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矛盾
封印欲望的桎梏在暗夜里被解开,
于是,
复杂的情感澎湃,
悸动的心在昼夜交替处徘徊——
啊!是该坦然走向黎明追寻真爱,
还是该继续沉睡,拒绝拥有未来?
星期六,下午三点半。
中午夜絮春和管叔一起用餐时,管叔向她交代了一番,说是要和一些二十几年前认识的老朋友聚聚,他大概度假个几天才会回来。
管叔还特意强调,在他不在黑暗城的这段时间,所有的家事以及断翔黑的古怪性格都得请夜絮春多多包涵、照顾,夜絮春当然是欣然答应了。
“这里还真不是普通的大呢!”反正一个人闲来无事,贤慧的夜絮春索性左手提着水桶、右手拿起拖把,从大厅开始着手清理。
说真的,她来这里也好几天了,这间城堡还是有很多地方是她没去过的。
这么大的地方居然一点人气都没有,即使是白天也还是死气沉沉的,眼看少了一个至少可以陪她说话的管叔,为了不让自己太寂寞,她开始唱起轻松的歌曲。
时间在工作中一分一秒流逝,忙碌之中夜絮春拿起手绢擦擦额头沁出的汗水,抬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她所不知道的地方。
她好奇的把清扫工具放在一旁,顺着走廊直走到尽头,看到右边有一道铁铸成的大门,只需要按一下门旁的开关,铁门就会自动打开。
而就在门一开的瞬间,夜絮春的眼睛立刻为之一亮,惊呼道:“哇,看来我是误打误撞找到一个好地方了!”
成群的乌鸦还是如昔地围绕在城外粗声嘎叫,如果只有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今晚肯定无法成眠。
但是夜絮春对于这种气氛并不畏惧,今天活动的精神与兴致一来,她便整天马不停蹄的工作,忙得都晕头转向了,哪还有多余的时间去害怕?
做完了零零碎碎的家事,接着又伺候断翔黑吃晚膳,印象中她才刚喘了几口气,没想到马上又有事要做了。
“啊,管叔真是辛苦呀!”夜絮春手里捧着一叠衣物走着,将心比心的感叹起管叔平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根据管叔交给她属于断翔黑日常作息的时间表,现在这个时刻正是断翔黑预备盥洗的时间,她必须将晒干的干净衣物整理好交给断翔黑,顺便交换他要换洗的脏衣物出来。
断翔黑就连衣物也是清一色的黑色,这点夜絮春今天才知道。
“少爷,我给您送干净的衣服来了。”她站在门前温柔叫唤。
奇怪,她现在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断翔黑整日几乎足不出房,他到底都是去哪里盥洗的?难不成……他的房间本身就是一间高级总统套房,所有的设备一应俱全?这未免也太奢华了吧!
“外面的灯全关了吗?”断翔黑最关心的就是这点,对于门外叫唤的人是夜絮春他倒不讶异。
管叔的行踪都必须先行向他报备,当然这次的休假也是他同意的。
“关了。”夜絮春看看四周,肯定的回答。
他明明有戴面具,为何还是怕别人看到呢?夜絮春对于断翔黑的神经质感到纳闷,在观看四周时突然察觉到原来他的房间位置也有经过特殊安排。
在这里,连比一根头发细的月光都透不进来。
就在她纳闷之际,断翔黑藉着无灯光之便,打开门把脏衣物丢出来,然后飞快地从夜絮春手中接过衣物,抢先在她回过神之前又关上门。
“谢谢,你可以走了。”
“啊?”夜絮春被他快速又准确的动作给震慑住,一时间会意不过来。
他的眼睛……好像不分白昼黑夜都看得见东西。
“我说你可以走了。”断翔黑慢慢地重述一遍,彷佛能解读她此刻的心思,接着说:“你根本毋需讶异,在黑暗里我的视力的确比一般人好,不过那也仅止于看得清楚人、事、物的轮廓罢了。”
“我没有讶异……”
被猜中想法的夜絮春吓了一跳,心虚的弯下腰摸黑寻找他丢出来的换洗衣物,起身打算听从他的命令离去,只不过就在脚步一迈开时,羞赧的她又忍不住回头问道:“少爷……您……为什么那么怕被别人看到呢?”
“没什么,下人不应该这么多嘴。”断翔黑摆起主子的姿态直接驳回了她的疑问,语气凝重。
夜絮春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于是没有继续追问。
怕断翔黑又生气,她紧张的抱着那一堆拥有他个人味道的衣物,在自以为熟悉却看不见的环境里奔跑着离去,然后就——
“啊——”一道弱女子的长声哀叫回荡在整座静寂的城堡里。
闻声,断翔黑本能的走出门一探究竟,原来是夜絮春不慎踩了个空,整个人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好痛……”断翔黑的衣物散落满地,夜絮春坐在那一团混乱的中央,忍痛揉着自己受伤的脚踝。
看来是脚扭到了,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
“你受伤了?”断翔黑走下楼,看着夜絮春问。
面对身旁突然冒出来的关切询问,夜絮春难以置信地仰起小脸一瞬也不瞬的看着眼前朝她走近的高大黑影,说不出话来。
是他吗?那个避不见面的断翔黑居然因为关心她而走出房门了?
“痛吗?”他再度问道。
虽然夜絮春看不见他,断翔黑还是与她保持着一公尺的距离。
“嗯……我想是脚扭伤了,都怪我不好……”证实是断翔黑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在耳后响起,夜絮春这才回答。
她试着要站起身走一走,可是却站不起来。
断翔黑看着她接连失败的举动,终于不忍心的靠近她,蹲下身低头说:“我来帮你吧!之前我和管叔也常发生这种事,都已经久病成良医了。”他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脚踝预备替她治疗,还先行向她做心理建设道:“等一下你可能会觉得很痛,不过一下子就会好了。”
夜絮春点点头表示同意,秀气的脸颊泛起红晕。
“断少爷,您果然是个温柔的好人……”咬唇忍着痛,夜絮春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以表感谢,但还是因为脚踝过于疼痛而叫了几声。
根据她多日来对他的观察,断翔黑其实应该是个温柔的好人,内心十分渴望着有人能多关心、了解他一点,不过却因为某种她不知道的原因而不敢与外人接触。
如果她能善用这一点的话,说不定可以在短时间内卸除他的心防。
纵使夜絮春讨厌如此富有心机的自己,但为了不让夜玄失望,她选择以完成委托任务为首要之途。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温柔。”断翔黑觉得荒谬的笑着,站起身,退开了几步,“好了,你现在可以站起来走动,我想应该不痛了。”
夜絮春先是动动脚,再站起身走了几步路试试,果真这会儿完全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少爷,谢谢您!如果您没有下楼来帮我,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像盲人般伸手摸着地板,将散乱的衣物一一捡回自己的手里,开心的不断感谢着断翔黑。“我就知道少爷一定是个大好人。”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夜絮春的话似乎在断翔黑的心里起了某些作用,让他清楚感觉到自己心里那道乏人问津的心门在动摇。
他下意识害怕这样的奇妙感觉,于是利用转身走上楼来逃避。
“少爷,您要回房了吗?”
夜絮春的这个问句让断翔黑在第二层阶梯转角处顿住了。
“翔黑。”他背对着夜絮春吐出两个字,停顿好几秒才又开口:“你应该早就知道这是我的名字,以后直接叫我翔黑就好了。”
这表示他已经越来越能接受她了吗?夜絮春为此喜上眉梢,感谢上帝没有让她这些天的努力付诸流水。
开心的心情让夜絮春甚至不怕再受一次同样的伤。
一心希望任务早日达成,她不畏惧的凭着感觉踏出轻盈的脚步追上断翔黑,空出一手拉住他习惯穿的风衣阻止他离去。
断翔黑怔然回头,恰好听见她温柔甜美的声音扬起——
“翔黑,从今天起不管你答不答应,春都已经决定要当你永远的朋友!”
下一秒,断翔黑心门上的沉重枷锁,松脱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早晨的风是沁凉而不寒的。
“唉……”断翔黑站在可供全身入镜的大型镜子前端倪自己,平均每隔五秒钟就会叹一次气。
昨晚整夜失眠。
任凭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凌晨三点多他索性走下床,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戴上面具的自己直到现在。
“我这个模样是不是会吓到春呢?”他问自己,也正是为了这个原因,他彻夜辗转得无法成眠。
不知道为了什么,现在他只要一有空闲的时间,夜絮春的轮廓及她的温柔声音就会出现,盘旋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无法合眼的夜里,他开始幻想着春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春的年纪到底是大还是小?春的脸蛋生得如何?甚至还想过……春有没有喜欢的人了?
多不胜数的疑问缠绕住断翔黑的思绪,反正只要是关于夜絮春的事情他全部都想要知道。
就连他自己也很惊讶——曾几何时,他变得会想去深刻了解一个人,去在乎一个人?
“春,我想见你……我好想看看你……”受不了自己衍生出来的重重疑惑,断翔黑闭上眼睛摸着冰冷的镜面,依照自己对夜絮春的感觉幻想出她的模样。
当然,想像毕竟是想像,脑海中的模糊影像一闪即逝,回味起夜絮春身上的阳光味道,断翔黑忘情的轻语低喃:“春……我喜欢上你了!”
一大早,昨晚累得倒头就睡的夜絮春便被鸟儿的歌声给吵醒了。
看看窗外,旭日在绵延山峦间滞留迟迟不肯升起,朦胧的雾气也趁她熟睡之际肆无忌惮地跑进她的闺房里来,让刚醒来的夜絮春还差点以为自己陷入了迷雾仙境呢!
也许是太久没有在都市街道上逛街买衣服的关系吧!简单的盥洗后,眼看工作时间还没到,她终于受不了玻璃衣柜里古典服饰的诱惑,找了一件自己最喜欢的晚礼服偷偷穿上,坐在梳妆台前替自己设计发型。
自从来到这里,她就不曾好好打扮过。女人偶尔要犒赏自己一下,不管怎样总是需要对自己好一点的。
“不知道秋少了我会不会孤单?”看着镜中的自己,夜絮春本能的思念起远在台湾的家人。
记得初上大学时,就读美术系的她因为无聊而参加了创意发型设计的社团,每次下课回家后,她就会被当时就读高中的夜曼秋缠住,硬是说要自愿当她的实验模特儿;拜夜曼秋所赐,她的编发技术才能到达鬼斧神工的境界。
“嘻……”想起往事,夜絮春觉得有趣的自个儿笑着。
夜玄说得对,这世上只有亲情难能可贵,其他的他们一概都不需要。
突然间,向来不会有人敲的门居然响了起来。
“什么人?”夜絮春把最后一个发夹夹好,紧张得不知道身上的衣服该不该立即脱掉,怯生生的开口问。
因为慌乱,她的脸又泛满潮红。
“是我。”门外传来断翔黑低沉的声音,“我知道你的房间现在是亮的,所以你不用开门。”
“哦!”是翔黑呀!听见他的声音,夜絮春自觉轻松不少,至少她不用害怕有人要见现在擅自穿上华服的她。
“春……”断翔黑困难的开口,首次喊着她的名字。
仅是一个短短的单音,清楚听见他的呼喊的夜絮春,心头竟因此而小鹿乱撞起来。
翔黑叫她名字时的声音好好听……
“春,你知道吗?其实我很丑的,所以就算这座城堡里整天都是黑夜,就算只有我和管叔两个人,我也会戴着面具行动。”要断翔黑说出这段话其实不简单,毕竟他需要提起勇气来接受与承认自己的怪异和丑陋;他站在门前,双手因为害怕而握拳。“如果你清楚的看到戴面具的我,会不会因而拒绝当我的朋友?”
为了春,他说出会刺伤自己心灵的事实,却害怕遭受到她的拒绝。
“我……”该说什么呢?她和他的关系在一夕之间急转直下,快到令夜絮春无法言语,却是又惊又喜。
断翔黑居然主动找她,并且告诉她这么隐私的事情,她是应该欣喜若狂的吧?
夜絮春眨眨眼,突然想起断翔黑正在等候她的回答。
她压抑住内心的得意,正经八百地说:“不会呀!我怎么会是以貌取人的人呢?虽然我没见过你,不过我觉得你就算不戴面具,我也不会怕的!”最好是这样,那她就可以立即完成使命回台湾和家人团聚。
“真的?”
“当然呀!为什么这么问?”
“我绝对不会让自己丑陋的面孔吓着你的,所以你只需要先有心理准备知道我是一个戴着面具的怪人就好了。”断翔黑没有直接回答夜絮春的问题,他将双手交叉于背后,忐忑不安的在夜絮春门前来回踱步许久,不断在心里天人交战着自己该不该开口。
彷佛已有隔世之久,他终于定下脚步,用着绝无仅有的认真口吻说:“这是我断翔黑第一次想要真正的用心去认识一个人,为了这个人,我愿意勇于面对自己的缺点,而这个重要的人……就是你!春,我想见你!现在!”
发现自己意外的拉近了与断翔黑的距离,夜絮春被满脑子的喜悦冲昏了头,全然忘记自己此时的打扮,就大方地开门迎接断翔黑进来。
“春,你害怕我吗?”在夜絮春一打开门的瞬间,站在门外的断翔黑就立刻闭上双眼。
他要先从夜絮春的口中听到答案!如果她害怕他的话,他会马上潇洒的转身离去,然后就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关在不见天日的房里。
就算没有充足的光线,白天的亮度还是把断翔黑的全身清楚地照亮了。
也许是因为曾经瞥见过他的模样,夜絮春第一眼看见他的感觉居然不是恐惧,反而是心跳莫名的狂驰。
他……就算把脸的上半部给遮住了,却无法遮掩他天生尊贵的气质!
除了夜封夏以外,他是第二个令她觉得嘴形很完美的男人,微短的头发加上颀长略嫌消瘦的体格……如果他肯把面具扯下,应当会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呀!
“春?你在吗?”夜絮春的无声让断翔黑深感不安,于是他出声询问。
心思敏锐的夜絮春怎么可能会猜不出断翔黑现下的矛盾心情?
“翔黑,你怎么不睁开眼睛呢?是不是怕被我吓到?”为了让断翔黑习惯在她面前放松警戒,夜絮春半开玩笑的说着。
闻言,断翔黑放心地慢慢睁开眼睛——
天使!这是他看到夜絮春的第一个想法。
夜絮春全身上下的打扮,是属于略带现代风格却不失中古欧风的标准贵妇造型。
她穿着一袭低胸的白色礼服,虽然样式简单朴素,却异常适合她那清秀的气质;她额上的浏海和耳鬓的头发皆被发胶固定成微卷状,盘起来的头发上夹着几个小巧的银色发饰,巧妙地凸显出她年轻的气息。
好一段时间,断翔黑都舍不得眨眼,被夜絮春的模样深深吸引住,直到眼睛感到酸涩不已,他才肯快速眨动一下,转而研究起她的五官。
她的五官十分精致,有着水汪汪的眼睛、尖挺的俏鼻以及小巧的红艳嘴巴,而真正让她的容颜臻于无懈可击的神来之笔却是她无意显露出来的腼腆神色。
天啊!不只是脸部的肤质好,她连纤细的手臂和美腿都是白皙无瑕的,而全身裸露出来的各部位皮肤也都是白里透红,肌肤水嫩得像是可以掐出水来一般。
春,她就是春!一个美到足以令他自惭形秽的温柔女人。
“翔黑,你是不是生气啦?”夜絮春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出声问道。
他深邃的眼睛似乎失去焦点,就连她伸手在他眼前大幅挥动了好几次,他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天使……你一定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断翔黑看她看得出神,自顾自的说着。
“翔黑?”夜絮春觉得他的神色好像有点不对劲,关心的问道。
“没想到我母亲的衣服穿在你身上会是那么的适合……春,你真的是一个人如其名的美丽女人。”断翔黑由衷赞美着夜絮春,而后便苦涩的笑着,满脸失落的向她告辞,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他太天真了!见到了春又能代表什么呢?她的美越是神圣光亮,就越是强烈对比出他的阴暗与不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