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战争已经持续好几天,可玲和一个女仆坐在餐厅里时,敲门声突然响起。莫查理的随从威利出现在她们面前。他的面孔憔悴,被炮灰沾得一片漆黑,除了右臂包扎着绷带之外,并没有其它伤痕。「有什么消息吗?」可玲立刻问道。
「我们赢了。我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战争。妳丈夫没有受伤,但是莫上尉受伤了。我回来通知他的妻子。」
「她带着小孩去安特卫普了。他的伤势严重吗?」
「一颗炮弹炸碎他的左臂。他被击落马背,差点死掉,幸好有妳丈夫,夫人。孟上尉掉转马头,救起他,带着他返回我们的阵线。」
感谢克林无畏的勇气。「我必须带查理回家。你有力气现在就带我去找他,或者,你需要先休息一阵子?」
威利露出惊慌的神情。「我有足够的力气,但是,我不能带妳去滑铁卢,夫人。村里的每一间房子都挤满垂死的男人,不适合女士前往。」
「我答应过安妮我会照顾查理,而且我一定会做到。」她平静地说道。
半个小时之后,可玲穿着长裤、带着医药箱,骑着「西撒」跟随威利离开,马夫伊特则驾着小车携带毛毯等用品殿后。
滑铁卢距离布鲁塞尔只有十多英里,平常是风光明媚的乡村景色,现在却变成最恐怖的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他们在午夜之后抵达目的地。可玲跟随威利前往暂时充当医院的民房。查理清醒地躺在一个小房间里,显然置身痛楚中。看到她时,他沙哑地说道:「什么风把妳吹来这里,可玲?」
「我来充当安妮的替身。在战况似乎不利时,有朋友提议带她和小孩前往安特卫普,等危险结束后再回家。我答应她会好好照顾你。这表示我会给你一个吻,虽然比不上安妮的,还是请你将就一下吧。」她俯身亲吻他的额头。「我们来带你回家。」
他无力地微笑。「我很想回家。我相信马上就轮到我被宰割了。等去掉我的手臂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
他闭上眼睛。她审视他憔悴的脸孔,满意地点个头。他的左臂一定得切除,只要没有感染细菌,很快就会痊愈。
她轻声告诉威利。「既然我们得在这里等候一阵子,你何不乘机去躺一下?」
他揉揉睑孔。「好主意。我注意到隔壁房间里有个空位。我会在那里休息,直到你们准备离开。」
几分钟之后,一个稚气的声音喃喃说道:「夫人,你可以......可以拿水给我喝吗,麻烦你?」」那个年轻的男孩躺在邻杨上,头上缠着绷带,左边的肩膀上也是。
「当然可以。」她走过去寻找水壶和杯子,然后四处倒水给病患暍。克林的声音突然传来。
她抬起头,看到丈夫站在门口。他肮脏而疲惫,但完好无恙。「我真是高兴看到你。」她站起身子,定向他。「我来带查理返回布鲁塞尔。」
「太好了。我过来查看他的情况。」克林伸臂环住她。「老天爷,多么惨烈的战斗啊!每一个人都累垮了。」他拉近她,把下巴靠在她的秀发上,然后放开她。
「你真的是刀枪下入,」可玲说道。「威利告诉我是你救了查理。」
「这完全必须归功于杨麦格坚持我骑他的马。那个下午,我们深入敌区,撤退时经过泥泞之地,如果我骑的是『乌诺』或『杜欧』,法军一定会抓到我。」
他扮个苦脸,伸手扒过凌乱的头发。「波森就遭遇到那种命运,他和我一样,不愿意拿最好的马匹去冒险,所以骑的是二等的马,被陷在泥淖之中,死于敌人之手。因为杨麦格的马匹神骏无比,我才能逃过一劫,又救回查理一命。」
「那么,我非常高兴麦格坚持你换马。」她犹豫片刻。「你知道他在战场上的情况吗?」她问道。
「完全不知道。」克林皱起眉头。「妳骑『西撒』来这里吗?如果是,我要骑牠,妳可以骑『梭尔』返回布鲁塞尔,因为我们明天就会去追赶法军。我需要换一匹马。」
可玲形容『西撒』的所在,以便克林可以顺利找到牠。「战争结束了吗?」
她的丈夫耸耸肩膀。「如果拿破仑设法召集残余的军队,就可能必须再打一仗。」
「老天爷,希望不要。」她说道,瞥视四周受伤的男人。
「或许不会吧!在抵达巴黎之前,我无法想象会再见到妳。好好保重。」克林心不在焉地亲吻她的脸颊,转身离开。
几分钟后,查理被送上手术枱,顺利地切除手肘以下的左臂。
「贺医生,我要带他返回布鲁塞尔。可以吗?」可玲询问也是她朋友的外科医生。
「他待在那里会比待在这里好,」医生说道。「给他一些镇静剂,让他在旅途上不会太痛苦。妳知道如何更换纱布吧?」
「我知道,而且布鲁塞尔也有很多熟识的医生。」
贺医生大笑,神情轻快不少。「相信妳一定找得到。莫查理是个幸运的男人——他会得到第一流的照顾。」
医生返回手术枱,可玲指示看护兵把查理送回他先前的病杨。喂过查理喝下镇静剂之后,她坐下来等候药效发作。几分钟之后,她再次听到一个令人惊讶的男人声音。「可玲?」
她抬起视线。「肯尼!」她站起身子,握住他的手。他的制服已经无法辨认,脸上也包着纱布,但是,显然没有大碍。「谢天谢地,你平安无事。」
「你来这里找你丈夫吗?」
「不是,克林没事。莫查理受伤了,我要带他返回布鲁塞尔。他失去他的左下臂,但是,其他情况都很好。」她的心跳开始加快。「你......你知道任何有关杨麦格的消息吗?」
肯尼变得严肃。「我就是来这里寻找他。他没有跟他的部队在一起,也没有在其它临时医院里。」
这是可玲最害怕听到的消息。她伸手按住嘴巴。她或许不应该如此关心麦格,但是,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看到可玲的神情,肯尼连忙说道:「麦格可能还活着躺在战场的某处,所以仍然有希望。」
她皱起眉头。「那里还有许多伤员吗?」
「作战了十个小时之后,威灵顿的军队彻底瘫痪,都睡得像死人一样了。」肯尼沉重地说道。「如果不是为了寻找麦格,我也会大睡一场。」他自言自语地补充道:「我欠他太多了。」
先前向可玲要水喝的那个男孩突然插口道:「对不起,长官,夫人,你们正在讨论的是一0五部队的杨上校吗?」
可玲在那个男孩床边跪下。「对,我是上校的朋友。你知道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不知道上校是死或活,不过,我看到他倒下。我或许可以找到他。」男孩挣扎地坐起身。「我正想赶到他身边时,一颗子弹划过我的头皮。对了,我是一0五部队的韩汤姆,夫人。」
「告诉我他在哪里,我马上去寻找。」肯尼说道。
汤姆摇摇头。「我觉得我可以找到那个地方,长官,可是,我很难向你形容。我必须和你一起前往。」
「你做得到吗?」
「为了上校,我可以设法做到。」那个男孩神情坚定地站起身子。
「我有两个帮手和一辆小车,」可玲说道。「我去找他们过来,还有我的医药箱。」
肯尼露出震惊的神情。「妳不可以到战场上去,可玲。」
「试试看如何制止我吧!」她怒斥,声音充满强烈的情感。「如果麦格还活着,一定会需要医疗协助。」
他指向查理熟睡的身影。「莫查理怎么办呢?」
「他已经服下镇静剂,正安详地休息。多等一会儿对他不会有害处,甚至可能有好处。」
「那就走吧!」肯尼露出疲惫的笑容。「我没有力气在同一天对抗拿破仑和妳。」
威利爬起来协助搜寻。伊特驾着小车,跟随在骑马的众人后方。克林已经换过马匹和马鞍,所以可玲骑上麦格的骏马。疲惫不堪的「梭尔」毫无怨言地承受她的重量,可玲轻抚牠的颈项,感谢牠救回两条人命。
噩梦般的行程展开,可玲必须庆幸现在是黑夜,让她不必看到血淋淋的景象。
他们来到可能是韩汤姆最后看到麦格的地区,进入泥泞的地面。汤姆首先下马,牵着马匹缓步前进,其它人也都跟随他。肯尼和威利提着灯笼,供汤姆观察地形,最后他犹豫地说道:「我觉得他在那防御工事旁。」
他们顺着那道防御工事前进一百码之后,灯光突然照亮两个穿着平民衣服的男人。他们正俯向一个软绵绵躺在地上的军人。肯尼怒声咆哮,拔出手枪,朝空中开了一枪。两个平民逃进黑夜之中。
「无耻的小偷!」他憎恶地说道,再次装上火药。
可玲一点也不惊讶。在西班牙,即使战争尚未结束,就有人出来抢劫死者和伤者。她加快脚步,走向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影。高度和身材都符合,暗色的外套......
她跪倒在泥泞的地上,心跳狂野。肯尼紧紧跟随在她身后,他的灯笼照亮杨麦格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的脸孔惨白如死亡,制服上沾满干涸的鲜血。
她害怕地碰触他的喉咙,寻找着脉搏。她找不到,而且他全身冰冷,如此冰冷。哀伤淹没了她全身,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肯尼厉声问道:「他还活着吗?」
他的声音唤回快要昏倒的可玲。「我不知道,」她口干舌燥地说道,抬起麦格的手臂,轻易地移动。「我找不到脉搏,但是,他的身体还没有变硬。」她用双手压挤太阳穴。她应该怎么做呢?
她必须视麦格为一般的病人,不是她关怀的男人。「你有非常光滑的东西吗,像手表?」她问道。
汤姆说道:「用这个吧,夫人。」他把一个银制项链小盒塞进她手中。她拿着它凑向麦格的嘴,一层淡淡的水气浮现。
她因放松而晕眩,往后坐向她的脚后跟。「虽然轻微,他确实还在呼吸。」
「我们必须移动他。」肯尼说道。
「让我先仔细检查一番。」
「有子弹射穿他的手臂,所以挂着那条三角巾,」汤姆说道。「他的肋间被军刀砍伤。」
他的背部也有一道伤口,流了不少血。大腿上有枪伤,子弹还埋在里面。她先止血,然后翻转他的身子。
看到他腰部上方的大洞时,她的心缩紧。她拉开沾满鲜血的衣服,想要看清楚他的伤势,令她惊讶的是,她的指尖碰触到冰冷的金属。她顺着金属的形状触摸,然后取出一根压扁的银管,上面嵌着一颗子弹。「这个东西——不管它是什么——挡住子弹,很可能救了他一命。」
「那是万花筒,」肯尼说道。「由彩色玻璃组合出千变万化的图案。他称它作幸运符。」
「确实是幸运符。」她把那个东西丢进她的医药箱里。
她仔细检查证实他并没有任何足以致命的伤口。最令她担心的是,他可能已经失血过多。她的袋子里有一瓶水,所以她用汤匙把水灌进他干燥的双唇之间。他无法吞咽。她停下来,担心他可能会呛到,然后疲惫地站起身子。「我已经做完我能做的一切,我们必须送他到医生那儿。」
肯尼和威利小心翼翼地抬起麦格放在担架上,可玲用毛毯裹住他。然后,他们走向在路上等侯的小车。东方的天空已经亮起,漫长的黑夜即将结束。
麦格还活着。但是,一个小时之后呢?
快中午时,可玲和她的两个病患才回到布鲁塞尔。伊特和威利护送他们,肯尼和汤姆则返回他们的部队。她答应会尽快向他们报告麦格的情况,但是,从他们萧瑟的神情看来,她知道他们都不抱希望了。
他们的行程缓慢,尽可能减少颠簸。可玲骑马跟随在车后,像老鹰般盯着她的病患。即使服下镇静剂,查理仍然置身痛楚中,但是,他咬牙忍受。麦格则是如此静止,令她害怕他们载运的是一具尸体。
到家之后,她立刻跃下马背,检查麦格的生命征兆。他的肌肤青紫而冰冷,他的脉搏和呼吸几乎都不存在,但是,他还活着。
女仆冲出来。「莫上尉的情况如何?」
「他的情况良好,」可玲回答。「等他们把他安顿在他的房间之后,能不能请妳喂他服用镇静剂,然后坐在他身边观察?」
「我会照顾上尉,夫人。」威利说道。
「你先去睡一觉,」可玲严厉地说道。「你昨天打过一仗,到现在都还没有休息。」
他准备抗议,最后绽开疲惫的笑容。在他和伊特把查理放上担架时,可玲告诉女仆:「杨上校的情况很糟。你们先把他安顿在他的房间里,然后立刻去请医生。」
伊特和威利安顿好麦格之后,可玲要他们离开,开始剪开麦格破损的外套和衬衫。她移开破碎的布料时,他发出微弱的呻吟。她碰触他的脸颊。「麦格,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他的眼睑翻动一下,但是没有醒来。她尝试用充满信心的语气说道:「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麦格。我认识最厉害的外科医生,而且他会在几分钟内抵达这里。」
她把注意力转向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他的上身赤裸,肪问缠着沾满血迹的绷带,皮肤上布满瘀青和伤痕,新旧杂陈着。.
在护理工作中,她看过许多男人的身体,但从未感觉如此强烈的温柔。她用手指抚过麦格的锁骨,觉得这是一种罪恶,竟然如此凌虐一具美丽而健康的身体。她再次咒骂拿破仑和他贪得无餍的野心。
然后,她把情感摆到一边,开始努力地清洗伤口,从他的手臂里挑出烧焦的碎布。
康医生终于抵达,也是她熟识的好朋友。「急诊吗?」
她点点头。「杨上校是我的好朋友,就住在这里。昨天晚上,我们在战场上找到他。」
康医生走到床边,审视着病人。「为什么没有在滑铁卢包扎他的伤口?」
「我们送他去那里,但是贺医生说......没有必要浪费力气。其它男人更需要他。」这些话像丧钟般敲向她的心。「我决定带他回来这里,希望你会愿意治疗他。」
「我看得出老贺为什么决定不浪费时间——这个家伙差不多死九成九了。不过,既然他是妳的朋友......」医生开始检查。「唔,我在潘尼苏拉的某处治疗过他——我认得这些伤口,非常严重。我很惊讶他能活下来。去拿我的工具过来,昨天晚上洗完后,我把它们留在厨房里晾干。」
可玲取来工具时,康医生已经检查完毕并除下麦格的其它衣物,开始清洗并包扎伤口。可玲递给他需要的每一样东西,取走他不需要的所有事物。在漫长的过程中,她暗自庆幸麦格已经昏迷不醒而不必忍受这些痛楚。
即使如此,在康医生探索埋在大腿里的子弹时,麦格还是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并尝试抽开腿。可玲按住他的膝和臀,尴尬地转开视线,逃避他的赤裸。不论她多么努力地尝试,都无法强迫自己视他为一般的病人。「他的反应是好现象吗?」
「或许是,」康医生模棱两可地说道,把全神贯注在挖掘子弹上。「妳的朋友再次非常幸运。子弹错过主动脉,只伤及大腿骨,不曾造成任何严重的伤害。只要差半英寸,他就会死在战场上。」
既然运气这么好,麦格当然不打算离开人世。但是,所有幽默、活力和智慧都已经离开他的脸孔,只剩下一张死亡的面具。热泪刺痛她的眼眸。
康医生终于完成,拉起毛毯盖住麦格冰冷的身体。「他的机会有多大?」可玲问道,害怕听到答案。
「少得可怜,」康医生坦率地说道。「伤口都没有严重到致命的地步,但是,他已经失血过多。」他遗憾地摇摇头。「我从未见过休克到这种地步的人。」
可玲用拳头按住嘴巴。她不会哭,她绝对不哭。康医生只是说出她已经知道的事实。害死麦格的不是这些伤口,也不是细菌感染,而是失血过多。她瞪着他静止的身体,脑海中急切地闪现她听过的所有医疗理论。
康医生清洗工具时,她突然灵机一动。「康医生,你有一次是不是告诉过我有时候可以把鲜血从一个人身上输到另一个人身上?」
「是,也有从动物输给人类,但是,都只在实验阶段。」
「你说过有时候会有帮助。」
「好像有帮助,」他纠正她。「也有可能病患本来就会痊愈。」
「输血会有助于麦格的康复吗?」
「老天爷,」康医生惊骇地说道。「妳要害死这个不幸的家伙吗?」
「如果什么都不做,他存活的机会有多大?」
「微乎其微。」康医生叹口气。
「或许更多的血会是生、死之间的关键?」可玲坚持。
「有可能。」他勉强地承认。
「那么,我们就试试看吧!你知道如何做,对不对?」
「我看过怎么做,这是不同的两回事。」康医生皱起眉头。「我也看过病患死掉的案例。」
「但是,有些病患活过来了。求求你,康医生,」可玲柔声说道。「给麦格一个机会吧!」
「医生不应该拿病人的生命冒险,」他抗议。「何况,我们去哪里找捐血者呢?绝大多数的人都宁可面对拿破仑的军队,而不愿意面对医生的手术刀。」
「我会是那个捐血者。」
他震惊地说道:「我不能允许妳那么做,可玲。」
她的脾气爆发了。「我痛恨听到男人说『噢,可玲,妳不能那么做。』我是一个健康而强壮的女人,当然有能力捐出一些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妳发脾气。」他含笑地审视她。「我通常不认为妳有多么强壮,不过,应该也没有不能捐血的理由。捐血者只会有一点点危险。」
「所以,你愿意输喽?」
「他是一个执拗的男人,否则不会支撑这么久。」康医生抬起麦格的手腕感觉他的脉搏,然后皱起眉头,沈吟许久。「死马当活马医吧!」他终于决定。「好吧,我们就试试看。输血或许可以为他注入他需要的力量。」
她松了一口气,几乎晕眩起来。「你需要什么呢?」
「我需要一个助手,但是,不能由妳担任。」康医生说道。
可玲找来女仆,庆幸这个女孩愿意留下来帮忙。她相当聪明,也有胆识。
康医生很快做好准备工作。「可玲,躺在上校身边,脸朝往另一个方向,」他指示。「我要从手肘内侧下刀。」
可玲从毛毯下方拉出麦格赤裸的手臂,再卷起自己的右袖,然后在他身边躺下,略微感觉紧张,因为她竟然必须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和麦格共享一张床。康医生放好毛巾,不断调整他们的手臂,直到完全满意。
她尝试放松,却敏锐地注意到麦格赤裸的身躯。他的生命力微弱如火星,只要轻轻一吹就会熄灭,但最重要的是,他仍然活着。她牢牢抓住这个事实。
「其实,这是一项简单的程序,」康医生闲聊地说道,显然希望消除她的紧张。
可玲的笑声颤抖。「希望是。」
「本来就是。现在,闭上眼睛吧!妳不会想要看到这一切。」
她照他的话做,感觉他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准备好了吗,可玲?现在改变心意还来得及
。」
如果麦格因为她没有尽力而死掉,她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动手吧,医生。」
尖锐的刀锋划进她的手臂,非常疼痛。她咬住下唇,制止自己发出哀鸣,感觉她的口中有血的味道,并略带歇斯底里地想着真不应该浪费宝贵的鲜血,不论多少,对麦格或许都有用处。
她感觉她的血流出,应该是流进麦格的体内吧。她开始怀疑这么做会不会害死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没有权利——可是,她还能怎么做呢?身为护士,她辨认得出正在接近的死亡,而且就在麦格的脸上。
「可玲,妳觉得怎么样?」康医生关心地问道。
她舔舐干燥的唇。「很好。」
「在妳开始感觉晕眩或不舒服时,立刻告诉裁。」
冰冷爬过她的身躯。她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心跳,感觉她的血液正强行进入他的血管,还有,
她的爱。活起来,麦格,你一定要活着。
「可玲?」康医生的声音似乎非常遥远。
「我很好。」她所受的苦远远比不上麦格。「继续。」
麻木向她的手臂扩散,进入她的身体。她睁开眼睛,看到康医生正皱起眉头,好像准备停止输血了。
她召唤她的每一分意志力,使她的声音显得强壮。「不要太早停止,医生。如果他没有得到足够的血液,一切便都白费了。」
医生放心地松开眉头。
她的思绪开始漫游。她想起第一次看到麦格的情景。他很迷人,但是,许多男人都有相同的魅力。他是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特殊,在她心里占据如此重要的分量?她不记得了。
「可玲,妳觉得怎么样?」
她尝试回答,但做不到。她的嘴唇冰冷,没有任何知觉。
康医生咒骂一声,绑住管子,停止输血。在包扎她的手臂时,他喃喃地念着猪脑袋的女人比跳蚤还笨。她很想笑,但毫无力气。
「马小姐,去泡一壶茶来,」医生命令那个女仆。「一大壶,加许多糖。」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关门的声音。可玲感觉身边有动静,然后了解那是来自麦格。她舔舐双唇,低声问道:「他有没有好一点?」
康医生完成包扎,把手放在她手上。「他的脉搏和呼吸都增强一些,脸上也出现一点点血色。」
「他......他会活起来吗?」
「我不知道,但是,情况确实有改善了。」医生揑揑她的手,然后放开它。「如果杨上校能活着,必然是妳赐予他的。我希望他值得妳冒这种危险。」
「他值得。」可玲绽开无力的微笑。「承认吧,医生,你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尝试一种崭新的医疗程序。」
「我必须承认这确实很有意思,」他含笑说道。「我对结果更感好奇。」
可玲允许自己闭上眼睛。她已经尽力而为了,结果操纵在上帝手中。
她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她茫然地抬起手,感觉强烈的刺痛自手肘内侧射出。下午发生的事情倏地返回。输血导致她近乎瘫痪。康医生喂她喝下好几杯热热的甜茶,然后抱着她回她自己的床上,命令她必须休息到明天,在关照女仆照顾大家之后才返回医院。
可玲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子,把双腿移下床。只要她非常谨慎,应该就可以行走。她站起身子,穿上睡袍,走出房间。又开始挣扎,她只好继续唱,连儿时学过的老歌都出笼了。
她也唱一些柔美的情歌,直到声音沙哑,人也疲惫不堪,再也张不开嘴巴。麦格逐渐平静下来,坠入似乎非常正常的睡眠中。
她知道她应该离开,但是,麦格仍然生死未卜。何况,她怀疑她是否有力气回自己的房间。
她叹口气,躺向枕头。他长满胡渣的下巴愉悦地透过薄纱睡衣刺向她的胸脯。他的头发潮湿,但是他不再流汗,体温也似乎接近正常了。感谢上帝,危机终于解除了。
他会康复,然后很快走出她的人生。她可以满意地知道他健康而快乐地居住在世界的某处,但是,他们永远不会再这么靠近了。
因为他无法听到,所以她变得大胆。「我爱你,麦格,我会永远爱你。」她低语,亲吻他的额头,就像她亲吻查理那样。任何人都不能因这样的吻而苛责她吧。
她疲惫至极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