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爵士音乐充斥的吧台，一个喝酒的男人，安静到几乎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你竟然会喝酒？」
周末夜晚，卜家两兄弟难得都回到家中，更难得同时在游乐室的吧台前出现。
「偶尔喝一杯。」听到声音，卜则非没回头，只是继续轻啐了杯中的马格连。
「心烦吗？」在他身旁坐下，卜则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没回答，不承认也不默认。
「我也烦。」有别于兄长的低啐轻饮，卜则靖则是豪迈的一口饮尽杯中物。
「藉酒浇愁不是好方法，工作不顺？」他的「帅气」让卜则非不得不侧目。
卜则靖继续斟满酒，摇摇头。「你知道区区工作不会让我心烦，会让我心烦的只有女人。」
「哦……」虽不懂他则靖式的幽默，但卜则非却也不好奇。
没管听众好不好奇，卜则靖径自说着，「今天小苡拒绝当我的女朋友，用了一个最烂的借口，说什么她已经有喜欢的人这类的鬼话……哼！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就为了报之前的那些恩怨。」
「……」听众把玩着酒杯，没有评论。
「没想到这小鬼也玩这种伎俩，女人啊～～一个模样！」他将酒杯里的酒仰头而尽。
「或者，她真的没感觉。」听众闷闷搭一腔。
「没感觉？对我？不可能！」卜则靖斩钉截铁的说着，对自己的魅力十足有信心。
「这么有把握？」
「当然，前几天我吻了她，她的反应痴痴迷迷的，活像情窦初开的女孩，模样跟以往我吻过的女孩子一样。」他又喝口酒，彷佛为自己增添信心。
「……」
「相信我，老大，她只是在摆姿态，等我想好一套完美作战计画，陪她玩一玩，消消她的气，你会发现一对天底下最速配的恋人出现在你面前。」
「那我就先祝福你了！」突然，卜则非起身，一口喝干酒杯中液体。「我去睡了，失陪。」
「老大！」
没理会身后传来惊讶纳闷的叫唤，卜则非快步走出游乐室，一刻也不多作停留。
因为，他发现自己一向自傲的理智突然不见了。
他竟然很想重重地往卜则靖那张自命不凡的脸上揍一拳。
该死！
为什么他是他的弟弟！
为什么那个女孩既是他的妹妹又是他的学生！
「潘苡凡，妳看过今天出的周刊了吗？有妳妈妈的照片ㄟ！」
刚踏进合班教室，宿敌文学院的女生丢过一本刚出炉的八卦周刊，刊着母亲巨幅照片的内页还故意用大铁夹固定，让她不想看都不行。
「卜氏集团争权之战尘埃落定，新任卜太太胜出，卜业勤正式宣布夏美芳为新任总经理，接班态势底定……」
「苡凡，妳妈妈真的好厉害，一下子撂倒两个条件一流的男人，取得卜氏的大权。」
「对啊！潘苡凡，以后我们都得靠妳了，卜氏相关企业那么多，妳妈妈现在是总经理，妳根本不用烦恼毕业后的出路，记得要拉拔一下同学喔～～」
早一步在教室坐定的赵琼依，见到死党有难，迅速跳出来。「喂！妳们可不可以闭嘴？！那是苡凡妈妈的事不关苡凡的事！苡凡，我们走，别理她们！」
夺下潘苡凡手上的杂志往旁边一丢，她拉着她往后方走去。
只是，走虽走得了，但耳朵边的话却直追而来。
「我说啊！这次基因学期中成绩她分数那么高，八成是卜家哥哥多给的。真好，除了进入豪门外，连学业都有哥哥罩。」
「是啊！奇怪，周刊怎么没挖到这一条呢？」
听到这里，本来静静往前走的潘苡凡再也忍不住了，倏然转身，双眼直瞪着面前刚合上嘴巴的女生。她的日子已经够乱了，难道还要忍受这种无聊的指控吗？
那女孩被她凌厉的眼神吓得微微后退。
「胡妮晶，亏妳还是新闻社的社长，这种没凭证的话也敢乱说！」赵琼依趋身向前，连忙按下潘苡凡那双似乎要伺机而出的拳头。
「就是因为我是新闻社的社长，才会对这些及时新闻嗅觉这么敏锐啊！」不知死活的女生还大言不惭。
「哈！这不叫敏锐，叫个性八婆！」
赵琼依的评论，让原本一旁看戏的同学全部哄堂大笑。
「喂！赵琼依，妳说话客气一点……」叫胡妮晶的女孩脸色大变。
「怎样！」赵琼依可一点也不退缩。
反倒是原本气得想揍人的潘苡凡，情绪缓和下来了。「算了，琼依，别跟她多说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时下八卦杂志会那么畅销，原来是因为有她们这些人大力支持。」
她冷冷一笑，继续说：「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写那些无聊的文章，因为，我们文学院的学生早就在校自我训练了！对不起，妳们的练习我不奉陪了。」转过身，潘苡凡决定封住耳朵。
「哇～～说得好！」教室内一群同学全为她这席话鼓掌喝采。
胡妮晶为首的女生群全铁青了脸。
「别管那些人乱说话。」坐到教室最后面，赵琼依轻拍她的肩安慰。
「我知道。」现在让她真正心烦的是卜则靖凌厉的攻势，从昨晚到现在，她已经收了不下十通简讯。
这家伙，当真是玩真的！唉……为什么这样做的人不是卜则非呢？
「喂！今天晚上的舞会妳要扮什么？我买了皇冠、粉红兔和神秘面具，妳喜欢哪一个？」圣诞夜狂欢夜，虽然明天没放假，赵琼依还是不放过难得的狂欢节日。
「我不太想去了。」她一点心情都没有。
「不行！再不发泄，妳一定会疯掉的；何况妳早答应陪我去的。」赵琼依将她的心情低落归咎于刚才那群肖查某。
「好吧……」潘苡凡无奈的点点头。
她如何告诉死党有个男人跟她告白，而她却暗恋告白男人的哥哥？更凄惨的是，这两个男人的家产刚被她妈妈夺走了……
这样的混乱，她该从何讲起？
唉～～今年的圣诞夜她玩得起来才怪！
热闹的音乐，绚丽的灯光，妖艳成熟的舞者，Pub里的圣诞舞会排场果然不同凡响，跟学生会办的阳春场面完全不一样。
潘苡凡带着一对粉红色的长耳朵，将自己扮成一只忧郁的粉红兔，刚才她跳了一首快歌，却发现纵然是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竟然也震不走心头的烦躁。
「漂亮的小兔子有烦恼喔～～」
「……」很明显的搭讪，她不想理会。
「妳是琼依的朋友吗？我刚才看见妳跟她一起进来。」搭讪的人不死心，这次离得更近些。
「你认识琼依？」熟悉的名字让她少了戒心，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对方－－一个穿著时髦的男生。
「嗯……我是她小学同学，叫小智，妳好。」
对那只伸过来的礼貌手掌，她不好意思拒绝，回握了一下。「你好，我是她大学同学，潘苡凡。」
「潘苡凡，很好听的名字。」小智应酬似地赞美一声，眼一瞇。「我发现妳很闷喔～～」
潘苡凡不想多谈。「没什么，只是有些烦。」
「烦？那妳来对地方了。」小智的眼神突然发亮。「这里是出了名的忘忧谷，而我是最会让人忘掉烦恼的谷主，来，送妳一颗，包准不到三秒钟什么烦恼都没有。」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迅速从里头挑出一颗小药丸递给她。
「什么东西？」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潘苡凡皱皱眉，没接。
「是好东西。来，拿着！」他硬塞进她的手掌里。
「摇头丸？！」她不是涉世末深的小女孩，不会看下出眼前那颗药丸大有来历。
「算妳识货，这可不是普通等级的喔！高档的，是妳我才请的，很High的！」
「对不起，我没这嗜好。」她将药丸递回给他，但小智不收。
「吃一颗吧！包妳忘掉烦恼。」
「我真的不要！」吃了她烦恼才会多咧！
哔－－
「全部不许动！警察临检。」
在她跟小智僵持之际，舞池中突然一片混乱。
「快把药丸丢在地上！」
老练的小智在哨声响起时迅速拍掉她手中的药丸，只是，还是晚了点－－
「这位同学，妳刚才手上有什么东西掉下去？」
「我……没有啊！」
「是这几颗药丸吗？」警员从地上检起几颗药丸。
「是他给我的，我没吃。」潘苡凡无惧地说着，她什么也没做，没什么好怕的。
「没关系，有没有吃验一下就知道了，现在请你们跟我回警局一趟。」
「笨蛋！」被供出罪行的小智狠狠瞪她一眼，两个人就这样被警察请上车。
看着乖乖在警察笔录上留下姓名的潘苡凡，卜则非的心既气又痛。
那张原本俏丽的脸庞，现在不知是因为恐惧或是烦躁，变得憔悴消瘦，明亮聪慧的眼神也失去旧有的光彩。
才只不过两天不见，她几乎变了个人样，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傻事呢？
「谢谢你来帮我。」身心俱疲的女孩低头走到他面前，轻声道谢。
打从警察要她打电话叫人来保她时，她心底就不断挣扎，看着手机里的四个电话号码，不知道该打给哪一个？
妈妈会伤心，小清太小，卜则靖会认为其实她是喜欢他的，只有卜则非……
打从一出事，她脑袋里浮现的全是他的脸，她渴望他的保护，渴望他陪在身边……虽然，他伤她的心伤了那么多次。
「我没想到妳竟然会跟人家吃摇头丸！」
从接到她的电话到进警察局，卜则非脸上凝重的表情就没舒缓过，尤其当见到那个折磨他许多夜晚的女孩时。
「我一直认为妳是个很懂事的女孩，怎么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呢？」
晚上，和则靖分手后，他一个人独自驱车到八里，想着那晚两人的相处，也想着卜则靖说的每一句话－－
潘苡凡为他的吻痴迷，他爱潘苡凡，他跟潘苡凡是天底下最速配的恋人……
如果他跟则靖说他也喜欢上他爱的女人，那，则靖会有什么反应？
揍他？还是跟他反目？
毕竟，则靖早昭告过他，他喜欢潘苡凡。
他万万没想到今晚会接到苡凡的电话，而且还是求救的电话。为什么打给他不打给则靖？是不想在心爱的人面前暴露缺点吗？
「我没有，我根本没吃药！只是别人硬塞到我手里！」他严厉的语气让她心痛，整晚她受尽折磨，最渴望的就是他的呵护，没想到……
「妳太笨了！」
「我怎么知道这个Pub里有这种东西？琼依的朋友拍胸脯保证这里灯光、音乐、品质都是一流－－算了！」她颓然垮下肩。「反正你就是认为我是坏女孩，从贪图你爸爸的财产，到不学无术、跳舞嗑药，无恶不作。」
「苡凡……」卜则非伸出手。这女孩，怎么思想老是这么极端？
摔开作势安抚的手臂，她的情绪因伤心而更激动。
「你以为我喜欢吗？我讨厌人家说我妈攀龙附凤，说我们虚荣；讨厌你们兄弟对我冷嘲热讽；我更讨厌……更讨厌……」
更讨厌他只把她当妹妹。
琼依说她需要发泄，她确实需要发泄，谁会像她一样爱上一个不能爱的「哥哥」？
「我没认为妳是坏女孩。」没去追根究柢她没说完的那个「讨厌」，她的泪水让他不忍。
「我是替妳担心，要参加舞会一定要小心过滤。」他相信她不会碰这种东西，刚才警官也说了她没有罪不会有事；但是，世风日下，坏人不会四处昭告自己是坏人，她要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才行。
「我说我有过滤！」他像骂不懂事小孩的模样让她生气。「卜则非，我不是笨蛋，也没有自甘堕落！你听清楚了没有？」
他静静地任由她又是跺脚又是发泄，之后，才叹口气，道：「我知道这些日子妳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算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伸出手轻轻将潘苡凡揽进怀中，她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让他心疼。
突然温暖的拥抱，让潘苡凡的眼泪流得更快。「卜则非……」他老是净做一些让她想哭的动作。
「呦！好感人。」
就在她拚命汲取着从他身上传来的关爱时，小智从他们身旁晃来。
「潘苡凡，是不是有种历劫归来的感觉啊？别哭了，下回我再给妳更好的！」
他的话让卜则非回头，严厉地瞪着他。「你听着！从现在起，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潘苡凡的面前；否则，相信我，你的手绝对会被泡在硫酸里头，到时候看你怎么拿毒品残害她！」
「哟！好怕喔～～」
男孩装模作样抓胸口一把，实际上根本不当他的话是一回事，依旧那副吊儿郎当样，倒是口气一下子转成凶神恶煞。
「老头你凶啥？！我告诉你，像你这种老家伙要训话，去墓仔埔吧！」
「你最好给我闭上嘴，快走！」勉强控制脾气的卜则非道。
自认夜店一条龙的小智哪里甩他。「我就是要慢慢走，你敢对我怎么样？潘苡凡，干脆跟我回家好了，跟这种人太无趣了，我那里还有上等货，今晚，我们俩可以好好享受、享受！」
潘苡凡发觉卜则非原本护着她的手臂变得非常僵硬，她连忙劝道：「卜则非，算了，我们走吧！跟这种人计较不值得。」
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气氛，让她越来越担心。这两个家伙不会打起来吧？
深吸一口气，卜则非将她护得更紧了些，一面打开车门，一面对小智道：「小子，听我的劝，好好回去念书，别再到社会来当败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智已经扑过来了。
「老头你欠揍－－」竟敢骂他是败类！
砰！
一声巨响瞬间在静夜中响起。
教授打人的照片跟师生恋两个耸动的标题，占据了各大早报社会版头条。
将早报丢进垃圾桶，转头看着熟睡的潘苡凡，卜则非严峻的脸庞蒙上一层阴影。
她原本漂亮的额头上贴着一块碍眼的纱布，那是为了帮他挡下背后偷袭，被小混混推撞到车门惹来的祸端。
这个小笨蛋，为什么要挺身护他呢？
那个小流氓根本伤不了他，就算用偷袭的也讨不到便宜，两三下就被他撂倒在地哀嚎。
这一拳，她根本不该受的。
来回轻抚着那份代表「勇敢」的印记，他的心纠结在一块儿。
缝了十针，伤口会不会在额头留下疤痕？该不该叫则靖来呢？毕竟，这是他的「女朋友」……
「嗯……」显然他极力轻柔的动作还是惊醒了睡梦中的女孩。她不安稳的低吟一声。
「乖，再睡一下。」连忙将手收回转拍她的肩头，他竟感觉有些困窘。
潘苡凡奋力想张开眼，那个在她梦里一直出现的声音，现在出现在耳畔，她想看清楚……
「则非？」是他吗？她好想他。
「我在这儿，妳安心再睡一会儿。」他的手不自觉地又回到那张红嫩脸颊上头。
「你真的在这儿……」她微笑，真实的感受到指尖滑过的温柔；只是，才一会儿，那笑容立即隐去。「你变得……好丑喔！」
眼前那张本该英俊斯文的脸庞现在怎么全是胡碴？
摸摸脸上的胡碴，卜则非苦笑。第一次看到病人醒来不是在意自己的病情，而是注意床边看护的美丑。
「你一夜没睡？」潘苡凡满脑子注意的还是他。
「有，我有睡，妳别管我，头还会痛吗？」
「嗯……一直抽痛着。」潘苡凡不想否认，因为那种痛根本让人无法漠视它的存在。「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是她自己活该。
他微笑摇头。「别说了，也别再胡思乱想，再睡一下，等一会儿我送妳回家。」
「那个小智呢？」她只记得看到小智从则非背后挥过一拳，她想挡，却被打个正着，一阵剧痛后就没知觉了，事情后来到底怎么了？
「他被听到争吵声出来的警员逮回去了。」他冷冷答了句。当然，小智在进去之前，吃了他几拳。
「我妈她……」摇头丸事件妈妈知道了吗？她会不会伤心？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我跟她说妳受伤的事了，至于舞会的事妳自己跟她说，等一下办好出院，我就带妳回家。」
「对不起。」他跟妈妈一定都担心死了。
「傻小孩，干嘛一直说对不起？过去的事就算了。」他露出温柔的眼神。
「你呢？还生我的气吗？」毕竟这场混乱是她一手造成的。
「我不会生妳的气，只会心疼。」心疼她吃的苦、受的伤。
感受到额头上轻抚的温柔，那双焦虑的眼眸让她痛苦得想哭|－就连如此炽热的目光，也只是属于兄长式的关爱吗？
「则非……」
他微微一颤，手停了下来。
「别停！」她哀求着。她不想让两人难得的接触机会失去。
「苡凡。」他看得出她眼神中的企望，但是……纠缠的心结让他却步。这是他弟弟的心上人啊！
「则非我……我喜欢你！」忍着痛，她抬起头，在那冰冷的嘴唇上印上一吻。
不再逃避，也不让他逃避。
卜则非平静的脸庞没有因为那吻而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彷佛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
「我喜欢你，我爱上你了！」得不到任何响应，她表白得更直接。
「则靖喜欢妳……」Shit！他不该这么懦弱的！
「但我喜欢你！」她坚定的给他答案。
「妳是我的学生，我会带妳困扰－－」这丫头到底有没有搞懂他们两人的距离？
「我不在乎！」显然她真的没搞懂。
「苡凡－－」
潘苡凡再度合上眼睑，献上红唇，表现得再明显也不过。
她相信她的直觉、她的第六感－－卜则非是喜欢她的，她愿意再赌一次。
那张毫不退缩的小脸蛋，瓦解了他的心防，也助长了他的勇气，卜则非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慢慢低下头，缓缓吻上那张期待许久的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