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台湾?台北
白色敞蓬车徐缓地停在一幢仿日本古式和屋建造而成的大屋前。
若单凭外表看,绝对没有人肯想念这样一幢古色古香、充满修行氛围的屋子会是台湾黑道龙头九龙府的所在地,然而斯文俊美的裴秋湖却是习以为常地走了进去。
在大厅里见到一个年轻俊秀的小伙子正咧开嘴对着他笑。
“欢迎光临寒舍,请坐,喝一杯我亲手泡的荼吧,很香哦。”小伙子身前的和室桌上摆着几碟点心和一壶刚泡好的热茶。
舍弃平常惯穿的长袍,一身轻便的衬衫和长裤,一头乌黑光滑的长发扎成辫子随性地披在左肩。在结束了与跨国窃密组织天运首领的斗法之后,接获眼前这小子的电话,裴秋湖应邀前来。
走进厅中,不急不忙地坐下身,端起茶杯慢慢地吹凉,慢慢地品茗;不苦不涩,茶水在滑下喉咙时还余留着一股清香在口里,余味犹存,令人回味再三。是一杯好茶。
“你泡茶的技术愈来愈好了嘛,是可造之材。”
“四个人当中我最喜欢和你—同品茗、畅谈天下事了,你的修养、见识好到教人想和你烧黄纸做兄弟。”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温温静静的模样,无形中就带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这种人如果能留在他身边当谋师,将是九龙府之福。
裴秋湖——众所皆知,他乃是国内知名建设集团“傲月企业”的四位掌门人之一、同时也是一位专精电脑、脑袋绝顶聪明的天才;从傲月建设创立至今,多亏了他对电脑的专精与出色的设计水准,使得傲月建设不论在软体与硬体方面都比其它企业来得好,远远凌驾在其它对手之上。
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蓄着一头及腰的长发,浓黑光亮的色泽,柔软而又飘逸;有着一口绝妙的嗓音,个性随和而善解人意;柔净斯文的脸庞上经常是挂着一抹笑意……只是在那好看的眉宇之间,经常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股忧郁,增添了他的迷人丰采。这样的他,纵使处身在诡谲多变的商场中,也依然能全身而退,靠的就是他的冷静、身手和那向来不外流的深沉作风。
“每一次见面,你总喜欢旧事重提,这么想听我一千零——套的拒绝吗?”放下茶杯,裴秋湖无意在老掉牙的话题上多做打转。问道:“你确定,‘天运’组织的首领已经落网了?”
这是眼前这小伙子找他来的目的。
如邻家兄弟般亲切的笑容未褪,盂羽辰颔首回答:“如你所愿,他在日本落网,不久就要被遣送回国。”
九龙府主的情报向来准确性达百分之百。虽然眼前的小伙子只有二十二岁,但盂羽展在黑道里受敬重的程度已经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想象,所以对他,裴秋湖始终当成是一个稍不小心就会被设计的劲敌。
“那……龙舒语呢?她在傲月所犯下的行为没有人会计较,至于以往的资料,你有没有办法动手脚?”
“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是小意思,只是你要记住,你又欠我一次人情了。”孟羽辰笑着,奸奸地提醒着裴秋湖,“若非这是雪方唯一拜托我帮忙的事,你也逮不到这个机会不是吗?”
“既然如此,见一个人应该在你的范围之内吧?”孟羽辰征询地问道。
“什么人想见我,竟然得透过你?”如此的拐弯抹角,为什么?
孟羽辰耸耸肩说:“他说想给你一个惊喜。”
事实上孟羽展也很讶异人称“青龙之子”的神谷银夜竟会千里迢迢地来到台湾亲自找他谈条件,只为了要他利用这次缉捕天运首领的机会安排与裴秋湖见面,否则他有办法保住天运首领不被国际刑警抓到,时效是永久;而且还要他千万保密:这么慎重其事的作法,再加上神谷银夜眼神中隐隐透露的一些奇特光采,让孟羽辰有理由相信神谷银夜与裴秋湖之间绝对不简单。
“没关系,你可以尽量考虑清楚,我不勉强你。”可惜呀可惜,好好的一个人情就这么浪费掉了。
虽然心中隐隐觉得有些蹊跷,但逃避不是他的性格,既然孟羽辰已经提出要求了,就算变外能生变,他也要弄清楚对方的来意才是。
捧着茶杯,缓缓踱至落地窗边,裴秋湖面对窗外景色开了口:
“好吧!我答应见那个人就是。”好奇心人皆有之,只是他想不通的是有谁会用这种恶作剧的方式和他打招呼。
“那好,你等一下。”孟羽辰愉快地起身走人内堂找人去也。
过了许久,裴秋湖隐约觉得空气中似乎还存在着另一个气息,但是始终等不到有人开口的声音。
而那股气息在空气中流荡,感觉是那么地似曾相识,邪恶又阴沉;冷然的意味中充满了爱恋……微妙的奇怪感受。手捧着茶杯,裴秋湖轻轻地转过身,首先见到的是飘扬在他眼下的长发,顺着一袭墨绿衣裳往上看,裴秋湖清朗纯净的瞳眸添上浓浓的惊愕意味!
“匡啷……”茶杯铿锵落地,脚下连退数步,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随即被稳住,眼神一转而充满冰寒及陌生,形态莫测而深沉,看着依旧一脸笑容的男人——那个他怨得最深也念得最深的人。
“午安,秋湖,好久不见了。”短短一句问候蕴含了令人无法承受的浓厚深情,神谷银夜长久以来喜怒不露的眼神此刻淡淡流露出一股哀伤之意。
再次重逢,印象中的他依旧不变,睿智的气质、美丽柔净的脸依然那么动人、令人折服;但龙是他眉宇间却多了神谷银夜从未见过的忧郁,以及他现在见了他便这般怨怼满身,有如狭路仇家一般的模样,让神谷银夜挚爱他的心再一次染上悲恨之意。
秋湖还是无法原谅他吗?
弄不清的思念情绪与气到极点的心情两相纠结在一起,交织成一股冰冷沉愤的情绪,使得裴秋湖无法做出任何冷静的判断,唯一留在脑海里的是八年前的一切倒带重现,还有这男人利用了羽辰的不知情。
卑鄙一如当年!他无法忍受再与他对视一分一秒,掉头便离开了现场;在他背后,一名男子如鬼魅般的跟着他……
霓虹闪烁的街道上,一天的生活并未因月儿高挂、夜色深沉而停止;反之,黑幕的敞开正好拉启了另一段夜生活的开始,充满丁诡异、危险而又可怕的黑暗夜生活。
“老大,这回我们可真是大捞一笔了,什么青龙之子、什么绛龙会,根本就不足为惧,碰上老大你,还不是照样被耍着玩。”
藏身在迷乱霓虹灯之中,一处位于河边的废弃工厂,放眼望去尽是一些工业用的废弃物,占满了整个眼底,唯一矗立的是一间破旧的房子。声音正是从房子里传出来的。
“说得好!说得真好!我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轻轻松松地就到手,等到神谷银夜那小子发现时,我们早就带着他的钱远走高飞了。哈……”双手感受着金钱的迷人与触感,狂笑声尽情放肆在夜空之下,掩过了一切的声浪。
“顺便也带着绛龙会的格杀令一起远走吧!”冷冷的声音在黑暗中传递,阴沉而危险,低低地传达着寒冽的怒气,在一声声的狂笑声中显得特别刺耳。
“谁?是谁在说话?滚出来!”身为老大的中年男子倏地一惊,扯开嗓门嚷道。
一道闪光快如闪电地席卷而来,擦过中年男子拿着钱的手掌,穿透墙壁,血汨汨地顺着伤口奔流而出,痛得中年男子大叫一声;身边的人见状,莫不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示威的一枪所造成的后果。
第二道急速而来的闪光成功封住了中年男子欲大骂的口。随着一个个的黑影慢慢现身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愈来愈清楚,在场目睹的人背后的冷汗也愈流愈快,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现场的气势顿时被压成超低气压,准也不敢再开口。
在心中忖了忖双方人马的悬殊,中年男子旋即趾高气扬起来,喝道:
“兄弟们,不用怕!他们只有四个人,怎么可能对付我们这么多的兄弟?大家上,把他们全部干掉!”
经中年男子这一吆喝,二十来人个个手持枪械围攻神谷银夜四人。若以比数来论,这是一场稳赢的仗,只可惜这群家伙低估了神谷银夜的实力,只见双方缠斗不过三分钟,比数一下子锐减,原本雄厚的实力尽数被歼灭,而神谷银夜甚至没有亲自动手,这种差距瞬间吓掉了中年男子一半的魂魄。
“山口堂主,钱的味道好闻吗?摸起来的感觉不错吧?有钱人的滋味如何呢?”被称为青龙之子的神谷银夜有着一口低沉阴冷的嗓音,音质特殊而有磁性,只要听过一次便会教人终生难忘;可是那毫无感情的语音听起来,却只会教人冷到骨子里而已。
“对不起,我知错了,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一命……这些钱请你拿回去,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打歪主意,求习你放过我……”不敢多想其它的山口龙一瞬间软脚,只能拼命地求饶,只求能从神谷银夜手里逃过一劫。
其实论起年纪与辈分,神谷银夜这个后起之秀是太年轻了,才二十二岁的年龄根本就还是小毛头一个,不足为患,但若论起他的成长背景与他那一段轰轰烈烈、令人闻风丧胆的闯荡历程,只怕还找不出敢小看他的人。
十二岁便出道的他是关西一带最大势力组织——“樱华社”社长之义子,从小就被当成是黑道新一代领导人般的培训,唯因其本性顽劣不驯,与其义父岩崎澈势如水火,更在十二岁那年与岩崎澈正式决裂。而脱离樱华社的他意外地没有被黑社会的洪流给吞没,他以自身冷酷果断的无情作风、自小练就的一身武技,单枪匹马先后挑了数个同样在关西赫赫有名的帮派,迅速窜升为一派之首。他那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强悍作为、一身是胆的聪明无畏,使得绛龙会成了关西黑道的奇迹;更被寄予青龙传说继承者的身份。
而后不过五年的时间,绛龙会的实力已能与樱华社并驾齐驱,一直到现在,绛龙会的触角已经伸向关东黑道的范围;只要混迹日本黑道的,没有人不知道关西青龙之子的名号。
神谷银夜一身墨衣,看着山口龙一的眼光就像在看杂碎一样的不屑。手中的枪已经开了保险,阴阴地说道:
“这么快就求饶了,刚刚那股反抗的骨气呢?既然那么有胆敢私吞绛龙会的资金,为什么没胆豁出性命和我对抗?”他痛恨背叛者,尤其像眼前这种连背叛者都称不上的狗杂碎。
“神谷大人,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放过我,求求你!”既无法保住生命,山口龙一决定放手一搏。绛龙会的追踪实力无远弗届,他不想被锁定为背叛者,而一辈子受到格杀令的追杀。
打定主意抓住一刹那的瞬间,山口龙一趁着神谷银夜与身边的人眼神交会之时,陡地拔出枪对着神谷银夜乱开一通,预备趁混乱之际开脱……
“啊——”惊叫声划过开空际,可怜的山口龙一永远也无法得知神谷银夜究竟是怎么躲过他那四枪的。
动乱过后,四周又恢复寂静。
将现场闪给门外的手下之后,神谷银夜本欲发动机车离开的动作略微一停,视线停留在照后镜上的一点白影——
那正巧是相反的方向,不寻常的物体激起了神谷银夜莫名的探测之心。发动机车到目的地一看,赫然发现躺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那少年身上的白衬衫已经好几处被磨损,而那些伤痕的血渍也已经凝固。神谷银夜走下机车,看不出情绪的双眼微微眯起,打量着少年一身是伤的惨状。
真是一名清逸俊雅的少年……神谷银夜从来没有感情的双眼此刻破天荒地染上另一种颜色。
可能是落地前采取的保护措施吧,少年的脸并没有受到伤害,绝美的脸庞上柔雅中含着坚毅,虽然是在昏睡中,但仍让人明显地感觉到这名少年自在清爽的气息。神谷银夜的心莫名其妙地起了一种悸动。
他抬起头打量着这四周的环境,看到了大约一、两公里远的地方还隐隐冒着黑烟,想起了傍晚的一项新闻消息。眼神再度盯回眼前的少年身上。
“真是大难不死。”神谷银夜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只是轻轻蹲下身,手缓缓抚过那头披散的柔软长发,心中一股从未有过的清净感觉悄悄流过,明显得让他觉得讶异。
这像是他会做的举动吗?那种感觉不曾有过啊!
薄皙的嘴角习惯性地勾起—抹阴冷的笑。真是不可思议啊,难得一个身上散发出温暖亲切气质的少年,竟会让他碰上!这种人内心纯洁无瑕。而感情也必是从未付出过的。光与黑的相会?这可有趣了。
“会长指的莫非是今天傍晚所发生的那项空难事件?”
“看不出来这个少年的命还真大。”
与话声同时响起的是一阵紧急煞车声,随着车门的打开,呼唤声传到人群中。
“少主,社长突然病倒了,请你快跟我回去。”男子跑过来,恭敬地说道。
听到这个突来的消息,神谷银夜的脸色平板得找不出一丝担心,依旧是那个冷静漠然的脸。
令人讶异的,他亲自扶起受伤的少年,不让下属帮忙,淡淡地抛下命令道:
“我说过那老头的事与我无关,立刻滚出我的视线!”
将少年放置在机车上,神谷银仅发动着机车,将焦急的叫唤声淹没在响起的机车噪音下,神谷银夜冰冷的脸庞映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无情。他没有回头、没有停留,带领着一干手下消失在夜色下。
回到绛龙会的分堂,将受伤的少年安置在客房之后,绛龙会的专属医生柳原泽被火速传至,为昏迷不醒的少年做诊冶。
好一会儿,医生做完了诊断及医疗的工作,将—切收拾好,说道:
“外伤虽然不轻,但只要好好疗养也很快就可以复原了。只是他头部受到了撞击,在他还没清醒以前,万万不能移动他。”
“哦?有脑震荡的危险吗?”神谷银夜伸出手拨开少年的头发,看到他左脑偏后的部位,纱布上还微微沁出些血迹。
“嗯,外伤我已经帮他处理好了,只要能平安度过今晚的危险期就好了。”
“既然如此,那么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会长要亲自照顾他吗?或者找个人来看着这个少
年?”打从神谷银夜一出道,柳原泽便一直跟在他身旁,
面对他今晚的反常举动,他同样也有着疑惑。无论是什
么原因,神谷银夜都是那个最不可能伸出援手的人。
“不用了。如果能活,没有人陪着,他照样能醒过来,何必白费力气。”就算是在自己好友的面前,神谷银夜的脸庞依旧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不在乎。他反正是认定了这名俊雅的少年绝对无法度过今晚的危险期的。
是因为这少年身上气质吗?银夜对那些表里不一、外戴光环内心虚伪的人最为不齿,不过老实说,这少年的身材、气质还真是难得的好,清闲得吸引住人的目光;更别说他那完美无瑕的容颜,堪称绝色了。
“也许我多嘴了,但有些话我仍然要说。岩崎社长的心脏愈来愈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樱华社里又有人心存不轨,难道你真的不想回去?就算是走走也好?”
“何必呢?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他是分道扬镳了,在这种时候回去岂不是多此一举?”神谷银夜懒懒地嘲笑柳原泽多余的建议。
“可是……”
分道扬镳也好,老死不相往来也罢,但所有的人心知肚明,岩崎澈心中对这个义子还是很看重的,就算银夜已然脱离他的控制,他仍然属意银夜继承他的事业;相较之下,银夜模棱两可的态度就费人猜疑了。
“放心吧!那老头的命硬得很,死不了的。”
“就算如此,那么樱华社旗下的公司呢?这几年你不是处心积虑地想把这条樱华社的经理重脉给抢过来,不择任何手段?现在情形这样发展,你不担心被那些阴谋者先下手为强吗?”善于神谷银夜与其义父之间的心结,没有几个人能明了,而他的绝情绝义更是柳原泽见过最骇人的,因此他很清楚地知道,就算今日传来岩崎澈的死讯,对神谷银夜来说也不过是多听了一则笑话而已。
“你以为我会怕那些人吗?”神谷银夜的笑容阴阴寒寒,有如修罗地狱中的魔王般,令人彻底冰寒。
“在黑道中长大的你,我当然不会小看你的能力,你是有那个天分统治整个关西黑道的,这一点我至今仍百分之百深信不疑。”良将难求,而手段智慧堪称一流的统治者更是百年难得一见。
“那就好了,你还操什么心?”神谷银夜淡淡地摆出一个无所谓的面孔。
“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理樱华社?你不是那种乖乖等着东西由天上掉下来的人。”
“很简单,保住它,或者接收它。凑巧的是,这两样我都不会做,所以在这之前,谁喜欢抢就让他们去抢吧,最好能抢个你死我活!就怕有些人心眼儿太大,想并吞不可能的东西,我就看看到底有谁敢背叛我?”如夜魅般的自信笑容夺人心魄,能够轻易地使人慑服在他的魅力之下。
听完他的话,柳原泽知道了他冰冷的铁石心肠之下,想看的是樱华社的内斗,他要坐收渔利兼除掉所有心怀二心的人,好一招完美的借刀杀人之计,一举两得。这种冷血的心肠正是现今日本黑道组织中已无人敢与他对峙的最佳说明。
“你是真的把岩崎澈当成仇人了,这种恨只怕在他死了还无法消除。”一句欷虚由柳原泽口中吐出来。他知道神谷银夜一向冷血极端,个性尤其阴沉,这怕是岩崎澈拼命要造就他成为黑道中人的唯一失策。
他的确是有那个能力在三十岁之前统辖整个日本的黑道,远远超越五十年前的青龙传说,但他对岩崎澈的报复行动同样的没有停止的一天。摇了摇头,柳原泽拿着手提包,无言地离开房间。
多余的人终于离开了,神谷银夜背靠在墙上,一双冰冷的眼睛又不自禁地被羽被中的少年吸引过去。原本冰冷的阴暗气息被另一股温暖的阳光气息加入,破天荒地弄乱了神谷银夜向来沉静的思绪与自制,也意识到自己干嘛无聊得还留在这里,随即阴着脸离开客房。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直按照射在脸上的感觉热呼呼的,直教人难受!足足昏迷了一整晚的裴秋湖被这刺眼的阳光唤醒,慢慢张开了眼睛,手也不自觉地想抬起遮住那耀目的光芒,却被那跟随而来的痛楚所牵动,疼得他呼出了声。
“痛……”他觉得全身都动弹不得了,虚弱得好像全身体力全被抽光了。
怎么回事?他受伤了吗?为什么他觉得这个身体好像不是他的了,就连头也好像被人敲出了一个大洞般?这种感觉还真像他模糊印象中他曾和什么黑道混混火并一场惹来的伤。
不发一言的神谷银夜则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地看着裴秋湖的举动。换作是平常,他根本不可能移动尊驾亲自前来的,但是从遇上这名少年的第一眼开始,一切就好像不对了。
能让他破坏原则地伸出救援之手,神谷银夜想知道这名少年有何过人之处,而如果他根本不值一救的话,那么他会当宰一条狗一样地宰了那个少年。他不要一个没有用的男人存活在他的视线之中,为此,他整晚一直挂念着这个少年。
而就在他忖度思考的时候,一道银光射进他的眼底。他回神一看,银光来自少年的长裤口袋,那是一个长形皮夹的一角遇到阳光所反射出来的光芒。
神谷银夜毫不客气地抽出皮夹打开一看,一张照片掉了下来,映入眼帘的是四个人有说有笑的模样。神谷银夜一眼就捕捉到那个笑得开朗的长发少年,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窜进神谷银夜的心中,莫名地,他感到那个笑容有一种独特的温柔,让他的心没来由地一紧,下意识地将照片翻到背面一看,一行苍劲有力的字体出现——
与傲岑、修洛、范浪合拍于关岛·裴秋湖
裴秋湖?是他的名字吗?藉着这个名字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身份证。
原来这名少年和他同年呢,神谷银夜再度将眼光掉回悠悠转醒的裴秋湖身上,并且反射性地将皮夹与照片私藏起来。
拜全身的伤口所赐,一波波的刺痛感频频造访裴秋湖,而最大的罪魁祸首便是那缝了绷带的头,不时地刺激他脆弱的痛觉神经。但也不知是习惯成自然,还是本来就不在乎了,在第一波疼痛过后,裴秋湖便没有再喊痛,而是打开微闭的双眸,好奇地打量整个房间。
尔后,约莫是感觉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方向无误地朝着神谷银夜的位置望去,脸上自然而然地漾起一抹亲切的笑容;那种绝对真心、无杂质的笑容。
“嗨!亲爱的冰块先生,你好。”一句没有经过思考的话大方地对着神谷银夜打招呼,笑得像个开心的小孩。
果然是个不知死活的人,笑得像个白痴一样,就连自己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
“还有一分三十秒的时间,要交代遗言就快点。”从来没有人敢对他青龙之子如此不敬,而他居然敢爬到他的头上撒野!神谷银夜露出夜叉般的笑容。很好,他等不及要他付出代价了。
“请你丢两个靠枕过来,谢谢。”裴秋湖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自顾自地对他说道,口气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对他根本没有将那一句恐吓放在心上的行为,神谷银夜心里有满满的不解。顺手将两个靠枕丢给他,便开始打量他那有些迟钝却又熟悉万分的动作——将靠枕放在自己身下半躺着。
之后又抛给他一个笑容,道:“大恩不言谢。”
这小子摔坏脑袋了吗?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大言不惭?神谷银夜凝着脸,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开了保险,大有想杀人的意向。
他可不是在开玩笑的,这下这小子总该知道怕了吧?
“你确定要这么做?不会吧,世上居然有像你这种笨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过。”裴秋湖根本没把那把手枪看在眼里,只是张着无辜的双眼盯着神谷银夜无奈地说道。
于是一向自傲、高高在上的神谷银夜,再一次对裴秋湖的反应发出疑问。难道他早就看出他只是试探大过想杀他的意愿才这么大胆?但这也不能解释他一点惧怕也没有,而且还从头到尾都散发出一种怡然自得的丰采呀。
“这是手枪,只要我轻轻一扣,你就没命了,你不知道吗?”奇特的少年。若他一开始便被他的气势骇到的话,他一定会二话不说杀了他,但如今他已不太想这么做了,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眼前这名绝美俊逸的少年并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这让他有——点不想杀他了。
“知道。所以我才说你笨嘛,要我说几次?”
好上帝!他竟然敢这么大声大气地指责他笨?纵横关西无人不知的青龙之于,居然被一个受伤的人说笨,而那个始作俑者还敢笑得一派嚣张却又无辜的样子,够胆量!
“情形就是我受了很严重的伤刚好被你救回家,才保住了这一条小命,而你居然在花费了一番工夫之后想简简单单地杀了我,白浪费你的力气,你这不是笨,是什么?冰块先生。”裴秋湖很“好心”地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说明他的话意,笑嘻嘻地为神谷银夜解惑。
“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说话的口气?”神谷银夜—张脸凝着没有丝毫松懈的迹象,很明白地警告裴秋湖,他并不喜欢他开口闭口“冰块先生”地直喊。
“那淮教你要老绷着张脸呢?足足五分钟耶!而且我不认为一个拿枪想杀我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说得那么无辜,但神谷银夜知道这小子根本打一开始就笃定了他不会杀他,而且很技巧地让事情的发展就如他所料。
果然非池中之物,拥有无可挑剔的外表与胆大心细的思维,还能在知道自己的情形之后和他玩拉锯战!就冲着他的自信与那仿佛将世人的反应冷眼看在心底的沉稳,神谷银夜决定暂时饶他一命。
“看样子你不只度过危险期,还恢复得挺快的。”神谷银夜相信,这人必是在飞机爆炸前一分钟走下飞机的,才会受到波及,被爆炸力弹开。他的命实在很大,居然连脑震荡也没有。
裴秋湖丢给了他一个“你在说废话”的神情,摆出一副懒得回答他的模样。
“这里是日本京都绛龙会总堂,关西最大黑道组织,我是这里的首领,我叫神谷银夜。”神谷银夜就是不信邪,顽固得非要看到裴秋湖害怕的表情不可。
“日本?我怎么会在日本?”谁知乍听神谷银夜的说话,裴秋湖的微笑不减,反而一派好奇地询问神谷银夜,好像对自己身在异国一事连怕都不觉得。
倒不是他听不出来神谷银夜的话意。事实上在第一眼时他就已经看出了神谷银夜并不是一名普通的男子,长得俊逸无比不说,言谈举止沉稳而内敛,稳健中包含了如豹般迅捷快猛的行动力;再加是那股仿佛杀人不眨眼的气势,眼前这男人十足十是个狠角色。然而他仍然笑着与他对谈,因为他还在他眼中看到了他绝不流露于外的东西,让裴秋湖想再多了解他一点,而且做下了想与他成为朋友的打算。
神谷银夜这才发现到裴秋湖有着一副美好的嗓子,说出来的声音柔净斯文,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反而有引人与之促膝长谈的诱惑。而他的反应更怪得让神谷银夜莫名其妙,按常理而论,再怎么说都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怎么?难道你忘了昨晚那出惊魂记了?”神谷银夜不动声色地问道。看他那满眼疑问的样子,不会吧?死里逃生这种事,天底下哪会有人说忘就忘!
“惊魂记?什么意思?”
他看到他眼底如光速般消失的惊疑了,好厉害的自制力。
看他这模样,神谷银夜的表情一转而深沉,开始问道:
“昨晚一架由台湾飞往名古屋的班机,不知为何迫降在京都,在紧急疏散不到五分钟之后便起火爆炸,机上乘客死伤惨重。一次使人惊魂难定的死亡客机之旅,你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是失去记忆吗?没有并发脑震荡却失去了记忆?
问题是裴秋湖真的不记得有这件事的存在。
“你是说我身上的伤是因逃离不及而被飞机的爆炸所波及吗?可是我不记得我搭过飞机呀……”裴秋湖开始在脑袋中搜寻神谷银夜所说的事件,表情依旧淡然不变。
“那么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还有哪些个亲人?”神谷银夜干脆一次问个清楚。
“我叫什么名字?”神谷银夜的问题对裴秋湖来说可真是摸不着头绪了。只见他皱眉认真思考了半天,脑子里却是一点头绪也寻不到。
“我的朋友?亲人?”他喃喃自语地说着。试着想要捉住那些快速闪过的片段,可是闪得太快,他抓不着、也看不清楚,印象开始变得模糊,最后消失……然后他捧着头对自己发出疑问。想不起来!他完全想不起来!
“我的头……好痛。”痛楚开始像潮水般一波波地侵袭着裴秋湖,致使他万分痛苦地喊出声。
看不真切裴秋湖低着头的神情,但光听他的声音,神谷银夜便感到一股不舍的痛楚狠狠划过自己的心,他反射性不加思索地说道:
“你现在还不能太过激动,想不起来就算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一丝的迹象,为什么我会这样?”裴秋湖没有一般病人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的举动,只是沉沉地、静静地对自己自问自答。
那模样看在神谷银夜的眼中,感觉到裴秋湖身躯的四周仿佛在一瞬间被撒下一层孤单的大网,他插不上手、也帮不了忙,这种特殊且从未有过的感觉彻底颠覆了神谷银夜整个心盘,更加令他意外的是,他不愿见到裴秋湖离开他的事情发生。
明明存在的躯体,却偏偏拥有一个没有过去记忆的头脑,这样半存在的事实令裴秋湖的身体好像被空洞占领一般。随即一个名词闪过脑海,令他停止了一连串的问号,转而说道:“看样子我是失去记忆了。”
一场找答案的沉闷空气至今方有消散的迹象,原本低垂的头重新抬起,一丝浅浅淡淡的笑容漾在脸上。裴秋湖依循着自己的直觉,坦然面对问题,不逃避地将之摆在自己眼前,然后凝定心神思索解决之道;这样的处事方式自己好像已经相当习惯了,感觉上很熟稔。
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美丽瞳眸大大震慑了神谷银夜的心,他仿佛真的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微风轻拂湖面荡漾的柔静。这个裴秋湖,头脑还真不是盖的,居然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还这么聪明,而且面对自己身体骤然的剧变竟能如此心平气和地接受。
这个外表一派温和的少年,究竟来自怎样的环境?
他纳闷。
“看你这副模样,我想我应该可以断定你并没有受到打击,也证明了我没有白费力气,救回的不是一只软脚虾。”虽然是鄙视的语气,但只要心思细腻,就不难听出他言下的欣赏之意了。
“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软脚虾这种东西,阁下该不会也是‘软’字家族的吧?”裴秋湖向来就认为自己是聪明的代言人,很自然而然地将了神谷银夜一军。
“呃?”神谷银夜一阵愕然,接着笑意开始以喷射机的速度占领整个酷酷的脸庞。
然后讶异于自己的改变,这种发自内心毫无疙瘩想笑的感觉别说出现了,他连想都没想过!为了称霸黑道,巩固自己打下来的江山、扩展自己的实力,九年来他丝毫不松懈,可以说是心无杂念地全心冲刺,而在短短不到三个小时的相处,这份超强的意念竟被眼前这个笑得开朗的少年给洒进一抹阳光。
他那坦率、不做作的言辞、毫不在意他令人畏惧的身份,好像他只是——个普通人般的与之平起平坐,这种不用虚伪、毋须防备,甚至可以自由自在交谈的感觉,让神谷银夜第一次尝到何谓轻松自在;仿佛肩上重担全卸、没有压力一般的惬意,虽然觉得奇怪且不习惯,但也
有一丝丝的向往……神谷银夜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想留他下来的冲动莫名出现。
虽然卑鄙,但失去记忆既成事实,留下来并没有不对,何况在他青龙之子的字典里,向来还找不到“善良”这两个字。
看出了神谷银夜的心情,裴秋湖不客气地赏给神谷银夜一记嘲笑的表情,还怕他看不懂地大加说明道:
“别一脸傻瓜样的茫然了,你确定你要一直用这副表情和我谈话吗?那好吧,难得你想告诉大家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来证明我的聪明,那我就不客气地欣赏下去了。”他的脸上就真的写了“我是好观众”五个大字。
“少给我摆出那一脸无辜的表情!如果你没睡昏头的话,应该知道你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而认清你的本分正是你现在该做的事。”冷凝的心情一去不返,神谷银夜不只不想杀他,反而想这样与他一直斗下去。
意外地,裴秋湖露出了笑容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这种乖巧,有可能是他会表现出来的吗?经历两次前车之鉴,神谷银夜才不相信裴秋湖真的是这种会乖乖向人道谢的人。
可是裴秋湖就真的让他预测落空,一双眼睛灵动地转着,就是笑而不语。
“你真的没事了?”不是神谷银夜多心,而是隐藏在那笑容之下,神谷银夜明显觉得裴秋湖似乎另有打算,深沉。
“怎么?你要我认清本分不就是要我向你道谢吗?难道不是这样啊?这可奇了,天底下居然会有人傻到连谢谢都不要,真是奇迹,奇迹。”那眼睛里闪耀的百分之百是看人出笑话的促狭光采。
神谷银夜这才意识到又被他看了一次笑话,好聪明的家伙。正当他想反击时,响起了敲门声。
神谷银夜立刻又正起脸色,平板地说道:“进来。
“早安,会长。我来为病人做例行检查。”尽责的柳原泽走进房里,二话不说地就要为裴秋湖进行诊断。许久之后,才又开口说道:“你的运气真的很好,是我接触过受到重伤恢复得最快的病人了。”诊断后,医生一边收着东西一边笑道。
“谢谢。”绽开温和的笑容,裴秋湖有礼得体地道谢。
“也就是说他的头部并没有留下其它的后遗症了?”
虽然只是淡如水的问话,但从神谷银夜的口里问出来就令人大大地讶异了;不是他不善表达,而是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关心别人的人。
“是没有,只不过身体上的外伤要好好注意就是,不然发炎了就麻烦了。”
“那么,他的记亿……”这才是神谷银夜心中最在乎的一点。他想留他下来,因为他的与众不同、他的特殊,想深一层探究他的心里的想法愈来愈重,然而在这层层的原因包裹之下,似乎还有一个更重大的原因,只可惜神谷银夜好像尚未发现。
“这种事很难说的,由于撞击的关系使得他的脑部神经被瘀血堵住,导致他丧失一部分的记忆,只要耐心地等到瘀血消除,也许就能恢复记忆了,不过时间上不一定,最好不要让他再受到精神上的刺激比较好。”反正银夜这小子向来只随自己的意愿做事,他所做下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旁人也决计插不上手,这也是身为他的好友最大的无奈。
“我明白。”
“那我走了,有事随时找我。”到底银夜想干什么呢?柳原泽满是疑问地离开。他真是好奇极了。
下一刻,一个慌张的脚步紧接而来,在房门前站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会长!岩崎社长他快不行了,樱华社就要——”
“滚开!”扫兴的东西,在这等心情愉快之际来找他麻烦!
“岩崎社长?你的亲人吗?”天不怕地不怕的裴秋湖又想捻虎须了。
“不关你的事,少问那么多!”神谷银夜杀气腾腾地转过身丢下一句活,恶狠狠的态度就像要责人于死地一般。转身对着来人说道:“回去警告那群老头,这是最后一次……我说过我和岩崎澈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樱华社要存要活都与我无关,再让我看见有人上绛龙会嚼舌根的活,‘关西之狼’就是他的下场。”
他那阴沉沉的模样连魔王撒旦都要退让三分。
他说的关西之狼正是三个月前被神谷银夜纵火焚尸,骨灰也找不到的一名职业杀手。
被他这一威吓,来人不敢再捻虎须地消失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