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岁月 一
蒙蒙的天是铅暗色,棉絮般的乌云低低盖下,把空气压的沉闷,让人的呼吸都不是十分的畅通,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1979年的夏天,一个滨海城市火车站广场上,程红军站在一尊汉白玉的**雕塑下,仰着脑袋,眼睛里透露出无限崇拜的光芒凝视着伟大领袖。老人家的面孔慈祥且又威严,炯炯有神的双目注视着远方,巨大的手臂在召唤着亿万人民的革命的红心。在这一刻,程红军好象感到身体周围聚集了千千万万的红卫兵革命小将,手拿着语录本在热泪盈眶的高呼着:“**万岁!**万万岁!”他耳朵热热的,心潮起伏,激动使眼睛不觉中有了一丝潮湿。
程红军低下脑袋,添了添嘴唇,转过身体,抬头向**他老人家凝视的方向望去,一座似曾相识的城市呈现在眼前。
一座座高楼矗立,高楼下摇摇晃晃驶过一辆辆小火车,不过与火车不同的是,它并不像行驶中的火车从一节看起来像一顶礼帽一样的烟筒中向外突突喷着烟雾,却是上面拖着两根长长的‘辫子’,‘辫子’挂在上方的两根电线上,在行进中辫子上不时迸出一道道蓝色耀眼的火花。他努力的回忆着。。。。。。哦,想起来了,在儿时的印象中见过,人们都叫它有轨电车。
他茫然的注视着这一切,这个即陌生又熟悉的城市里一切静止的、动态的景色让他感到一片迷茫。
天气闷热,程红军浑身是汗,也许是为了缓解这种莫名的紧张或者是激动,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刹时,感觉喉咙深处有一种不宜察觉的、淡淡的咸味,正是海水那特有的海腥味唤起了他心底中某种往事的记忆。。。。。。
程红军还依稀记得童年时夏天的晚饭后,父亲有时会牵着他的小手去附近的一座公园里散步。公园里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每次经过那一丛丛花儿时,芬芳的花香都会使他将脑袋伸到花儿前像狗一样的贪婪的嗅着,很香、很甜,这和他平时喜欢趴在马路边的下水道盖上闻到的味道虽然截然不同,可同样令他浑身的舒服。父亲怕他花粉过敏总是将他拖走并告戒一番。
公园被覆盖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树林中有孩子们钟爱的秋千、滑溜梯,程红军最喜欢头下、脚上象俯冲的飞机一样从滑溜梯滑下,嘴里还‘呜’――的叫着。不过搞这样的动作总是趁父亲不注意时,若是被父亲现就会狠狠揪他的耳朵。
这样的日子好象没多长时间就结束了,那里成了红卫兵小将批斗反革命分子、特务、走资派和破鞋的场所,红旗、标语、高音喇叭里声嘶力竭的战斗口号以及三角带、武装带、木棒和鲜血满公园里飞扬。一天清晨起来,上学的哥哥费了很大的劲才将门推开,然后呆若木鸡的望着家门上那厚厚一层的――某某走资派的忠实走狗和保皇派的标语和大字报。文化革命的浪潮将他短暂的童年快乐淹没了。
不过他对脚下的这个广场记忆最深,因为母亲曾在这里给他买过一对串在竹签上的对虾,对虾的肉质美味、鲜嫩,回味无穷。从那以后,他经常在乡下的小伙伴们面前炫耀那段历史,然后和小伙伴们一起咽着口水。
‘嘎’的一声刹车声在身后响起,随之也传来了母亲的召唤:“红军,你父亲单位来车接我们了,别傻站着,快帮我把东西放进车里。”
程红军回头看到一辆淡蓝色上海牌小轿车已停在父母面前。
从车里下来俩个人,其中一个高高个子梳着大背头、穿中山装干部模样的男人,几步抢到了父亲的跟前紧紧握住了父亲的手,腰弯的和虾米一样,满脸堆着程红军见到过的最恭维的笑容,鸡嘬米般的点头热情寒暄着,梳的很整齐的头随着颤动掉下了一绺,在鼻子前忽闪着。热情的寒暄后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坐进了车子里。
后来,程红军才知道,梳大背头的高个子男人是这个城市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
另一个有一张马脸的司机也没闲着,以最快的度冲到了程红军母亲身前,麻利的提起两个箱子塞进了轿车的行李箱中。
说来也怪,他们刚坐进车子里大雨‘哗’一声就落了下来,犹如瓢泼。大雨使广场上的人们慌乱的躲避、奔跑起来。
女人们头上顶着一切能遮挡雨的东西,生怕把自己美丽的头淋湿,不过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这罕见的倾盆大雨在瞬间已把她们淋了个精透,各色的确良衣服**的紧贴在她们那凸凹有致的体形上,看上去就像是**的雕像。最为可观的是,因为跑动,她们胸前那对**在不停的跳动,好似要挣脱衣服的束缚窜越出来。
程红军向车外使劲瞪着眼睛,紧紧盯着一个向他们这个方向跑过来的女人,心里热切的盼望着她那对不安分的**能像兔子般、一道白光的跳出来。他随着那女人的跑动的脚步在心里有节奏呼地喊着:“跳、出、来,跳、出、来。”
那女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那对肥大的**在跑动中抖动的厉害,影响了运动的平衡,赶忙把一只胳膊弯曲着托在胸前,一路小跑着从车后过去了。程红军的脑袋急忙跟着转了过去,查点碰到了母亲的脸,赶紧下意识的吸了下鼻子,脑袋闪电般的复原了位置,挠了挠头。从而也结束了程红军到这个城市时对女人的第一次朦胧的性臆想。
“妈的,什么东西,假正经!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对破**吗?老子见过。”程红军感觉特失望,心里忿忿不平骂道。
程红军突然想起了在北京北海公园看到的那一幕。
那是在北京火车站中转的时候,联票的签字手续需要二天的时间才可以完成。程红军的母亲想利用这空闲的时间带他去故宫转转,以使他能更好的了解一下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与古代历史上璀璨的艺术文明。
不过,当程红军走进了故宫面对着那些巍峨壮观、重檐戾殿式、黄色琉璃瓦的古老建筑以及瑰丽的文物珍品和历史展演绎时却没什么兴趣,道是在心里很嫉妒住在这偌大一个故宫里的皇帝,嫉妒之后当然便是愤怒。建造这样一个偌大的故宫不知道要使多少劳动人民背井离乡、妻离子散,日以继日的劳役使多少做牛做马的劳动人民的鲜血洒在这里?又有多少个孟姜女在哭泣?没有压迫,就没有反抗,砸烂旧世界,推翻压迫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国是何等的英明决策和伟大壮举啊,这一刻程红军深深理解了人民当家作主的真谛所在了。
趴在殿前那被摸的蹭亮的铜鼎上,程红军寻思道:腐朽的封建主义统治阶级建造偌大的一个铜鼎就是为了蓄水消防,这简直就是铺张浪费,贪污和浪费就是极大的犯罪!在地下挖个土坑不可以装好多水吗?腐朽糜烂的封建社会啊,到头来总会为自己挖一个坟墓,灭亡是一定的!假如自己是皇帝,就把它改做尿钵子,绝对不允许这些腐朽的事情再继续展下去。
程红军又开始幻想了:嗯。。。。。。自己要是皇帝就好了,住在这偌大的故宫里,每天都有很多宫女和太监们围绕在身前身后小心的伺候着自己。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罐头、烧鸡想吃什么吃什么,享受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那彻骨透肺的温柔,左拥右抱,想干是就干什么,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即使有胆敢反对者,龙颜一怒,手轻轻一挥,自有那锦衣卫士把这脑后长反骨的家伙拖出午门斩示众。平日,闲来无事,坐在太和殿的九龙宝座之上,威风凛凛,一声吆喝,文武大臣黑压压的跪伏一片,指点着江山,决胜千里之外,。。。。。。
耳边母亲絮絮叨叨的解说不时打断程红军脑海中编织的美丽故事,甚是厌烦,不过还是不得不停的点着脑袋称是,小心敷衍着。就这样,跟随着观光的人群,一路走马观花,脑子里不时涌现出很多风花雪月的幻想。
从故宫出来,母亲又领着他去了北海公园。
时至夏季,天气闷热,母亲走的累,坐在北海通往白塔前的石桥边亭子里休息,指点他一个人到那座矗立着白塔的小山上观光。
程红军一路转悠着来到了白塔前,伸手去抚摩塔身,炽热的阳光早把这座著名的白塔晒的热乎乎有点烫手。塔边伫立着一个铜牌子,看了上面的介绍才知道这座白塔是由尼泊尔人‘阿尼哥’设计建造的,里面安放着什么佛祖的猞猁。不吉利,早知道是座装骨灰的白塔就不来了。
程红军游玩的兴致立时索然,顺着绿荫小道一路走了下去。堪堪走到了桥前,听到“冰棍”的吆喝声,立时感到自己浑身热的难受,递给老太太五分钱,将冰棍含在嘴里凉快着,顺势钻进了桥边的亭子里想歇息一下,刚走进凉亭里,便被眼前的情景惊的目瞪口呆,石条上一对年轻的恋人胆大妄为的搂抱在一起亲嘴,这对狗男女的嘴巴就像被胶水粘在了一起并不时扭动着头,出‘哧溜、哧溜’的声音,这声音让程红军想起了麦收季节时乡下人喝面条的声音,又像眼镜蛇攻击时出的响声,一时吊起了他的胃口。他呆呆的立在那里,死死盯着这对正进行着疯狂亲吻的恋人,生怕自己稍微的一动,就会引起这对眼镜蛇的进攻,忘记了身处何地,也忘记了一路旅游的疲劳,溶化的冰棍顺着嘴角流淌了下来滴湿了前襟。
“看什么看?你丫的小兔崽子,再***看挖出你那对眼珠子。”
程红军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见那小伙子正憋伸个脖子恶狠狠地瞪着他。
正深深陶醉在这青春交响曲**中的程红军受到辱骂,血‘噌’的一下就涌上了头。暗暗骂道:“妈的,搞破鞋还神气什?拳头一攥刚要作,转念一想,不行,强龙不压地头蛇。再说对方是个年轻力壮的青年,自己身单力薄,而且是孤身深入敌**,敌我势态不明,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要牢记**的战略思想,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敌进我退。”
程红军转身忿忿离去,心中恨恨道“妈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叫我日后撞见这孙子,撞见了不打你小子个满地找牙算对不起你。这是什么社会主义,怎么可以允许这对狗男女资产阶级腐朽现象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现在祖国的心脏?北京的阶级斗争抓的太不严了,那些警察都死那去了?”
轿车上的刮雨器在‘吱吱’叫着,拼命地来回摆动着,试图将车窗上的雨水刮净,不过却是徒劳,车窗上也只能在一瞬间露出一条旋即消失、两指来宽的视线。开车的司机像一只往岸坡上爬行的乌龟,努力向前探长脖子,脸几乎都贴上了车窗,拼命睁大眼睛观察着路况,小心翼翼的驾驶着车子缓缓的向南驶去。
程红军用手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气,好奇的向外窥视着。
路面上很快积满了约有半尺多深的雨水,,雨点密集的砸在积水上面泛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马上又被前仆后继的雨点击破,水泡再起,此起彼伏,不屈不挠,颗颗晶莹、亮丽。
车子直行了一段不长的路就拐弯驶进一座门楼停了下来。程红军心里直觉感到这里离火车站不是很远,估计也就大约有5oo米左右的距离。
大背头和司机很利索的下了车,打开后门,恭敬的对父亲说:“程老,这里是组织上给你安排的临时住所‘‘海滨饭店’,您慢下。”
程红军利索的钻下车,一时被‘海滨饭店’那高大宽阔的玻璃门所吸引。黄铜雕花的大门豪华、气派,两侧大门敞开着,中间是会旋转的门,很多人在进进出出,一派热闹的景象。
走进饭店明亮宽敞的大堂,穹顶上吊着一盏硕大的水晶灯,地面是白绿花纹、被一根根镶嵌的铜条割成一块块正四方形水磨石,尽管地面已经明可鉴人了,可还是有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弯着腰,抡着个拖布在使劲地、机械地一遍遍擦着。
程红军猜想这个服务员一定是一个在人民群众监视下进行劳动改造的黑‘五类’。
。
饭店的电梯在修理中,他们一行只好顺着弯曲盘旋的楼梯向上爬。程红军父亲的腿在抗日战争中受过伤,行动缓慢,从一楼到七楼这段路程用了将近了二十多分钟,在这段时间内程红军好奇的打量着饭店的装饰和结构,观察着从身边经过的每一个形形色色的人。
终于爬到了七楼,大个子男人将程红军的父亲扶到沙上休息,然后快步走到服务台前,低声对一个年轻美貌的女服务员嘀咕例如几句,并向她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本来傲气十足的女服务员态度马上有了转变,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漂亮的脸蛋上也立即堆起了甜美可爱的笑容。她略微侧着个身子,恭敬的听着大背头的话并连连点头,时不时抬起头来含羞的飘对方一眼,那模样在程红军眼里看来简直是妩媚极了。
在这个漂亮女服务员的引领下,程红军一家住进了7o1号房间。
房间分内、外两间。外间是会客厅,放着大、小几组沙;里间是卧室,放着一个很大双人床,再往里面还有间装饰豪华的卫生间。
看到只有一张床,程红军站在那里正琢磨着自己晚上住在那里?就看见几个男服务员已经抬着一张单人床走了进来,迅的把床在靠近去阳台门的一侧安置好,那个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也随后抱来一摞被褥,保持着甜美可爱的笑容认真、仔细的整理着单人床。
接踵而至的是,送开水的,冲茶的,几个女服务员忙碌着。
高个子男人和司机在安顿好程红军一家后,说了些客套话,也告辞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雨也停止不下了。
程红军推开门,走到了阳台上,向上伸展两臂,使劲的呼吸了几口雨后那新鲜的空气,放眼望去。
几座雨后的翠峰绿岭之上挂着淡淡的雾霭,显的格外的妖娆美丽。山岭下和半腰处,坐落着一栋栋日伪时期建造的日式小楼,黄色或灰色的墙体,铺着红色或绿色琉璃瓦的斜面屋顶与空寂清远的、葱郁的青山境界和谐相融,一脉相承,景色煞是好看。一座小山的另一侧是个很大的广场,沿着圆形的广场边,矗立着许多带着尖尖圆顶的俄式建筑,大块粗糙石头砌成的墙基显的格外浑厚结实,和细长窄小的窗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建筑师把粗犷和柔媚巧妙的揉合在一起。城市不大,但是却很有特色,充满着异国的情调。
程红军冷冷地注视着眼底的这一切景物,没有激动,也没有不安,心底却不由自主的狠狠的出了一声饿狼般嚎叫:“我!胡汉三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