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秀才小登料
夏雨来回家之后,夏大娘便着手操办起婚事来,夏雨来哪里还敢顶撞母亲?只得听从母亲吩咐,请先生择定吉日,便择在农历三月初八下聘,三月二十完婚。此时已是二月底,眼看婚期便在眉睫,夏雨来要进城向知府及学宫夫子请假,因有前车之鉴,夏大娘不再许他进城,只得请张横代劳。夏雨来又修了书信,烦张横交与詹大才说明情由,免劳挂心。城里的事有了交代,家中自又要刷墙油窗,清污除垢,置办物事。夏大娘久病初愈,身体虚弱,夏雨来哪敢让她操劳?于是请来叔父夏懋思指点,夏懋思此时对夏雨来自然也是另眼相看,叫过家中仆人听他使唤,又指点了置办物事。一忙开便再也放不下来。忽忽忙了数日,庭院整理完毕,便要备聘礼物事,准备下聘,夏大娘这才想起,还未与林大妹起名字,本来这乡下地方,男人尚且阿猫阿狗叫了一辈子,连个名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字,但夏家乃书香门弟,官宦世家,夏家之妇哪能无字?夏大娘便与夏雨来商量,要给林大妹起个什么名字。夏雨来脱口而出道:“便叫‘瑜’(潮音中‘瑜’字有好玩、有意思、好看的意思。夏雨来为林大妹起名‘瑜’带有玩味性。)”,夏大娘也觉得这名字不单叫的好听,意头也好。便道:“瑜字好,只是单字有点单薄了,我再给加个佩字吧,就叫‘佩瑜’双字叫起来好多了。”夏雨来自然说好。于是便为林大妹起字“佩瑜”。下了聘礼。夏雨来又忙着在书房中写请柬,再亲自四处上门送请柬。一阵子家长里短,繁文缛节忙碌起来,夏雨来方知这柴米盐油、人情世事,虽无官面文章之堂皇华丽,却也一丝苟不得。
农历三月二十,朝霞初现,正是吉日良时,夏雨来领着一顶彩桥,将昔日的林大妹如今的林佩瑜迎进夏家。夏家张灯结彩,亲戚好朋友具来道贺,人逢喜事精神爽,夏大娘也穿戴一新,喜气洋洋地迎宾客。午时在夏家宗祠内设席晏请宾客,自有好事少年来向夏雨来敬酒,夏雨来逢敬必饮,他酒量本浅,再加连日劳累,席未过半,已然醉倒,被昔日许大黄二一众同窗送回家来。
那洞房之内,夏懋思之妻刘氏来做老婶,和媒姨正陪着新娘子林佩瑜说些夏氏家史,外面夏大娘与一众来帮忙的妇人正说着笑话,见夏雨来被半扶半抱着送回来,夏大娘忙与刘氏一众妇人将他挽扶着进了新房,此时夏雨来脸如烧炭,口中犹嚷嚷道:“喝!喝!”。林佩瑜坐在椅上,见夏雨来这般情形,心中又怜又爱但碍于婆母及老婶都在跟着,却不敢去近他,只听婆母叨念道:“怎么就喝成这样,这酒席刚开始呢,这成什么样子?”
媒姨道:“自来:娶妻兴,建房定,后生仔头回当新郎心里高兴,都会喝醉的。我喝的喜酒多了,还没见过能喝通席的新郎。老太,你去冲碗红糖水给新郎官喝了,包今晚不会误了洞房。”林大妹听她这般调侃,脸红了起来、
夏大娘见说,便去冲红糖水,刘氏和媒姨都留下来,安置着夏雨来。夏雨来躺在床上手舞足蹈,口中还一个价地叫喊道:“喝!喝!当然要痛快地喝,大登科金牌题名,小登科洞房花烛。人生能有几回得意事。喝!喝!”刘氏和媒姨大笑起来,林佩瑜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心如鹿撞。一会,夏大娘便端着红糖水进来,正听见夏雨来连声喊:“喝!喝!再喝!”便让刘氏把他扶起,把红糖水送到他嘴边,夏雨来一口气喝了下去。自己又大喊:“好!”又软倒在床上,口里又开始说醉话。说了几句样子难受了起来,林佩瑜过去看了一眼不由担心,问媒姨:“媒姨,他这样子是怎么了,有没有事呀?”媒姨笑道:“没什么,看样子是要吐了。”刚说完,看他象是要翻身起来,林佩瑜顾不得害羞,伸手便去扶他,刚把他的头扶起,他:“哇”一声把那一口秽物吐在林佩瑜的裙子上,林佩瑜吓得叫了起来,刘氏和媒婆忙过来帮忙,忙把他的头扶出床沿来,任他往地上吐个够。夏大娘在外面也听到了响声,也忙进来照料,一时洞房之内一片混乱。夏雨来翻江倒海般吐了一阵,直把胃掏空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躺回床上,头一着枕便沉沉睡去。
刘氏与夏大娘忙着清理擦洗那呕吐出来的秽物,林佩瑜提着脏污的裙子不知如何是好。按风俗,新婚之日,这身嫁衣是不能换的。且日后还不能清洗,要得好好收起来放在衣箱底。可如今这一裙子不换却如何受得了,夏大娘一时也没主意,屋里几人对着林佩瑜那一身秽臭懵。过了一会,媒姨笑便来解林佩瑜的衣裙,口中念道:“今日脱下新娘衣,明日才好穿霞披,今日解下新娘裙,来日子孙围群。”
夏大娘一听,满心高兴,连声道:“承阿姨贵言!承阿姨贵言!”便去找来衣衫与林佩瑜换下。
夏雨来这一睡一直睡到晚上掌灯时分才悠悠醒来,但见四周一片昏红,一时不知自己是醒未醒,待见自己身上的一身新郎衣装,侧头又见那红烛高燃之旁端坐着的林佩瑜时,才知木已成舟,米已成饮,这昔日豆腐女,今朝已成秀才娘。而他才高八斗、名列榜的夏秀才,从此便要与一块白板举案齐眉了。他静静出了会神,又侧头来看林佩瑜,只见林佩瑜身上已不穿着那新娘衣,换了一件红花小袄,蒜绿裤子,坐在那烛光之旁,显得有些伤神。这光景却打得夏雨来有些心动,只道这林大妹粗俗,不料成了林佩瑜却也有些情致。夏雨来是情窦初开一少男,只因那日江边见了杨大娘子情致,便将一缕情丝系了上去,哪知这天下女儿,不管贫富贵贱,都有怀春之情,怜人之致。林大妹样子粗俗,却是个真性情的女儿,只是她勤于劳作之人,那一种情思却不曾露于外。况素性豁达,不喜纠缠于情思之中。今日新婚,人生将从此改写,昨日少女种种已不可再追,以后祸福全系于这床上醉人身上,又见夏雨来醉酒,说出那一番话来,分明是反话正说,心中对这婚事自是十分的不情愿。她一腔少女情爱,如今全系于他身上,听了那话头,怎不敢她万绪千愁。这洞房之内,一对新人两般思绪。夏雨来心中自解:如今米已成炊,他此生此世唯有对着这粗俗女子,做些个柴米生涯,将那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吟诗做赋的风流事儿,作古感念了。他心中怅然,恍惚间有隔世之感。正是:一醉未能到南柯,醒来依然枕黄梁。
夏雨来神思恍惚间,听得林佩瑜说道:“你醒了,肚子饿了吗,阿奶给你留了稀粥,我去请她端来。”这话让夏雨来打破了房中的寂静,把夏雨来的神思唤了回来,但夏雨来还是有些迷糊:这家中何时来了位“阿奶”?
只见林佩瑜走到房门边,喊了一声:“阿奶。”
便听夏大娘应了一声:“唉!”,夏雨来这才想起来,林佩瑜进了门,夏家娶了新妇,他娘自然便晋级成了阿奶了。门声响过,夏大娘从房中出来,过来问道:“可是醒了?”
林佩瑜道:“是醒了。”
夏大娘进来,夏雨来忙起来谢罪,夏大娘道:“得了、得了,今天是你成亲的好日子,我原不想说你,可你也太不象话了,酒席不到一半,客人的酒还没敬完你自己便醉成那样。还吐了大妹一身秽物,若不是媒姨高明做了好四句,还真不知该怎么好。”
夏雨来低道:“孩儿以后注意些。”
夏大娘道:“你如今也已成亲了,是个有家室的人,我不再管你了,以后有佩瑜管着你。”
夏雨来无话可说,林佩瑜双颊飞红不敢言语。夏大娘又说道:“你若是饿了,厨房中尚有些稀粥,我去给你热一热,吃了好安歇。”
夏雨来应了一声,林佩瑜忙倒了杯水过来给他漱口,又要帮他整理衣衫,夏雨来抬头拦住。林佩瑜立在当地有些神伤。夏大娘看在眼中,却不言语,自去厨下热粥。
夏雨来与林佩瑜两人相对无语,立了一会,夏雨来也自到厨下去。
林佩瑜在房中等了良久,尚不见夏雨来回房,走到门口要去看,便听得夏大娘压低了声音在斥责儿子,忙缩回房中,过了好一会,才见夏雨来磨磨蹭蹭地回房来。
夏雨来白天睡足了,又刚喝了热粥。这时候精神头正好,回房见林佩瑜坐在床沿上正踢着她那双大脚,心中不由又想起那双贞静的三寸金莲来。这一将心中情思与眼前之人一对比,他那一颗风流心便如霜打的茄子。夏雨来恹恹地在椅子上,林佩瑜数次偷眼看他,他全当不觉,稍候又取出书来在那灯下闲读。
林佩瑜见他那样子分明想这般把洞房之夜过了,心中不由有气,便把那害羞的心收起,开口道:“秀才,夜已深了,阿奶吩咐过,要早些安歇。”
夏雨来道:“你自己歇了吧,我如今不困,且先读些书。”
林佩瑜道:“秀才是个读书人,这读书自然是大事,只是却不争在这洞房之夜。”
夏雨来道:“如此,那我便到书记中读书去便成。”说着,便起身要出门。
林佩瑜问道:“你穿这一身新郎官的衣装进书记读书,礼圣人可高兴么?你道他会夸你呢,还是责你?”
夏雨来被林佩瑜将了一军,气道:“我且换了衣衫去。”
夏雨来自把新衣脱下,林佩瑜却安闲地坐在衣箱上,看他如何换衣,夏雨来赌气,把新衣往椅上一扔便要出门,林佩瑜忙又跟了过去。夏雨来见她跟着,便问她:“你跟我做甚?”
林佩瑜笑道:“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老鼠便要满街走。”
夏雨来听她竟把自己比做老鼠,心中更气:“我到书记读书,你目不识丁,跟来做甚。”
林佩瑜脸一变,伸手抓住夏雨来两手一合力,便把他举了起来,口中骂道:“你跟我狂什么,老娘我二百斤的石磨都推得到,还整不了你一个酸秀才。”回身把他往那床上一扔,又骂道:“你识文断字便了不得么?你虽读书到甚不知理,我本就是个粗野女子,今日便教你些礼来。”
说着走过去,把想翻身起来的夏雨来又一把推倒在床,抬头放下红乡帐。夏雨来急道:“你能知什么礼?”
林佩瑜道:“周公之礼。”
夏雨来哑口无言,林佩瑜入得帐内,一时间:帐内春涨红浪翻,夺无路。枕上雨润海棠颠,两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