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很久以前,孤儿院里的老嬷嬷曾经对我说过,上帝终究会成全执著坚强的生命,任何时候只要在黑暗中坚持再迈上一小步,就一定能够捕捉到希望之光。
这个信念支持着我,在每一次面临困境的时候,都咬着牙等待着奇迹的来临。
只是我和南昕作梦都没有想到,这次事情的转机,竟然是由对生化一窍不通的沈亮所带来的。
从睡梦中被人奋力摇醒的时候,我其实刚刚闭上眼睛在实验台上没趴多久,勉强辨认了好半天,才意识到面前站着的人是舒迪。
睡眠这种东西,在现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刻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但是身体的疲惫状态让我的实验效率开始大大降低。
南昕在我连续摔碎了好几支试管,接着被加热器灼伤的行径多次发生以后,忍无可忍地把我拽到了一边,收拾了一张桌子就逼着我休息。
按道理说这种时候,他应该是不会允许有人过来打扰我。
“这么晚了,舒迪你怎么还跑到这里来……”嘟嘟囔囔地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的天色,我揉了揉眼睛让自己尽快清醒,下一秒,随之而来的念头让我猛地拽住了他的衣领,紧张得连声音都骤然尖利起来:“是……是何也……是何也吗?是不是他……”
“不是不是……”他眨着眼睛一脸笑意地迅速打断了我:“我才去看过他,何也很好,睡得很安稳。虽然你难得休息一下,这个时候打扰你不好,可是沈亮说如果把好消息告诉了你,你应该是不会介意的……”面前的眼睛闪闪亮,满脸的兴奋一看就是准备要吊我胃口。
这孩子……原来跟沈亮在一起待久了,坏毛病果然是会被传染的。
我打了哈欠,低头不说话了。
既然不是何也有什么问题,我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耗在这里。
按照和沈亮多年相处的经验来看,这个时候越急,对方就越得意。
“席靳!别磨蹭了,跟我走啦。”
等待的时间没超过三十秒,手里的试管已经被他一把拽下,小孩子果然还是沉不住气。
“去哪里?”
“去见沈亮……在我们实验室!”
“啊……干嘛?”手臂被他紧拉着开始踉跄着朝前走,心里一片茫然还是没明白过来,“舒、舒迪你到底要拉我去沈亮那里干嘛?多少让我给南昕留个信告诉他一声吧!”
“南昕吗?”他扭过头朝着我神秘兮兮地一笑,“南昕的反应倒是比你快很多呢,我话都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跑过去了。”
啊?被拽出大门前,最后瞥了一眼被南昕随手扔在桌上甚至来不及收拾的实验用具。
这么仓促就离开,甚至来不及叫上我一起——虽然知道他和沈亮关系一直都是好到发腻,但也不至于听到召唤就积极成这样吧!
才踏进资讯基地的实验室,就被满房间光芒闪闪的电脑显示器晃得眯起了眼睛。
空气里都是冰冷的金属味,还有硬碟工作时持续不断的“喀嚓”闷响,真难想象沈亮整天泡在这种地方怎么受得了。
两颗毛茸茸的脑袋紧紧凑在一起,正对着显示器很亢奋地讨论着什么。
我的眉头皱了皱,两眼发晕的情况下还一时分不情哪头是哪头。
照理说,沈亮对美丽那么挑剔的人,一定比较注意形象。
再加上南昕没日没夜地在生化实验室干了那么久的活,浑身上下憔悴成那样,区分度应该很明显才对。
可就目前的状况,那两颗脑袋都比鸟窝好不了多少。
“沈亮?”我只有上前一步,试着叫他的名字召唤他抬头。
顶着两道深重黑眼圈的脸,很迅速地抬起来了。
熊猫眼沈亮……眼袋怎么那么恐怖?外加熬夜熬出来的一额头的痘痘,在显示器折射下闪闪发光。
现在面前要是有面镜子让他知道自己是这德行,一定是连想死的心都有。
南昕也神色复杂地抬头看我,那样子估计是想冲我笑,只是干裂的嘴角扯了半天也扯不开。
只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我的样子比他们好不了多少。
被基地冠以各种花草名号的三个人,现在集体凋谢,一片萎靡,要是被食堂的姐姐们看到了,一定会让她们失望地哭着跑开。
“沈亮,你大半夜的找我来这里干嘛?”面面相觑了老半天,我终于把声音憋出来了。
“我……”他深呼吸,吸着鼻子站了起来,喉结上下滚动了很久,却还是激动得说不出下一个字。
“席靳!”最后接过话头的是舒迪,他站在我面前,清澈的声音在大大的实验室回荡,鼓动着我的耳膜,异常明晰。
“沈亮违规偷偷进入了基地的秘密档案馆,找出了三年前那次生化战争的全部资料,然后顺藤摸瓜,侵入了对方生化细菌的资料库……今天晚上,刚刚把最后一道密码程式破解开……”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懂。真的!但是,我需要强迫自己的心脏不要跳得那么快,而可以有足够的镇定来想明白舒迪的这番话对我、对何也来说意味着什么。
“席靳……我已经开始看了,每一种细菌的培养过程和组织成分都很详细……虽然入库的资料很多,但是一页页的看下去,要找到何也所感染的那一种应该在明天天黑以前就能完成。如果有了这些,接下去的工作……”
“接下去抗菌体的研制就不是问题!”我终于大叫着把南昕的话截断,然后冲上前去把沈亮抱紧。
“沈亮……沈亮你告诉我,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难道是因为这段时间都在熬夜做这个?”
“灰头土脸?笨蛋,不要凑这么近,你的口水!”他很嫌恶地在我怀里挣了挣,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对方资料库的加密系统出乎意料地顽固,居然害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不过还好,总算还来得及……”
我实在没办法表达我此刻对他的感激之情,只有凑在他亮晶晶的小痘痘上用力“吧唧”了一下。
那家伙一脸受惊的样子,开始拼命挣扎,我瞥了舒迪一眼,大笑着把他放开了。
“南昕,你休息吧,让我来查!”希望近在咫尺的时候,总是会让人精神抖擞。
我一扫几分钟之前的颓靡状态,飞快地坐在南昕身边,凑到了电脑面前。
“你给我坐在旁边休息,别看这些……”南昕把显示器转开,把我朝旁边挤。
我怔了怔,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每种细菌种类的旁边都配有相应的实验图片,有的是动物,有的就是活生生的人体,每一张都是扭曲溃烂的形状,只看一眼,就是翻江倒海的恶心。
南昕知道我从来就受不了这种东西。
不过这家伙又能比我好多少,上次做实验的时候给那几只小狗打完针,他就背着我和萧宁偷偷跑去吐了半天,真的当我不知道吗?瞪了他一眼,我强行把显示器重新转了过来,“什么也别说了,每人查两个小时,换着吐吧……”
所需要的资料终于在我和南昕把胃酸吐干净之前,出现在了显示器上,看着满满的详细的方程式,我们不知道是该拍手称庆,还是咬牙切齿。
配在旁边的图片是一只濒临死亡的小狗,已经看不出本色的黯淡肌肤,昭示着何也同样的征状。
生化研究明明是为了让人类更加进步,可为什么偏偏有人要用来做这么残酷又变态的事情?
“主要的成分和组织结构,和我们以及阮裴前辈的推论结果都差不多,看来应该就是它了!”南昕咬紧牙把资料大致浏览完毕,然后朝我点了点头。
这十几个小时看到的东西,足够他噩梦上好几年。
我满头虚汗地从沈亮手里接过了列印资料。
“席靳,有了这个,后面的抗菌体配置不会超过一个星期的时间。所以,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毕竟你也很久没有去好好陪陪何也了……”
***
开宿舍门的时候,我尽量放轻了手脚,可是床上的小东西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被惊醒了。
“席靳……是你吗?”他有些困难地翻身想要坐起来。
“小乌龟你不要乱动。”
我快步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满心都是藏不住的喜悦和疼痛。
他把头枕到了我的腿上,灰色的脸仰起对着我,却几乎要被夜色淹没过去。
“席靳……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呢!我很想去看你的,可是舒迪总是不让我去……”他有点懊恼地拽紧了我,很疲倦的样子。
上一次去实验室,何也是被舒迪背过去的。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从宿舍楼走到实验室都成了很困难的一件事情。
我把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他细细的小指,“小乌龟,现在这样告诉你,真的好像在作梦一样,可是……可是我们真的就要成功了呢!以后你随便什么时候想去看我,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成功了……真的?”他攀住我的肩膀奋力坐了起来,眼睛迫切地盯着我。
“不骗你……最多再过一个星期,你就能够好起来!可是如果告诉你这次全靠了沈亮,你会不会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把他重新塞回被子,很耐心地把事情的经过一点点说给他听。
“沈亮嘴巴是坏了一点,可是人真是很好呢……虽然我知道刚进基地的时候他毒舌得罪了你,以后也不要老臭着你的脸和他斗嘴了……”眼看他听得津津有味,我忍不住伏身在他的鼻子上咬了咬。
“怎么会?怎么会?”他兴高采烈地搂紧了我的脖子,“我知道沈亮最好了!还有南昕,还有舒迪,还有萧宁……”太过快乐的情绪让他絮絮叨叨地数出了好多名字,从他知道自己被感染开始,就几乎没有再有过这种样子。
我撑着下巴看着他在被子里兴奋地滚来滚去。
“还有你,席靳……”他最后低低地喊了我的名字,勉力撑起身来,嘴唇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
我揽过他的肩,抚摸着他柔软的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毫无芥蒂地在一起拥抱过了。
看不见未来的恐惧,每天都在分秒必争地和死神赛跑,让我们几乎都快要忘记对方身体的温度。
现在这样吻着他,能够知道他的心脏依旧在鲜活地跳动着,就足以让我感动得落下泪来。
那个夜里,我们都睡得极其安稳。
只是偶尔翻身的时候,能够隐约听到何也从睡梦中傻笑出声。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蒙蒙亮,深呼吸一下就能嗅到阳光的气息。
黑夜,好像真的已经快要过去了。
***
一个星期以后,参照着沈亮从对方资料库里找出的详细资料,我和南昕的抗菌体配置顺利完成。
用来实验的小狗在注射了试剂以后,都很迅速地爬过了死亡的边缘,皮肤上灰色的痕迹也在渐渐地褪去,一点点恢复了最初健康细腻的模样。
每次我和南昕走近时,见到它们活蹦乱跳的样子都忍不住会欣喜若狂。
“席靳,这五只小东西现在都恢复得很好,看来这次的实验……我们的表现实在是不错!”南昕随手从笼子里捞出一只叫得正欢的小狗,搂在了怀里,抬头冲我笑,“只是沈亮这家伙,每天都要打电话过来自我表扬一次,实在是让人很不甘心……”
“让他得意吧,反正这次也多亏他不是吗?”我想了想,轻轻把眼睛眯了起,“南昕,我想晚上就给何也进行抗菌体注射……”
“今天?”他的口气稍微迟疑了一下,“可是阮裴前辈的意思是不希望我们操之过急吧……如果我们配置有误,生物体之间相互反应所产生的异变是难以估料的,那个时候再做补救,可能真的就是措手不及……”
“这些我都知道,南昕,可是何也没什么时间再继续等下去了!”我有点烦恼地挠了挠头,“这些日子睡在他身边,我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失着……有几次我甚至怀疑他那么微弱的呼吸会忽然停止……而且……而且我们已经在小狗身上做过实验了不是吗?五个病例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的……”
“席靳!”我的话被柔声打断,南昕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如果你和何也都决定了,那么……就放手干吧!”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和南昕把一切整理好,走进了何也的房间。
他已经在萧宁的帮忙下套好睡衣,安安静静地等在了那里,见到我和南昕,毫不吝啬地把嘴角大大的弯了起来。
面对着那么纯真的信任,我忽然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小乌龟!”我匆匆地把那几只小狗从笼子里抱了出来,一边哄着他,一边说给自己听:“你看……你看它们,打完了抗菌体以后都恢复得很好,现在每一只都活蹦乱跳的。你摸一下……何也你摸一下,它们的皮肤都已经没那么粗糙了……”
“笨蛋……”他看着我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手伸了出来,没有接那些小狗,却是在我的脸上很温柔地抚摸着,“席靳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在害怕吗?”
我半张着嘴,怔怔地看着他。
“席靳果然是个笨蛋……”他朝我吐了吐舌头,把手臂上的袖子卷起来了,“如果是你在这里,我就一点都不害怕,真的……所以,放心打吧!”乌黑成一片的瘦弱手臂举在那里,很坦然地放在了我的面前。
他就那样笑笑地看着我,像是接下去的一切只是在治疗一场无关紧要的感冒似的。
我从南昕手中把针管接了过来。
“小乌龟……如果疼的话,要跟我说!”被暗色覆盖的皮肤上很难辨认出肌理和血管,我靠着手指的触觉辨认着,摸索着把针头扎了进去。
“一点也不疼!席靳以后可以转行去做医生,因为动作真的很轻呢……”到了这种时候,他竟是还在拼命安慰着我。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尽力控制好手下的力度。
然后浓稠的青色药剂就这样顺着眼前几不可见的血管,慢慢流进何也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