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按照往日的时间,当敲门声响起,舒桁很理所当然的以为老管家来了,立刻出声应门。
「进来。」
「舒先生,我来了。」无忧第一眼就看到置放在沙发边的轮椅,她皱起了眉头。
「怎么是你,贯伯呢?」动作慌急的立刻将衬衫的扣子完全扣紧,喉头的那一颗也扣上了。
「贯伯感冒了,他怕会把病菌传染给你,所以由我来暂代他的工作。贯伯本来不肯的,可是他真的咳得很厉害……」畏惮他发脾气,她立刻解释,不要自己又帮了倒忙,再度连累了无辜的老好人。
「听说舒先生最近喜欢赏花?」今天才听贯伯说起这个讯息,真的教她想不到。
对她的问题置之不理,舒桁不发一语的坐上轮椅,瞥了她一眼後,命令的说:「推我出去!」
「舒先生的脚不是可以走吗?」无忧注意到孤单倚在床旁的拐杖。
她看过他拄著拐杖走路,既然可以行走,她不要他倚赖外物的力量,那样看起来太悲凉,他不是真的残障者。
「你说什么?」舒桁危险的问。
无忧鼓起勇气迎视他濒临爆发的怒容,决定不再顾忌他的心情字字斟酌,也许舒爷爷说得有道理,要探逼一个人的秘密之前,得先有心埋准懒面对狂炽的怒火。
「我愿意陪舒先生一起去庭院赏花,但请你别坐轮椅,那是残障者、是病人的专利,而你不是。」
「谁要你的作陪?我只是要你推我去!」这个女人存心和他唱反调吗?
「如果你坚持要坐轮椅,那么请恕我帮不上忙。」这回无忧不让步了,决心逼他走出自己的灰色王国。
也许他会认为她不懂他的心情,尽管他的心情是自怜,她亦不允许,因为他一点也不可怜,他拥有好多人的爱与期待。
「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令尊的生死还掌握在我的手中?」舒桁威胁的说。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不会真的将这件事诉诸法律处理,甚至送我父亲去坐牢,你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你未免太天真了,凭什么认为自己够了解我?」扬起一边的唇角,他问得轻蔑,「你眼盲了吗?我千真万确、如假包换是位残障人士,不拿轮椅当代步工具,难不成你要我用滚的?」
「你的脚走起路来根本没有太大的障碍……」
「因为你不是瘸了腿的人,所以你不知道跛子走路的痛苦。」舒桁冷冷的说,笑得吊诡。
「你没有瘸腿,也不是跛子,你只是走路不方便而已。」
「干嘛说得那么婉转呢?事实就是事实,我又不怕你说。在我看来,瘸腿是我,跛子也是我,我就是一个走在路上会引人侧目的残障人士。」
「不是,你不是!」无忧捣住耳朵,用力摇头,不要他的声音侵入她的脑子,住进她的细胞里。
「也许我的形容仍不够完整,因为我是一个有副颇为不错皮相的残障人士,应该会有更多的人投射同情的目光,发出可惜的悲叹吧?跛子当得如我这般引人注目的,不多吧?」
「不——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无忧突然扑向他,偎进他的胸膛,「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她的动作教舒桁惊愕得失去思考能力,萦绕鼻间的女性香气,胸前的女性柔软,都是他忘却已久的感觉,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直著背脊,大气也不敢喘。
「不要再说了……你没有那么可悲,永远也不会有人排挤你的存在……」他的自嘲,屡次讽入了她的心坎,教她心酸。
怎会这么自卑?他的自傲呢?难道是因为自卑,所以才用自傲来掩饰一切?
刹那间,无忧明白了。
他用拒绝一切的人事物,来否定自己的存在,因为他害怕伤害,害怕任何同情的目光。曾经那么骄傲、在人前接受掌声,今天哪怕只是一个关爱的眼神,都会让不相信自己的他受伤,让伪装崩盘。
闻言,舒桁的身子一僵,「走开!」他倏地推开无忧,她因此往後跌至地板上。
「我不是弱势族群,更不是社会上那些需要依赖乞讨才能维生的人,不必你来为我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我说过这不是同情,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你想要我懂什么?你怕我,不是吗?上次我不过靠近了点,你就吓哭了!」舒桁讥嘲的邪笑。
「我不是怕你……」
离开轮椅,他站在她面前,由高而下俯视她的表情,「没说谎?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在逞口舌之快吧?」
「我想了解你,快乐的、悲伤的,全部的你。」并非想证明自己拥有救赎残缺灵魂的能力,无忧知道自己只是爱他,没来由的恋上了这个埋藏起自已心灵的男人。
「拿你的身体来换,我或许可以考虑。」舒桁问得狂浪,知道小老鼠会立刻窜逃得无影无踪,就像以前历任的女友一样。
吸了口气,无忧的心再清明不过,「我要知道你的脚为什么受伤。」
「你——」她竟没有逃离?
「我答应。」既然爱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要一步步走入他的心里,然後一点一滴的将他的不完整给缝补起来,再用最好的愈合药膏,就是她的爱,将最後的疤痕给消除,让他重生,不再是孤独、黑暗的撒旦,而是她最温柔、专属的撒旦。
「我不知道自己的这只跛脚这么有价值。」舒桁嘲弄的丢给她一眼。「是处女吧?」
无忧羞涩的点头。
「不後悔将第一次献给一个跛子?你不怕我给不了你高chao?」
臊红了脸,「只要是你……我就不後悔。」她坚定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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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勾起了一抹教人心颤的邪气,「如果你真的想体验一下当跛子的女人是何滋味,我很乐意成全你,像你这样的女孩,我一直很喜欢。」
无忧怔愕地抬起眼,对上他那双深邃火热的双眸。他的意思是……喜欢她,他说喜欢她?
舒桁幽光炽烈的魔瞳如火般凝视她滢亮双目,「因为我想弄脏你,我喜欢弄脏纯洁的东西……」
他的手指没预警地挑起她的下颚,迫她不得不站起身,与他更近的对视。
「因为我不健全,我不要看到别人完整。」语调尖酸刻薄,目光鄙弃不屑。
「你……」无忧骇住了,不是喜欢,她误会了,他的那段话和真正的喜欢无关,只是单纯的以玩弄她的纯洁为乐。
「怕了?」舒桁嘲讽的扬唇蔑笑。
无忧抿著唇,极力想忍住哀恸逸出口的冲动。他的心真的很寂寞,寂寞得要别人的幸福来陪葬……他是想证明自己不孤单吧?
「伤害我吧,将我变得和你一样,如果这样我才能和你幸福的在一起……」
「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心事被她亲近的心痛给揪了出来,舒桁的所有防备猝不及防的崩解,神色慌乱又狼狈。
「我会让你立刻尝到後侮,你不该对一个跛脚的男人那么好奇!」
他粗暴的扯下她身上的衬衫,霸道的搂住她的纤腰,让她的裸背隔著上衣密实的贴在他的胸膛上……
再次俯低身,甫伸出一只手,他的余光立刻惊觉衬衫的扣子不知何时已解开了几个,随著他的摆动,胸膛的皮肤也隐约可见。
倏地,他的眸光望向她,看见她仍沉溺在情欲的余温中,双眼微阖、喘息短促,他慌慌张张的扣好衣扣,拾起地上的衣服塞给她,并将她拉了起来。
「起来!」
「怎……」猛然的拉扯吓著了无忧,她不解的抬眼,在触及他已结了冰霜的眸子,惊慑住了。
「出去!」
「为……什么?」她纳闷的问,为何他的眼神、表情会在须臾间转变如此之大?
「出去就是出去,没有为什么。」舒桁气躁的走至窗户旁,不愿看她白皙的肌肤、姣好的身段,漠视她对自己的吸引力。
「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对,就是你!」他有意要她死心,「你的身材太差、反应太生涩,无法让我产生冲动,我真不敢想像,自己居然会对一个自动送上门的女人没有兴趣!」他要将她刺得伤痕累累,让她甩头离去。
无忧的脸色一阵红赧一阵惨白,声音挤在喉头,张口竟发不出来。
不稳的揪著衣服,她颤抖的穿上,模糊的心想,失去这个与他灵肉相通的机会,她是不是永远不可能探触到他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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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老爷子来了。」
「爷爷,原谅我行动不便,劳烦你过来我房间了。」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陪我这个老头聊天,我就很高兴了。」
舒亚为比谁都清楚,舒桁就算不拿拐杖,走路亦不成问题,今天他只是逃避。表面上看来,他似乎已面对了自己跛脚的事实,可内心里,却一直否定这个无法扭转的定局。
他依赖拐杖、依靠轮椅,认定自己是个残废,无法以自己的能力走路,而他不能容许出糗的情况发生,即使如此,他却排斥任何人以同情的目光对他伸出援手,他会认为那是对他的讪笑。
「爷爷後天就回加拿大吗?」舒桁全副心神专注在营运报告上,态度好敷衍。
「嗯。」还是那么生疏的爷孙对谈,舒亚为还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哪知心里依然搅著酸苦。
十岁那年,遭逢了人生第一个悲剧,他没有怨;十四岁,合该是个懂事的年纪,知道了当年事件的谁对谁错、是是非非,他想怨,可是他无法恨,所以他承受第二件悲惨。却从那一天开始,他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严重的厌恶,甚至自暴自弃,不懂得珍惜拥有的一切。
直至他的生命出现了女人。
一度以为女人会改变他的想法,可是他错了,几次恋爱下来,舒桁更偏激了。不但封闭起自己,不与外界交流,连对最亲爱的爷爷也冷漠以待,仿佛不愿和任何人保持著亲密的关系,他刻意漠视每个人。
「我不会去送机。」
「我知道。这趟回来知道你肯走出房间,到庭院去晃晃,我已经够高兴了。」舒亚为认为这全是一个人的功劳。
舒桁顿了一下,警觉的抬首,「爷爷是不是想说什么?」
「是关於你和无忧的事……」
「爷爷,我是我,她是她,不要将我们混为一谈。」
「舒桁,你知道我很担心你,快三十了,也该找个女人一起过日子了。」
「有了女人日子就会比较好过吗?」他不以为然的讽笑反问。「女人如果可以相信,我早就信了,现在也不会还是一个人!」
舒亚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那些过去在他心头刻下很深的阴影,可是他多希望那一切能够随著事过境迁而被淡忘。
「不是每个女人都那样,至少无忧就不是……」
「我和她毫无瓜葛,爷爷不必一直为她说话!」为什么他们一致觉得他和那个女人有什么?
不,他没有因为她而改变什么,他只是突然讨厌皮肤苍白的自己,所以多到庭院去晃个几圈,让太阳多照个几回;他只是一时恻隐之心泛滥,放过了曾诏起,并猜中来履约的人会是她……
他对她一点特殊的感觉也没有,他只是嫉妒她有一双无杂质的眼眸,看不惯她对人性的毫无心机……
「舒桁,爷爷老了,我只是硬撑著,就等你走出不愉快、挥别惨澹,爷爷一直在和自己的身体抗斗,告诉自己不能死,因为我要等著抱曾孙,等著看我的孙子如何教育他的孩子,等著看他有个幸福快乐的家庭……」舒亚为咳了几声,有些语不成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是谁说过这样的话?那个人一定不懂茫然失措的时候,男人也是会无助的。他有眼泪,为了他的宝贝孙子而心疼落泪。
舒桁的心拎得半天高,一时之间以为他的气喘又犯了,紧张得放下文件,丢掉钢笔站了起来,见他只是咳红了脸,他立刻掩饰自己的慌张,自以为不著痕迹的坐回原位,却来不及抹掉声音的急切:
「你的身体很好,加拿大的空气很清新,你会活到一百二的。」
「一个人过得这样孤独,就算活到一百二又有什么意义?」他感叹的说:
「舒桁,爷爷是因为忘不了奶奶,才决定孤老终生,可是你不一样,你还没找到真正爱你的人,不要就这么放弃了。」
「哪个女人会真心爱我?我已经受够了。」
「不要这么执迷不悟,爱情就像天上的闪电,稍纵即逝,老天爷把她带来你身边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舒亚为多希望自己的一番话能点醒他,「当一个女人愿意为你做这许多,她的心意已经很明朗了。」
「曾无忧是个恋家的女人,为了保护她的父亲,她才极力想讨好我。」
「包括惹你生气,和你作对,然後让你恼羞成怒再回去对付她父亲吗?舒桁,讨好不是这个样子。」
「爷爷,我不想谈她。」舒桁下意识的想闪躲这个话题,他不要自己困在尴尬之中。
「我只希望你不要一直盲目不清,你还有爱人的权利,而这个世上也真的还有女人真心爱你。」话只能讲到这儿了,再多说他又要觉得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