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怀,你怎么样?没事吧?」老夫人着急地走上前欲搀扶他。
被小厮扶着慢慢跨进大厅里的白少怀扬起手制止。「娘别担心,孩儿没事。」
忍受着后背传来阵阵疼痛感,他咬紧牙关,坚持撑到回房为止。
见他脸色苍白,额际也流下冷汗,老夫人啜泣着。「少怀,你何必硬撑呢?这儿是咱们自个儿的府邸,你就不要再逞强了,会痛就喊出声来,没人敢取笑你的,你这个样子,让为娘的看了很心疼。」
蓝映燕也出声帮腔。「是啊!少怀哥,会痛就不要强忍,映燕这就去给你请大夫去。」
原本,她已经搬出白府,准备嫁给宋玉宸,是老夫人特地央求她回到白府多陪她一阵子的。
她万万没想到,少怀哥为官数年,甚少犯错,怎么今天会犯下这种过错,遭受笞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映燕,别忙了,皇上已经命人替为兄上过药,不必请大夫。」要是连这种小伤都忍不住,他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他偷觑了眼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小蝶,咬牙苦撑,再怎么痛都坚决不喊疼。
他可不想被小蝶给瞧扁了。
「少怀,你这是何苦……」老夫人紧皱着眉头,彷佛受伤犯疼的是自己一样。
正所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呀。
「娘,如果没别的事,孩儿先回房,明天还得上朝呢。」他若无其事地低语。
「少怀,你这副模样,竟然还想上朝,你……你是存心让为娘替你担心吗?」老夫人怒急攻心地呛咳了一下。
他这儿子对她一向孝顺有加,向来很少忤逆她,怎么今儿个如此反常?
「娘,孩儿真的没事,妳就别再担心了。」他边走边说,只想赶快离开大厅,远离众人,尤其是小蝶。
只可惜,他身上有伤,根本无法大步快走,忍住内心的煎熬及身上的疼痛,总算一步步走回房里。回到房里后,他拒绝任何人的关怀,只想独自忍受疼痛。
大厅里,老夫人哀声叹气,无计可施。
秦玥蝶看了于心不忍,想也不想地就脱口安慰道:「老夫人,妳就别担心了,少爷毅力过人,应该会没事的。」
她虽然与白少怀为敌,但他的家人是无辜的,她不希望两人的战争,将他的家人也卷入其中。
他之所以会受伤,始作俑者就是她,但是她一点儿也没有愧疚之意。
趁机陷害他本来就是她进白府的目的,如今计谋得逞,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就在她沉思的当口,老夫人急切地握住她的手。「小蝶,少怀一向很信任妳,妳说的话他一定会听,老身求妳,求妳去劝劝少怀,要他明日不要上朝了。」
老夫人声泪俱下,就算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于心不忍。
蓝映燕也加入劝说行列。「小蝶,妳心地善良,一定不忍心看主子受苦,求妳去劝劝少怀哥吧!」
秦玥蝶望着眼前无辜的两人,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坚持下去。
毕竟,危害到秦府将来的人是白少怀,不是他的家眷。
她闭上眼,沉重地点点头。「好,我去劝他。」
见她松口答应,老夫人及蓝映燕才同时吁出一口长气。
秦玥蝶走到白少怀的厢房,迟疑了半晌才敲门。
房里传来低沉的问话声。「谁?本少爷已经就寝,任何人都不见。」
语调冷漠不近人情,与他原本温和的性子大相径庭,让秦玥蝶也忍不住心惊。
原来,他只是不发火而已,发起火来就像一头受伤的猛兽一样,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他一步。
「少爷,奴婢是小蝶,请您开门,小蝶想跟少爷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少爷太多时间。」她不疾不徐地回答。
「本少爷说过,任何人都不见!」尤其是她。
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要是被她给见着,他将来还有何面目面对她?
「少爷,小蝶只要看您一眼,确定您安好无事,小蝶马上就会离开。」至少得让她进门,以便交差了事呀。
「不必了,明日一早,妳自会见着我。」他冷冷地拒绝。
听她话中之意,似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非真心诚意关心他。
这让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秦玥蝶并没有因此打退堂鼓,她淡淡地反问。「少爷,如果今儿个是小蝶受了伤,您会不会急着想看小蝶,关心小蝶的伤势?」
他不加思索就脱口而出。「当然会。」
「同样的道理,少爷受了伤,小蝶自然会担心,这是人之常情,如果小蝶今晚见不着少爷,肯定会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
房里不再传出声音,显示白少怀已经有一点被她说动了。
她再接再厉地劝说。「少爷明儿个不是想上朝吗?小蝶手里有一瓶祖传秘方伤药,疗效神速,保证您的伤会复原得很快。」
房里再次静默了一会儿,不多久,房门就被打开了。
「妳已经见着我了,可以走了吗?」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白少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不想见她,却又渴望她的关心。
「不行,小蝶还没替你上药。」她双脚一跨,利落地进房。
后背受伤的白少怀,动作没她快,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她。
「药交给我就行了,我自己会上药。」他仍然想赶她出去。
秦玥蝶当然不可能就此妥协。「小蝶坚持要替少爷上药。」
「妳不必为了我娘的几句话,就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我背后的伤很可怕,妳不会想看的。」他迅速地转过身去,不想面对她。
「就算老夫人没有交代,小蝶也会主动前来替少爷上药。」她说着肺腑之言。
她之所以答应前来看他,虽然主要是婉拒不了老夫人她们的恳求,除此之外,不可否认的,她是真的很担心他的伤势。
「我不习惯让女人帮我上药。」他的身躯僵直,额际冒出一层薄汗。
他白少怀为官数年,一世英明就毁于今日所犯的笞刑上,任何人嘲弄的眼神他都可以忍受,唯独无法泰然自若地面对她,这会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少爷若是不让小蝶上药,小蝶就不走了,一直待到少爷点头同意为止。」她走到床沿,大剌剌地落坐。
「妳一直待在我的房里,不怕名节不保吗?」他浓眉微挑,好整以暇地询问。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遭人非议。
「与少爷的伤一比,小蝶的名节算什么?」她淡淡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她秦玥蝶行事作风一向我行我素,从不在乎世俗的眼光。
白少怀的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妳不在乎,我在乎。」
小蝶的名节若毁在他的手中,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在他的眼中,不管贫富贵贱,身分地位高低,他向来都一视同仁,尤其是贫苦之人,他总是特别关怀与照顾。
小蝶是他在意之人,又是由他带进白府的,他待她自是多了一份与其它人不同的关心。
「既然少爷在乎,就让小蝶替您上药,上完药,小蝶自然会速速离开,绝不多加逗留。」她趁机提出交换条件。
白少怀无奈一叹,深觉自己迟早会栽在她的手中。
「好吧!妳想帮我上药就上药吧!」他爽快地往床上一坐。
知晓她的倔强与顽强并不亚于他,他认命地由她上药。
「公子是要自己脱衣,还是由小蝶代劳?」当话一问出口,她才惊觉若要帮他上药,他得先脱掉上衣才行。
秦玥蝶局促不安地扭绞着双手,如此一来,她就必须看他的赤身裸体了。
难怪刚才他会如此排拒,只是,话已出口,现下她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只能硬着头皮实践诺言。
「我自己脱。」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当他脱衣服时,秦玥蝶的目光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她的视线飘忽不定,胸口也急遽起伏着。
「好了。」
白少怀的话语拉回她远扬的思绪,她转回视线,将目光放在他古铜色健壮结实的裸背上,上头真的布满红紫色的伤痕,有长有短,由此可见,他伤得不轻。
她拿出放在怀中的小瓷瓶,替他上伤药,力道比平时还重了几分。
「少爷,小蝶的力道会不会太重了?」她的话语虽然很轻柔,但唇角却不自觉地往上弯,心喜自己的计谋得逞。
她相信,他这次一定受到应得的教训了。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刚好正中下怀,让他在床上多躺几天也好,省得他再去找自家爹爹的麻烦。
「还可以。」白少怀咬牙回道,男子汉大丈夫,他怎么可以轻易地喊疼。
当冰冰凉凉的膏药涂在伤口上时,他舒服地想叹气,尤其她的小手轻柔地在他的背上游移,让他突然感到下腹不停鼓噪着。
他忍不住动了一下,秦玥蝶停下手边的动作,刻意问道:「怎么了,小蝶弄疼公子了吗?」
「没事。」他的嗓音瘖哑,脸上闪过一道不自然的潮红。
他心想,幸好他是背对着她的,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在身心都得忍受煎熬的情况下,他总算熬到秦玥蝶替他上好药。
「少爷,伤药我替您上好了,明日小蝶再来查看您的伤势。」她低垂着小脸,不敢直视他,深怕被他瞧见自己暗喜的神情。
「嗯,谢谢妳。」他低声道谢,不敢转过身面对她。
直到秦玥蝶离开,白少怀才转身,怔看着她离去的纤纤背影。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对她的感受是不同的。
他对她的好感越来越深,深到连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
莫非……他已经渐渐地喜欢上她了?
当事人厘不清自己的思绪,旁观者却看得一清二楚。
知子莫若母,白少怀的心思,白老夫人可是知之甚深,只是顾着儿子的面子,不好当场点破。
但白少怀已经过了适婚年龄,却一直没有成亲的打算,也没见他对哪家姑娘中意过。
因此,老夫人便将主意打到小蝶的身上。小蝶除了家世清寒,没钱没势之外,知书达礼,应对进退得宜,又才华横溢,足以匹配自己的儿子。
只要能延续白家的香火,即使是贫苦人家之女,她也不会嫌弃的。
然而,白老夫人一头热,秦玥蝶却对她的明示暗示不以为意,执意装傻到底。
她进白府的目的是为了接近白少怀,但她却没有打算要连他的心也一并夺走。
她的确是得到了白少怀及白府众人的信任,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渐渐地失守了。
这天,白府老夫人终于沉不住气,直接找秦玥蝶谈话,想借机开导她。
「小蝶,这些日子,妳在白府当伴读丫鬟,表现得很好,小少爷的课业也逐渐进步当中,妳厥功甚伟。」老夫人眉开眼笑地握着她的手,眉目和善慈祥。
「老夫人,妳太过夸奖小蝶了,小蝶只是尽本分而已。」她自谦地摇摇头。
「小蝶,妳是聪明人,老身就不拐弯抹角了,事实上,老身很中意妳,少怀也很喜爱妳,老身希望能把妳跟少怀凑成一对儿。」她咧开嘴,笑得很开怀。
然而,秦玥蝶的小脸却马上垮了下来。「老夫人,万万使不得。」
没想到,白夫人有意要撮合他们两人,老夫人若是知道,当日就是她使计害白少怀受到笞刑,大概会马上将她赶出府吧!
「小蝶,莫非妳嫌弃少怀?少怀在朝中身居要职,仕途顺遂,为何妳不愿意接受老身的安排?」她拧眉,百思不得其解。
「我……」秦玥蝶急中生智,随口搪塞道:「不瞒老夫人,小蝶已经有意中人了。」情势所逼,她只好撒点小谎。
「喔?有意中人,是何方人氏?」精明的老夫人不死心地追根究柢。
「是……是秦相的门生裴仲期,小蝶与他是青梅竹马。」她随口说出一名爹爹的门生。
她记得裴仲期天资聪颖,又对她颇为爱慕,便先借用他的名号充当挡箭牌。
「是吗?既然妳已经有意中人,老身也不好勉强妳,只能怪少怀没有娶妳的福分。」白夫人慨然一叹,不禁埋怨老天不公。
好不容易让少怀遇见心仪的女子,却没想到人家已经有意中人了。
当秦玥蝶退下后,白少怀从偏门走了进来,他本来是前来向娘亲请安的,不意却听见两人的谈话。
「少怀,你……你都听见了?」白府老夫人的脸上浮起一丝窘迫之色。
当场听见自己心仪的女子说出有意中人的话语,少怀的心中一定很不好受吧!
白少怀力持镇定地直视着她。「孩儿都听见了,娘别担心,这点小事,孩儿不会放在心上的。」他云淡风轻地说着,然而,心湖却已经波涛汹涌。
既然她早已心有所属,上天为何还安排他们两人相遇?
刚才,当他听见她说出有意中人时,他的心宛如被一把锋利的刀刃刺穿淌血。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确定自己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一颦一笑,喜欢她含嗔带怒的表情,喜欢她的聪慧,喜欢她的倔强与顽固……
只可惜,从今以后,他只能将自己真正的心意藏在心里,无法对她说出口,以免造成她的困扰。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坚信自己绝对能够做到这点。
查觉出儿子眼中的落寞神情,她温声安慰。「少怀,如果你真心喜欢小蝶,娘可以想办法……」
他硬生生地打断娘亲未竟的话。「娘,不必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更何况,孩儿压根不会做出夺人所爱之事。」
就让两人回到最初相遇的时候,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得到。
老夫人默不作声,只是幽幽一叹,看来,少怀的婚事还有得她烦了。
接下来的日子,秦玥蝶躲着白少怀,白少怀也躲着秦玥蝶,白少怀因为朝中政务繁忙,无心去细思两人之间的事,对她渐渐疏于关怀。
再者,他不是冲动行事之人,性格一向内敛稳重,不会轻易将感情流露出来。
白府的丫鬟奴仆见两人似乎渐行渐远,不再有交集,纷纷猜测秦玥蝶失宠了。
这个消息传到翠儿的耳中,她大喜过望,认为自己报仇的时机已经到来,打算逮着机会嘲笑秦玥蝶,结果,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白少怀给斥退了。
翠儿忿忿不平地离开后,白少怀与秦玥蝶两人相看无语。
两人虽然只有一段时间没见面,却彷佛隔了数年之久。
秦玥蝶率先开口。「少爷这阵子似乎很忙?」
「最近,朝中政务繁忙,待在府里的时间不多,小蝶似乎也很忙,不是吗?」他意有所指地反问。
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略显瘦削的小脸,舍不得移开目光。
直到见到她,他刻意深藏在心里的情感才全数倾泄而出,相思有如泉涌,止也止不住。
对她的想念,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深浓。
只不过,他隐藏得很好,没有泄露出自己的真正心思,只有黑眸中一闪而逝的光芒,显示出他心中的巨大波动。
「小蝶是下人,怎么能跟少爷相提并论?」她别开眼,不敢直视他灼热的眼。
他明明对她有情,却又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让她无端感到气闷。
她不明白他何以要躲避她?她又没犯什么错误。
真正该躲他的人是她,没想到现下竟然立场相反,实在让她感到纳闷不解。
「小蝶,妳明知道在下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妳何必如此卑躬屈膝?」相处日久,想不到他们两人还是如此疏远。
她的心彷佛筑起一道高墙,让他想跨也跨不过去。
他原本希望,就算两人无法在一起,至少也能维持像朋友一般的情谊。
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可能了。
「少爷在朝中身居要职,国事繁忙,回到府里就该早点休息,小蝶不打扰少爷了。」她答非所问,只想尽快远离他,以免被他发现她眼中的眷恋。
既然他有心躲她,那两人就不该再继续见面。
只是,见面痛苦,不见面更痛苦,连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
白少怀大步一跨,倏地挡住她的去路。「小蝶,咱们两人多日不见,妳却急着要走,妳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两人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他好想留住她,就算多看她一眼也好。
他不奢求能够得到她的感情,只希望能得到她的友谊。
「真正躲避的人是少爷,不是小蝶。」她瘪嘴,负气地回答。
「此话怎讲?」他微微挑眉望着她。
「以往,就算少爷国事再怎么忙,都会抽空对小蝶嘘寒问暖,这些日子,少爷冷落小蝶,连府里的奴仆家丁们都看出来了。」她紧咬下唇,越说越委屈。
明明该是她躲着他,现在竟转变成她镇日都在期待着他的出现,这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
「我之所以躲着妳,是不想造成妳的困扰。」他悄然一叹,躲她绝非他所愿。
「少爷何出此言?」她挠着脸颊,一脸不解。
「我知道妳已经有意中人,而我娘又有意撮合咱们两人,除了躲妳,制造妳被冷落的假象,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造成妳的困扰?」他据实以告。
原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怎知,他的胸口还是急速鼓动着,呼息变得紊乱而急促,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着。
知道他完全是为她着想,秦玥蝶鼻头一酸,眼眶马上泛红。
她之前使计对付他,让他受笞刑,让他在朝中同僚间抬不起头来,这么恶劣的行径,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而他居然还能泰然处之。
他对她处处忍让,处处关怀,无私地付出,而且从来不曾要求回报。
他真是傻瓜!却傻得令她好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