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岁试结顽友
如果我们把大城市比作大家闺秀的话,潮州府城这座书香浓郁的小城就如小家碧玉般。虽无富贵典雅之气,却其温山秀水却也十分清秀可人。今天的府城依然大街上车水马龙,井市间幺喝声盈耳。但红学宫周围却是一片静寂。今天的红学宫大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两位衙役打扮的官差,两个人对站着,都两手撑着一根粗粗的红棒子,一声不,也不知是睡是醒。有这两尊活石狮镇着,门前那一群随从打扮的人自然不敢喧哗。
红学宫里正由学政主持着进行一处一度的童试。这是清康熙年间,正是太平盛世,此时的潮州府一府统管九县,各县学子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来此会试,场里场外都是一片紧张。下午眼见金乌即将西坠,等在门外的随从人等间终于有人耐不住了,正在切切私语之间,便见大红学宫的大门吱一长声打开了,过了一会考生们便鱼贯而出。这些考生有的鬓已经灰白,有的却还在弱冠之年。众随从忙抬桥牵马的迎上去,认了自家主人,各奔下榻的客栈而去。只见考生中有两人相随走出红学宫来,前面一人身材魁梧皮肤幺黑,长得是浓眉大眼,走路是步下生风,顾盼间显得有些煞气。跟在后面的却是皮肤白皙,身材瘦削,清眉秀眼间掩不住一种诡诘神色。这两人都在年纪相若,长相各异。两人在走出学宫的大门前还是互不相识的,但当走出大门前的考生都被自家随从接走,只存下这门口的两一壮一瘦两个人时,瘦少年转向了壮少年年。
瘦少年向壮少年行了一礼:“这位年兄有礼了。”
壮少年人忙回礼:“有礼!有礼。”
瘦少年:“弟是海阳县龙湖人氏,姓夏名雨来,不知年兄是那里人氏?”
壮少年:“愚是饶平人。姓詹名大才。”
夏雨来:“原来是詹兄,不知詹兄在哪里下榻?”
詹大才面呈惭色:“愚今日刚赶进城,尚未找客栈,不知你往何处投宿?”
夏雨来:“弟也尚未寻得下榻之处,不若我俩做伴,寻家客栈歇了。”
詹大才大喜:“如此甚好。只是愚兄初到府城,人生地不熟,去哪里投宿还请你老弟做主”
这夏雨来是海阳县龙湖人氏,现年只得一十六岁,父亲早丧,剩他孀母寡儿靠几亩薄田度日,这次进府城应考,原不曾想要投宿客栈,因此腰中盘缠自也不足,只是他少年心性,久居乡下,一朝进城见了繁华之地,那肯就此回家。他见詹大才虽生身粗犷,举止也无甚斯文之相,但却自有一股豪气,故些主动邀他同宿,实只为省下一半房钱。
却说这詹大才现年二十一岁,却是饶平县衙内师爷之子,这师爷虽好风流,娶有一妻一妾,外面尚欠些未偿风流债,但却只生得这一个儿子。这詹大才自小爹疼娘惜,又长得五大三粗力大无比,在那小小山区县城中谁家小孩敢惹他?故此养成骄横习性。这次进城赶考,虽也穿得一身光鲜,盘缠受足,那曾想进得城来却见同来赴考的考生却备桥备马,下人仆妇的排场十足,正自感无颜时,却见夏雨来主动来答腔,似这般风流俊俏人物他几曾见过,又见他单身一人,便又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于是随夏雨来一同寻找客栈。
却说这一日各县生员具都进城应试,自也有些做生意的也赶来赚些热闹钱,故此城中客栈家家客满。幸得夏雨来对府城倒也熟悉,带着詹大才一家家地找来,寻到西湖葫芦山脚边,终于找到一家小客栈,却也只剩得客房一间,正是糙米凑空臼,相人不胜欢喜。两人也什么行旅包袱的,便先在大堂坐下来叫小二上面,准备填饱肚子再出去逛逛这府城夜景。
那詹大才人高马大的,饭量也大,叫了一大盘炒面埋头大吃。夏雨来却只叫了一碗面汤,一根根挑起慢慢地吃,见詹大才夹了一大筷子的面往嘴里送,不由“嘶”一声笑了。
詹大才抬头咕哝着问他:“你笑什么?”
夏雨来说:“我刚才见人‘挑草进城门’那样子甚是好笑。”说完低头挑起根面一口气吸进嘴里。
詹大才也笑了说:“我刚刚也看到了‘抓蛇入蟹篓’。”
两人正说笑着,只见一顶小桥停在店门口,从桥里出来个青年书生,那书生走进店来,后面还跟了个小童。书生皱着眉头四周打量了一下,小童对迎上来的店家说:“我们要一间上房,快点整干净了,弄一盘热水我家阿舍要梳洗。”
店家哈腰说:“对不起客官,我这店客房都满了,请到别处投宿吧。”
那小童傲然说:“我家阿舍有钱,你给我们清一间客房出来,房钱我们加倍,有钱你还不赚吗?”
店家说:“不是我不想赚钱,实在是我这店太小了,就几间客房,都有客了,你们又晚来一步,刚刚还有一间也被那两位定了。”说着指了一下正在吃面的夏雨来和詹大才。
那书生拿眼角朝这边扫了一下,叫那小童说:“我不想再找了,今晚就在这住下,你拿一两银子给这店家,让他收拾个房间,再弄几个菜进房来。”
这一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就这小店一天经营下来只怕也没这个数,这不由店家不动心,只见那店家犹豫了一阵便叫过店婆来,低声吩咐一下,只见店婆满脸堆笑地把那书生迎上楼去。
这边夏雨来一边吃面一边注意着店家的举动,轻声对詹大才说:“今晚我们这店怕是住不成了?”
詹大才一口面刚送到嘴边,不由停筷愕然问:“为什么?”
正说着店家脸上堆着笑过来,进两人哈腰说:“两位客官,实在对不起,刚刚我不知情,只道小店还有一间客房,那知这房间是早被人订下的。”
詹大才一听不由怒道:“既然已经被定了为什么还骗我们说有房间。莫非你是要骗我们在此吃饭好赚这饭钱,如今你可误了我们另找客栈了。”
那店家陪笑说:“客官莫怪,这客房是拙荆定给人家的,我也是不知情才会误了两位客官。这样吧,这饭钱我也不收了,就当是给两位陪罪,请两位客官另找客栈吧。”
詹大才是个粗人,听这店家这般说便有些信了,又见他点头哈腰的陪礼,心中有气却也撒不出来。夏雨来冷笑说:“我等具都是岁试的生员,前程无量,今日你如此欺侮我等就不怕来日遭报吗?”
那店家忙又陪着笑脸哈腰说:“两位秀才爷,不是小人敢欺侮两位,实在是小的糊涂才患下这错,两位是做学问的,宰相肚里能撑船,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夏雨来“哼”一声说:“店家适才既已承了我俩投宿,我俩今晚自然便当在些安歇,至于这一房许两客的事,自然是要贵夫妇去磋商解决了。”
那店主自知理亏,那一两银子如今进了口袋也拿不出来了,正犯难之间,便见店婆朝他招手,跑过去两人低声说了一阵又跑过来对夏雨来说:“两位客官实在是得罪了,你看要不这样吧,这天也晚了,也不好再让两位另找客栈,今晚就请两位委屈一下,在这大堂里搭个布帐安歇?宿费自然是减半。”
夏雨来还要不依,倒詹大才有些不忍,说:“也只好如此了。”
日暮,大堂里客人散去,店婆刚搬来布帐,张罗着要清开桌椅,便见那楼上书生轻摇折扇下楼来,直朝店门口走去,詹大才因是初次入城,心想着城里读书人礼多,自己进了城自然也要多些礼仪,见那书生从身边走边忙打躬作揖正要开腔,谁知那书生眼皮儿不抬一下,径自往出门去,把詹大才的脸涨成酱色。那小童跟在后面,转身来吩咐店婆:“我家秀才爷今晚要去游城,晚些才回来,你做好点心等着,秀才爷回来好用,还有,快些把那床被子用香薰薰,那是什么味呀?”说完追着那书生去了。店婆丢下布帐跑上楼侍候客人去了。夏雨来这才跟詹大才说起刚才店家之事,詹大才一听更怒,便要找店家理论,夏雨来忙扯住他说:“刚才你不理论,如今理论还有何用,你看我等同是孔门子弟,理当以礼相待,然今次岁试,所遇之人皆如此矜骄,无非看不起你我乡下人,今晚若不想个办法整整他们,这口气我是顺不了的。”
詹大才说:“说着可气,若是在饶平,我早把这些人揍得哭爹喊娘的,只是在这府城里我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夏雨来说:“打架虽痛快,可却不是我等读书人的行径,我倒有一办法,不但能整一整这些人,还能赚些盘缠回来。”说着低声在詹大才把计划耳边细细地说了。
詹大才原就是个爱惹事生非的,在小县城里就是一无法无天的太岁,本想进城来装装斯文样,谁知却被那书生给撕了。如今听夏雨来这法子确实比打架还解气,不由乐了,两个人抱起布帐跑出店往闹市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