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上十点钟,敬达内部准时召开每星期的主管会议,主席当然是敬达的董事长——杜一刚,副主席则为总经理——杜慎之。
「这季推出的女性内衣,由于行销部门很有眼光的选择飞鸟,帮我们做广告,所以整个市场几乎都是咱们敬达的天下,为了搞赏行销部的辛劳,这个月奖金增加一倍,希望其它部门的员工群起效尤,继续为公司努力。」杜一刚嘉勉说道。
敬达,老字号的企业,表现向来平平,或许是侥幸,一直未被社会淘汰,
然而,几年前因为杜慎之的加入,激出了新的冲劲与作风。
敬达的创始人为牡风——杜慎之的祖父。当杜风退休,敬达本该由他的两名儿子接掌,却因长子杜一宏手执教鞭,于是所有家业便交给杜一刚扛起。
而今,杜一刚也有了年纪,所幸杜一宏的独子杜慎之学商,且表现得可圈可点,得以接受他的传承,否则敬达岂不毁在他手里?
就在下一个部门主管起身报告的同时,砰地一声,会议室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气呼呼地站在门口,眼神锐利地扫过全场。
看到自己要找的罪魁祸首,方世珍一脸气愤地跑到他面前,「姓杜的,你欺人太甚了!」
此时在场的其它主管莫不同时松了口气,好在她找的不是自己,在董事长面前惹出这档事,职位岂非不保?
「杜总经理,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撇去叔侄的关系,杜一刚就事论事,表情凝肃,但语调仔细一听,却是含着趣味。
「董事长,对不起,她是我女朋友,我马上带她出去。」杜慎之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立刻放下手中的资料,拉起方世珍的手。
甩开他的箝握,方世珍愤而用力踩着他的脚尖,「谁是你的女朋友啊?妳不要乱说话,污辱我的清白!」
「小珍,不要乱来,我们出去再说。」杜慎之太阳穴突然抽痛起来。
「你少乱攀关系,谁允许你叫我小珍的?」
杜一刚其实很想继续观看这出闹剧如何演变下去,但为了顾全男人的面子,不让杜慎之往后在其它主管面前抬不起头,他清清喉咙道:「好了,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大家散会吧!」
走过自己最为赏识且器重的侄子面前,他低声鼓励,「加油了,阿慎!」
他这侄子总算开窍了,本来就该如此嘛,年轻人一味往前冲是不行的,总需要一些柔性的感情,来润滑一下身心;而女人正是男人眼中最纤细的甜点,能够消弭工作的乏味与压力。
「大家都走了,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瞄了一眼已被带上的门,方世珍立刻切入正题。
「小珍,妳这样分明是给我难堪嘛,若非我叔父的帮衬,我可能会下不了台。」杜慎之语气虽略带责怪,仍是难掩对她的宠爱。
「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妳欠我一个解释!」方世珍质间地瞪着他,「你为什么径自向我公司的员工,宣布我要到国外度假一个月的消息?」
今天一早,她与往常一样走进公司,反常的是所有员工瞠眼看她的眼神,她从他们的眸心里看到了惊诧和疑惑。
然后她随便拉了个人问,总算知道有人私下搞了鬼,打电话到公司说她因忙于公事太久,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她当下就猜出哪个浑蛋玩的把戏,二话不说驱车前来兴师问罪。
「不对吗?妳不是答应当我一个月的女朋友?」杜慎之缓下气息,又坐了下来。
「我是答应当妳一个月的女朋友没错,但我可没说不去公司上班,当初你也没提啊!」
「我以为妳知道。」杜慎之四两拨千金,责任悉数推至她身上,「我杜慎之是很保护、疼惜未来老婆的,绝不会让她到外头吃苦,何况妳现在和我住一起,不是度假是什么?当然,如果妳想到国外去,等我们蜜月时再说,好吗?」
他好言诱哄,即使她再怎么生气,他从来没有怒言相向的时刻。
方世珍下巴一扬,五官堆满不屑,「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妳以为我很喜欢和你一起住啊,我只会当成坐牢一个月,而非在度假!」
杜慎之未因她的挑衅动怒,他知道她的个性就是这样,爱她就得包容她的一切,不是吗?
「随妳怎么解释。」杜慎之淡然说道,随意翻阅着刚才尚未讨论完毕的会议流程。
方世珍隐约可以听见,体内血液急速烧灼沸腾的声音,气死人了,她还在和他说话耶,他这是什么态度?
用力阖上他手上的资料,「你这人到底懂不懂礼貌啊?我说话你就得看着我,这点应对礼仪都不懂,还跟人家当什么总经理?」
杜慎之决定顺她的意,抬眼定定地望着她,「妳还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这会儿他专注的眼神,却让方世珍脉搏加速、心跳加剧、胃部抽紧,她开始后悔教他礼仪。
「呃……我要告诉你,我还是要去公司上班,现在飞鸟正处过渡期,有待全体员工同心努力,而你却告诉他们,老板跑到国外逍遥去了,这样员工对公司怎会有向心力?根本没有员工会信任我了嘛!」
她一口气地说了一大串,杜慎之嘴角绽出一朵微笑,「再找一个理由说服我。」她娇嗔的模样好可爱,诱人想要采撷那微翘的红唇。
听她说话真是一种享受,那清脆的声音比黄莺出谷还动人。
「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要去上班,我总不能让我父母知道这种交换条件吧?我若不在公司,他们会起疑的。」
方世珍不愿父母知道,她答应这种荒谬的条件,她不要他们再为自己担虑了。
杜慎之点头允诺,「好,我可以答应妳,可是得用一个条件来换。」缓缓地,他唇边勾勒着设计。
方世珍冷冷地哼了声,「我就知道你这人不会那么好心!说吧,你想怎样?」
简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活该自己没能力拯救公司,只能以一个月的自由来保住它。
「给我一个吻,或由我来吻妳都可以。」
不出所料,牛牵到北京还是牛,无赖去北京玩一趟回来,更不可能变成谦谦君子!
「你吻我吧!」闭上双眼,方世珍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要她主动吻他,下辈子吧!
唇角挂着一实温和却不失侵略性的笑容,杜慎之辗转在她唇上印下数吻,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如铁条般,隔着衣物按压她的肌肤,另一手则捧住她的后脑,方便霸肆的舌尖探入她的檀口诱惑她。
他吻得她毫无招架之力,瘫软在他怀中,他锢紧她的身体,欲望撞击在胸口,他听见了自己兴奋的低吟。
「老天……」气息贴在她的唇畔,呵出想要她的欲念。「不能再继续了,可是……」杜慎之轻啄她小巧的鼻尖,「以后我每天都要这样吻妳。」
他深情地望进她眼底,方世珍偏不领情,「你又耍赖!你刚才明明只说要我答应你一个条件的!」娇羞的神色已消失无踪。
「是一个条件没错啊,但我又没说条件的期限多长,所以倘若妳想回去上班,那么请你每天给我一个吻吧。」和她一起,杜慎之不惜无赖到底。
「你去死啦!」摔上门的同时,方世珍依稀听见他令人生气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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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不知躲哪儿嬉戏去了,今晚的夜色布满了闪亮的星星。
夜晚的公园通常是情人的天下,鲜少有落单的人;此情此景,倘若身旁的伴侣心不在焉,任谁都无法感受浪漫。
「阿慎,你今天怎么了?好久不见妳的人影,好不容易盼到你有空,你却板着一张脸给人家看。」林玉贤颇有微辞。
「有吗?我说过最近公司的事比较忙,所以没空陪妳,而且妳不是也告诉过我,妳不在乎吗?」杜慎之平声说道,语气里透着一丝的不耐烦。
他原本没有和林玉贤出来的打算,是她算准了他的下班时间守在公司门口,否则他不会议她有机会找到自己。
他计画这个月全心全意与方世珍相处,然后在满月的那晚向她求婚……这期间有太多的事惰需要努力,他无法分心。
因此,不论是林玉贤或是其它女人都好,她们全是麻烦,他的心里眼里只有方世珍一人。
「可是每个恋爱中的女人,都希望男朋友多陪陪她啊,我又不要求你天天陪我约会,但至少可以常打电话给我啊!阿慎,我真的完全感觉不出,自己是沉溺爱河中的女人!」林玉贤哀怨的眼睁凝视着他。
她不会生气,因为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她永远是个没有脾气的漂亮洋娃娃,而她也一直深信,就是这点让杜慎之欣赏自己。然而最近她对自已愈来愈没有自信,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远了,渐渐成为一道无法跨过的鸿沟。
这种感觉七年前曾有过一次,那时他对自己的态度未改,所以她没有多加揣测与怀疑,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小贤,妳真的认为我们像在谈恋爱吗?我倒认为我们像两个傀儡,一味照着父母的期望在走,以为这样就是孝顺。」事到如今,也该让她正视两人之间的感情了。
林玉贤一时无法意会,愣了好一会儿,等到她明白地想表达的话意后,胸口一悸,登时说不出话,愕然地望着他。
「对妳,我一直抱持对待妹妹的心态,如果造成妳的误解,我很抱歉。」从小他就认为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责任,直到他开始识得情爱,才明白那仅是一种关心。
林玉贤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骇然的说:「你……最近交了新女朋友?我们之间有了第三者?」
「不是最近,她在七年前就出现了,而且她也不是第三者。我说过,我对妳一点男女情怀都没有,对我而言,我的初恋就是她,从没有所谓的第三者。」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斩钉截铁。
「七年前?我不知道妳身边有个这样的女人。」她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
七年前?她不知道这件事,甚至也没人对她提起。
七年前……霎时,林玉贤感受到莫大的震撼!这么说来,他七年前的改变突然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直至半年前才返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杜伯伯、杜妈妈知道这件事吗?」她不相信他们没有意见,她是他们认定的杜家唯一媳妇,不是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他们迟早会知道,因为她才是我们杜家的媳妇,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他肯定的语气、坚定的态势,几乎粉碎了林玉贤自小的期盼。自她懂事以来,她就希望当他的新娘,从没想过他会不要她,且会如此无情地说出伤人的字句。
「那我呢?你为什么都没有想过我?我一直在等你向我求婚啊!」她以为他们的关系自然会水到渠成,孰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我只能说很抱歉,小贤,我们真的不适合,妳需要的是一个温和的好丈夫;对我,妳或许只是盲目、习惯性的依赖,没有真感情的。」
「谁说的,我是真的爱你的!」林玉玉贤为自己的真心辩解,「请你不要抹煞我对你的感情……」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脸庞,她的辍泣声引来不少情侣的目光。
「小贤,妳累了,我送妳回去吧。」他轻触她的肩头,想要安慰她。
掩着嘴,不让更深的难过逸出,她甩开他的手,跑到公园出口,随手栏了一部出租车,离开他的无情。
她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机会,就是杜慎之的父母,她相信只要他们不同意他选的女人,她还是可以当他的太太。
对杜慎之的感情,是否真如他所形容的,早已不重要,如今她失不得的就是面子,太多人等着喝他们的喜酒,她会努力,绝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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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我回来!」
方世珍打开门,却没看见父母如往常般坐在客厅看电视,于是又喊了一次。
「爸、妈,你们在哪啊?你们宝贝女儿回来看你们了。」她边说边往厨房移动,从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地灌下肚。
还是没人响应,方世珍心想他们大概相偕吃饭去了。拿了一包饼干,她朝自己房间走去,打算收拾几件衣物再走。
打开房门,她吓了好大一跳,「Tony?!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妳啊,所以就飞到台湾来看妳了。」坐在床上的男子以自以为热情且深情的口吻说道。
「我爸妈呢?」
回来之前,她已先打电话确定爸妈在家,谁知回来却扑了个空,想见的人不在,最想躲的男人却大剌剌的坐在自己床上,前后一联贯起来,白痴都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爸妈绝不会在得知她要回家的前提下,还出门用餐,除非有个他们中意的女婿人选突然出现。
唉,他们的眼光是怎么了?Tony怎可能会是她的对象?
「伯父、伯母一见我来,两个人就回房换外出服,说是要出去走一走。」
哈,果然全被她料中了!方世珍苦笑,无奈极了。
「小珍,妳住哪?听说妳现在没住家里。」
那一声「小珍」,喊得方世珍全身冒起鸡皮吃痞,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如此恶心。
「我老妈没告诉你,我现在住哪里吧?」
若不幸让他知道,他一定会跑到公司去找她,届时她没住在公司的谎言就会被拆穿了。
为了不让父母知道她与杜慎之的桃色交易,她告诉他们为了要让公司的业绩提升,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她要住在公司的小套房里,以减少来回车程的时间浪费。这提议起初当然是遭反对,毕竟她才回国没多久,这会儿为了公司又得搬出去,他们十分的心疼。
后来,她好说歹说,他们仍是点头答应了。
「没有。」
在她面前,Tony一向坦白,因为他深知想要得到女人的芳心,百要条件就是让对方相信自己,然后渴求更进一步就不难了。
闻言,方世珍松了口气,「那就好。对了,你打算在台湾待多久?」
Tony是她在美国求学时房东的孙子,他的父母早逝,自小由老奶奶抚养长大,比她大两岁的他,几乎是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吐露感情。不过她却不当一回事,反正他们老外常把「Iloveyou」挂在嘴边,而且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因此他的表白不管有多恶心,她都置之不理。
只是之后Tony因她的不反抗,而认定她也是喜欢他的,行为愈来愈放肆,能忍的她都忍下了,当然这全是看在老奶奶对她很好的份上。
然现在既然她回到自己的家,他的举止就得符合她认同的标准,否则休怪她下逐客令。
「就要看妳的意思啰!妳方便招待几天,就如妳的意,我没意见的。」Tony朝她迈进,脸上挂着不轨的邪笑,方世珍心中警铃大作,惶然地迭步后退。方世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么你可能今天就得回美国了,因为接下来一个月我都没空,若你想好好游台湾,请你另外找导游吧。」
她从没像此刻,这么高兴答应当杜慎之一个月的女友,因为这至少可以让她有一个好借口拒绝Tony。
要她陪他,她宁愿陪伴杜慎之。
她明显的回拒,顿时让Tony失去颜面,情绪像怒结的云、滔天的浪,一发不可收拾。
「妳在耍我?」
他是个标准的爱欲二元论者,在美国时,担心自己的作为会令奶奶失望,所以迟迟不敢对方世珍下手;现在人在台湾,他当然可以毫无顾忌地取得他等了七年的东西。
那对觊觎的眼神,让方世珍觉得自己宛若放在饥民面前的奶油蛋糕,他的意念彰显在表情之上,印证了她的预感。
「Tony,妳不要乱来……」
「我当然要乱来,我等了那么多年,也该让我尝尝妳的味道了!」Tony以国语回道,和她住在一起那么久,他的中文说得挺溜的。
伸出大掌抓住她,俯头吻上她雪白的颈项,方世珍的反抗起不了作用,反而使他更加兴奋……
就在他准备扯开她的衣襟时,房门霍地被打开。
「老天,小珍……」方家夫妇听见尖叫声连忙闯进来,不偏不倚地撞见,他们心目中的乘龙快婿正对女儿非礼。
看到来人,Tony赶紧放开方世珍,退至一旁。
「兔崽子,你给我滚出去!」方致任怒喝,女儿的狼狈让他不禁自责他们引狼入室了。
「哼,假花一朵,只能欣赏不能吃有何用!」明白挽回不了情势,Tony索性也扯破脸地开骂,嗤笑她跟不上时代的矜持,语毕立即甩上门离去。
「小珍,妳有没有事?」方母心疼的问。
「妈,我没事。」方世珍扶着显然比她受到更多惊吓的母亲坐在床沿。
她早已预想这一天的到来,个性吊儿郎当的Tony从来沾不上正人君子的边,能忍那么多年未做出越矩的侵犯动作,算他很会演戏。
「都怪我和你爸不好,以为妳和他相处得还不错,自作主张帮你们制造独处的机会……」方母的泪就像坏掉的水龙头,哗啦啦流个不停。
「妈,你们就真的那么想把我嫁出去吗?我才二十五岁耶,又不是什么老处女,你们担心什么?」
方致任一脸骄傲地看着女儿,他的女儿就是这么坚强,即使历经方才的事仍没有丝毫的怯弱神色,还反过来安慰她的母亲,他算是没有白白栽培她了。
和老伴相视一眼,方母说道:「我们想早点抱孙子嘛,别的父母亲可以轮流逼迫,每一个已届适婚年龄的儿女结婚,但我们只有妳一个宝贝而已,不期望妳,还能期望谁?」
方世珍面泛桃红,不依的喊道:「妈……」
「小珍,妳今天就住家里吧,别去睡公司了……」
等不及父亲将话说完,方世珍紧张地看着床头闹钟——
天啊,十一点了!
「爸、妈,我先走了,改天再回来看你们。记住喔,别到公司找我!」说完,匆匆忙忙的走了。
她答应杜慎之最晚不超过十点回去,现在都迟了一个多钟头,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