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踌躇当下,映庭眨望着他,迟迟没有反应。

那些青楼女子是怎么做的,她的声音可以媚人吗?姿态又够妖娆吗?

「不敢吗?」夙衮鄙笑说道。

映庭默默收回伸至他眼前的手,酒杯就口,一仰头,将那辣人的烈酒饮入口,含着那口酒她弯下腰蹲跪浴桶旁,伸开手臂轻柔地揽住他的颈项,以唇轻覆他的唇,将酒送入他口中。

夙衮半怔,没有动作地让她执行任务,要她取悦自己。

「还要吗?」映庭轻轻开口,不等他说话就自动拿起酒壶仰首灌了一口酒,立刻再揽上他的颈项,悉数又将酒渡入他的口。

此时的她像个自弃的人般轻笑着,做着如卖笑女子的事儿,让她只觉眼前一片茫然,原本就有些倦乏微热的身子似乎显得轻飘。

反正他决心要羞辱她,那不如让她来帮忙他,干脆羞辱个彻底,也好让她完全麻痹,省得一次次地痛苦。

当映庭眼神迷离又要揽住他的颈子时,夙衮不再沉默了。

「够了!」一个使力,将她拖入浴桶里,不大的浴桶容纳了两人,显得十分拥挤,已降温的热水更因此溅洒出来。

这不就是他要的吗?为何当她真照着他的话做时,他的心底竟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那日池塘边她蜷缩着身体,接受他拒绝时的痛苦模样,又浮现在他眼前。如今才知,那时他愈安慰她,她就愈苦愈难过。

可是从第二日起,她又释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待他是百般的容忍,她究竟是怎么捱过来的?

「你根本不应该对我温柔!」他摇晃着她,吐出浓浊的气息,话声沙哑低沉。

不在意衣裳湿了,映庭只是摇着头回答:「我有不能的苦……小时候是你疼我……」

「别再提起小时候!」

夙衮冷然的眼一眯,手指忽地扣住她的下颚,然后他俯下头覆上了她娇甜的唇,滑舌毫不迟疑地撬开她的皓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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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说了没,苏州闹瘟疫啊!」

「好像死了不少人呢!」

「是啊、是啊,好多地方的商贾原本计画的苏州行也都顺延了!」

「那一定损失不少吧?」

「不知道咱们夙府有没有和苏州的商家往来?」

「嘘,小声点儿,少爷交代不可大声嚷嚷,尤其不能让映庭小姐知道这事儿。」一名小厮极其小心的提醒。

「为什么?」

「你忘了吗?映庭小姐的家就在苏州啊!」

「那她怎么还没回去?容善老爷和夫人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哪!」

那她怎么还没回去?一名丫鬟的疑问正中藏身树后的映庭内心的恐慌与惭疚。

苏州闹瘟疫?!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她什么也不知道,夙衮为什么要大家瞒着她?

为什么?

提起裙襬,映庭转身就跑,她要去问清楚,她得回去苏州,她必须要回去,爹娘一定在等她回去……

天啊,她是个不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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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去苏州!帮我准备马车……我要回家!」映庭心急如焚的冲入大厅,急嚷嚷的大喊,打断了夙衮与总管的谈话。

看见她着急的泪眼,夙衮心底已然有数,却又不表明,凛下神色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回去?」

他将心里的起伏隐藏得很好,不让他人看出自己因她这句话而受到的激荡。

总管听得一头雾水,府里的大伙儿可是看在眼里,前些时候,少爷做尽一切可恶的行径,就为了赶映庭小姐回乡,而这会儿她说要回去了,他却又阻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折煞了他这个老人家的脑筋,怎么想也理不出个头绪。

「没有好端端……」映庭哽咽得跑到他面前,小脸泪痕交错,「苏州瘟疫肆虐,我要回去!」

「谁告诉你这件事的?」夙衮冷着声音问道,并以眼神示意总管退下。

「为什么要瞒着我?」映庭反问,「苏州有我的爹娘住在那儿,你为什么禁止家仆将事情告诉我?」

「现在疫情蔓延,你若回去太危险。」

「我要回去,马上就要回去!」她抓着他的手,紧张得心都拧痛了,「我需要马车,你快帮我吩咐下去!」额头沁着冷汗,好多不好的预感在心头滋生,缠绞得她不能呼吸。

「我不会让你回去。」夙衮态度未改的说。

他能体会她焦急的心情,因为他也曾经历过,可原谅他必须自私的留她下来;她不能走,他怕她这一定,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她不是别人,所以能承受他给予的一切,但她的爹娘不一样,一旦知晓她在这儿过的日子,他们就不会再让她来了,他知道,他是这么相信着。

陶陶死后,他不曾如此踏实地拥有过自己想要的,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拥有后的一切,他关注的重点,只有如何保有她的长久之计……他的眼里除了她,容不下别人的安危。

「那是我的爹娘啊!」映庭愣了一愣,不相信他竟狠心至此。

那注视的一眼,包含太多她不了解的矛盾情绪,像团谜般,构筑成他森冷幽深的瞳眸,他的眼神好深寂,望不见底,却在每次流转间放出光彩时点明了情绪,他的眼眸仿佛拥有独立自主的灵魂。

他之于她就像一条轻细的丝线,摸不着,却时时缠绕着她,随着年龄增长,那丝线似乎愈抽愈紧,让人模模糊糊地困扰着,而当她发现到自己的这份情感时,它早已变得十分强烈。

为什么?当时她才五岁,根本不该懂得情爱为何物,但为何他布下的丝线却在今日如此紧纠着自己?

不对,他没有布下丝线,这丝线就像春蚕吐丝,是她自己制造出来包围自己的,而他早巳忘记多年前曾对她许下承诺了!

「别再说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回去!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容善叔叔他们不会有事的。」

「我要亲眼看到他们安好才放心……」她哭着求他,肝肠寸断,仿若一缕游魂般。

「除非你有本事自己回去,否则休想要我答应!」

「夙伯伯呢,他和夙伯母去哪儿了?」过于焦慌,映庭的神智已经恍惚,双眼更是失去焦距的左顾右盼,模样令人生怜。

「你在干什么?」见她没有目标的走来绕去,夙衮急忙拉住她的行动,将她箝制在身前。

「我要找夙伯伯,求他让我回去……」映庭挣扎着,用力想摆脱他。

「我爹和我娘已经先去苏州了,现在府里由我作主,你就静心等待他们带消息回来。」她一副失去理智的样子,着实吓出夙衮一身冷汗,开始置疑自己这么做是否错了。

「不,我等不到他们回来……」身子一软,她跪在他脚前,「求你,我要回去……我要现在回去……」

尾音尚飘散在空中,映庭的脑子放空,眼前蓦地一黑,晕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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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起,圆形的冥饷犹似白色粉蝶,在容善府的门庭前飞舞,原本朱红色的大门披盖了大片的白绫,素白的幡翻飞着,稀稀落落的仆人从门前散落到内堂,个个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梁柱上缠绕着白绫,还有结成绣球的白绫悬挂梁间,四周灯影晃晃,即使在白昼看来也略微阴暗。

遍地的缟素,一路蔓延进内堂,灵堂前有一盆火正燃烧着,烧出与四周对比的火红。

火光映在映庭的脸上,她跪在灵前,面容苍白得几乎与身上的缟素无异,衬得那双深邃的眼眸更为明亮,眼里已经没有泪水,这几日下来,所有的泪水都已经流尽,她整个人像是被掏干,连跪在地上身子都不稳的摇晃。

白绫缠在额上,黑高柔洁的发被白麻覆盖,她沉默的看着华贵的灵堂,心中只觉得冰冷彻骨。

爹娘就这么走了,等不及她回来就撒手人寰,她是个不孝的女儿,永远永远愧对他们对她的疼爱与付出……

映庭握着冥饷的手无力垂下,白绫衣袖落入火盆,火焰虎视眈眈的舔吻,燃烧着她的衣角,她却浑然不知。

「小姐,危险!」一名眼尖的丫鬟发现,赶忙上前拉起她,其他下人见状,七手八脚帮忙扑灭着火的衣袖。

「小姐,你有没有怎样?」自小侍奉陪伴她的丫鬟问道。久未见面,她的态度依然尊敬熟络。

映庭摇摇头,没想到竟晃出了眼泪,「我没事……」

那盆火从灵堂搭起开始就不断的吞噬着冥饷,白色的圆钱被火焰焚烧,逐渐泛黄,继之燃烧焦黑,而后灰飞烟灭,一切像是永无止尽。

「小姐,你要坚强点,否则老爷夫人地下有知,会埋怨我们护主不周的!」

「不,你们已经很好了……不好的人是我……」

她对不起这些相信她的下人,因为她没有与他们一起进退、同尝艰苦,在庄里瘟疫大肆传染的时候,她的人远在杭州,为了追逐一份可能求不得的爱恋,浪费着宝贵的光阴……

她太自私,自私到脑海里想的事情,从来没有考虑过周遭、外在的条件。

「容善家怎会生出这等不孝的女儿,几年来居然久赖别人府里,连爹娘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真是不值!容善老爷和夫人就是为了这个女儿才会惨死在府里!」

「可不是吗,我和王大婶过来劝说多次,要他们和我们一起到隔壁村庄避些时日,等疫情控制住了再回来,哪知他们夫妇俩却怎么也不肯离开!」

「帮所有下人安排好栖身地方,他们却死守在这里……唉!容善老爷是个好雇主没错,但再好的雇主,若没有留命来指挥这些下人,有什么用?瞧,现在这些佣仆不是群龙无首了?」

映庭听见前来吊唁的人群里有着细微的声响,就像是平静湖水上的涟漪,轻微的撩拨着,她知道那些人在叹息,诉说着容善家奇诡的命运,也批评着她的大不孝……

她没有反驳,因为他们说得没错,她确实是那样的一个女儿。

爹娘担心一旦暂且离开避难,她若听闻消息突然返家,找不到他们会担心,所以任凭大家怎么劝说,就是不肯撤离……

最危急时分,爹娘依然惦记着她,在他们心中,她永远是个长不大、依赖的女儿,就是这份执着的心情,以至于感染了疫情,不治死亡。

她恨自己,也在乍听父母在苏州病逝的噩耗之际,终于正视了自己多年来的荒唐行径。

一味的追寻夙衮,十四岁之后她未曾返家,没有真正关心过父母的安康,要他们死前仍为自己的未来而挂心……她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女儿。

倘若可以重来,她不要爱情,只要爹娘好好健康的活着……

无法不怨夙衮,如果不是他的再三阻止,至少她会来得及见爹娘最后一面,让他们知道她不是有意……不是有意当个遗弃双亲的女儿……

「小姐,妳要不要先回房休息?等会儿他们走后,奴婢再去请你出来。」善解人意的丫鬟看出映庭的赧然与羞愧,小声说道。

她知道要小姐躺下休息是不可能的,她的心里存着太深的内疚,为了赎罪,坚持每晚一人守灵。

「春日,麻烦你们帮我招呼了。」映庭真的累了,在哭声放肆倾泄之前,离开了阴郁的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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