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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你一大清早就跑来扰人清梦,而今天不过是月初四号而已,你究竟想做什么啦?!」
「完蛋,妳好像傻了,怎么这么容易忘记别人说过的话、提醒过的事情?我昨天明明有告诉妳说今天要过来休息、绕绕、晃晃,顺道看本已经买很久,却没时间阅读的侦探小说啊。」
他笑吟吟地闪过她──那个因睡眠被打扰而显得虚弱、没有元气的她,神采奕奕地走进屋内。
莫琪冬立即回身,打算一把将不速之客推出门外,却只捞到他皮革侧背包的扣带。
「砰」一声,扣带安全没事,她却整个人惨烈地扑倒在地。
非、常、好!这下睡虫瞬间摔光,精神全来了!
她双眼闪动点点火光,怒视着居高临下、好整以暇观赏她拙样的始作俑者,气势惊人地大吼:
「那你是白目吗?!我这里难道是咖啡屋?!租书店?!还是图书馆?!你不知道去正确的地点做正确的事才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吗?!」
「我当然知道。看起来不知道的人似乎不是我。」他按住下巴,若有所思地绽出微笑,以一副「舍我其谁」模样的勾勾手指。
「所以,课本拿出来吧。我愿意勉为其难、牺牲奉献,好好教导妳伦理道德、四书五经。」
「我为什么要学那些?!」
「我还以为这里是专门陶冶妳温雅柔顺性情、克制妳猛兽狂傲脾气的训练所呢。」他弯下腰,温柔愉快地摸了摸她的头。「唉,要知道驯兽师也是很辛苦的职业,乖一点。」
「申希见!你……」
拳头握起来了。莫琪冬夹紧双臂,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对申希见生气;喉咙热起来了。莫琪冬咬住下唇,明明答应过自己不会再对申希见抓狂——
可是,妈妈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啊!
她推开他跳起身,举起双拳,张牙舞爪地怒吼:「我今天不想跟你计较,所以请你!拜托你!求求你!快、给、我、滚!」
「妳真舍得?」申希见从容地坐到一旁的红色单人沙发上,完全无视她的愤怒。
「滚起来纯白衬衫会弄得脏兮兮,身体还会撞得青一块紫一块,若不幸伤重,甚至需要聘请专业看顾来家中。啧啧,责任追究起来,就是因为琪冬妳的一句『给、我、滚』,这是多么重的话啊。所以古人说:『言出患入,言失身亡,故圣人当言而惧,发言而忧,常如临危履冰。』这样,妳懂了吗?」
「谢谢你的教导,真有学问,满腹诗书。那么,能够请第一才子您离开愚妇的家了吗?」
「我找不到离开的理由;而且我很喜欢待在这。」
「申希见,你……」她好不容易故作软性的表情因他眉宇之间的挑衅而瞬间崩坏;莫琪冬手指着申希见,声音颤抖:「没教养。」
「妳早上七点就开骂,也没高尚到哪儿去。」
「是你先来惹我!」
「是妳太容易被人激怒。」
「全世界会激怒我的不就只有你吗?!」
「不,应该这么解释,全世界愿意花费时间调教妳的,只有在下我。」申希见站起身,用小说架开她碍眼的手指头,彬彬有礼地躬了下腰。
「我不需要什么调教!」莫琪冬跳到沙发上,气势磅礡地与他对视。「特别是来自你这个讨厌鬼的!」
妈妈啊!她平常不会这样,也不是这样。
用词不会这般粗俗;举止不会如此无礼;说话会用「说」的,而非「吼」的;面对老朋友拜访,会立刻端出美味的果汁而非乱喷的口水。可是,在申希见面前,她就是变成这样了。
她甚至怀疑申希见乐在其中,不,他是完全快乐!
只有她会反省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只有她会在气炸的同时还觉得不应该对待这位好歹也认识了十余年的同胞。
如果他勉强还算是个人的话。
叹了口气,绷紧的身体逐渐随着相互的瞪视而无力,她很困又很累。算了,莫琪冬爬下沙发,决定投降。
「好吧,随你开心。你要在这里看小说就看吧;要喝咖啡就喝个够;要打滚打屁、打呼还是打架也都可以,但是请遵守我的住家规则,我唯一的卑微要求就是——」
「我好累。」申希见打了个大呵欠,重新倒回沙发,如同一堆软泥。「我们速战速决好不好?」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全程保持笑容的在她的地盘上撒野?!
莫琪冬垮下脸,毫无气势地抱怨:
「速战速决什么?我……我是这里的主人,难道连订立一点烟蒂不要乱扔或擤过鼻水的面纸请立刻丢进垃圾桶的要求都很过分吗?」
「妳在说什么?我在说什么?」他纳闷地瞟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出门了。」
「去哪里?」
这下换她不解了;不解的同时,她开始担忧。有一种自己的思想又要被他鞭笞、行动又要被他说服控制、战火又要蔓延的预感。
「漫画家都不需要去外头搜集素材吗?」彷佛回应她的预感,申希见用异常夸张的口吻描绘他的惊讶:
「琪冬啊,成天窝在小公寓内怎么画出具有世界观的好作品呢?妳没看过海鸥,就不会知道牠是念旧的动物;妳没见过半边莲,就不会知道只有半边的莲花虽然美,却切切实实传达了孤独与寂寞;狗身上的跳蚤比猫咪身上的跳蚤跳得还高;在印度,有能够吃掉老鼠的忘忧草……这些发生在世界上的事情,妳都不觉得很有趣吗?」
「所以呢?」她反问,脸上的表情老实说明她的疑惑。
「我未来即将要出现的、具有世界观的好作品与和你出门的关联性在哪里?你今天打算带我去动物园?植物园?还是印度?」
「都不是。我们去听演唱会吧。」他从皮革包中掏出一只信封袋,笑得十分愉快。
「我买了两张票。这可是嗓音浑厚动人、名震武林的PUB天后售票演唱会表演。」
莫琪冬怔了半晌;当她回过神后,随即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连她自己都惊讶的问题。
「申希见,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没朋友啊?」
「什么话!」他翻了个白眼。
「不久前你才找我去听演唱会不是?怎么现在又买了票邀我?你时间太多,对吧?」
「没错啊,我是很闲。不过请正在准备拒绝的妳回忆一下,上回演唱会当天看见一套套出人意表的表演服装而开心得比我还疯狂的人是谁?穿着小黄雨衣听见﹃爱情转移﹄,偷偷掉眼泪的人是谁?安可结束后猛拍手,一直大吼不想离开的那位疯狂女歌迷,究、竟、是、谁?」
申希见掏掏耳朵,无视正蹲在他前方、用同情的眼神瞅看他的莫琪冬。
「话是没错啦!我当然也很感谢你愿意找我,可是……」莫琪冬尴尬地退缩了下,挣扎半晌后,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你也可以找其它人去。我虽然是个没有名气的小小漫画家,但也有工作要进行,也有稿件要交,不能整天无所事事,闲混度日,还老占你便宜去挥霍白花花的钞票。」
「这是在暗指我供钱给妳挥霍吗?」
「如果你愿意对号入座,那大概是吧。」
「琪冬啊,妳觉得这样说话对吗?」他双眸不悦地横拉成两道笔直的眼锋。
「我好心用积蓄里的千分之一去买演唱会门票招待妳,是想让妳看看在外面的世界中,有多少人对于他们热爱的事物所愿意投注的心力和付出。唱出一首好听的歌也许需要天赋,可是唱出一首感人的歌却需要这里。」
申希见手握成拳,用力而坚定地搥了搥胸口左侧,心脏的位置。
「妳正在做的工作不也一样吗?要呈现构图美丽的漫画人物需要基本功,但要让读者看见跃动出纸面的迷人人物,同样也是靠这里。如果妳觉得浪费时间,那算了;如果妳觉得我钱太多没地方花,那更气人;我也不是非要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等……」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说得尴尬不已,莫琪冬胀红了脸,伸出右手想要阻止似乎准备离开的申希见。
他一手捞起包包,无视那只横在眼前的小手,起身往外走。
「等等……」她跳起身。「申希见同学,请你等等。」
「做什么?」他回眸,难能可贵地露出不是太高兴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次是如此用心的邀请我。」
「用心?所以下回我是不是要在票券上系上彩带,掏出来时还插根蜡烛,顺道放几声响炮,这样妳才能感受到我的用心?」
「对不起。」
「还是妳以为我是那种花了新台币买演唱会门票,只是为了跟妳开玩笑捉弄妳的人?」申希见转过身,一步步朝她逼近。「或以为我是那种邀请妳,却把妳带到那种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荒凉地方,然后大声嘲笑妳又蠢又呆又好骗的人?琪冬啊,亏妳都已经活过二十多年,怎么却好像越来越幼稚?」
幼稚?他说她幼稚?!
莫琪冬张大眼,不可置信地指着他。
「容我提醒你,五年前某人就这么做过。冷得要命的天气,却把我载到荒凉的海岸旁,说要放天灯许愿,结果居然忘了带笔;好不容易在车厢找到一根生日蜡烛,准备勉为其难用烛光当成烟火时,才发现居然也没带到打火机!于是我们就这样顶着寒风再骑一个小时的摩托车回宿舍,冻到回家时双脚几乎僵硬无法行走。而你,申同学,居然说我幼稚?」
全天下最没有资格说她幼稚的人,只有一个,现在就站在她面前。
「心眼真小,这么记恨。」
「对你,不防备是不行的。」她嘴角绽出具有优势的微笑,轻快而愉悦。
「确定吗?」刻意放软音调,他回应她的笑容让莫琪冬霎时起了一阵寒颤。「对我,妳应该是防不胜防。」
她双眸圆睁。
申希见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永远能把她的错觉转变成现实。她以为那股寒意是心脏对上敌人时的反射惊恐,现下她确定了,她是真的会因为猜不透他的心思、摸不着他的想法而感到害怕。
「你这样说,谁还敢跟你出门啊?」她的笑容消失,没好气地往后退了两、三步。
「不就是妳吗?」他因为她的迟疑而大笑。「我给妳二十分钟刷牙漱口洗脸更衣吃早餐。去吧,不要再拖了。」
「我的时间我自己掌握。」抗议是她的基本人权。
抚着下巴,申希见点点头,表达他对她的认同与尊重。
「可以啊,妳当然能够自己决定时间,不过拖超过二十分钟,就表示我七点来太晚,下回我会记得要早点来叫妳。六点好了,妳说怎么样?还是五点?妳应该也可以接受。」
「……」无言以对。莫琪冬快步走进洗手间,不想争辩。
她知道他做得到,而且他真的会这么做。
如果他真的有心征询她的意见,那么她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他,她不要七点,也不要六点,更不要该死的五点。
她要他不要再来打扰她,永远不要再来!
※
她和他,有很多共同的回忆。
这样说真肉麻。
应该是说,她和他共同感受到属于快乐的回忆,大部分是去听演唱会,或者是说,经常幸运地伴随着演唱会发生。至于日常生活中,要她抽出记忆中属于申希见的一切,简直像是把她扔在一堆腐肉里,她几乎可以想象那种自己浮游在化脓血水中、逐渐淹没的画面。
惨不忍睹、惨无人道、惨绝人寰!
听起来很夸张;但对她,一个由小娃儿起便受到他欺凌的她来说,这一点都不夸张。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便明白,人们对于幸福的事物会感到印象深刻;不幸的是,让人极度憎恶与恐惧的事物亦具有相同的效果。
教会她这个道理的,正是那个在摊贩外选荧光棒、笑得天真的男人。
他同时也教会她:人也许会长大,可是相处模式不一定能够随着智慧的发展、增加而变得成熟。尤其当妳的对手是只未开化的猿猴时,这种情形就益发明显。
和解共生对于申希见来说,差不多等于一根腐烂到底的香蕉,他嗅一嗅,跟着便砸向远处的另一只狒狒;而她,无巧不巧,正是被那根香蕉砸到头的哀怨母狒狒。
可、是!这家伙明明就比谁都需要学会与人和平相处,她一直这么认为。
他却正好相反。
女孩的心机可怕吗?对她来说,和十个女孩在栅栏中互咬摔角绝对比跟申希见搏斗来得轻松。
职场的诬陷黑暗吗?如果需要选择,她宁愿进入手段肮脏的职场人际中决一生死,也不要站在申希见面前,被他恶整,然后被羞辱。
既然如此凄惨,那她为什么还跟着人家来听演唱会?
莫琪冬抬起头,站在她前方排队入场的申希见那颗浑圆的后脑勺瞬间落入眼中,她举起一点也不结实的手臂,咬牙抑制想要一掌挥过去的冲动。
她讨厌平常时候与申希见相处经常暴怒的情况,可是她喜欢听演唱会时被歌声环绕的愉快感觉;重点是,她很穷。
没有钱可以买演唱会的票,没有钱可以享受美妙的歌声,当然也没有钱开车上台北吃顿大餐、看场电影,还能用演唱会表演做为一天最后的节目安排。
画漫画的工作只能养得起她的肚子,偶尔还会饿着;但申希见却拥有可以同时负担她和他听觉幸福的能力。
她完完全全没有强迫他。这时候她通常非常感谢他。
所以,对他的感觉,总是在憎恶与感动中来回拉扯,几乎失去抵抗的弹性。
妳讨厌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时常给妳意想不到的惊喜;妳感谢一个人,但那个人却老会刺激嘲笑妳的弱点;因此妳无法完整地讨厌他,也无法完整地喜欢他,只能让他卡在妳的排行榜中浮浮沉沉,三不五时调整新的位置。
最后,每一个位置他都待过,都成了他的。
「妳是不是觉得非常感激我,可是却因为无法说出口而正在烦恼?」一道男声突如其来从她头顶传来,如同导电般的酥麻感由她的耳朵蔓延至颈项。
莫琪冬尴尬地按住彷佛有心脏要蹦跳出的喉咙,惊吓不已地说:
「你是鬼,还是我心中的蛔虫?」
「照这情形看来,蛔虫应该是长在妳的脑部。」
「那你怎么不说长在你的口部?」被他狠毒的形容气到,她反唇相讥。
「这是感谢一个人时应有的态度吗?」申希见微瞇双眼,面露愠色。
「你也没有展现出邀请女性观赏演唱会该有的风度。」
「我说过我有风度吗?」他仰起头,由鼻孔中哼出一道长气。
「你没说过,可是你有,我知道。」无视他明显夸张的挑衅,莫琪冬放软音调,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他说般喃喃自语:
「不然你不会对我那么好。知道我喜欢听演唱会,所以会专程替我出钱买票、请我吃饭,还提供交通工具载我来这里,从来都没有要求经济状况不佳的我付钱……」
「嘘,有些秘密不需要说破。」他弯下腰,附在她耳畔轻声开口:
「对待一个人最残忍的方式,就是明知对方很讨厌自己,却用尽心思对她好,让她恨也不行、爱也不对,随时随地都可以给她重重一击。」
「你不是鬼,是个变态。」再也不要对他心存感谢了!莫琪冬斜眼瞪过去,被激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撕开他那张笑脸。
「妳早该发现的,不是吗?我,申希见,是个妳认识二十年的好心变态。走吧,我也不是饥不择食的。」
「什么意思?」
「就是我虽然是变态,但也会挑对象。在妳面前,我不会饿的意思。」他用食指勾住莫琪冬肩上的背包带,让她跟着人群的步伐慢步往前移动。
她露出思考的表情,迟疑了半晌,不可置信地张大嘴问:
「你……你是指我很难吃吗?」
「我没说。」他笑,奸诈而暧昧。
他说了!他明明说了,还笑了!
「你也不怎么美味啊。」她唇角颤抖,反击回去。
「妳可没尝过。」
「你也没吃过我,还不是这样推测!」她双手握拳,有一种被激怒之后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情绪。
申希见因她的话而停住脚步。
他放开勾住她包包背带的手指头,双臂环绕胸前,平静而优雅地轻声开口:
「琪冬啊,现在是怎样?演唱会不听了,我们去车上互咬一场吗?我希望妳千万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说出奉陪之类的傻话。我们容易让人误解的争吵已经让后面的小妹妹们面红耳赤了。」他的口吻柔得像在打商量,可是他的话却让莫琪冬不爽到鼻孔几乎撑到最大。
「不好意思,她就是这样孩子气,真是欠管教呢,啧啧。」
「我孩子气、欠管教……啧、啧?!」
他微吐舌头向后方两个高中女生说明的话语,完完全全落入她耳中。如果耳朵会喷气,那么她的温度已经逼近燃点,能够冲出两道完整的猛烈白烟。
她知道,他也是。
申希见扶住她的肩膀,微微使力,让火冒三丈的她跟着他的步伐,重新移动。在此同时,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很愉悦地启唇:
「妳该不会以为我可能会真实呈现妳第一本漫画中的情节,男女主角出游发生不愉快,在盛怒之下,男主角便抱起不驯的女主角扔到车上,狠狠吻红她的樱唇、啃咬她的颈项,搓啊、揉啊,让她意乱情迷,好堵住她所有的愤怒不悦吧?」
他拍拍她的头,故作惋惜地保证:
「这个招式,我绝对、绝对不会对妳采用。
完全傻眼!她惊愕地微张嘴指控:
「你怎么可以用我的漫画情节来让我想吐?」
「让妳想吐的情节不就是妳自己编排的吗?」申希见哈哈大笑。「放心,其实还挺梦幻的,只是用在现实生活中夸张了点。」
「那、是、漫、画。」她发现自己有些腿软,气得几乎站不住,摇摇欲坠。
「我知道。」他将票券递给门口的查票人员,接下存根后轻推着莫琪冬往所坐区域的信道走。
「我就是知道那只是漫画,才会愿意跟妳出门啊,不然谁知道妳的脑袋瓜中装了多少诡异的想法。」
「我不诡异。」她皱起眉睇向申希见。
原本已经做好卷起衣袖决一胜负的打算,但当她一步入会场,目光全被演唱会场内的大型屏幕勾住。
莫琪冬难掩兴奋地探头看向申希见手中的存根,火速拖着他去寻找座位。
舞台上的屏幕正轮番播着汽车与其它广告。
她可以期待;事实上她已经开始期待,期待当广告的画面褪回黑暗,属于歌手的璀璨灯光亮起,吉他弦刷下,震耳的音乐从高挂的音响喇叭中喷出,她会有两个多小时愉快沉醉的时光。
实在太兴奋了,所以莫琪冬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里?」她用笑得弯弯的眼眸看向申希见。
她没有忘记他不喜欢话说到一半就中断,凝神想了想,开怀地拍了下手。
「想起来了,我说我的想法不诡异。」
「对,只是扭曲。」申希见懒懒地应答。
下一瞬,她的笑容又迅速消失,但圆圆的眼中没有被激起怒火,而是满满的纳闷、不解,还有一丝几不可辨的委屈。
她把他当作天敌;而他看她,也不过就是个诡异、扭曲、不好吃的奇怪女生。
莫琪冬凝睇着他,一股无能为力的虚弱感瞬间冲上胃部。
一直都是这样。好像不管她如何为和平努力,她和申希见的关系始终无法改善一点、软化一点。
国小时,校门外有一位骑着单车卖叭噗的老伯伯,芋头口味的甜筒就是她第一次向申希见伸出友谊之手的纪念品;毕业过后,老伯伯不再卖叭噗,她也就失去了继续对申希见友爱的媒介。
当申希见冷哼一声拿走她手上的芋头甜筒,把篮球摆在脚边直接坐在地上品尝时,她就会在一旁的秋千上荡呀荡。
荡呀荡!至少那个时候,小申希见只会冷哼,不会嫌她人格扭曲。
不像现在。莫琪冬抿着嘴。
申希见虽然一直记得她毕业前同乐会中说的梦想——那个要看很多场很多场演唱会,参与这个时代最棒的歌手、最棒的舞台的梦想;可是却会用言语轻而易举的打垮她。
「受伤了吗?」他将手肘撑在座椅扶把上,就像感觉不到莫琪冬强烈的注视一般,漫不经心、自顾自地开口:
「我也很扭曲,他也是,她也是,他她它都是。」
他略掩着眼,让她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们生活,却又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我们拥有生命,但生命却随时可能会被脆弱地夺走;我们希望自己成为有爱心的人,可更多时候,我们比较习惯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