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头雾水都不足以形容张勤雅内心中的错愕。
「什么?」她只能愣愣的问。
「放过你们,什么意思?」军师一般的关芯芯同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黄靖绘是我的继女。」吴静芬以为这么说她们就会知道了,却没想到……
「谁?」张勤雅一脸愣头愣脑的反问回去。
「哎哟!就是那个煮饭婆啊!」关芯芯倒是很快的进入状况,提点道:「妳脚受伤,刚打石膏那几天,傅先生不是带了个学妹回来当煮饭婆?很喜欢呛人,最后还把妳气哭的那一个啊!」
「我知道了。」张勤雅跟着进到状况当中,「就是想抢走我小哥哥,结果让小哥哥赶走的那个女人。」
「原来妳的妈妈嫁给妳情敌的爸爸,变成了妳情敌的继母耶!」关芯芯惊呼。
「那个不是情敌,她只是曾经当过我小哥哥的学妹。」直觉的皱起了眉头,因为情敌这两个字。
「好啦!不是情敌,是差一点要变成情敌,这样好不好?」关芯芯改口,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提醒她,「现在问题又不是那个。」
张勤雅点点头,很认真的拉回注意力,问道:「然后呢?」
吴静芬被她的问题给问住,不知道这句然后是在然后什么。
这种处于状况外,听不出问题的心情,张勤雅很能体会,因为她也常常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所以很好心的又问了一次,「妳刚刚说,要我小哥哥放过你们,为什么?」
「妳不知道吗?」吴静芬以她的反应来判断。
「知道什么?」
「傅总经理取消了合作案,这对我们公司的影响很大,结果他还放出风声,让业界的同行也不敢跟我们下订,但是我们之前为了准备合作,已经买了很多原料回来,这些原料都要付钱出去,但是却没有订单,再拖下去,我们公司一定会垮掉的。」忧心忡仲,一想到跟着丈夫苦拚出来的事业就要毁于一旦,吴静芬就心乱如麻。
「怎么……怎么会这样?」张大了嘴,张勤雅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
「现在出问题的还不只是公司,靖绘她更让我担心。」说起继女,吴静芬忍不住流露出为人母亲的担忧表情,「那孩子从小好胜心就很强,这次在她爸爸跟哥哥面前夸下海口,说要拿下升辉的订单,眼看着就差最后几个细节还没谈好,整个合作案说取消就取消了,还回头害自家公司面临倒闭的危机,她太自责,整个精神状态让我很担心。」
「她受了打击,觉得不甘心,所以就回去叫妳出面来说情?」关芯芯皱眉。
「不是、不是。」吴静芬赶紧解释,「靖绘并不知道我来,事实上,她也不晓得我跟丫丫的关系。」
「哦?」关芯芯摆明了不信。
「我嫁到他们黄家之后,除了我先生,他的孩子并不晓得我的过去,我也没提过,所以他们并不晓得我还有个女儿。」吴静芬温言解释,「是我看靖绘那么消沉,问她发生什么事,由她说的一些细节,才让我发现到她说的对象,是我前任的公公服务的傅家,也才跟着发现原来丫丫一直就在傅家。」
听似平凡无奇的话,却隐藏着伤人的现实。
关芯芯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很不方便说,只能看着张勤雅;而后者看似平静……
「意思是,如果黄靖绘不说,这么多年当中,妳从来没想过我这个女儿到底在哪里,是吗?」很想不去在意,但张勤雅发现她竟然做不到。
怎么会这样?
因为长期缺席,「母亲」这个角色之于她,一直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不是吗?
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就算出现了,也该跟个路人一样,没理由能伤到她的,那,为什么她会觉得痛呢?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吴静芬发觉说错话,想辩解,但却无从说起。
「不然是什么意思呢?」反应过来之前,张勤雅问了。
「我、我也不是不想,只是……只是……」
「算了。」一见吴静芬说不出话来,张勤雅自动放弃,「没关系了,都已经没关系了。」
「丫丫,我也有我的苦衷。」吴静芬试着向这个分别十六年的女儿说明,「一个女人再婚,要融入新家庭、特别是有三个孩子的新家庭,那并不是件太容易的事。」
「放弃自己亲生的女儿,就容易了?」闷闷的,张勤雅并不想这样,可是眼前的「母亲」,每一句辩解的话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并不是,丫丫,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吴静芬否认。
「但妳还是做到了,不是吗?」张勤雅苦笑,说不上来,但心里就是闷得不得了,像是一把火在里面闷烧一样,烫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那是经过一番挣扎的。」吴静芬辩解,并娓娓道来,「我再嫁之后,没再去看过妳,是因为公公,也就是妳爷爷希望事情单纯化,他觉得妳还那么小,我要是拖泥带水、三不五时的跑去看妳,让妳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离别,只会让事情复杂化,影响到妳的人格发展。」
「爷爷他总是为我设想,希望我过最好的生活。」低喃,因为逝世的祖父。
「是,因为他就妳一个孙女,公公他最疼的人就是妳。」吴静芬全盘道出,「是为了妳着想,所以他叫我放手,要我不要去打扰妳,我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才会听他的话,没再出现打扰过妳的生活。」
「既然那样,今天又何必来?」问了之后才想到,「啊!我想到了,是为了妳的继女,妳是为了妳的继女来的,并不是我……」
声音愈压愈低、愈压愈低,很受伤,有一种很受伤的感觉,她努力压抑,不想要体会那种疼痛,但是没什么效果。
「即使我就在这里,一直就在这里,妳还要听别人说起,才知道我在这里,但是却是为妳的继女而来。」声音很轻、很低,可身侧的两只拳头已握得死紧。
「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当年跟妳爷爷的约定,我没敢再找妳,加上过了这么多年,我自然没办法确定他跟妳的下落,而靖绘……靖绘她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是我照顾了她十六年,她叫我妈叫了十六年,她出了事,我没办法不帮她……」
「没办法不帮她……妳没办法不帮,只因为她叫了妳十六年的妈;而我,却是有妈妈也没得叫?」荒谬感让张勤雅突然的笑了,却是比哭还要悲惨的笑容。
「丫丫……」看她像是要哭出来了,关芯芯也快哭了,只因为所听到的事。
「没事,我没事。」深呼吸,张勤雅暗暗的深呼吸,逼自己不去想,很努力保持冷静的说道:「很抱歉,公司的事我不懂,那是小哥哥负责的事,有什么问题,要找他才是,我没有办法。」
「怎么会?妳一定有办法的!」兴起的些许罪恶感很快的消逝,吴静芬一听见她说的话之后,急道:「我听靖绘说,傅先生是因为妳才要取消合作案,我相信只要妳跟他说,他一定会再考虑,妳请他放过我们吧!」
「是吗?就这样?」嘴上说着,但却是无意识的反应。
本来只是无意识回应的一句话,谁也想不到……
「那个……」吴静芬竟然说了,「如果可以的话,除了请傅先生放过我们,能下能请他去看看靖绘?」
「啊?」关芯芯啊了很大一声,怀疑所听到的请求。
「我知道这很得寸进尺,可是靖绘她好胜心太强,性子太刚、太烈,这次的事情再加上得知傅先生订婚的事,她整个人消沉得让人担心,我知道她很欣赏傅先生,从她大学时就听她把这个学长念在嘴上,如果傅先生肯来开导、开导她,我相信一定会让她振作起来。」这其实才是吴静芬此趟的主因。
「阿姨,妳有没有搞错啊?」关芯芯真的忍不住开炮了。
「我知道妳们很难接受,但靖绘她说得也没错,丫丫跟着傅先生一起长大,也许是兄妹之情却弄错了……」
「阿姨!」关芯芯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张勤雅怔怔的看着这个据说是她「母亲」的女人,空空的,她的心空空的,回响着一股让她想哭的凄凉哀音。
两个小女生的表情让吴静芬回过神,补救似的说:「靖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消沉过,我很担心她会做什么傻事,我先生就这么一个女儿,他很宝贝她,我、我……」
「阿姨,这是你们家的事!」关芯芯真是受下了,「要寻死寻活,那都是黄靖绘个人情绪上的问题,是你们做家人该设法开导跟解决的,怎么会找上丫丫,让她叫傅先生出马,这算什么啊?」
「因为靖绘她……她……」
「我知道她喜欢傅先生,这她上次就说了。」见她迟疑,关芯芯毫不客气的接下她的话意,不悦的说道:「不过你们总不能因为她喜欢,为了顺她的意,就硬要抢一个回去,这还讲不讲道理啊?人家明明都订了婚,你们还硬要扯什么兄妹之情,有没搞错啊?」
「我们也不是不讲理,只是希望傅先生去开导一下靖绘……丫丫?」吴静芬愣了一下,看着女儿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丫丫,妳上哪儿去?」关芯芯也愣了一下,摸不清这会儿是怎么了。
「吴女士要找的是我小哥哥,有什么事,等他回来,你们自己去谈吧!」清秀的面容上不带任何情绪,当着他们的面,说走就走。
「等等我!」关芯芯不想被丢下来,连忙要追上去。
张勤雅开了门,门外头,让人意外的站着被讨论的话题人物,也不知道是在外边站多久了。
一看见傅元棠,她怔了怔,对上的那双墨黑眼瞳中,满溢着对她的关怀与担忧之色,因为那份熟悉的关怀之意,适才一直努力要封印住的情绪整个地溃决,让她二话不说的直扑了上去。
傅元棠无声的接住、并且抱住了她,任由她紧紧、紧紧的攀着自己,就像溺水生攀到浮木一般。
他知道她在哭,也知道她的伤心,因为她的伤心,英俊的面容上闪过了不舍与怜惜,然后定格,是让人忍不住要打个冷颤的冷厉,宛如地狱来的恶鬼一样,恶狠狠的扫了吴静芬一眼。
「关同学,送吴女士离开。」
不是客,也不是张妈妈、张勤雅的妈,而是吴女士,他只承认她这个身分,就如同张勤雅的心死,只愿意用吴女士来叫唤她的道理一样。
朝关芯芯留下这一句,傅元棠抱着怀中伤心的娃娃,头也不回的离开现场。
「傅先生,我们靖绘……」
「阿姨,请回吧!」关芯芯很乐意接下逐客的工作。
「但是……」
「妳请回吧!」
关芯芯送客送到门口,看着她上车,发动,然后又熄火,开窗……
「同学。」吴静芬唤了一声,一双眼睛瞪也似的直看着手中的方向盘,「帮我跟丫丫说一声,我很抱歉。」
悔恨的泪珠滑下,吴静芬并不是毫无感觉的。
「当初,是我选择放弃她这个女儿,去当别人的妈妈,是我对不起她,我知道我今天又伤了她,但是,靖绘做了我十六年的女儿,就算一开始我把她当丫丫的替身,但日子久了,假的也变成真的,我不能、不能看着她一日消沉过一日,却是什么也不做。」
太难的大道理,关芯芯不懂,但她知道一件事,「阿姨,就算假的变成了真的,那么原来真的那一个呢?」
吴静芬沉默了。
「做为一个母亲,妳可以用各种的方式去帮助黄靖绘,但丫丫也是妳的女儿,不是吗?」关芯芯讲究公平,也只懂得将心比心的道理,「用伤害她的方式去帮助黄靖绘,要换了妳是丫丫,妳有什么感受?」
因为关芯芯的话,扶握在方向盘上的两手紧握,指关结处微微泛白。
「是我对不起她。」良久,吴静芬开口,伸手擦去滑落下的眼泪,「请帮我转告她,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她,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她的生活,再也不会了。」
车子再次发动,这次,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我不哭、我不哭……」眼泪扑簌簌的直掉,像要催眠自己一样,张勤雅揪着他的衣襟,兀自喃喃念个不停。
「没关系,想哭就哭吧!」怀抱着她,傅元棠摸摸她的头,知道她受委屈了。
「不要,我不哭,我不为她哭!」她生闷气,继续催眠自己,「那是不认识的路人,是不认识的路人,不哭,我不哭。」
被她的孩子气一闹,傅元棠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的家人只有你跟爷爷,只有你们是我的家人,她不是!她不是!」她哽咽,仍无法抑止内心深处受伤害的感觉。
他紧紧,紧紧的抱住了她。
「我应该早点回来的。」虽然一接获福婶的密报,他就马不停蹄的飚车赶回来,但是不够快,没能阻止她生母跟她的会面,让他感到很自责。
待在她最熟悉的房间,他密密的怀抱是最让人心安的防护网,圈着她、护着她,用他的体温一点一滴的传导着「她很安全」的讯息。
安全,很安全……
细细的啜泣声渐渐的止息,那颗一度空空如也的心也逐步逐步的丰盈,直到她觉得踏实,一颗心完完整整的定了下来。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他轻拍她的背,不希望她让不开心的情绪给拖着走。
「小哥哥。」她突然开口,带着浓浓的哭音。
「嗯?」
「我不知道什么样子才是情侣该有的样子。」她说着。
他沉默,猜测她这句话的用意。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谈一个轰轰烈烈的恋爱。」她又说,情绪明显冷静下来。
好像知道他不会回话,她径自又道:「我指的是那种轰轰烈烈,爱得死去活来,让所有的人一眼就看出来在谈恋爱的那种恋爱。」
「妳想说什么?」
没理会他的疑问,她自顾自的低语道:「我只知道,我很习惯现在这样子,有你、有爷爷,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要很开心的过日子。」
「嗯哼。」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傅元棠采中立,不给予任何正面评论的立场。
「还有,我不想要失去你。」她说着,「我想要你永远永远的陪着我,就像现在这样,如果你让人抢走了,跟别的女人有肉欲关系,在床上滚来滚去,那会让我很伤心、很伤心,是真的伤心,会伤心到死掉的那种伤心。」
肉欲关系?
他挑眉,因为她所提到的特殊字眼。
因为这问题太特别了,他必须拉开她一些些,好看着她的眼睛问:「妳想跟我有肉欲关系?」
她涨红了脸,开始口吃,「你、你、你……你不要乱说!」
这涨红脸的表情太让他熟悉了,最近很常见,而现在,他总算掌握到造成的原因跟方向了。
「是妳自己说的,肉欲关系,嗯?」他提醒她。
「我、我、我……我是说,我不想你跟别的女人有肉欲关系。」她强调。
「所以就是妳想跟我有肉欲关系。」他帮她下结论。
她张大嘴巴,因为这结论。
他很想笑,因为她这滑稽的模样……泪湿的眼睛还看得出刚刚才伤心的哭过,小鼻子也红通通的,却是傻头呆脑的张大嘴巴瞪着他,吃惊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别乱讲话啦!」回过神来,她恼得捶了他一记,「我在说正经的事。」
「哦?哪件正经的事?」他还真听不出来。
「就是在别人的眼中,我们真的很不像情人!」她都快要跟着自我怀疑了。
「别理其他人胡说八道。」他低斥。
「可是别人就觉得不像啊!」她显得有些苦恼,「我自己想一想,也觉得有点不像,难怪没人看得出来,还觉得我是你妹妹。」
「妹个大头!」他没好气,「我没有妹妹,更没有搞乱伦的毛病。」
「人家说的嘛……」
「妳管别人怎么想,这是我们的私事,我们自己觉得好就好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就讨厌轰轰烈烈,也不想要什么爱得死去活来,光是一个笨头笨脑的妳就够难应付了,还要有其他的人,是想要累死我吗?」他没好气的说。
「什么嘛!怎么说人家难应付?明明就是你难伺候……还有,我哪有笨头笨脑啊?」她埋怨着,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总之,别人的感觉都是屁,我觉得好就好了,就像现在这样,我们现在这样子就很好了。」他独断的宣布。
傅元棠是绝对认真的!
他管别人的爱情是怎样,重要的是他们自己。
清淡、微甜,没有轰轰烈烈,也拒绝爱得死去活来,这就是他要的,也就是他们的爱情,他要的就是她,一直以来就是。
「你真霸道。」她突然有感而发。
「总比妳的好色好。」他冒出一句,
秀颜再次涨红,抗议道:「我哪有好色!」
「妳一直想跟我发生肉欲关系。」他很快的举例。
「乱讲!你乱讲!」抗议,严正抗议。
「没关系,我不介意,我们来发生肉欲关系吧!」
啊?
她愣住,反应不过来他的话意。
他亲吻她濡湿的双眼,亲吻她红通通的小鼻头,接着亲吻她诱人的粉色樱唇……
啊?啊?
她愣得更彻底,对他的行为,内心的OS只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一直到他推倒了她……
啊?啊?啊?
楼下,寂静无声,往楼上一走,只看见三个人在楼梯口引颈偷听……
「现在是怎样?」刚在朋友家泡茶,一接到财叔密报就急急赶回来的傅清辉,好不容易看见人,却是这种画面,搞得他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吴静芬呢?」
「嘘……」比着噤声的手势,关芯芯回报,「吴女士刚刚走了,她说她不会再来打扰动雅的生活了。」
「那元棠他们呢?」压低声量,傅清辉急着想赶上最新进度。
「吴女士走之前,少爷抱着丫丫进房里去了。」财叔回报。
「少爷在安慰丫丫。」福婶回报。
「所以?」傅清辉没反应过来。
「已经好一阵子了。」福婶补充,用一种暧昧的语气跟表情。
「哦?」傅清辉感兴趣了。
停好车的旺伯一进门,找半天在楼梯口看见人,却是四个人引颈偷听的画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好吧!他也跟着加入好了!
五个人,挤在楼梯口处,就这样伸长了脖子,很认真的偷听……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