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被拉到一个黑暗无灯火的大宅前,端木怀尘露出了惊讶,他以为他们又要到热闹的街上去,没想到却来到一间僻静的古宅。

斑白的石壁与长满青苔的阶梯,看得出这边久未人居住;正因为这样,他更不能了解聂甄衣带他到这里的原因。

「就这儿?」他开口询问。

「嘿嘿,这里可是内有玄机呢。」聂甄衣轻悄悄地推开门,藉著月光的帮助从一个破旧的木柜中拿出蜡烛,点上火之后,本来诡异的气氛也一消而空。

「我以为你很怕……」

「你住嘴!这里很干净,没那种东西!」聂甄衣急忙打断他的话,恨恨地瞪著他。他就是怕,而且这地方看起来阴森森的,但没办法,谁教他一定要来这里。

「好吧,那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端木怀尘耸著肩,无所谓地说。

「跟著我。」聂甄衣带著他上楼,而楼上的景象顿时不同。

楼上烛火通明,摆设简单却不落俗套,十几个人或坐或站的聊著天,唯一奇怪的是,窗都被蒙上厚厚的黑布,所以从外头才会看不出一点异样来。

「这里是……」端木怀尘正想要问,就看见有人迎了上来。

「四少,等你好久了。」来人开心地搂著他的肩,「你瞧今天谁也来了?」

端木怀尘顺著方向看去,竟然看到白羿!

「白大哥。」聂甄衣微笑地上前。

白羿也露出开心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看到端木怀尘时倏然止住。

「他怎么会……」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话声戛然而止,惊讶地倒抽了口气,以询问的眼神看著聂甄衣,「莫非甄衣你……」

聂甄衣带著醉人的笑容,酣酣地点头,「没错。」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端木怀尘一头雾水。

「没事。」聂甄衣调皮地吐个舌带过,「对了,白大哥今天怎么会来?」

「瞧他们有好几个几天都没饭吃了,我带些东西来,那你呢?」

「我带大夫来。」聂甄衣呵呵地笑,把端木怀尘推了出来,「免费的大夫。」

「那还真是方便。」白羿轻笑。

聂甄衣转头看向等得不耐烦的端木怀尘,解释道:「这里有几个病人,你看不看?」

「只要是病人,我就看。」端木怀尘道。

「那好,我记得刘叔病很久了。」他带端木怀尘来到楼上的一间房,推了进去。里头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有一张木床与孤独躺在床上的人影。

「刘叔,我带大夫来看您了。」聂甄衣轻声道。

刘子木躺在床上,脸色如槁木,眼紧闭地在休息,不时还听到间断的咳嗽声。

「大夫?」刘子木受宠若惊地睁开眼。

端木怀尘也懒得啰嗦,在这种鬼时间,他其实比较想躲在被窝里睡觉。

来到床边,他伸手就探了病人的脉息,然后皱起眉,「这病拖了很久,怎么没早点找大夫?」

听到这话,刘子木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因为找不到。」聂甄衣回答得很干脆。

「找不到?不要告诉我偌大的杭州城没有半个大夫。」端木怀尘嗤笑。

「有是有,但没有人愿意医治他。」

「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你……」

「因为我喜欢男人,所以没有大夫愿意来看病。」刘子木接了话,口气中带著认命与羞惭。他预期著这位年轻的大夫会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急著抛开他的手。

端木怀尘愣住了,「喜欢男人?」

「是啊,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因为喜欢男人,被家人知道后而被赶出来的。」聂甄衣缓缓地解释。

端木怀尘怔然,他以为天底下喜欢男人的就聂甄衣一个,没想到这么多!

「喜欢男人跟大夫医不医病有什么关系?」他不解地问。

他这样的问话让聂甄衣噗哧而笑,伸手拉著他的手,用甜腻腻的声音道:「是没什么关系,可是他们就不愿意来,只有你愿意。」

端木怀尘把自己的手抽回,小声地嘀咕:「我也没多愿意,都是你从被窝里强把我挖出来的。」

聂甄衣微笑,他的话虽然这么说,但看得出他把起脉来的认真。

「甄衣,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想找你。」白羿在门外喊。

「好。」聂甄衣回道,然后啾了下端木怀尘过于白皙的脸蛋,「你要认真一点喔,不许摸鱼打混。」这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亲密的举动让端木怀尘又怔住,也让他错过质问他的时机,只留下那湿润润的口水印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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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啊……」刘子木看著这神采俊逸的男人,望著男人诚恳的眼睛,了然地领悟,「原来大夫跟四少是一对儿。」

「什么一对儿?我才不是!」端木怀尘抹去那湿润的口水,「还有,你也别叫我大夫了,叫我怀尘就行。」

「好,那我可改口了。」刘子木微笑,「你真的跟四少不是一对儿?」

「不是!」端木怀尘说得肯定,聂甄衣喜欢的是男人,而他是……男人。

突然意识到这问题,他不禁咋舌。

「唉!莫非真是我看走了眼?可我觉得四少很喜欢你呢。」刘子木叹了口气,「四少人很好,我还真希望他能快点忘记那王八蛋。」

讲到那王八蛋的话题,端木怀尘就感兴趣了,「你也认识马畅元?」他拉张椅子坐下。

刘子木以一种过来人的神情望著他,心里淡笑,还说不是一对儿呢,一听到情敌的名字就这么关心。

「是啊!我认识那混蛋。」一谈起他,他就气得咬牙切齿,「之前他也来过我们这里几次,那时我就不喜欢他,他明明就喜欢男人,但在四少没看见的地方,却隐隐用著鄙夷的目光看著我们。」

他长叹了口气,「那时我也劝过四少要多留意他,但是爱上了就是那么盲目,连对方的一些缺点都看不到。」

端木怀尘轻轻佻眉,听起来这爱的力量好像真的很大,连如此精明的聂甄衣也会栽跟头。

「我们这种人本来就活得很辛苦、我不是像那些官宦人家能一边抱女人,一边又到小倌馆去寻乐子,我们只能爱男人。」刘子木的眼中泛起了浅浅的泪光,「从第一次发现能兴起我欲望的是男人后,我就知道我这一生完了,我没有办法抱女人,只能偷偷摸摸的过一辈子;可再怎么小心翼翼,纸也包不住火,我还记得被家里人发现的那一天,一向最疼爱我的母亲,是用鞭子将我打出家门的。」

他微笑著,但端木怀尘看得出这笑中带著很多的苦与痛。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在家乡的母亲能无病无痛的过一辈子,能原谅我这有辱家门的儿子。」感觉到泪都快夺眶而出,刘子木赶紧忍住,掩饰地笑,「瞧我,怎么净讲我自己的事?一定是怀尘你的气息纯净得让人很容易放下心来。」

「我没关系的。」端木怀尘微笑。

「我要说的是,我们这类人很难找到两心相属的伴侣,能找到个伴我们就阿弥陀佛了。那时很多人都羡慕四少身边有这么好的情人,没想到他最后竟然是只禽兽!」想起那些事,至今他依旧气愤难平。

「他看四少稍小他几岁,就用甜言蜜语哄他,其实为的只是自己家的产业,他家的产业有大半都是四少给他的意见;只是他后来胃口大了,企图跟聂府争地盘,四少自然不开心,也劝了他好久。但既然从四少那里得不到好处,又整天在吵架,心一狠他就抛弃了四少,决定去娶塞外富豪的女儿,好打通关外运输的道路。」

「听起来真是很糟糕的人。」再加上马畅元之后追杀聂甄衣的事情,他实在不得不怀疑那男人有没有良心。

「是啊!」他长叹,「所以你一定要给四少幸福,你若欺负他,我们可都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端木怀尘亦回以长叹,原来不只是聂家人不把他的意思听进去,连杭州人也都是。

已经懒得争辩的他,突然听见楼下窸窸窣窣地像是讲话声,而且还不是很善意的样子,他决定起身去看看。

但在离开前,他又突然转头问刘子木:「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样子吗?」

「当然记得。」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但他永远都会记得离开时母亲的模样。

「她是不是个西域人?头发卷卷的?」

刘子木惊讶地张开嘴,「你怎么知道?」他有西域血统这事,这里上下都没有人知道。

端木怀尘扯起微笑,淡淡地说:「我想你母亲原谅你了。」

留下这突兀的话,他就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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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怀尘一出门,就看见白羿同聂甄衣站在楼上,眺望著楼下。

「怎么了?吵吵闹闹的。」他也探出头去看,只见本来漆黑的楼下点亮了烛火,四、五个人在那里翻桌吵来骂去的。

「他们是谁?」聂甄衣皱起眉,问著一旁的张世伦。

「前几天就看他们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他们用意为何?」

「是吗?我倒是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聂甄衣神色泛著恶寒,「是马畅元主使的,他打听到我回来,还请了个名医,忧惧之下又开始找麻烦。」

端木怀尘露出厌恶的表情,马畅元的名字在许多人的宣扬下,要他对他有好印象也难。

「现在怎么办?我们不能现身的。」一向处事游刃有余的白羿也不禁忧虑了起来。

他们若在这种地方现身,明天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肯定会传得沸沸扬扬。

「现在不是我们现不现身的问题,我看马畅元是非得要我们扬名杭州城。」

楼下的几个人很明显地在找楼梯,想要登楼。

「那个混蛋!」白羿怒骂,神色渐显苍白。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把这事交给我来办?」端木怀尘突然说。

「你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本来想要取笑端木怀尘没有功夫的聂甄衣突然闭嘴,然后惊恐地睁圆眼,「你不要告诉我这边也有……」

这样的情况,他不知道是要先庆幸还是先放声尖叫。

「处处都有我的朋友。」他语意隐晦地说。

见他们已经找到上楼的通道,情况也不容聂甄衣考虑,他要白羿带著在外头看的几个人全部进去,自己则留在端木怀尘身边握著他的手。

「我以为你也很怕?」端木怀尘淡淡地笑道。

「你管我,我就是要留在这里,多看几次就不怕了!」他逞强地说。

端木怀尘带著笑意看著他,把他拥入怀,「这样你就不会吓得发抖了。」

在他的怀中,聂甄衣什么也没瞧见,只听到从楼梯上传来碰碰的摔倒声,他知道那些人一定很惨,毕竟那东西是无敌的。

「真不知道你的胆量到底怎么练的?」聂甄衣在他怀中嘀咕,立刻就听到上头传来说话声。

「多跟他们相处,你就会发现他们的可爱之处,至少我刚刚还看到刘兄弟的母亲。」

「你是说……」聂甄衣惊地想抬起头,却又被他压回去。

「没错,我看她的年纪也没多大,大概是赶走刘兄弟后,就后悔得郁郁而终,才会费尽辛苦地找到他。」

「你没告诉他吧?」聂甄衣用一种怀疑的口气。

「我还不想被人当作疯子。」端木怀尘的口气无奈。

「没说就好。」聂甄衣小声地讲,觉得这怀抱真是好温暖,正想多赖一会儿,就被人给推开。

「好了,没事了。」

放眼望去,只见到几个横躺被摆平的人。

聂甄衣颦著眉,不顾端木怀尘的阻止走了下去,一个个检视躺在地上大汉的脸,愈看他神色愈冷,笑容愈邪。

见状,端木怀尘问:「你见过他们?」

「何止见过,我脸上的伤还是拜他们所赐。」

「那这不就是证据了?将他们交给你大哥报官,我想马畅元一定得蹲苦牢。」

「不行。」聂甄衣咬著牙,「他就是欺我不敢把这事公诸于世,才会一而再地挑战我的底限。」

聂甄衣唇边泛起嗜血的微笑,马畅元真当他是软柿子能由著他又捏又揉的?他十五岁时想出的计谋,就曾让攻打我国的邻近大国全军覆没而返,而马畅元有什么理由认为自己会像只乖猫毫不反击?

想必是自己以前装得太乖巧了。

端木怀尘抿抿嘴,困惑地说:「我真不懂你说的那套,喜欢男人又如何?又不偷不抢的。」

这温暖的话让聂甄衣像是融化了的冬天冰温,握著端木怀尘的手,「你真的不讨厌我们这种人?」

「不讨厌。」端木怀尘想都没想就回答。

聂甄衣微笑,瞅著他看,「你真好,若是我哥也一样就好。」

他把目光放到端木怀尘的身后,「这样白大哥也不会这么可怜。」

端木怀尘一瞬间迟疑,然后倏地转过身,看著不知道何时来到他身后的白羿。

「我只是来看看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可不是来看你揭我伤口的。」白羿轻松地耸耸肩。

「白羿,你喜欢聂甄庆?」端木怀尘迟疑地问。

「喜欢,比自己的命还要喜欢。」白羿淡淡地轻笑,耸耸肩。

而聂甄衣则是悄悄地上楼,弄得端木怀尘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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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

「我也不想慢慢地套你话,其实甄衣安排我们独处只想弄清楚一件事……」白羿坐在阶梯上,示意端木怀尘也坐下来,「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他?」

闻言,端木怀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看著端木怀尘涨红脸的模样,白羿噗哧一笑,「甄衣说你们每天都亲嘴,感觉好甜蜜。」

「不是,我那只是……」

「我知道是治病,甄衣有说过。」白羿用手止住他的辩解,「我听说中蛊有种方法能够快速地取出蛊来,那就是用金针直接插入穴道内,要插满所有蛊可能会逃窜的穴道,然后一口气把它们逼出来……」

他目光沉静地望向端木怀尘,「你是舍不得他痛,所以不想用那种法子,还是心里也是喜欢他的?」

「其实你是喜欢他的。」白羿毫不留情地点破,「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派人去调查你的事情。」

白羿侃侃道来:「你从小灵性过人,却厌恶与人接触,因此你十岁后独自居住在落日山,其间不少人去落日山打扰你,因为比起难缠的除灵世家族人,要控制你更是容易。但他们都错了,连除灵世家自己人都从不去打扰你,就可以知道你能力之强。

所谓树大招摇,人大招风,江湖上的人费尽心力地谣传你种种恶劣的行迹,但即使做到如此,也无法逼得你现身江湖;而今,你又为了谁离开落日山?为了谁不顾厌恶与人接触的习惯,跟他三番两次亲近,还因为怜惜而搂他入怀?」

似乎是埋藏在心里的疑惑被点破,端木怀尘沉默许久。

原来那说不出的怜惜就是情愫,因为他的一颦一笑而担忧,因为他被欺负而挺身而出,因为他的请求而改变习惯,然而……

「把他的蛊毒逼出后,我就回落日山。」他缓缓地道。

「这就是你的答案。」白羿的目光透著伤痛,直想要揪著他的衣领骂,「你以为甄衣同情我,我就不同情他?若是我被这样深爱的人背叛,我倒宁可从头到尾就是孤单的一人!你懂不懂?而你还想这样的背叛他!爱他不深深地拥住他,你以为失去他之后,还能轻易地找回吗?」

白羿的话句句掷地有声,几乎要打动端木怀尘的心,可惜的是……只是几乎。

端木怀尘无奈地叹口长气。

他隐世这么久,就是为了躲开这劫,没想到机关算尽,却依旧无法避开情债。

原来情,早已悄悄地打入他心中。

「我以为你知道我的身份同情我,所以那一天才说那样话的。」白羿咬著唇,「没想到你也是个冷血之人。」

「若你知道我的用意,你也许不会这么说。」端木怀尘轻摇著头。

「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或许我能想想办法。」白羿不放弃地劝说。

他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幸福,但他希望看著打小就疼爱至极的聂甄衣幸福。

「办法?连我都没办法,你更不可能。」端木怀尘淡淡地说:「更何况甄衣若知道解决事情的办法,我想他也不会愿意去做。」

「今日这事就说到这儿,等到甄衣的身子确定没事了,我就回落日山。」

白羿虽然气愤他如此快就做出放弃的决定,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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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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