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很明显的,所有的事都注定了要挤在一起发生,一件终于将他们之间微妙而甜密的关系打破的事发生了。
其实事情仍然很简单,二人投店不久,正好有四五个市井混混,跑到店里去要保护费。
本来虽是白天,但柳吟风已劝慕容宁到房里安睡去了,这事他们应该不知道才是。
但是店主因混混要的钱太多,大声地哀求,混混们更大呼小叫,弄得客栈上下不安。慕容宁的耳朵又尖,人又好事,立刻跳了起来,跑到外面去看动静。看了一回儿,便兴奋得俏脸通红,飞快地跑回房去,拉着柳吟风便叫:“柳大哥,你表现的机会来了。快快去教训那帮家伙。”
柳吟风端坐不动。
“柳大哥,你怎么了?这是一件很明显的恶霸行为,你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想管的样子?”慕容宁觉得不能理解。
柳吟风轻轻地,有些寂寞地叹息一声:“慕容小姐,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相信,我不是大侠,我不想管闲事。”
“柳大哥,我知道大侠们一向都是深藏不露,不随便动手的,可是,当遇上义所当为的事时,还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柳大哥,你不要耍宁儿啊。”嘉容宁仍然没有半点觉悟。
柳吟风不耐地将她的小手甩开,转身背对着她:“你要当侠女是你的事,不要硬拖着别人和你一起做大侠。”
慕容宁大受打击,怔怔望着柳吟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外面的混混们已经开始拍桌打椅,眼看要大闹了。
慕容宁按撩不住,大声说:“你不管,我来管。”话音未落,已回头冲了出去……
几个混混正在店堂里大吵大闹,忽听一声清叱:“住手!”
几个人同时被眼前这忽然出现的绝色小丽人吸引住了。然后又不约而同地邪笑起来。
一人最先开口:“好,小姑娘,你叫住手,咱们就住手。”
“对,我们都怜香惜玉,最是疼爱姑娘了。”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分数个方向往慕容宁这边包抄过来。
慕容宁冷然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等他们靠近,然后,抬起纤手,飞快地一扬。
“噼里啪啦”一阵清脆的耳光声后,几个混混的脸已肿得和馒头有得比了。
慕容宁揉着有点儿生疼的小手,骄傲地一扬头:“有本女侠在此,哪里容得了你们胡作非为。”
几个混混恼羞成怒,发一声喊,一起扑上来。
慕容宁身子轻巧巧一纵,已然跃到包围圈之外,随着一声轻笑,围着几个混混打起转来。
每个混混都觉得有七八个慕容宁在眼前闪晃,不知该扑向哪一个才好,枉自晕头转向。
慕容宁第一次自己主动行侠仗义,自然舍不得立刻结束,随着轻笑之声,只是施展轻功围着他们转,时不时打这个一下,蹋那个一脚,倒玩得起劲。
混混们惨叫怒呼。客人们缩在一起看热闹,小二们指指点点,店老板则一脸苦相,在旁边一个劲地哀求:“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女侠,算了吧。”
慕容宁听得店老板一声声哀求,只道他怕打坏他的东西,所以也就停下身来,这时混混们已经支持不住,趴到地上去了。
慕容宁清脆地叱一声:“还不滚?”
几个混混忙爬起来往外跑。
“站住!”
混混们打着寒战,乖乖停住。
一股无以伦比的成就感立刻涌上心头,慕容宁自我感觉非常之好,表现于外的更是少有的义正言辞:“从今以后,不许你们随便乱收保护费,欺扰人家生意人。”
混混们乖乖应着“是”,一伙人逃命也似的跑了。
慕容宁飘飘然跳到店老板面前:“老板,没事了。”
店老板很可能是吓坏了,脸上虽然拼命在笑,但笑得十分僵硬:“多谢女侠!”
这时,四周的客人们也纷纷赞叹出声:“真亏了这位女侠啊。”
“是啊,这样年青,这样美丽,竟然有这样好的身手。”
“实在是愧煞我们男人了。”
慕容宁愈加欢喜了,高高兴兴学着故事里的侠客说话的口吻说:“行侠仗义,原是我江湖人的本分,老板你不用谢了。”
店老板僵着脸笑笑,没有再出声。
慕容宁也不以为意,明眸婉转,只在众人之中寻找柳吟风。一眼看到方才坐在房中不肯出来的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中凝望自己,只是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赞同。看到她眸光望过来。便即一声不响地转头回房去了。
慕容宁只觉心中一阵阵的不快,有不平之事在眼前发生,他不管,自己管了,他怎么倒还这样一副难看的表情。想到这里,十分的不高兴,也不再理会店中众人的喝彩,一径追柳吟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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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被撞开的房门,正在很明确地宣示慕容小姐此刻不快的心情。
慕容宁走到房里来,小脸儿绷得紧紧:“柳吟风,我有话要和你讲清楚。”
柳吟风很平静地看向她:“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要和你讲清楚。”
“你先说!”
“宁儿,你先说吧!”柳吟风奠名地一叹,带点难以察觉的苦涩和凄凉。
慕容宁却只是盘算自己应当怎么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柳吟风,我从小就敬重侠义为怀,愿意帮助别人的英雄大丈夫。我十二岁那年听到你的故事以后,就把你当成了我心中最了不起的男人。我发誓要嫁给你,要做你的妻子。为了这个,我拒绝丁一个又一个的婚事,和爹娘吵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还忤逆爹爹,跑出来跟你流浪。只为了你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为什么,你和我所知道的完全不同。你不肯帮助卖身葬兄的女人,你不肯救要被人强奸的女子,只当是你看出了这是我在演戏,并没有什么。你不肯出钱替人赔面钱,那是你有你自己的原则,原也应该。你在我被挟持时不受威胁,那是你知道我有自保之力,你不去扶那个老人,那是你江湖经验充足,早看出其中有鬼。这些都没有关系,既然你时常冲我发火,动不动端起一张黑沉沉的脸来对着我,我也不恼怒。可是你怎么可以看到不仁不义的事而视若无睹,见到有弱小受欺凌而袖手旁观,即使你不是大侠,只要是有血性的男人,就不该完全无动于衷啊。”
柳吟风只是冷笑:“我为什么要行侠,我凭什么要行侠?我不是你们这些世家小姐公子,吃饱喝足之余,跑出来管一两件小事,然后全天下人一起管你叫少侠。我只是一个没权没势的浪人,凭什么吃着自己的粗茶淡饭,却要去管别人的不平之事。行侠?说来好听,不过是做些吃力不讨好,还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事。凭什么我要替旁人去出生人死。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哥哥故意要追奸你,客店里所有的人都只当没看见吗?还记得你被你自己想要帮助的人讹诈吗?人性凉薄至此,我为什么还要满腔热血。那样的所谓壮志豪情是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的东西,你理智一点现实一点吧。”
“理智?现实?”慕容宁握紧了双拳激动得不能自己,“任何人都可以这样说,你不可以啊。你初出道时,为了一个平民,得罪正道大派,惨被欺凌压迫而不悔,这样理智吗?现实吗?你为了帮一个书生夺回被强盗掳走的妻子,一人一剑,冲人匪巢,血战三天三夜,浑身浴血遍体伤痕,在助人家夫妻团圆后,连名字也不留,就那样一笑而去,这样理智吗?现实吗?你夜上两狼山,将官府通缉多年的四名黑道巨恶一一击杀,然后带伤奔驰近百里,赶赴另一个战场,救助定远镖局不被强仇灭门,以致于真元耗尽,几乎丧命,这样理智吗?现实吗?还有那许许多多,我说都说不清的事,哪一件是理智的,现实的?而现在,你要我去学你的理智和现实?”
“许多许多年前,我也曾满腔义愤,指责那些成名侠客不肯真正帮助别人,不肯真正为大家做一些事,想不到,今日竟还有人用同样的口气来质问我。”柳吟风凄然一笑,无限落寞,“是的,那个时候我是多么的傻,真的相信这个世上有公理,有正义,真的相信,只要自己真心待人,人便能真心待我。真的拼了命去为别人行侠仗义。可是,你知道,我得到的是什么吗?我得罪了名门大派,那些大门大派,宗师级人物有志一同地来压制我,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他们永远是用淡淡的口气说:‘就是一个不知轻重的冲动年青人。’于是我所有的努力都被抹杀。这些年来,我从来不曾被他们承认过。我助那书生得回妻子。可是在许多年后,我无意中和他们遇见。他们拼命地向我道谢,请我喝酒,酒里却下了断肠的毒药。原来所谓的偶遇根本是我的仇家故意安排,要借他们的手来要我的命。而他们为保自己的安全,毫不犹豫地往我的酒中投毒。若非我功力深厚,压住毒力,拼杀敌人,早已丧命多年,埋骨他乡。我将官府要捉拿的大盗击杀,可是官员们为了争功,一字不提我所做的事,还暗令差役将我赶离辖境。我带伤帮助定远镖局抗敌,可是定远镖局最后全体撤退时,却是毫不犹豫将我丢下,任我一个人,身受重伤,面对死亡,苦苦挣扎。十多年来,无数次的行侠仗义得到了什么?我依然是两手空空,不被江湖大势力所承认的浪人。我设有钱财,没有知己,只有一身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每到风雨之夜,就折磨得我全身疼痛。慕容小姐,你还指望我做什么样的侠客。”
慕容宁从来不知道世界上可以有这样残忍的事,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良久良久,方才无力地说:“我们行侠,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可也不是为了失去什么?”柳吟风的语气中有一种极度心死的漠然,“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母亲。守了十几年寡,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当年我离她而去时,曾发誓要闯一番事业,带着满身的侠名,来接我的母亲。可是最后,我却一事无成,平白结了无数仇家。我除了每年悄悄去探看母亲一两次外,什么也不敢做,甚至不能长留在母亲身边侍奉他。因为害怕被我的仇家发现行踪,将来会伤害母亲。我只得忍痛欺骗她说自己长年在外经商,一次次看母亲失望的眼神。我一个人独行天下,不敢交朋友,不敢娶妻子。不敢与任何人接近,害怕将灾祸带给别人。我随时都会面对埋伏暗杀,永远不敢松怠。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可以说是我最清闲的时光,因为大部分人都查出了你的底细,不欲结怨于慕容世家,所以只好等你离开以后再找机会。行侠仗义,让我连做人最基本的快乐都失去了,你还指望我行什么侠?告诉你,你所知道的英雄侠客美女佳人只不过是故事里的人,在现实中也许会有这种人,但在三年之内,如果他们还不变得像我这样的话,那就已经变成死人了。”
慕容宁白着脸抗辩:“不是的,这世上还是有好人,有英雄的。像‘无名’组织,杀过多少奸邪恶徒,救过多少受难之人。还有‘青天’组织,数百年来,初衷不改,行侠仗义,山东大早,是他们寻回了被劫的救灾银两,江南大涝,也是他们找到了修堤官员吞没堤银的证据公之天下,这些,不都是有血性的男儿吗?”
慕容宁所说的是两个隐名的侠义组织,组织内成员身份神秘无人知其究竟,“青天”这一组织有数百年历史,每一次行事,都会留下“青天”二字以为标记,而“无名”则是近十年内掘起的组织,组织成员每一次行动都不以面目示人,旁人问及姓名,皆以“无名”为答,所以世人皆称之为“无名”。他们济世行侠的故事早已成为传奇中的传奇,甚至有人著书流传。
柳吟风冷笑:“可是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有胆子把他们的名字公然告人,不是他们甘心默默无闻,而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结下了数也敷不清的仇家,触动了无数人的利害,任何人的身份一暴露,都将引来无穷无尽的报复和杀戮。所以他们只好藏头露尾行事了。就像江南名侠何问之,因为触动了大门派的利益,被各派压制,直到崩溃发疯,还有襄阳公于林若轩,武艺高强,侠行无双,最后被仇家围杀而死。据说有不少江湖人看到那一战,其中还有林若轩曾帮助过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肯去救助他。还有大侠孙胜衣,武功无人可及,无人可以对付得了他,仇家却趁他离家时将他的妻子奸杀,孙胜衣在大受打击之下,自尽而亡。有这么多例子在前,谁还敢行什么侠。就算是‘青天’与‘无名’的人都是胆大包天之辈,也一样不敢露名。更何况,他们行侠无数,为什么这世间的不平之事从来没有少过,恶人只会越来越多呢?这个世界早成了一个臭水沟,想凭你一人之力,激浊扬清,不过是痴心妄想。”
慕容宁张张口,想要争辩,竟是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柳吟风看到她脸上的凄然之色,几欲止言,但终还是狠了狠心又说:“纵然你们慕容世家又如何?天下人都知道慕容世家的名声,可你们家又做过什么侠行吗?你可曾见你的父亲指责过一次大门派弟子行事嚣张蛮横,你可曾听你的亲人,说过一次,官府对百姓压榨太过,你又有哪一次见到他们试图出手阻止过什么江湖厮杀、强权凌弱的事。这就是慕容世家屹立江湖数百年不倒的真理。慕容世家历代当家都深通自保之道,所以天下人对慕容世家都印象极好。我并不是在指责你的家人,我只是在说明一个事实。你应该好好学学你的长辈,你可以做梦,可以相信那些传说中的故事,但千万不要再傻的把故事当真,以为现实真的可以像梦一样好。”一口气把心里憋了好久的话一气说完,也没有再看慕容宁一眼(不知是不屑再看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子,还是不忍再看她凄绝的神情),就这样起身,直接走了出去。随手,再为慕容宁带上了房门。
只剩下慕容宁一个人,无助地趴在桌上,一声又一声地哭泣。
她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她的梦完完全全粉碎了,她从小到大,一直坚持的执着成了一个特大的笑话,她所相信的一切都颠倒了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一刻,除了哭泣,她还能做什么呢?
柳吟风听着房内一声声的哭泣,只觉自己的心也一次次被撕裂。他太明白这种苦痛了,多少年前,他也是这样满腔热血,满心憧憬,最后却在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
已经不再有激情,不再相信梦,可是却真的希望可以看到真正有激情,看到心中仍有梦的人。看着这个小女孩,动不动说着传说中的故事,随时随地,过多的正义感都会爆发出来。虽然常常闹笑话,虽然常常让他头疼,可是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女子心情会那样轻快,听着她清脆的声音,会觉得天特别蓝,太阳特别亮,眼前的道路特别宽广。看着她明亮的眼眸,会很自然地忘记生命中所有的烦恼,只想这一对明眸,永远清亮如斯。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他亲手把一切毁掉了。难道说真话不对吗?他应该明白,真相永远是最伤人的。真相永远是残酷到极点的。
那样一个相信梦相信善良相信正义的女子,以后还会相信什么吗?
那样银铃般轻快的声音还能够再听到吗?那样清亮的眸子,可会从此蒙上阴影?
他心中一阵迷茫,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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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柳大侠,何事神游天外啊?”熟悉的笑声响在耳边,熟悉的明眸,流转生波。
柳吟风望向眼前这个明艳得让阳光都失了色的女子:“你来得倒快。”
舒侠舞巧笑嫣然:“一发现你的暗号我就立刻赶来了。有什么事如此着急?”
“有件事要你帮忙……”
“小事一桩,交给我好了。”
房门忽然在此时打开.哭得小脸儿像花猫一样的慕容宁才抽泣着叫了一声:“柳大哥!”忽然睁大了眼睛,看定了舒侠舞,想也不想,冲口就问:“你是谁?”声音里有着明显的醋意。
舒侠舞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悠然一笑,靠在柳吟风身上,慵懒地说:“我是他的老朋友了,我姓舒,我叫舒侠舞。小妹妹,你管我叫舒姐姐便可。”
说话的语气和有意无意的动作,都让人无法不浮想联翩。
慕容宁刚刚从一个打击中暂时恢复过来,又不得不面对另一个打击了。
眼前的女子,皓腕凝霜,乌发如云,容色更是明艳夺目,又暗含无限风情。一身轻衫,外披纱罗,益发衬得雪肤花貌,明艳不可方物,这一身的明珠翠铛,更反衬出过了这么久穷日子又哭个半死的慕容宁此刻的狼狈难看。
慕容宁向来自知美丽,也一直以容貌自负,可这一刻看着舒侠舞,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她,才是女人。
慕容宁全身微微一颤,拼命在心中对自己说:“宁儿,争气一点,不要哭,你是个大人了,你要想做侠女,就要先学会面对问题!”反反复复在心中强调了七八遍,才略略控制住了情绪。她没有再看舒侠舞,直接对柳吟风说:“柳大哥,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柳吟风索性一狠心,恶人做到底,冷着声音说:“没有什么不可以当着侠舞的面说的。”
慕容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去看舒侠舞,只是看定了柳吟风说:“柳大哥,我想清楚了。你说得很对,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坏人,很多事也不像我们想的一样。可是,我还是想去试一试,我不相信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坏人,都不值得帮助。我从十二岁就下定决心,希望将来可以去为别人做一些事,可以去帮助一些值得帮助的人。也许我想得很天真,但我这样打算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中得到什么,我也不怕失去什么。所以我还是要试一试。我知道世上的事不是都像梦一样美好的,可是总该有人愿意去做梦,愿意相信梦。柳大哥,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了许多以往不知道的事,以后我会处处小心的。我明白了我没有资格指责你。行侠帮助别人,那全都出自于你的心,如果你不愿这样做,那也是你的本分,没有任何人有权力说你不对。更何况,你曾经做过的已经够多了。同样,我也明白我爹爹的苦处,我相信,如果他是一个人,他也一定会尽力做一些事的。他是慕容世家的当家,就要为整个家族负责,就不能让家人陷入到危险中,可即使如此,他依然在努力地做一些事。每年慕容世家都会开粥篷施舍给贫苦人,还会给穷人赠医施药。也许在外人看来这是沽名钓誉,但至少我们真的帮助了一些人。我现在知道了,要去帮助别人,是必须有极大的担当,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切的,所以,我更应该试着去做一做。也许是因为我还年少,还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挫折,所以才可以说这样的话。也许有一天,我会像你一样灰心,像你一样放弃。可是至少,我现在正年少,我还有勇气去面对,去尝试,我不可以就这样放弃。即使这个世界真像你所说的那样是个臭水沟,我也愿化为一滴清水,希望可以尝试稍稍冲淡它的脏肮。”她一边说,一边禁不住落泪,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的没有用。
可是这番话说下来,原本懒懒轻笑的舒侠舞已然收敛了笑容,震惊不已地望向她。
而柳吟风根本无法再说别的话,只能喃喃地说:“你怎么这么傻?”
慕容宁含着眼泪尽力冲他灿烂一笑,同时在心中期望自己这一刻不要笑得太难看:“宁儿也许是很傻,可是至少宁儿还愿意做傻事,还有傻的勇气。柳大哥,宁儿一直喜欢你,一直想嫁做你的妻子。虽然现在发现,你和我想的并不相同,可是宁儿还是喜欢你佩服你。宁儿知道,像宁儿这样傻乎乎总想到处惹事生非的女孩不能再跟着你给你添麻烦了,但是,宁儿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宁儿谢谢你教宁儿的一切,希望你不要为宁儿以前做的事情生气。宁儿想……”她忽然不再说下去了,就那样一径走到柳吟风面前,痴痴地瞧着他,然后旁若无人地踮起脚,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接着微微一笑,笑得那样美丽,却又那样绝望。就这样,从他身旁走过,一直走出院子,走出客栈,走出柳吟风的世界。
柳吟风似乎中了定魂术一般站在原处,不能动弹一下。
舒侠舞皱眉推他:“你干什么?还不追过去,这样的女子,何处去求?”
柳吟风茫然抬手,轻轻将脸上的水珠拭落,那是方才慕容宁眼角的泪水:“追什么,她是慕容世家的小姐,而我,只是一个浪人。”
“可是你放心她一个人就这样走了吗?”
“不要紧的,她是慕容世家的小姐,到处都有慕容世家所开的生意,只要她随便到哪一处,亮出身份,就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这就是你最大的心结?她是慕容世家的小姐?对吗?她是什么人,很重要吗?最重要的是她有这样的真心,和这样大的勇气。换了你我,在如此年少之时,在承受打击时,可以恢复得如此之快吗?可以像她这样坚定吗?”舒侠舞轻声说,“我阅人无数,看到这样的女孩儿也不由动容,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可以和你做伴,才可以理解你的一切作为,永远支持你,帮助你,而不拖累你,阻拦你。”
“不,她只是自以为明白了现实的真相,而事实上她还并没有真正明白,她也没有真正面对过打击。她仍然是慕容世家的小姐,她不适合留在这个残酷的江湖。”柳吟风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可以显得平淡一点,“更何况,像我们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有妻子。还记得林霄吗?当日的‘猎鹰”行动何等凶险,九死一生,他新婚的妻子担心他的安危,苦苦求他留下。但他却不忍扔下我们去冒险,最后还是坚持要去。妻子苦求不下,与他约了三月归期,到最后,他因伤重在路上耽搁,等他赶回时,已超过了约定时日,妻子以为他战死,悬梁而死。而林霄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和我同样清楚。”
舒侠舞默然不语。
柳大哥淡淡一笑,声音却凄凉:“我们都是一群疯子傻子,我们有着太多的执着,太多的原则,太多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我们都不适合成家。因为我们永远无法把全部的世界留给我们心爱的人,爱得越深,只能伤得越重,与其累人累己,倒不如早早了断。”
舒侠舞眸光奇异:“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只会哭泣哀求,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总是要求全部,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不明白你的追求,不是吗?她是个爱哭的女人,但她有足够的坚强。”
柳吟风不欲再听她说下去:“我有事要先离开本城了,刚才说好的事,你记得安排便是。”
舒侠舞明眸含笑:“为什么这么急着走?是真有什么急事,还是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又回头去找那个小女人。”
柳吟风狠狠瞪她一眼,眼睛里有明显的杀气。
舒侠舞大惊小怪地用纤手拍着心口:“开句玩笑,那么凶做什么?亏你以往还是我们之中定力量高的人呢。”
柳吟风冷哼一声,用飞快的速度到房间里收拾了东西,立刻走人,根本没再瞧她一眼。
独留舒侠舞站在原处,若有所思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