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下雨的市郊静如死城。

倚在落地窗前聆听大雨敲打在玻璃上清脆声响的金末世,在夜里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

“……”

“哪位?”体内的神经蓦然敏锐地清醒,他站直了身躯,听见自己期待却不确定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这么静的夜里,她还没睡吗?她还会打电话来吗?

电话那头仍是沉默不语,连呼吸都很细微。

“海虹,是你吗?!”

“是我……我可以去你那边吗?”敖海虹握着行动电话的手在颤抖,润润干燥的双唇,语气恳求。

“你要过来?”猜测期待了老半天,比不上她一句肯定的话语。

敖海虹以为他不愿意,连忙说道:“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她羞窘地急欲挂上电话,却听见他这么问:

“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现在人在外头,十分钟后就到。”

“好,我等你。”

门铃响了第一声,金末世即开了大门,仿佛早已守在门后。

“你的衣服湿了!”他发现她被雨滴打湿的衣裙,就连发丝也有些沾黏在额际。

“刚刚从酒吧出来,淋到一些雨。”在他的注视下,敖海虹紧张地随便整理自己狼狈的样子,故作轻快,无谓的说道。

然后,她终于抬眼看他,就在这一眼,所有寂寞翻倒,她用力咬着下唇,不让情绪倾泄。

“你去喝酒了?”

“嗯。”眼睛东张西望,不再看他,似在降低眼眶灼热的温度。

只要一看见他就觉得好满足,为什么她以前不知道他对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人是不是常会因为习惯而遗忘重要的感觉?

“要不要换上干的衣服?”

“我没有……”她想说她已没有衣服留在这儿了,就连钥匙也交还给他了……他们之间划分得好清楚了,除了感情……

“我拿浴袍给你换,不要感冒了。”

“你感冒了?”她察觉了他的鼻音。

“嗯,所以不希望你也尝到这种痛苦。”

“你要不要紧?”感冒病毒让他的声音变得危险而沙哑,她必须战战兢兢地提醒自己,才能坚守告诫自己的条律。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她不能破坏他的感情,对他未断的情愫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知晓。

这阵子常和郭璋哲聊天,经过他的指点,她看清了自己的盲点;在这段感情里,她总是自私的一方,向来只顾着自己,却忽略了他的心情、他的想法,身为金家的长孙,他身上背负的成家压力比起其他兄弟来得大。

他一直那么优秀,一定不愿意家中长辈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而担心;而她说风即雨的个性,想必令他很苦恼吧?

那天黄至华到公司找她,告诉她他误将未婚妻助眠的药物错当助兴的春药给金末世吃了,所以一夜睡死的金末世和那个女人之间,根本什么也没办法发生。

其实,她很早就相信他了,横直在两人之间的,是她被栓桔的心态与他是否转淡的情意。

“有人陪着,就不觉得当个病人很难受了。”这是事实,她的到来给他意外的惊喜,在这下雨的夜里。

“你女朋友不在吗?”

“我没让其他女人进来过这间房子。”

这样与她交谈,金末世内心平静已久的感情世界再度刮起狂风暴雨,彻底蹂躏了好几回。对她的感情仍然鲜明如昨,强烈得无法控制,他确定再也不会有任何女子,能引爆他狂炙的热情。

只要她愿意回来,他根本就不介意过去的事,更不怕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不想再隐瞒了。

“是吗?”

“你……可不可以陪我躺一会儿?”他的口气中有着深深的不确定感,好像知道她一定不会答应似的。

敖海虹被他突如其来的要求吓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愣愣地望着他,在眼神无言交会的时刻里,她清楚地看出他的恳切,让她不忍心拒绝。

看着他专注的神情,一阵猛烈的心疼撞击着她的心扉,浓烈得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你……不想要我吗?”敖海虹走至他面前,双手在他的颈后交叉,制造暧昧的氛围。

金末世气息一窒,因她勾引的举动,“你愿意吗?”

他不得不承认,几年的历练,已使得她成为一个真正成熟的女人了,以前的敖海虹充其量只能说丽质天生,现在的她则是兼具知性与感性,尤其她不经意散发的自信风采,更是让他为之着迷。

“落合园子……会不会生气?”警告自己不能再错一次了,她硬是不让声音泄露嫉妒得发狂的情绪。

“她只是小女孩。”金末世开始吻她,当唇游移在她的唇边,他担忧的问:“把感冒传染给你,没关系吧?”

“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了……

敖海虹勾下他的头颅,与他热烈的缠吻,一路吻进了卧室,双双倒在床上。

她轻叹一声,无法抗拒他的抚触,“她很静,就像个无声的情人,再适合你不过了。”

“什么?”金末世意会不了她的话。

“落合园子。”他独特的男人气息呼在她耳边、鼻间,是让人忍不住想沉沦的味道。

“你在鼓励我吗,为什么?”他啄遍她脸上的每一寸,边问着边感受她微颤的反应。

他要知道,这样的她是不是在嫉妒。

“她很年轻。”她看着他褪去身上已经半湿的衣物,抽了口气。

“可是我不爱她,园子是日本方面合作厂商的千金,我父亲拜托我当她在台湾的导游。她住在饭店,不曾来过这儿。”

“你说真的?”落合园子不是他的女朋友?是她误会了?

决定要彻底死心的她,听见他的澄清,心竟割舍不下了。

“你呢?来我这边男朋友不会生气吗?”金末世手指停留在她的发尾,以极亲昵的姿态拨弄,复杂的眼神令她无法逼视。

她与郭璋哲的关系……她是否每晚像这样偎在他的怀里?自从看过他们相拥的画面,他每天都让这个疑问折磨着。

“今晚我只想要你……”这个男人清楚的知道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知道哪里敏感,哪里可以引起她的反应……

约莫过了一个钟头,半梦半醒的两人,让一阵电话铃响吵醒。

金末世接起电话,只听到抽泣不止的声音。

“园子,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他辨认出对方的声音。

听到自金末世口中喊出的名字,敖海虹全身的细胞倏地冻结,跟着坐了起来。

“园子,别哭,来,跟着金大哥深呼吸……好,现在告诉金大哥发生什么事了。”金末世耐心的劝诱落合园子平抚情绪,柔声问道。

好冷!五月,已经是夏天了,但他对其他女人温柔的口吻,冰凉了敖海虹的心。

不只是她,金末世对别的女人更是体贴,享有这项权利的女人,不光是她……他的温情关怀原来不是专属于她的特权。

“金大哥,我做恶梦了,梦到你不理我了……”电话那头,落合园子呜咽泣诉。

“傻女孩,金大哥怎可能不理你,梦都是骗人的。”记得父亲的叮咛,金末世知道这是落合园子发病的征兆,在她不安的时候,就会产生两极化的情绪反应。

“金大哥,你过来陪我好不好?”

“去饭店陪你吗……”金末世很为难地望向身旁的敖海虹,她板着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嘴角挂着讥讽的嘲弄。

“要不然这样好了,金大哥去接你过来,你今晚住金大哥这儿,好不好?”当金末世说出这句话,敖海虹先是一愣,而后整副娇躯没有预警地叠上他,令他承受不住地往后躺下。

他骗人,他说没让其他女人进过他们的房子,现在却要去带落合园子过来……他怎能当着她的面说谎?

“好……金大哥你赶快过来,我等你。”

“海虹,你做什么?”挂上电话,金末世立刻设法起身。

“别去,我不让你去!”敖海虹霸住他的身体,不让他离开。

“海虹,别闹了,人命关天,园子可能会出事!”金末世害怕推力太大,会让她受伤,试着和她讲理。

“她做恶梦了是不?做个恶梦能出什么事?”她冷哼,只是做个恶梦就能得到他的垂怜,做恶梦就能得到他的安慰,那她呢?

她比落合园子更需要他的拥抱,她连梦乡都进不去,多少个日子她神智恍惚地迎接旭日东升?

“你们真的没关系吗?她真的只是小女孩?她在半夜打电话来,而你比谁都关心她!”她质疑他的说辞,认为那是最虚伪的欺骗!

“园子在台湾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我!”握住她的双手,阻断了一方施力点,金末世成功将她移至一旁的床铺躺下。

“园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还有三年病史的忧郁症,这种情况极有可能会让她发病。”

敖海虹愣在当下,他的语气中隐含着怒气,似是在容忍她的任性。她同情一个小女孩竟生了如此重病,但为了爱,她必须自私,她只能为自己设想。

“我不管,你不能去!”她再度缠上他的手臂,可悲地觉得自己和个失宠的妻子无异。

她怕他会让年轻女孩抢去,她的生命向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敖海虹想尽办法要绊住他,而她的身体一直最教他抗拒不了,她让胸脯压住他的手臂,脚趾蜷曲爱抚他的大腿内侧,可是他竟推开她,愤怒地站起——

“海虹,你闹够了没有?!”

冷冽挟带怒气的低吼犹如利刃划开无力防守的心,一刀接着一刀,足以致命的深痕意外地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瞬间意识抽离、灵魂抽离,从一分为二的伤口汨出鲜红的液体,一滴一滴,她仿佛听见血液滑落的声音。

“她比我好吗?”如梦初醒,她喃喃问了句。

“以园子的年龄来说,她懂事得惹人心疼,而近来的你只会闹脾气、反复不定,你的转变速我都吃不消!”

敖海虹无法相信,她莫大的决心竟换来他这样的结论,如果之前她有过任何求和的念头,此刻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你是这么看我?”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如果到现在他都还无法了解她的需要,她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她知道自己情绪化,也许更是霸道不讲理,但这些事实自他口中陈述出来,竟成了最锐利的箭,射入她的心房。

这就是她一直在追逐的身影?为何他眼底的温柔都消逝无踪了,全给了落合园子吗?昔日的那个金末世到哪去了?

“海虹,终止这场闹剧吧,不好玩,我厌烦了!”仿佛被猎人逼至尽头的猛狮,再怎样坚强也要露出挫败,“你究竟要怎么样?请你说清楚!你要分手,我答应了;你交了新男友,即使痛苦,我也愿意给予祝福;这样的你,却接受我的求爱,主动诱惑我……你让我彻底茫乱了!”

“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你真的要将我判刑,至少该让我知道我犯了什么罪,不要让我一个人胡思乱想,连天塌下来了都还不知道原因,好吗?”

他试图压抑自己的无力和挫折感,却是徒劳无功,看见敖海虹在他的手下疼痛地畏缩、皱眉,才无奈地放开她。

顿觉荒唐地仰天长笑,笑到躺在地上,只怕伤心的是他自己,憔悴的也是他自己,她呢?

她看起来似乎更添清丽了,以前他就常常怀疑她怎么能脂粉不施仍显得明艳动人,昨夜乍见她时,这个疑问不减反增。

是爱情的滋润吗?是那个叫郭璋哲的男人……既然如此,方才那场纵情欢爱算什么?他仅是她填补寂寞的代替品吗?

敖海虹转身想逃离主卧室,她没办法面对他,她的心比他的还乱,可是背后却传来他显得局促的声音。

“海虹……”金末世生怕大自己一段话说得太冲,会造成挽回不了的局面。

敖海虹挫折得几乎想撞墙,她无法再往前走去,他的声音自有一道引力拉她回头。

“我很爱很爱你,远超乎你能想象……爱你每一个样子……但再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会不顾一切想占有完完全全的你,想得到你全部的爱,不能忍受你拥别的女人入怀,便会在意你的心有没有我的位置,我的爱会困死你。”她不知道自己平时的自信、洒脱到哪儿去了,只知道她要和他一样说出埋藏在最底层的心事。

“我的爱就像两面刃,可以想象吗?我的爱不只会让你憎恶,也会逼疯我,我已经禁不起这样一再伤害了。你总是很好,对每个人都很好……我不像你有副悲天悯人的好心肠,我很自私,心里只有你,希望你的眼里只能看到我一个人……”眼泪像雨点纷落,她从不知道自己会脆弱至此。

“我的眼里心里,从认识你之后,就只有你一人。”金末世敢对天发誓自己对她的感情。

“可你还是要去,不是吗?”敖海虹只想藉着这个过程厘清自己的心态——即使真相会让自己痛苦。

他的眼神给了她答案。

尽管敖海虹已有心理准备,他的诚实仍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

“很抱歉,小心眼的我容许不了这样的行为。”

敖海虹静静地靠坐在落地窗前的双人躺椅上,望着远处犹罩在薄雾中的低缓丘陵,即使一夜未阖眼,眼眸仍晶莹清澈。

她的身上仅着了件宽大的白色纯棉衬衫,从衣服的尺寸来看,显然是男人的;袖子在她的手腕处反摺了两褶,衬衫的下摆则亲密地依着她白皙修长的玉腿,衬托出一身的慵懒,也显出单调的寂寞,恰似她沉淀后的心情。

阵阵清晨的凉风从落地窗吹进房里,扬起水蓝色的窗帘,也吹起她披肩的波浪长发,如潮汐般起起落落,随着风的暂歇,柔细的发瀑也栖回了她的肩头。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时,眼眶中竟含着闪闪的泪光。

够了,真的够了,她坐了一夜、等了一夜、盼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却没想到真正等到之时,竟会如此地教人痛心。

金末世一手摧毁了她对他最后的一丝信任,她在等他带回落合园子,她要观察他与小女孩的相处情形,这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重新努力爱他的机会……可是他却对她说谎了。

为了避嫌,他要她暂且别走,说会带女孩回来有她的地方,证明他们的清白……她真的没有走,相信他的话耐心等待,但他却一夜未归。

她不愿想他们一起在饭店里做什么事,因为她不想要沉溺在难过之中了。

经过了一夜缠绵细密的雨丝,此刻的空气是清凉宜人的,拂晓的煦日轻快地跃出地平线,灿烂地洒下一地缤纷,宣示着这将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望着亮灿的天空,敖海虹凄苦地笑了,觉得自己的心死了。

爱是毒药,伤心是沉沦,回忆是死亡,而她,让泪滴成了心伤。

所有爱的感觉她全都体会,却是以自己做为代价。

金末世回到公寓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他心里早有预感她已不在了。

房间的大床上摊着一件他的衬衫,而这是敖海虹惟一留下的线索,因为她不见了,打电话到公司或是她的老家,都没有人知晓她去了哪里。

曾经以爱为名,字字句句向他声讨的战斗女神,收拾起所有围绕在他身上的情爱,潇洒的消失。

他很急,急着跟她解释,那晚没回来是因为让落合园子折腾了一整夜,他打了电话想告诉她一声,她却执意不接,在抽不开身的情况下,他只好对她爽约了。

然后天一亮,他又为了落合园子回日本的事情而奔忙,替她联系日本的家人,买机票划位,并想办法安排了一位专业医生随侍在侧,不让她有任何意外。

当他忙完所有的事打电话回家,她已不在了。

心里清楚她对他的行为会有多失望,当两人甫发生争吵,感情已出现了裂缝,他这样的行为不啻是加速沦陷的催化剂,给了她最糟的联想。

他发现自己对她永远放不下,该是上天给予的试炼太难,注定要他对她优柔寡断,一辈子牵扯不清。

他愿意让她的爱困死,只要她愿意爱他、还是爱他。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奢求,听见她亲口说爱他。

他的心一样很小,小得只能容纳一个位置,那个位置他向来留给她,以前她不在乎,他关上心门,现在她来索讨了,他当然乐意敞开心胸,让她进来。

她不够懂他;她的爱是他的想望,她怎会以为她的爱是一种折磨,除了她,他的胸膛与手臂没想过搂拥其他女人。

不是男人就特别洒脱,就算他是金家的男人,是女性目光追逐的焦点,但他的目光只追逐她一人,他是专情的,他对她的专情,有时候会教她刺痛。

不是落合园子,不是其他女人,倘若她的问题只是担心他的爱不会持久,那么他大可明白的告诉她,除非她真的不再眷恋他们的感情,否则他同样执着。

解决完别人的问题,他告诉自己,他亦是自私的,为情自私,接下来的时间他什么事都不管了,既然让他知道她仍心系于他,他不会放弃她,绝对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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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豹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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