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就这样,一场瘟疫,要了她孩儿的命。
到此地步,她彻底绝望,所有存活的意识都已消磨殆尽,在亲手埋葬了仍是襁褓中的婴孩后,她的人、她的心一同渐渐枯萎,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和信心,一心只求速死,且对人世间已不再有任何挂念。
于是,一日清晨,苏云仙比平日都还要早起,经过一番沐浴熏香后,她在衣柜中翻找了一件最漂亮的衣裳,仔细套上穿妥之后,她又花了一些时间替自己梳妆打扮。
今天,将是她与夫君、孩儿一家团聚的好日子,她得好好装扮一下,不教夫君笑话她,老是取笑她只懂得干活儿,都不会打扮自己了。
当她完成了这一切,嘴里轻哼着一首从前与夫君一同编曲弹唱的词曲,「夜来人静望星空,苍穹茫茫银河横,忽闻归雁一声鸣,顿牵满腹相思情……」
唱毕,她取来一条白绫,在夫君与孩儿合葬墓旁的一株松柏树下投了环,结束她那短暂而悒郁成疾的生命,抱憾离开了人世。
「看」到这儿,韩若水的肩膀猛然抖了抖,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中的思绪全让紊乱所填满,觉得自己的情绪波涛汹涌,且让她就快窒息了。
原来,夏贤俊在苏云仙画像旁题的诗,竟是苏云仙曾经吟唱给余映波的定情诗句。
心念于此,她鼻头一阵泛酸,忽觉胸口处不断发酵着一股莫名的刺痛感,难过得几乎哭了出来。
她心底好似已能明白了一些事儿,却又存在着一丝丝不确定感……
就在此时,眼前忽地闪过一道黑影,接着身后传来一道踏稳实地的落地声响,待她转头闻声看去,只见一张面无表情的粗犷脸庞,以相当接近的距离,猛然映入她的眼中。
「喝!」乍见眼前这一张面孔,惊骇得韩若水心头大震,如遭雷击,仓皇地退了好几步,仿佛面前见到的,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杀人魔王,她抖颤着声音,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你你……不就是那个凶悍残暴、生性冷酷、杀人如草芥的幽灵臭道士吗?.」
只见男子浓眉倒竖,指着自己的鼻子,重复了一遍刚刚她形容他的话,「凶悍残暴、生性冷酷、杀人如草芥……还是个『幽灵臭道士』?」
这是指他吗?
「难道你还想否认?」她狠狠瞪着他,气得涨红了脸,怒道:「我还记得那一日你是怎么拿着一把锋利大刀,用着杀猪般的呐喊,不由分说就猛追着我跑的。」
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至今仍教她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听完女子一长串对自己不算中肯的恶评,随着昆仑镜,穿梭时空,踏世而来的尹楚樊,仅是无奈苦笑了一下,也不做任何辩解回应。
但见来人身材高大,神情俨然,满脸的虯髯乱蓬蓬的,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尤其是他那一身破烂到有点吓人的道袍,若不细看,还以为他是不知打哪儿来的流浪汉。
除此之外,男子眼神凛冽,浑身散发着一股亦正亦邪的气息,同时也正用着一副研究似的目光打量着她。
「嗯……看来他还是将你也给拖下水啦?」虽是一脸虯髯五大三粗的模样,但男子说话的语气颇为温和,不像是个恣意妄为、大开杀戒的人。
尤其他说话间,一抹诙谐的口吻,反而给人一股亲近感。
虽是如此,她还是问了一个老早就想问他的迫切问题--
「你是真人?是鬼?还是……」他其实出自于一场幻影,一场来自于她心中的恐惧想象?
他摇头笑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我明白你是谁,那就成了。」
咦?他这算是打哑谜还是绕口令啊?
有回答等于没回答一样!
「难道我没有发问的权利吗?」一阵微怒绷紧了她的嘴角,声音中藏着不悦,脸上热辣辣的,对着他大皱其眉。
见状,尹楚樊在心中深深的一叹。
唉……说到底,还是自己种的因,若非当初他一时心软,在虫蛇满布、腥风扑面的忘川河水之中,拉了原本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徐映波一把,也不至于纵容那一条觉魂,闹到了今日的残局。
现在,徐映波那一条觉魂,经过数百年的修炼,除了能精神不散,还能自行将魂魄凝聚成人形。那日见他竟还能画不撑伞,随心所欲在光天化日下现形,一副不畏天地的模样,宛若生人,着实令他诧异不已!
「好吧!」浅叹了口气,尹楚樊勉为其难的道:「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但在你所有的问题当中,只要我认为不妥或不适当的,我有权利选择不回答,可以吗?」
男子的眉间有一道声痕,不笑的时候显得非常严肃,然而笑起来时,又是一派沉静温和的模样,让人很难拒绝他的建议。
「可以。」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那日我见你明明砍劈了夏贤俊一刀,刀深入骨,为何他只是晕过去了,却毫发未伤?」这件事儿,始终教她难以理解。
「那是因为我砍的不是夏贤俊,而是一只死了近千年的鬼魅。」他回答得干净俐落。
「死了近千年的鬼魅?」这一句话,教她整个人都听悟了,「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夏贤俊,并不是我眼中所见到的样子,我所看到的夏贤俊,其实是一只鬼魅,是吗?」
「这个问题,我不便奉告。」
「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徐映波与苏云仙和我与夏贤俊生得一模一样?难道我与夏贤俊即是他们两人的转世?」
「这个问题,我不便奉告。」
不便奉告、不便奉告……就算他不便奉告,她也大概猜得出来,她、夏贤俊、徐映波与苏云仙,他们四人之间,肯定有着密不可分的因果关系!
「那你直接坦白跟我说好了,既然我所见的夏贤俊不是真人,那他这会儿上哪里去了?他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了,难道是你暗地里捉走了他?」这是目前她最关心的问题。
只可惜,那个该死的大胡子,嘴巴比她想象中还谨慎严实!
「你很聪敏,脑子也算清楚,只可惜你已经问了三个问题了。」他微笑的提醒她,「而这是第四个。」
按照游戏规则,他有权利不作答。
「但从头到尾,你只回答了我一题!」她抗议。
「这是我们说好的规则不是吗?」她问归问,但回不回答问题的权利,则在于他。
「你……」好个老奸巨猾,吃人还不吐骨头,小眼睛小鼻子的臭道士,说穿了,就是个居心不良,两面三刀的家伙嘛!
不服气的韩若水,暗暗在心中狠骂出聋,却教尹楚樊嗅出了一丝端倪,忍不住回嘴了。
「欸!不爽归不爽啊!姑娘家嘴上还是得留点儿口德,可别在暗地里嘴牙咧嘴的直骂人喔!」他挑了挑眉,暗示一语。
咦?你听得见我在想些什么吗?她心语。
「当然。」尹楚樊口吻洋溢着骄傲,得意的朝她眨了眨眼,「我的一对耳朵可灵敏得很呢!你心底想些什么,我都能不费吹灰之力,一字不漏的猜出来哟!」
正当韩若水被如此身怀绝技的尹楚樊给怔得一惊一乍之际,又见他从衣襟内取出一条绑着结的红绳,上头还系着一只黄铜色的铃铛,他交给她,并嘱咐道:「来,把这个戴上。」
随着他继续走近时,她首次真正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身高差异,也首次真正地怕他。
而她似乎被他震摄住了,一径地摇头,拒不肯受,「我不要。」
他却十分坚持,「戴上。」
在他眸光的逼视下,她不得不乖乖听话,戴上了手炼,却又忍不住一问:「这要做什么?」
「让你避邪用的。」
「避邪?」
「正是。」他捺着性子,试着解释,「刚才你没听见我说吗?那缠上你的东西,是一只已死了近千年的鬼魅,但只要戴上这只铜铃,所有妖魔鬼怪都不敢近你身,如有危难,只要摇晃铜铃三声,我自会现身于你面前。」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又惊又惧的瞪着他,心中的思绪全让他一席不可思议的言词所填满。
奇怪了,他怎么老是被问同样的一个问题呀?
「怎么,我的样子看起来不像个道士吗?」他将眉头又皱了个川字,验上的表情,就好似她刚刚问了一个多么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