的指挥,若是在平常,他会很想看看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但现在不想,尤其在这么敏感的时候。
果然,见面后何总管看着他的眼神就很复杂。
一见面,何由管就叨念了洛濬他从小到大的丰功伟业,接着再补叙自已是多么的幸运,从没有一个人这么得洛濬的关心……
听到这,他在心里暗想,这种好运就算送给他也不要。
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时辰后,何总管终于停下来,让他的耳根子稍稍清静。
但接下来何总管却是用着心痛又祝福的眼神望着他,半晌才伸出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少爷要你病好后开始服侍他。」
漠雪痕僵住了,被雷劈到大概指得就是这样吧。
何总管欲言又止,终究忍不住多加了几句话,「少爷从来不收待妾……咳!雪痕,看来少爷很满意你,要好好干不要让他失望。」
好好干?干什么?漠雪痕圆亮的眸子睁得像铜铃般大,如果洛濬就在他眼前,他一定要把他打成猪头,竟然乱放谣言!
他有苦难言,只能咬牙切齿地被命令来服侍洛少爷起床。
意思意思地敲了几下房门,就大刺刺地走进去,心里思索着怎么给洛濬那个混帐一个惊喜的早晨礼。
一顿痛扁?还是画几只乌龟在他脸上?
想到堂堂丞相上朝时脸上带着几只乌龟去……他的唇角弯了起来,笑得好不得意,殊不知自己这模样都被人一览无遗。
早起的洛濬看着漠雪痕笑得痴傻,心中闪过好笑的念头——这人该不会在想什么整他的方法吧?
狡黠的目光一闪而过,怎么每次跟漠雪痕见面,都会激发自己的劣根性?
漠雪痕心里因为画乌龟大计想得正开心,无意中发现自己被人往怀里带,惊得抬起头,却愕然地感觉到贴在唇上的温度。
不只贴着他的唇,那温软湿热的物体轻轻地舔着自己的唇瓣,他浑身僵硬,像是被人点了穴。
好不容易洛濬放开他,随即漾出一抹欠扁的笑容。
「雪痕,病都好了?太好了。何总管知道你病了,就不许我靠近你,害我犯相思。」
漠雪痕一阵恶寒,张嘴蠕动了几下,却无法发出声来。
这个变态的等级怎么如此之高!想当然尔,袭菊湘也从这变态之祖的宝座退位。
漠雪痕好不容易找回声音,颤抖着问:「你……你真的喜欢男人?」
「当然不喜欢,我只喜欢雪痕而已。」他故意眨眨眼,对漠雪痕示意。
恶!漠雪痕在心理庆幸自己尚未用膳,要不肯定全吐出来。
「嘻,雪痕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洛濬摇头晃脑的,一副我都了解得模样,更看得漠雪痕满肚子怒火。
漠雪痕深吸了口气,强露出微笑地说:「大老爷,你有空在这说话,还不去准备梳洗,不是还要上朝?」
所以请你快点换官服,不要浪费你我的时间了。漠雪痕默默地想。
洛濬微微地挑起眉,让漠雪痕以为自己押对了宝,堵住这讨人厌的嘴,却没想到洛濬得下一句话却是——
「谁说我要上朝?上朝之事我一向都交给朱华去做,至于我们俩……一起出门玩吧。」
不等漠雪痕反应过来,洛濬自顾自地拉着他出门去。
「太贵了,张大哥你做黑心生意……」
喧扰的市集上,阵阵的鱼臭味传出,人群杂沓的脚步与不经意溅起的污水,在在都让漠雪痕看得皱眉,可……
他低头看着蹲在鱼贩旁遍一副悠游自若的洛濬,明明不协调的一幕,他看起来却如此自然。
「拜托,整个市场的人都知道我卖东西最货真价实,只有你每次来我这都敢嫌弃。」鱼贩老板是个虎背熊腰、蓄着满脸落腮胡的壮硕男人,那大掌即使没有掌风,却好似也能轻易把人揍飞出去。
「知道我常来就算我便宜一点嘛,张大哥。」洛濬陪笑。
「去去去!每次都来这套,我难道不用养家糊口啊。」张大哥板起了脸,「今儿个这价格最合理了,想要更便宜……没门儿!」
听见老板把价格说得这么硬了,漠雪痕本以为洛濬会这样放弃,好歹他也是一国之相,被人这样赶多少也会心存不悦吧,但没想到他还是赖在鱼贩前,眼巴巴地望着张大哥。
「可是我今天好不容易带了朋友来,好想请他吃顿好的……」
这话让漠雪痕楞住,所谓的朋友该不会是……他抬起头,果然看见张大哥打量着他的目光。
「啧啧,你这朋友是男是女?他是你媳妇儿?」
漠雪痕微张嘴,正想要反驳,却被跳起来的洛濬捂住小嘴,「是啊是啊,他叫雪痕,张大哥,我的媳妇儿漂亮不漂亮!」
张大哥啧啧几声,「没想到你这臭小鬼还能娶到这么漂亮的人。」转身拿起店里最肥美的一条鱼,「给你,就当我送你媳妇儿的见面礼。」
一条腥膻的鱼硬是被塞到自己怀里,漠雪痕表情僵硬,想退回却苦于这是别人的一番好意,正想要塞给那罪魁祸首,没想到才一个没注意,洛濬竟又杀到下一摊去了。
竟然把烂摊子交给我来收拾!漠雪痕满脸怒气,迈开脚步就想要追上去,却被人抓住领子。
他不解地回头,看到张大哥有口难言的模样。
「怎么了?」
一定是那混帐成天来市集里骗吃骗喝,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要修理他了。
「那个……」张大哥失措地搓揉着双手,「我、我不大会讲话,不过你、你是他媳妇儿我就、就……」
他大脚跨前一步,一副要找人算帐的模样,而漠雪痕只能暗暗地小退一步,露出为难的笑容。
他能不能警告这只黑熊,再近身一步,他的身子就会自动扁人了。
「叫他别再拿钱给我那口子了,我们还过得去,招娃的病也好了,叫他、他的钱留给自己过好日子……」
漠雪痕惊愕地望着他。
这模样却被张大哥误会,他露出白牙说:「我想你大概也不知道这事,你丈夫真是个好人,所以要是你看他好欺负、想骗他,我们南门市集的人可不会放过你的。」
漠雪痕不因为这话而感到生气,反而是因为这人口中的洛濬,怎么跟昨天调戏他的混帐不大一样?
「还在聊什么?」洛濬笑嘻嘻地插话,手搂着漠雪痕的肩,「走吧,我的菜也买齐了,煮顿美味的料理给你吃。」
漠雪痕以为洛濬在开玩笑,没想到他领着他来到人烟稀少的河边,要他在大石上好好坐着,洛濬倒是利索地在河里杀鱼洗菜。
洛濬把绿意盎然的菜捣成稠状,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生鱼上,然后生火烤鱼,鱼香伴随着清香的菜香,一时香气四溢。
他笑呵呵地翻烤着鱼,确定鱼熟透后,拨开上面的菜末,选了块最大的,笑咪咪地交到漠雪痕手上。
「快吃吧,我的手艺很不错的。」
「有古怪。」漠雪痕抿着嘴看向洛濬。
「怎么古怪?你都还没吃怎么说古怪?」洛濬问。
「不是,是你行为很古怪。」漠雪痕谨慎地盯着他,眼中透露着不信任。
「如果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信不信?」
「信才怪!」他嘀咕,「前几天还一副要整死我的模样。」不自觉地咬了口手上的烤鱼,却惊讶于鱼的美味。
洛濬听了不以为意,继续笑咪咪地问:「合你的口味吗?如果喜欢,以后我每天烤给你吃。」
看洛濬一副认真的样子,漠雪痕有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说得跟真的一样,堂堂的丞相哪有时间每天烤鱼给我吃。」
「又不信我?」洛濬微笑,冷不防地抽起他手握着的美食,轻按着他的后脑勺,薄唇又覆了上去。
软软甜甜的,漠雪痕感到一阵热气住上冲。
又被吻了……但好舒服。
没有之前被戏弄的感觉,反而像是被人捧在心上小心呵护的模样,不属于自己的舌轻舔过两片唇瓣,湿润地相濡以沫……
他尖叫地推开他,红着一张脸,羞愧又愤怒地跑开。
被扔下的洛濬则是背狠撞了地,痛得眉头都皱起来。
「果然是小辣椒,一点力道都没放轻……」
不敢相信!难以置信!
他竟然被吻了!竟然又被吻了!
漠雪痕气愤地踏着重重的脚步,漫步在吴哝软语的花街中,两侧招呼客人的青楼女子妖娇美丽、丰姿万千,但却无法入漠雪痕眼里,只因现在他的心都被一个人给占满。
这就是传说中英明伟大的洛诸葛?
他苦恼地偏着头思索,似乎还不能从洛濬那奇怪又兼变态的种种行为移开心思。
早晨不去早朝,理所当然地派朱华伪装顶替,然后不管自己的意愿,硬拉着自己逛街。
而堂堂的一国丞相竟然蹲在鱼铺间跟老板讨价还价,跟卖菜的小贩吵说这菜不够新鲜、不够绿,每到一摊还拼命地杀价,让他羞得脸都红了,小贩则气得脸都绿了。
中原人不是最重视礼教吗?君子远庖厨不是?难道这话用在洛濬身上理所当然地失效了?
漠雪痕怒极反笑,好好的官不做,偏熏得一身烟味,还下流地吻他……思及此,小脸蓦然地红了起来,脚步声重重地踏入雪娥坊内。
夜晚来临,雪娥坊早是灯笼高挂,做起生意来了,故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
「大官人,您……」
只是美丽的女人还来不及开口,另一个略微低沉,却饱含温柔的声音却快了一步打断她。
「云娘,这是我的客人。」
被称做云娘的人脸上的不甘心显而易见,但看着那张堪称完美的脸蛋,只好默默咬着牙,黯然离去。
漠雪痕则是看见来人,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往那美丽娇艳的人儿扑去。
「我好想你,彤。」
彤稳稳地接下飞扑过来的身子,柔柔地微笑,拉着他到小房间里去。
漠雪痕啧啧称奇地看着彤的一身打扮,赞叹地说:「好久没看到你这身打扮了,有什么要紧事非得你去办吗?我知道一般事情可打不动你。」
阎楼是专做杀人买卖的,那最重要的莫过于情报了,什么时候目标出现在什么地方,又做了哪些事,哪些是好下手的时机等,这都是非常重要的。而雪娥坊——一个看似妓院的地方,却没想到是阎楼的情报站,而彤就是情报头子。
虽说男人外表刚硬,好像想要从他们嘴里套话很难,但只要几杯黄酒下肚,再加上女人的软语呢喃,天底下还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呢?
所以青楼正是天下消息最多的聚集地,而雪娥坊更是名闻天下,男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彤即是雪娥坊的幕后老板。
彤微笑着,「只是件普通的事,与阎楼无关。」他四两拨千金地带过。
漠雪痕也没深究,只是略微点个头。
「我听说你来到京城,正想要找你呢,既然来到京城,却没来看我实在太过分了!」彤温柔地说,却带点一丝丝的埋怨。
「你以为我不想啊。都是那个死变态!」他在嘴里小声地咕哝,「我以为那家伙很快就能解决了,没想到他段数这么高,搞得我整日乌烟瘴气的。」
「谁让你这么头痛?」彤缓缓地皱起眉,「御主交给你什么工作?」
漠雪痕先是抿嘴,然后才道:「叫我去找洛濬的麻烦,让他身败名裂。」
一听,彤立刻喊出声,「什么?找洛丞相麻烦?他可不是简单的角色。」
「我知道啊,所以现在才来找你。」他以灿亮的大眼望着彤,「你这儿有什么关于洛濬的消息吗?」
虽然自己在阎楼地位不低,但也不是很清楚阎楼与彤之间的关系,只是向来阎楼人需要什么情报,只要找到彤,彤总是无条件提供。当然他也曾问过御主、彤与阎楼的关系,但他却笑得神秘,只道这是历年来阎楼御主才可探知的问题,他们只要知道彤这人与阎楼密不可分,是绝对可信任之人。
彤深深地望着他,语带担忧,「你回去推掉这差使好吗?洛濬那人深不可测,也知道花楼是惹事之处,故从不来这。全天下人的资料我或多或少都有,甚至连宫中秘史知道的也不少,可偏偏就是从他那探不出东西来。」
听了这话,漠雪痕难免感到失望,但却坚定的摇头,「这事我做定了,没给那变态一顿教训,我漠雪痕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哪有那么好的事,吻了他还能让他活得逍遥快活?非整得他哭爹喊娘不可!而且……
「彤,你也无须给那家伙这么高的评价,什么深不可测、风度翩翩,根本是欺骗世人的疯子,你知道他今天一大早干什么去了吗?不是上早朝耶,是去早市杀价买鱼!那出价之低我看小贩都快哭了,小贩们肯定会觉得自己怎么一大早就遇到瘟神。而我更惨,一路上被人射向同样厌恶的眼光,谁跟他是同伙的!我看上的东西向来都是不问价钱的。」
见他神情激昂、语气激动,又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洛濬,彤的心里涌起一阵落寞,伸出玉手极疼爱地摸着他的软发。「听你的口气,你很喜欢他?」
但漠雪痕却像是被吓住般惊叫:「谁、谁喜欢他啦?我又不是眼睛长到屁股去了!」
可是你从来没有这么激动地谈论过谁呢。彤苦笑,你才认识洛濬几天,就在嘴上挂着他了。
虽然雪娥坊的确很少洛濬的消息,但认识「真正」的他,而谈起他的人却无一不眉开眼笑。彤强扯出一抹笑容,这就是洛濬的魅力啊!
轻吸了口气,彤摸了摸噘着小嘴的火爆辣椒。「虽然我没什么特别的情报,但我知道些有关他的事。」
「什么?」漠雪痕睁着圆亮的眼睛,期待着答案。
彤轻徐了口气,缓缓地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夏风吹拂着盛开的紫棠花,陡然转身一笑,那娇艳甚至比漠雪痕还要柔媚几分。
「最近有人买他的命。」
「什么!」漠雪痕跳了起来,「不是说让他身败名裂就好了?」
彤轻轻地摇头,「是下了重金要他项上人头,所以或许……」
剩下的话彤没说出口,只是目光有些了然。
他开着玩笑地说:「你会帮他吗?」
「谁帮他啊!有人在他背后刺一刀时,我还会补上一剑呢。」漠雪痕咕哝地讲,但目光却是躲避那试探的眼神。
「其实洛丞相一向很得民心,只是传说他跟皇帝有瑜亮情节,皇上几度想罢了他的官、免了他的职,只是苦无机会。」
「这算什么好皇帝!不是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更何况洛濬他……」
本来滔滔不绝的话在看到彤打趣的目光,倏然地住了嘴,脸不争气地浮起了红晕。
「哎呀,那个混帐的事情我才不想理呢。我、我要先回去了……」
看着他像逃命般地离开,彤露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