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萍个长绊如乙列,问入到此凑凉否?深县负尽,曾玖必魂相守。
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豫王府里喜幢高悬,张灯结彩,金色的双喜字在龙凤花灿的火光中跃动着。
身着新郎大红螓袍,头戴吉冠的楚逸安,轩朗俊俏、神采飞扬地指挥着仆役布置喜堂,安排庭席,正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身着彩绫的侍女匆匆奔到了他身边,屈膝行礼,低声道:“小王爷,含情公主不愿换上喜服。”她迟疑着,吞吞吐吐地道:“含情公主说,嫁衫一生只能穿一次……而她已经……已经穿过了……”
楚逸安面色大变,寒了脸问道:“她人在哪儿?”
侍女从未见过向来温柔俊朗的小王爷如此大怒,心中一跳,战战兢兢回道:“芷惠园。”
楚逸安一掸红袍下摆,大踏步往后廊走去。
他穿廊过桥,分花拂柳,来到了豫王府中栽植着奇花异卉的芷惠园,只见身披藕色官纱的慕容含情就站在花海之中,那袅袅娜娜的轻盈体态,清灵娉婷的绝俗容颜,绝美得令百花都为之黯然失色。
楚逸安看得痴了,满腔怒意登时消逝无处,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深极沉的酸痛。
“吉时就快到了,贺客也即将临门--”他凝声道。“你还不换喜服,是不是想悔婚?”
慕容含情迷离一笑,望着眼前用白玉石栏围起来的几株奇花,只见那花形似茶花,洁白的花瓣中微带一抹嫣红,香味似酒,醇醒如醉,实是极奇异极美丽的花儿……她幽幽道:“一女岂能侍二夫?已嫁给绝欢为妻,焉能再嫁给你?”
楚逸安踉跄退了两步,难抑心痛地望着她,从咬紧的牙关迸出话来。“你,是我的妻子,皇上亲口将你许了给我的,咱们有夫妻的名分。”
慕容含情凄艳一笑。“可我和绝欢哥却是拜了天地、焚过香立过警的,有天地为证、鬼神为媒。”她望着楚逸安,眼中有着生死不夺其志的坚决。“逸安哥哥,你对我死心吧!我和绝欢不仅有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实,我早已将身子许给他了……”
楚逸安心口如中大锤,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你为什么如此对我?从小我眼中我只有你一人。当我十岁第一次在莲华殿见到才七岁的你时,我就在心中对自己立誓--今生今世,娶妻当如慕容含情!”
他咬破下唇,从唇间尝到了腥涩的血腥味儿。“当皇上将你许了给我时,你知道我有多么欢喜吗?可你却辜负了我的期盼与爱意,你不曾垂顾我多年来的一片痴心……”他悲痛难抑地道。“含情,你负了我啊!”
泪水缓缓滑落慕容含情白玉般的脸颊,她充满了歉疚与凄酸地望着楚逸安,柔声道:“逸安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我自幼就极喜欢你,在我心中你一直如亲兄长般,是我最敬重喜欢的人哪!”
“敬重?喜欢?但全都不是爱!”楚逸安凄凉地笑了。“我从来就不想当你的兄长。”
“太迟了,当欢哥劫走我时,就注定了这一生你只能当我的兄长。”慕容含情凄然瑶头,低声道。“逸安哥哥,我问你一句话,你必须老实回答我……”
她抬起眼来,深深沉沉瞅着楚逸安。“绝欢他真的还活着吗?”
楚逸安沉了脸,肃声道:“他自然还活着。我说能保往他心脉暖气,就一定能保往他最后一口气。”
慕容含情眼中飘过幽忽凄伤的光芒。“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始终不让我见他。在回豫州这一个半月的路途里,我始终没有他的消息下落。逸安哥哥,是你答应救他,我才随你回豫州来的,你答应要让我见他,可是你却不守信用。”
楚逸安冷冷道:“等我们拜了堂、成了亲,过了洞房花烛夜,我自然会让你见他。”
“没见到他以前,我是不会和你拜堂成亲的!”慕容含情酸酸楚楚地笑了,凄切低语道:“你甭哄我了,其实绝欢早已死了,对不对?那日我亲眼看着他断了气,你有什么本事起死回生?若你真能救他活转过来,为什么连他的下落都不敢告诉我?你只是想骗我同你成亲罢了,是我太傻才会相信你!”
知慕容含情是故意激他,可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冲口便道:“谁说我没本事起死回生?他现在便好端端在豫王府的地牢之中,虽然身子虚了些,可却是个有气息、活生生的人!”
终于问出棠绝欢的下落,慕容含情揪着心口,淌下了欣喜的泪珠,却也不感到恼怒与愤慨。“你知道他是你大哥吗?你怎能将他关在地牢之中?”
楚逸安眼中闪过一抹极深的愧色,别过头去不敢注视慕容含情。
“是父王下的命令,我无法违抗。父王没打算认他。也不打算见他……”楚逸安低声道。“劫持当朝公主,是砍头的欺君大罪,连父王也保不了他。”
慕容含情心中一酸,痛楚道:“你们怎能如此待他?他是你们的至亲啊!”
“那他把我们当过至亲了吗?他若当我是兄弟,便不会夺我之妻!”楚逸安心肠复转刚硬,冷冷地道。“当初我听说你被劫之时,你知道我心中有多急、有多怒、有多恨吗?我向自己立誓,只要捉到劫匪,定然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掠过悲愤至极的痛楚。“可我没想到劫匪竟是我异母兄长,一个二十几年,我从不知道也从未见过的大哥,突然冒出来夺我心中挚爱……你指望我怎么做?笑着将你拱手相送?祝福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他摇头苦笑道。“你太高估我了,含情,这样的好人我做不来也不愿做,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要将你夺回来!”
“所以你用他的生死要胁,逼我回豫州来和你成亲?”慕容含情凄然摇头,幽幽道:“没用的啊,逸安哥哥,这一生一世我若不能同绝欢在一起,我根本不能活啊!”
她俯身搞下眼前白玉石栏中的一朵如醉奇花,缓缓道:“这就是折磨了绝欢二十五年的千月夺魂醉吧?”她绽开一抹夺魂慑魄的绝艳笑容,星灿瞳中燃起决绝迷丽的火焰。“你知道吗?我和绝欢曾对天立誓--情比金石,随天共灭;若天不老,此情难绝;你若要我变心嫁你,除非你能毁天灭地,才能断绝了我生死同心的痴情。”她说完毫不犹豫地将整朵花连同花茎一起送入了口中。
楚逸安大惊大骇,急忙飞扑了过去,可已来不及阻止她。慕容含情一个吞咽,将整朵花咽下了腹中。
楚逸安拉住她,宛若疯狂般地摇晃着她,凄厉叫道:“吐出来,把千月夺魂醉吐出来!你可知道这是世间无药可解的剧毒……你怎能这么傻?这么狠?你怎能如此待我呀?”
慕容含情身子软软瘫了下来,露出凄迷的一笑。“我要见绝欢……就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块儿。”
楚逸安踉跄退开,浑身冷颤地揪着一颗已然碎裂的心。他蓦地仰天长啸,凄厉欲绝地狂笑起来,两行泪水滑落面颊。“你当着我的面吃下千月夺魂醉,用死来证明和他生死同心……慕容含情,你真够狠!你究竟把我置于何地啊?”
慕容含情惆怅一笑,极黯然地道:“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逸安哥哥,咱们既然选择了深情,便回避不掉撼恨--我不能阻止你恋我的心,可你也阻止不了我和绝欢同生共死的情。”
楚逸安一震,痴痴喃道:“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他仿佛若有所悟,眼中燃起一抹狂乱烈焰,状似疯狂地抓起慕容含情。
“好,既然你如此想见他,我便成全你,让你们去同生同死,生死不离!”
☆☆☆
顺着回旋石阶一路转折而下,是座圆形石室,楚逸安推开一扇铜门,七彩虹光立时流射出来,灿烂得让慕容含情几乎睁不开眼来。
她眨着眼睛,等适应了那璀璨流光才睁开眼来环顾四周,只见铜门后竟是一座玲珑剔透的水晶牢,水晶折射在铜门之上,散发出彩虹般闪烁流动的光芒,将这一间石室映得奇丽莫名。
水晶牢中,一个青衣男子闭目静坐,七彩虹光将他俊魅清逸的容颜映射得越发光华耀眼,虽然清瘦憔悴,却丝毫不掩俊美冷逸的风华!
慕容含情大震,悲喜交集地奔了过去,激动唤道:“绝欢……”叫声未落,喜极而泣的泪水已然狂泄而出。
棠绝欢身子一震,急急睁开眼来,面前竟是令他朝思暮想、相思欲狂的慕容含情,一时间宛如置身梦境般,狂喜而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透过水晶栏杆抚摸着她的脸。他暗哑地道:“情儿,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作梦吧?”
“真的是我,你不是在作梦!”慕容含情泪流满面地将他的手紧贴在自己的面颊之上,喜极而泣。“你真的还活着,逸安哥哥果然没骗我……太好了!”
两人隔着水晶栏杆紧紧相拥,面颊贴着面颊,耳鬓厮磨,吻泪交融。
亲眼见到两人爱怜缠绵,情浓眷恋的亲呢模样,楚逸安只觉整颗心都碎了。棠绝欢和慕容含情眸光交缠中所流露出的火炎深情,让他崩溃了所有心态。
夺走他挚爱之人的,竟是他未曾相识的亲大哥,他欲哭无泪,欲笑无声,只觉苍天弄人,莫此为甚。一时间他万念俱灰,低低喃道:“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那曾闪过脑海的凄狂念头,此刻又清清楚楚掠上了心头。他再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上前去,拉开了和棠绝欢紧紧相拥的慕容含情。
他不理会慕容含情的抗议,望向水晶牢中的棠绝欢,两人目光交会,看着彼此极为相似的绝俊眉眼。刹那问,一种奇异而亲近的复杂感受,同时在两人心中升起那是一种血脉连心的亲切感,两人同时顿悟到他们是流着一半相同血缘的亲兄弟!
楚逸安始终悲愤怨恨的心,蓦然宁静下来,对于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更没有丝毫后侮与迟疑了。“你知道含情妹妹为了见你,服下了千月夺魂醉吗?”
棠绝欢震撼至极,心如翻江倒海般深拗地望向慕容含情。“你怎地如此傻?你应该知道千月夺魂醉是多么可怕的剧毒,你怎么可能熬得往毒发的痛楚?”
慕容含情嫣然一笑,无怨无悔地道:“我说过生相许,死相殉;人间碧落黄泉,咱们都要做对同命夫妻!”
棠绝欢激动凄狂,胸中充塞了惊心动魄的感动与痛楚,喉头哽咽却说不出活来。
楚逸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朱红药丸递给慕容含情。“吃下去!”
慕容含情见这正是当日棠绝欢气绝之时楚逸安所喂他吃的药丸,登时恍然大悟,狂喜颤道:“这就是让欢哥起死回生的神丹妙药?这可以解千月夺魂醉的毒,是不是?绝欢终于有救了,是不是?”
楚逸安见她服下剧毒,念念在想的仍只有棠绝欢的生死,不由得凄黯欲绝地笑了。“如果要死的人是我,你会不会如此紧张挂念担心呢?”
慕容含情一楞,还来不及弄懂他的意思时,已被他逼着把药丸给吞了下去。
“这二十五年来,父王始终没放弃过寻找化解千月夺魂醉剧毒的方法,他留下这稀世毒花,广邀天下名医让他们研究千月夺魂醉的毒性,终于在七年前,由南垣妙手华伦云清师太研究出了一张药方,制成了天玉补心丹,可压制千月夺魂醉的毒性。”
棠绝欢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压制毒性?只能压制毒性却化解不了毒性吗?”
“千月夺魂醉是霸道至极的剧毒,世间至今仍无药可解。”楚逸安叹息道。“这天玉补心丹是用繁坷车、老山人形参、千年松根茯苓胆、何首乌等名贵至极的药物,往以百种药草,九熬九晒而成。可起沉病,疗绝症,有起死回生的神效,就算是刚断气之人,只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服下天玉补心丹,都可以活转过来。”
慕容含情这才顿悟。“所以那日绝欢明明已经断了气,还可以起死回生,就是因为他在半个时辰之内服下了天玉补心丹。”
“天玉补心丹虽然解不了千月夺魂醉的剧毒,却是针对千月夺魂醉会蚀心侵脑的独特毒性所提炼出来的保命丸!服下天玉补心丹,可保往心口暖气,好让寒毒不会攻上眉心。魔毒入脑而死。”楚逸安深深地注视着慕容含情,低声道:“天玉补心丹虽可保命,却解不了寒毒。千月夺魂醉的毒性这一生一世都会依附在你体内,每逢新月之夜,你依然得承受寒毒侵体的痛楚。”
然而此刻慕容含情脑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那绝欢呢?绝欢已经毒入眉心了?”
楚逸安悲哀地笑了。“他身上的毒是先天之疽,根附骨血之中,本就无药可治。如今毒入眉心,更是绝无生望。天玉补心丹级可保往他一时之命,也只是让毒性压抑更深,发作起来也会更加猛烈,他活着只是多受痛苦罢了!”
慕容含情心中整个凉了,她恻然笑道:“那你又何需白白浪费了天玉补心丹?反正我和绝欢迟早都是要死的,那日让我和他一起死了岂不是干脆?又何必将他救活来让他多受痛苦折磨?”
棠绝欢握往她的手,低声道:“情儿,只要能和你多相聚一时半刻,就算要我活着受尽痛苦,我也愿意。”他凝视着慕容含情的眼,款款道:“你既能为我而死,难道我不能为你而活?”
慕容含情怔忡地看着他,缓缓流下了泪来,隔着水晶栏杆静静地倚偎着他。
楚逸安望着他们,神色隐痛而难以捉摸。他打开水晶牢的铁锁,看到慕容含情和棠绝欢满脸愕然的模样,不由得讥讽地笑了,对棠绝欢道:“你以为我要放你出来吗?放你出来是可以,不过我劝你最好待在水晶牢里头。”
他拉着慕容含情一起进了水晶牢。一进了牢里,慕容含情立即扑入棠绝欢怀里,紧紧拥往棠绝欢再也不肯分开。
“这水晶牢是特地为你而建的。这块千年水晶是天下至宝之物,可调顺你气血流通,吸收你体内寒气。”楚逸安淡淡道。“但天玉补心丹加上千年水晶辅助,也只能再延你十日。”
棠绝欢轻轻摩挲着慕容含情的脸,贪恋着她香雾的温暖,低低道:“十日,够了……我本已是断气之人,能再见到情儿,再和她相聚十日,已经是从阎王爷那儿偷回来的福份,我很满足了!”
慕容含情轻喟一声,贴着他的脸颊,神情是极宁盘欢愉。经历了棠绝欢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这一番折腾之后,两人对生死早已看得淡了。只觉在这世上能多相守一刻便好过一刻,就算十日之后棠绝欢仍需魂归地府,她也漠不在乎了。反正她已服下了千月夺魂醉,他若死了,她也绝不独活!
“你们两人一个是我亲大哥,一个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却联手背叛了我……”楚逸安神色深沉难测地从袖中抽出一把薄剑,极冰极寒地道:“看着你们多活十日,就是增加我十日的痛苦。我知道你们有同生共死的决心,那我就成全了你们吧!”
长剑一抖,向棠绝欢疾刺而去。
棠绝欢不闪不避,他心里对楚逸安一直怀着难以弥补的歉疚,若能死在楚逸安手里,倒也算还了夺兄弟之妻的遗憾,他不但不怨不恨,心中反而有着卸下重担般的轻松。
慕容含情站在他身旁,情意缠绵地望着他的眼,两人痴痴互望,对楚逸安刺来的长剑,竟是视若无睹。
楚逸安心中酸楚难当,长剑一划,割破了棠绝欢双腕上的血脉。然后回过剑来,也划破了自己双腕上的血脉。
这一下大出棠绝欢和慕容含情意料之外,两人惊疑不定地望着楚逸安,实不知他何以伤了棠绝欢后却又自残?他此举的用意何在?两人都是一头露水!
楚逸安抛开染血长剑,将长剑从铜门的细缝掷入石室之中,幽幽道:“你身上的毒是由母体带来,以致生来血脉之中俱含剧毒,无药可解,无药可救--这世上,唯有一个方法能解去你体内寒毒--
棠绝欢和慕容含情大震,心中涌上不可置信的狂喜。棠绝欢更是呆若木鸡,他和寒毒挣扎搏命,二十五年来受尽了痛苦折磨,实是从未想过竟有能够解去寒毒的一天。
楚逸安声音转低转沉,暗哑道:“找一个和你相同血缘的至亲,用过血之法将你体内的毒血换掉。”
“过血?”棠绝欢和慕容含情同时惊呼,终于明白楚逸安为什么要划破他和自己的腕上血脉了?棠绝欢心绪激动,霍撼、惊诧、伤痛、感激……种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巨浪般在心头翻腾着。
楚逸安,他的异母兄弟,不但不报复他夺妻之恨,甚至要舍命过血救他……他眼眶湿热,从未有过的亲情温暖溢满了心胸。
慕容含情更是震撼异常,百般滋味涌上心来,不由得热泪盈眶,眼泪扑簌簌直落下来,哽咽道:“逸安哥哥,你何苦如此?如果你将绝欢体内的毒血全过到了你身上,你便活不成了啊……”
“我说会成全你,就一定会成全你到底!”楚逸安言中有着无可挽回的凄恻与决然,心里还有着更深的悲哀说不出口--他之所以愿意舍命救棠绝欢,除了要成全他们两人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眼见棠绝欢和慕容含情相爱至深,生死不夺其志。他明白自己的一生痴恋终是尽付流水,雾时心灰意懒,只觉活在世上也了无生趣,倒不如一死了之,还可以救棠绝欢性命,反而爽快。
他望向慕容含情,淡淡笑道:“你不是说花草由人恋,生死随人愿吗?我恋你至深,为你和棠绝欢而死,全是我心甘情愿。”
走上前去捉往了棠绝欢双手,正要将自己双腕上正汩汩流着血的伤口贴到他双腕之上时,棠绝欢却拎了开手,双手轻拂,点往了楚逸安胸口大穴,楚逸安登时动弹不得。
棠绝欢身子仍极为虚弱,又因双腕伤口失血不少,这一使劲,只觉头晕目眩。他全身酸软地倚着慕容含情,喘息道:“你有这番心意,我是很感激……但我夺你至爱,对你已然愧负于心,又岂能让你舍身救我?”
楚逸安凄然一笑。“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含情妹妹。倘若你死了,她定然也不能活,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和你相殉而死……”
慕容含情撕下宫纱裙摆,走上前去替楚逸安包扎双腕伤口,柔声道:“逸安哥哥,倘若绝欢的性命是要用你的命来换,那他就算能够活着和我厮守,我们也必然会一生活在自责歉疚的痛苦里,不会幸福快乐的。我们已然对你负心,又岂能让你舍命相救?”
棠绝欢调过气来,知道自己现在太过虚弱,在楚逸安身上所点的穴道并没什么力道,他很快就能解开。只怕他解开穴道后又要舍命相救,那时自己可挡不往他了。“情儿,咱们离开豫王府,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好好度过咱们生命中的最后十日吧!”
慕容含情知他心意,点了点头,扶看他走出了水晶牢。
被点了穴道而动弹不得的楚逸安见两人就要携手离去,不禁大急,嘶声唤道:“你们不能走啊!你们走了,棠绝欢便真的活不成啦!”
慕容含情回头嫣然一笑,柔柔道:“逸安哥哥,你把我忘了吧!忘了我,好好去迫求自己的幸福,我和欢哥在九泉之下都会为你视福的。”
棠绝欢望着他,眼中有着温情和热流,微哑着声音道:“情儿曾说过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她确实没说错……”他犹豫着,终于低低说出了口:“不管你认不认我是你大哥,我都要告诉你,我很高兴在这世上有你这样一个兄弟。”
楚逸安一震!热泪涌上了眼眶,心中对棠绝欢夺爱之恨瞬间释怀了。毕竟慕容含情从未爱过自己,而棠绝欢却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手足,两人之间有着割也割不断的亲情……“大哥……”
棠绝欢知道楚逸安这声大哥一唤,便是认了自己。他热泪盈眶,心中欢喜之情实是难以形容,紧握往慕容含情的手,低低道:“我有兄弟手足为亲,有生死爱妻为伴,就算死了也已不枉此生!”
慕容含情流着泪含笑点头,感激地望了楚逸安一眼,和棠绝欢相偕执手离开。
☆☆☆
两人推开铜门,走进圆形石室,棠绝欢见到地上那把被楚逸安丢入石室的长剑,心想自己带慕容含情离开豫王府,一路上凶险未知,但他若手中有剑,便不惧任何凶险,于是俯身拾起长剑。
他刚捡起长剑,要带慕容含情离开时,却听见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石室外传了进来--“你已是朝廷四处缉捕的钦命要犯,还想挟带着公主私逃到哪儿去?”
一个身穿锦锈白蚌袍,头戴簪缨银翅王帽的华贵男子缓步走进了石室。只见他容貌秀逸冷俊,眉眼艳若情华,虽已步入中年,却丝毫不掩俊丽丰采。
而冷逸绝魅的棠绝欢和俊俏绝伦的楚逸安,活脱脱就是他的翻版:这三人站在一起,不用任何证明,谁都可以轻易看出这三人有着不能抹灭的血缘关系。
“含情见过豫王爷。”慕容含情微微屈膝行之礼,虽她皇室公主的身分,本不需向豫王爷见礼,但她既已嫁给棠绝欢为妻,眼前这人就是她的公公,她自当以儿媳妇的身分向他执礼。
豫王爷似笑非笑地睨了慕容含情一眼,淡淡道:“本王怎当得起九公主如此大礼?你终究还没嫁给逸安为妃,还算不上是本王的儿媳妇。”
慕容含情听他话中讥讽意味甚浓,且全然否认了棠绝欢的身分,心中不禁为棠绝欢感到气苦,冷冷回讽道:“王爷可以不认含情是儿媳妇,但含情可没敢忘记,自己嫁的是王爷另一个流落在外的苦命孩儿。”
豫王爷故做诧异的斜挑起眉头。“公主此话可令本王不解,莫非公主是在指责本王连自己有几个孩子也记不清吗?”
他目光瞥向水晶牢内被点了穴道,仍然动弹不得的楚逸安,再一瞥慕容含情双腕上已包礼好的伤口,登时知道楚这安想舍命过血的念头。他沉了脸,冷冷道:“世所皆知,我豫王爷单出一脉,就是这个不知轻重、不知爱惜自己性命的不肖孩儿楚逸安!”
楚逸安和慕容含情倒抽了一口冷气,豫王爷这活已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他不认棠绝欢是自己的亲身孩子!
慕容含情心痛至极地紧握往棠绝欢的手,只见他目光茫然、面无表情,对豫王爷冷酷伤人的言语似乎无动于衷,可他冰冷微颤的手却泄漏出了他不欲人知的激动。
她整个心扭绞着,又酸又痛,无法抑止的为棠绝欢感到心痛。只因她知道,在棠绝欢充满仇恨的倔傲外表下,对亲情的渴望有多深有多浓!
对豫王爷的恨,除了弑母之仇外,或许也是因为被遗弃的悲哀及身分不被承认的痛苦吧?
豫王爷瞧也不瞧棠绝欢一眼,只是寒了脸望着楚逸安,沉声道:“你有父母在堂,又是豫王爷一脉单传的继承人,岂可为了救一个劫持当前公主的钦命要犯而自残性命,做一个不孝不义之人?”
楚逸安见到豫王爷对待棠绝欢如此冷酷无情的态度,虽然明白其中缘由,却也不自禁的为棠绝欢感到难受,低声道:“父王,我豫王府亏欠……棠绝欢太多,我舍命救他,不过是还他一个公道。”
豫王爷冷哼一声,温恼道:“说什么亏欠?还什么公道?人家可是姓棠不姓楚!”
他回过眼来,终于正视棠绝欢。见到棠绝欢苍白如病恹的面容及眉心间那缕殷红血痕时,他眼中闪烁着极深沉、极压抑的复杂幽光,冷冷地对楚逸安道:“你需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姓人而舍命吗?”
不相干的外姓人?
棠绝欢面如死灰,突然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泪水却完全无法控制的滚滚而下……是啊,他笑自己的痴、自己的傻--他对这个人还有什么期望呢?于他心里还抱着什么样深切的孺慕之情呢?难道他还指望着和这个人父子相认,和他抱头痛哭一场吗?
这人可是弑母害师,让他自幼颠沛孤苦,饱受寒毒折磨了二十五年的大仇人哪!
他骤敛狂笑而泪的疯狂神态,脸上恢复一贯的冰合矜冷,神色雪寒难测地道:“我曾立下血誓,今生今世,必报杀母大仇,今日教你撞在我手里,是老天爷要偿了我的心愿……”
手中长剑递出,剑势飘忽,瞬间已抵往了豫王爷胸口。
楚逸安大骇,急叫道:“大哥,你不能杀父王……他不肯认你,是为了楚姓宗室三百多条人命着想……”
棠绝欢长剑抵在豫王爷心口,却凝剑不发,手微微颤抖,眼中流露出剧烈挣礼和矛盾的痛苦光芒。
这个人,是生他的亲爹……他心中天人交战着,亲恩母仇在他心里拔河、撕扯着他的心。这时听到楚逸安的叫嚷,不由得一愕,回头问道:“怎么?”
“公主被劫,皇上震怒滔天,已下诏宣告天下--劫持公主之匪首者,罪无可赦,一经捕获,立处极刑;匪人之亲友同谋,三亲等内,坐连斩之罪;六亲九族,财产充公,着以流放之刑。”楚逸安凝泪道。“父王不能认你啊;一认了你,便是赔上我楚室杀亲的三百多条人命、一千余人的身家财产及前途!你是豫王之子的这件事,目前只有恺太子和含情公主的贴身官女侍莲知晓。侍莲自是不会说,而恺太子和我豫王府素来交好,也答应要一力遮掩……总之,你犯下这样滔天大罪,我豫王府是不能和你扯上任何关系了。这一生一世,你就只能是棠绝欢,不能够……不能够认祖归宗!”
慕容含情热泪盈眶,心中极是难受,她知道徇帝既已下诏告示天下,此事便再无挽回余地。她紧偎着棠绝欢,低低哽咽道:“绝欢,全是为了我的缘故……”
棠绝欢茫然失神--抄家灭门,株连九族……这本就是当初他劫持慕容含情的目的啊,但为何现在一听到有可能会牵连豫王府,他的心便像钻刺一般的疼呢?
“当”一声,他手中长剑落了地,眼里凝泪,神色却冷合。“我棠绝欢独生于天地之间,无亲无故,无朋无友,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爱妻,我和豫王府又有何干系?!说什么认祖归宗,此话未免可笑!”
执了慕容含情的手,温柔道:“情儿,咱们走吧!这个地方莫名其妙,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了。”
慕容含情含泪点头,知他这么说便是要放过豫王府了。心中又酸又喜,和他携手离去。
两人走过豫王爷身边时,棠绝欢突觉胸口要穴一麻,竟已被豫王爷点往了穴道,登时动弹不得。
豫王爷弯身捡起地上长剑,眼中闪烁着极度压抑的难测幽光,深深沉沉地凝视着棠绝欢。
慕容含情见他点了棠绝欢穴道,又捡起地上长剑,登时大惊,害怕他竟会为了保往楚家而杀棠绝欢以绝后患?!她一颗心狂跳得几乎要迸出胸口,厉声喝问道:“豫王爷,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豫王爷挑眉,似笑非笑道。“自然是将这个劫持公主的钦命要犯就地斩立决啊!”
长剑光芒微闪,竟是划破了自己双腕血脉。
这一下所有人都了解了他的意图,都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得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楚逸安急急运气要冲开被制的穴道,惊叫道:“父王,您不可做傻事,大哥已毒入眉心,您若为他过血,便会立即魔毒入脑而死啊--”
棠绝欢心中更是震惊狂乱,百般复杂的情绪冲击着他,脑中纷乱至极的狂喊道:“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欠你一条命!这世上我最恨的人便是你,你听清楚了吗?这二十五年来,我是凭着一股想杀你的复仇执念才活了下来的,你明白吗?我不要我的杀母仇人救我,我不要……”
为什么在他对父子亲情已然绝望的时刻,豫王爷竟然要舍命救他?为什么豫王爷要这么做?
豫王爷面色黯然地轻抚着他眉心间赤艳如血的红痕,低低道:“你是该恨我,我为什么不该?我记得当年芙蓉眉心出现这种血痕时,她所承受的惨酷折磨,那是生不如死的剧痛……她的哀嚎,至今仍在我梦里萦回着,我避也避不掉,忘也忘不掉……”
他扶着棠绝欢尘下,温柔道:“不论你信不信,当年从我害死你母亲的那一刻起,我心中便已生悔。为了我一时毫无理性的妒意,竟让你们母子受尽人间最惨烈的痛苦与折磨……这二十五年来,我没有一天好过,我日日夜夜都惦念着你的生死……我之所以留下千月夺魂醉的毒花,广邀天下名医解毒,就是盼望老天爷能够垂怜,让你好好活着,让我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你,亲自为你解去体内毒性,好弥补我当年所犯的过错……”
他眼中泪光莹然、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楚……再也掩饰不往了。他充满了痛惜与怜爱的眼光痴痴凝视着棠绝欢,不悔不疑地将自己双腕脉上的血口贴紧着棠绝欢腕上的伤口,用内力导引棠绝欢体内的毒血从左脉流入自己紧贴着他的右脉,再将自己体内的鲜血从左脉输入了棠绝欢右脉之中。
“当逸安将你带回豫王府来时,你知道我有多激动吗?你知道我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往自己不去见你?早在逸安飞鸽传书说已在盘龙谷找到你时,我便要人日夜打造了这座水晶牢,希望千年水晶和天玉补心丹能镇往你体内寒气,让你能够撑到逸安和慕容公主成亲,一切事情均已尘埃落定之后,再为你解毒……可刚才侍女急急忙忙跑来找我,说含情公主不肯换上喜服,逸安一怒而去之后,我便知道事情要糟,逸安这孩子对含情公主的痴心我是知道的,我怕他一怒之下会和你争吵相斗,导致兄弟相残的憾恨局面,谁晓得这个痴孩子竟是要来为你过血解毒,好成全你和含情公主……”他全身冷颤,只觉冰针般的寒气如丝如缕地,从棠绝欢血脉之中钻入自己血脉,直窜心门。他加紧催逼内力,要将棠绝欢体内的毒血尽数引入自己体内。
“你和我如此相似,你是我二十五年来始终悬心挂念的苦命孩儿。可我却不能和你相认……”他流泪,暗哑苦涩,锥动难抑地道:“欢儿,我不能承认的亲骨肉,你知道父王心里有多苦、有多痛吗?”
棠绝欢痴痴地听着豫王爷喃喃不绝的告自,感受到两人腕上交流的鲜血……震撼如排山倒海的巨浪般,快速淹没了他的心!
二十五年来,他恨着这个人、怨着这个人,他过了二十五年的痛苦日子……可这个人,原来也没好受过。
滚滚热泪夺眶而出,二十五年来始终压迫着他的仇恨与痛苦,随着豫王爷源源不绝流入他体内的鲜血,一点一滴逐渐消融了……
楚逸安运劲冲穴,终于解开被点穴道,如疾风般冲进石室,却见到豫王爷已面色灰败地放开了棠绝欢,身子软软瘫软在地。
他惊惶伤痛地扶起豫王爷,从怀中拿出瓷瓶,倒出三粒天玉补心丹要喂到豫王爷口里,豫王爷却摇头不受,气若游丝地道:“天玉补心丹熬炼不易,药材难得,你把这一瓶药全给了欢儿和含情公主吧!”
他伸出手来,似想握往棠绝欢,棠绝欢颤抖着握往他那本是温暖如今却已寒若冰霜的手,心中痛恸难禁,哽咽流泪,早已说不出后来。
慕容含情心绪激动的泣不成声,没想到这场纠葛了二十五年的亲子恩仇,竟会如此收场!造化弄人,残酷至斯,着实让人憾恨伤痛!
“你虽已过血,但体内毒性终究未能完全除尽,仍需要用天玉补心丹护住心脉。”豫王爷面色苍白如死地握往棠绝欢的手,眉心间跃上了一缕鲜艳血痕;而棠绝欢眉问的殷红赤痕却渐渐淡化无踪。“你和含情公主体内都有千月夺魂醉的毒性,虽说可用天玉补心丹护往心脉,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你带着她到南恒云水魔去找云清师太吧!她是天下闻名的妙手华伦,天玉补心丹的药方就是她研制出来的,或许她已经想出了化解千月夺魂醉的方法……如果她仍是解不了寒毒,至少也可以帮你们熬炼天玉补心丹……”
“是啊,大哥,东杞你们是不能再待的了。朝廷已下了海捕文书,行文各地官府,要将你缉拿归案。”楚逸安哽咽,心痛异常地道。“为了你自己和含情妹妹,也为了豫王府,你们离开东杞吧!”
棠绝欢望着垂死的豫王爷,眼中无恨、无仇,也无怨了,有的只是遗憾及说不出口的伤痛,是深藏心中无法公请于世的孺慕之情……他流着泪,沙嘎地痛道:“我还不能走……我要替父……替豫王爷送终!”
豫王爷强撑一口气,凄厉而决绝地道:“你和我有什么关系,需要你来为我送终?你不肯离开,是不是要我抱憾而死?我舍命救你,可不是为了要让你被捕入狱,送上刑场砍头的啊!”
楚逸安低咽道:“今天本是我和含情妹妹的大婚之日,贺客即将临门。请公王卿、名流富甲、朝廷重臣全会来,一旦婚事无法如期举行,大家就会知道出事了,官府兵马会紧接而来……那时你和含情妹妹便走不成了,这时候容不得你犹豫,也容不得你耽搁了。”
豫王爷气息奄奄地道:“逸安,你带他们去马厩,让他们骑了汗血宝马逃走。”转向棠绝欢,声音低微地道:“你的身世是不能被承认的,一跨出了豫王府,你便和我豫王府无牵无涉,再无任何瓜葛。”
慕容含情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棠绝欢确需和豫王府断绝所有关系牵扯。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向豫王爷跪拜下去,呜咽道:“豫王爷,多谢您舍命相救绝欢。大恩大德,今生无以为报,只好等待来世,我和绝欢再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了。”
棠绝欢双膝落地,用力磕下头,凄绝道:“我棠绝欢今日向您磕头--一叩首,谢您生我、救我之恩!”
豫王爷神智已然恍惚渐丧,眼神涣散迷离,但仍执着地看着棠绝欢,他这个不能相认、无缘也无福的苦命孩儿。
棠绝欢再用力磕下头去,额上已即出鲜血。“二叩首,断您杀母之仇!”
杀母之仇……豫王爷神智模糊中,仿佛看到一个妖媚的身影正远远向他招手。棠芙蓉,这个他曾经深爱过,也曾深深恨过,最后却只遗留给他满腔憾恨的倾城女子啊!
棠绝欢最后深深一卯头,额上已血流如注。“三叩首,绝我父子之情!”
绝父子之情……是的,他不能承认的亲骨肉,唯有断了这一份连心连血的骨肉之情,才能保往楚室宗亲的三百多条人命和一千余人的身家财产及前途……
攻上脑门的寒毒剧痛比不上这一份断绝父子亲情的锥心之痛。他气息低微地笑了。“好孩子,为了我豫王府,你将所有关系断绝,将骨肉亲情抛舍……你去吧,父王明了你的苦心,只怪今生咱们父子无缘……”
棠绝欢抹去满脸血泪,二十五年来的恩仇纠缠,已在三叩首里全然泯灭消解,此后他和豫王府,就真正是毫无瓜葛的陌路人了。
他毅然决然地牵了慕容含情的手,走出石室,再不回头!
楚逸安追了出来,含泪道:“大哥,含情妹妹,我带你们去马厩。”
棠绝欢正色道:“安豫小王爷,我棠绝欢只是一介平民布衣,禁不起‘大哥’这个称呼,请小王爷以后千万不可以再如此呼唤绝欢。”
楚逸安知道棠绝欢为了保住豫王府,是彻彻底底要和豫王府断绝关系,不但和豫王爷断子之亲,也打算和他绝了手足之情。
他心中伤痛,哽咽无语。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出内院,穿过后廊,绕过庭园柳荫,来到了马厩之中。
一路上,看到三人相偕而行的仆役,纵然心中惊诧纳闷,又有何人敢拦?何人敢问?
这三人一个是王府里的小王爷,一个是皇室九公主……另一个却是劫持公主的当朝要犯哪!
楚逸安从马厩之中牵出了汗血宝马,将缰绳交给了棠绝欢,然后从怀中拿出装着天玉补心丹的小瓷瓶和银两荷包交给了慕容含情,痛咽道:“你们离开东杞,此后前途难知,一路上要多保重!”
慕容含情含泪地笑道:“逸安哥哥,咱们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你也要多保重啊!”
棠绝欢握任了楚逸安的手,用力紧紧一握,所有不能诉语言语的感情与伤痛全在这执手一握中,默默传递交流着……
他蓦然放开楚逸安的手,搂了慕容含情飞身上马。他拥紧她,在她耳畔低语道:“情儿,此后天地之间,就只有咱们两人相依为命了!”
慕容含情感伤凄艳地绽开一抹笑容,知道不仅是棠绝欢断了所有亲情关系,她这一随他离开东杞,便也是断了和皇室的所有亲情关系。
她紧紧执往他的手,款款笑道:“绝欢,只要咱们能够执手厮守,相依相随;此后天涯海角,处处为家,又有谁能比咱们两人更幸福呢?”
棠绝欢心中一暖,只觉在这天地之间,他已无所憾恨。他已了断亲恩血仇,又有挚爱娇妻相伴天涯,这一生他已无恨无悔。
两人紧紧执手,知道这一生他们会执手相依,保住生命里所有的爱恋和光明!不论前途是凶是吉,将来是生是死,只要他们能够相偕执手,就有无穷无尽的希望……
棠绝欢策马,一扳缰绳,汗血宝马长嘶疾驰,载负着棠绝欢和慕容含情相倚相偎的身影,奔向落日无尽的天涯……
楚逸安心碎地望着两人绝尘而去的身影,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他泪流满面地望着红马上那不曾回顾的双双俪影,在满天飞舞的尘沙之中,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消失在烟水迷离的千山之外……
一阵阵的雁鸣,回荡在落日寒风之中,仿佛在诉说看天涯海角,比翼双飞的生死痴情,千古传唱着……
天南地北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另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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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待曲终专间取,人不见,数峰青。
多年以后--
东杞国内始终流传着一则哀怨缠绵、凄美惆怅的玉环情事。传说在多年以前,东杞有个貌如观音的红莲公主,在她出阁大婚途中被劫,从此改变了她原本荣华尊贵的一生……
为情服毒私奔的含情公主成为东杞人民耳语相传的一则传奇。人们密传着这场今天下大哗的情变;而含情公主的痴,棠绝欢的情,楚逸安的失爱,总是令东杞人在传述时叹息低回不已……至于双双中了千月夺魂醉剧毒的棠绝欢和慕容含情,他们两人的生死下落之谜,在世间流传着各种不同曲折和结局,却再也没人见过两人的身影。
然而人们永远记得的是,关于白玉龙凤环的传说--能够解开连环,而手执龙凤双环的男女,必会同生同死,两情不渝;相系一生,生死不分……人已扑到了凤舆之前,长剑一撩,划破了黄金纱帘,削断了珊瑚珠链。
珊瑚珍珠,落了一地,在荒野中滚动着晶莹的虹光,而慕容含情也终于见到了青衣人的容貌。
日向黄昏,湛蓝的天空抹上了金紫色的霞光,绚丽的暮色映在那青衣人苍白的面容上,竟也不能为他增添丝毫血色,只见他眉眼清俊,容颜清华,浑身笼罩在一股神秘如谜的幽独气息之中,却又有着如云出岫般的清逸和隽冷。
慕容含情一颤,心中潆过一丝莫名的、教人心慌意乱的惊惶与悸动--这男人,她见过的;却是在何时?在何处呢?
像一种千年难喻的互古因缘,一抹似识又不相识的恍惚感流过她心底--她幽幽恍恍看着那丰华神秘的清俊男子,一时间,悸惑无语。
而他--矜冷不言,静静矗立在夕阳余晖的光影中,如落日魅影,遗世而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