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折腾了近六个小时,天微微地亮了。
刺眼的阳光照射在一夜未合的酸涩眼皮上,让颜静绘看起来不但精神极差,也充满了倦容。
她又失眠了!
如果记得没错,昨晚是她继向众家姊妹宣布与齐仲凯正式离异之後,第二次的失眠。
失眠的原因,依然为他。
佣懒地坐在镜台前,颜静绘眉尖有著淡淡的愁绪,心中却有更多的疑惑与忧惧。
此刻在她脑海中萦绕的,是昨夜他一脸憔悴的灰白俊容,还有他那突如其来的晕眩,再再都令她感到惶恐莫名心慌不已!
难道……他病了?
这个可能性,教颜静绘心中一惧,内心逐渐被心痛的感觉所紧攫,几乎令她透不过气来!
如此惴惴不安的心绪,直到他朝气蓬勃地出现在房门口,并用著一贯俊朗有力的嗓音亲切地邀她一同下楼用餐时,才稍稍平复了下来……
“你体力的恢复迅速得惊人。”完全看不出几个小时前,他还是一副病佩撅的垂死模样。
闻言,齐仲凯仅是微微一笑,对於她的赞佩没有多表意见,仅是绅士地领护她下楼,并为她拉开椅子,让她在餐桌前落坐後,才将一杯温热的鲜奶轻轻搁置在她面前。
“吃吧,我知道你草餐只吃蔬果沙拉外加一杯脱脂鲜奶。”
然後,他转身走向自己的位子,在椅背上取来搭配西装的领带,俐落地打好了领带。
一面轻啜著香甜纯浓的鲜奶,颜静绘一对滴溜溜的亮眸无语地静凝著他打理著自己,其动作是一贯的优雅,一举手、一投足都透著一股专属於男性的迷人特质。
她从不否认,齐仲凯在她心中一直都是个十足性感的男人!就算没有那副挺拔伟岸的身材,光是凭他的长相,就足以引来许多女人觊觎与垂涎的倾恋目光。
颜静绘暗暗心语,她究竟有多少年没见他沐浴在朝阳下的俊挺模样了?
犹记往昔,她总是迷恋著清晨时候的他,清爽、迷人、有朝气,看著他如黑玉一般的发色在晨曦里闪烁著炫目而惑人的无数小火光……那曾是她的最爱。
像是享受著一场视觉飨宴般,她一直盯著他,看他的脖子从洁白的衬衫领口处冒出来,那是一道长而高雅的性感弧线,由於他肩膀宽阔、体型俊美,一袭笔挺的西装更能展现他完美的男性体魄。
习惯性地将目光下移,她看见的是一片乎坦结实的腹部小肌,以及他窄小的性感臀部,而西装裤前部凸起的部分,则充分地表明他绝对是个“苏醒中”的真正男人。
颤颤抽了一口气,腼著他修长的大腿间好一会儿,最後颜静绘为自己心里所想的事感到十分羞窘。
“对、对了……”清了清嗓子,她试著与他谈论别的话题,并努力将视线调回自己的餐盘上。“昨晚你怎么一回事?”
“昨晚?”
她拿著叉子,无心地搅动著餐盘上的沙拉,佣懒地提醒:“你昏过去了。”
“哦……”齐仲凯声音隐没人空气中好一会儿,接著勉强扯了个理由。“可能是最近公司事务太繁忙,有好一段时间都没能好好休息,大概有些体力透支了吧!”
“可是……”会是这样吗?记得以前,他为了能在事业上全面冲刺,三天两头彻夜不眠是常有的事,却不曾见他如此憔悴过。
满满的疑惑深深盘踞著颜静绘的思维,正打算继续盘问下去,他却抢先一步打断了她。
“别那么多话,赶紧填饱你的肚子,别忘了今天奶奶会从日本搭一早的班机回国,她会希望我们一同出现在机场迎接她的。”
说著,他正想为自己取来西装外套穿上,她却柔声喊住了他。
“等等。”优雅地搁下手中刀叉,颜静绘跟著站起身来。
“怎么了?”他转身看她,俊眉微蹙。
“你一定很期待奶奶回国吧?”她眸儿微眯,促狭地反问。
“怎么说?”他挑高一层,不解她话中语意。
“瞧你。”她眸光淡扫了他领带一眼,碎念道:“就连领带打反了都不知道。”
随著她的提醒,他伸手一摸,很快地发现自己的失误,不禁苦笑了下,顺手解下领带,打算再重打一遍,她却在这个时候倾身上前,接下他手边的工作。
这般不经意的温柔,令他眸中有著一抹受宠若惊的讶然,她却浑然不觉,一张小嘴叨叨絮絮地轻责著他的粗心,恍惚之间,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一份他曾经体会并渴望再度拥有的幸福……
只是,那一段美好的日子,还会再有重现的契机吗?
他不知道,也不敢奢望,只想好好珍惜现在还能看见她、感觉她的每一天,这对他而言,就已是奢求了……
“谢谢。”
当她完成一切,他轻轻在她粉额上留下一个啄吻,没有任何越钜的暧昧,也没有任何情欲的味道,仅仅表达他的谢意,别无其他。
“哪里,举手之劳罢了。”感觉额心淡淡的吻触,轻得就像一道微风吹过,连一点温度也没有留下,却意外将她整颗心都熨烫了起来!
这才发现,他今天的表现就像个绅士一样。
迷人的黑眸里,少了前一晚的浓烈激情,交谈到现在,也没有说出任何挑逗的言语,有的只是合宜的举止,谨守分际的谈话,以及一份令她无法细说的疏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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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适宽敞的宾士房车内,气味清新乾爽,一如往昔,没有任何不适的怪味。
“真好,是甜橘的味道。”一股酸甜香气沁人脾肺,让颜静绘的嗓音也变甜了些。“你在车子里放了甜橘吗?我要吃!”
“别逗了。”齐仲凯柔声一笑,回道:“那是汽车香水,不能吃的。”
“还是那个品牌的汽车香水?”颜静绘挑眉一问。
“嗯,用惯了,就懒得换了。”
其实,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味道,她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有一天她会死於毒气室,那么她希望毒气的味道会是甜橘的果香味。
当时她把他新购的蓝保基尼车内的崭新皮革味形容得像是闷在毒气室里,最後在她的要求下,他另外添购了一系列汽车果香芳香剂,只为她那诡怪的“毛病”。
没想到离了婚之後,这一股淡淡的甜橘香气,却成了他思念她的味道,舍不得换下,只为在每天早晨驾车抵达公司的这一段路程里,还能感觉她不曾离去的存在感。
倏地,齐仲凯隐隐感受到一旁无语的凝视,不待颜静绘开口,即识相地问:“怎么了,这味道让你觉得不对?”
“不是味道。”颜静绘摇摇头,目光还是锁著他。
“不是味道,那是什么?”齐仲凯微蹙著眉,头依然没抬,很是专注地批阅著手中文件。
“是你。”
“是我?”齐仲凯的注意力不觉转移到她身上,眉毛也询问地蹙在一起。
“我记得以前无论去任何地方,你总是习惯自己开车的,今天怎么……”怎么突然想开了,不再事事躬亲,愿意当一回真正的饭店大亨,让司机载著跑?
对於她的疑问,齐仲凯仅是摇了摇手中一叠厚厚的卷宗露出一脸苦情上族的嘴脸。“你没瞧见吗?我手边还有许多公文得批,况且去机场路上的风景我早就看腻了,不如将这时间拿来办公。”
他哪有她那么好命哟!茶来伸乎、饭来张口,明明身为两大家族的继承人之一,她却什么事也不管,每天吃好、穿好、睡好,闲来无事开开派对,简直是标准米虫一枚。
“不是我爱说,你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从以前就是。
“是啊!”他皮笑肉不笑地反将她一军。“若我这个工作狂一天不二十四小时拚命工作,怎么应付你这些年来笔笔惊人的消费?”
“喂,有必要动用到‘惊人’二字吗?”拢了拢及腰的波浪长发,颜静绘小嘴微噘,嘟嚷地说:“不过就是拿了你几千万。”
“一年两百万。”他无奈地叹口气:“往往不到半年你就会花个精光。”
她听了更羞,急言道:‘拜托,吃喝不用花钱吗?”
“一年吃掉四百万?”
离婚之後,她为了要气他,故意挑选昂贵的顶级饭店长住,其中不但聘请了私人管家、佣人、司机,就连三餐皆是由知名法籍主厨一手包办。
除此之外,她还有所谓的置装费,一年四季每一件衣裳不是由欧洲空运来台,就是请国内知名设计师亲手量身订作。
其余的,就别说她有多挥霍了!
打从离婚那一天起,经由她名义所举办的奢华名人派对,就夯不啷当数百场了,每每帐单由她那儿送达他手中签收的时候,他都忍不住会被上头那一排骇人的数字给弄得哭笑不得……
虽然,他每一次都买单。
“听著,颜颜。”思及此,他语重心长地道:“你必须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连吃饭都成问题,而生活从不虞匮乏的你,更应该要懂得惜福,而不是永无止尽的挥霍。”
“别向我说教。”她娇嗔了声:“我吃垮你了吗?”
“没有。”他摇头,再问:“那你想吃垮我吗?”
“当然。”那正是她的目的之一。
面对她的诚实,他在浅叹一声之後结束了对话。
俄尔,他又将所有注意力调回公司的卷宗上,全神贯注阅览手中文案,再三确认之後,才在文件右下角谨慎地签上名字。
原本对於公司的营运状况,她向来有三不政策——不理会、不干涉、不过问,加上也没有多大兴趣与天分,索性乖乖闭上嘴巴,不再打扰他办公。
只是,当她不经意瞥见他那怪异的签名方式後,还是忍不住发出一点点小小的质疑。
“你习惯在签名栏下签字吗?”她指出了心中的疑惑。“看,你都把名字给签在栏下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话甫落下,颜静绘即明显感到齐仲凯整个人僵硬了下,随即“咕”地一声在她面前匆匆合上手中文件,并将眸光调向窗外,神情看起来很压抑,唇角微抿,似乎生怕被她看透些什么。
“你……怎么了?”她总觉得他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累了。”故意避开她追问的眸光,他将身子往後一仰,躺靠在松软舒适的皮革座位上,双眼微阖地假寐。“抵达机场之前,我想先休息一下。”
“搞什么嘛……”她为他突如其来的冷淡态度感到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气闷地轻哼了声:“怪人!才懒得理你!”
她赌气地将目光转向窗外景色,不再多看他一眼。
这时,齐仲凯微微睁开假寐的双眸,在一片蒙胧的视线中,看见一旁的她一天比一天更模糊的美丽身影,俊眉微皱了下,才又轻轻阖上双眼,直到抵达目的地之前,他都没有再与她说上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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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严厉的冷峻眸光,先是扫过齐仲凯俊朗如煦的灿颜後,然後不悦地落在颜静绘平坦得可以一手折断的纤细小蛮腰上。
紧接著,一个熟悉且明显被激怒的声音响起——
“我真不敢相信,结婚了八年,你居然连一个子儿也没给我蹦出来!”
好个死丫头片子,敢情把她当初的耳提面命全当成耳边风啦?瞧那副瘦不拉叽的身子骨,看了就有气!
“说说,你这丫头究竟打算什么候才愿意给我这个老太婆生出一个曾孙儿来?难不成,要等你年华老去、七老八十。再也生不出个渣秄儿来的时候?还是等到我驾鹤归西的时候?”
眼见颜老夫人连“驾鹤归西”都说出口了,一旁的齐仲凯连忙缓颊,笑语打著圆场。
“奶奶,颜颜还年轻,况且我们还不急著有孩子。”他唇边镶著一抹温和笑容,体贴地搀扶著颜老夫人从座车内踏出,三言两语便乎息了颜老夫人大部分的怒火。
“你不急,可我急呀!难不成等我钻进了棺材,你们才如我所愿?”
“但颜颜今年才二十四岁……”平常人家中,这年纪的女孩或许还是父母眼中任性的孩子呢!
“而你已经三十四了。”颜老夫人带著不满的腔调,阻断了齐仲凯一再为她那没“出息”的孙女儿告饶,峻声苛责:“一般男人到了三十四岁,孩子都成群了,有哪对夫妻像你们这样,一点也不懂得体谅长辈的期望?”
颜老夫人的固执是出了名的,一旦认真起来,任凭天皇老子也没办法让她消停!然而,最好的压制办法,就是趁她尚未真正发飘之前,将一切都平息下来。
而乖乖听话通常是讨好老人家最好也最直接的方法。
“是,奶奶教训得极是,往後我与颜颜会努力的。”齐仲凯神色恭敬,一奉正经,不似说笑。
“嗯!”颜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建言道:“最好生个六胎,这样刚刚好。”
什么刚刚好?我又不是母猪!
走在後头的颜静绘一听,小脸当场垮掉一半……
“是,就生六个。”
结果,面对这样无礼的要求,那家伙还是一脸认真地搭腔,惹来她一阵白眼。
有没有搞错啊?六个?!这……这是要组篮球队还是排球队啊?他干嘛不乾脆跟老太婆承诺要跟她生一打孩子算了!
被甩在後头的颜静绘忍无可忍,高高举起小腿,冷不防就朝开仲凯狠狠踢了一脚!
当他吃痛地蹙眉转身瞪向她时,正好接收到她一脸“要生你自己生,我才不奉陪咧!”的娇怒眼神。
这个死丫头,他是在救她耶!居然还恩将仇报,不知好人心,真是太过分了!
此刻走在前头的颜老夫人完全感受不到身後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又兀自说了起来。
“如果可以,六个统统生男孩,男孩值钱。”男孩养大了,可以管理两大家族的庞大产业,往後娶了媳妇儿,还可以开枝散叶,壮大家族声势。
“臭老太婆,我才不会生孩子咧!”颜静绘噘著嘴,悄声嘀咕了一句。
岂料,她嘟嚷的话才说完,前头颜老夫人的脚步随即一顿,停了下来。
“你这个死丫头,刚刚说了些什么?”颜老夫人冷冷回眸,贡问了句。
“没呀!我说了什么吗?”
刚刚她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别说站在她身旁的齐仲凯了,就连她自己也听得模模糊糊的,就不相信那个远在六步开外约死老太婆耳力真的那么好,能听见她说了些什么?
“臭老太婆,我才不会生孩子咧!”颜老夫人一字不漏,原原本本重现颜静绘刚刚所说的话,就只差没模仿她的声音说出来,令颜静绘当场烧灼了脸。
“哼!我人老了,耳朵可不聋。”别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身後嚼舌根,她可听得清楚的很!
好个老太婆,既然都把话说开了,她也甭跟她客气,杀杀她的锐气先!
“那好,孙女儿不妨告诉您,事实上我和仲凯……”她接下来的话全被齐仲凯突然伸来的大掌堵回咽喉里去,只能发出咿咿唔唔的声音。
“正有生育的打算。”他微笑地替她接续了未完的话,“只是颜颜脸皮薄,不爱人家催促她这档事儿。”
“唔……唔……”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家伙,根本没这回事!
“她太害羞了,即使我们结婚这么多年,她还是像个小女孩似的……”
“唔……”你去死啦!好家伙,连这种不实的谎言也说得出口?
无视於颜静绘杀人的目光,齐仲凯持续扯著漫天大谎,为了证实他所言不假,还故意微倾著挺拔身子,将下巴亲昵地贴上她的耳际,说著甜死人不偿命的情话。
“我想,顺利的话,我和颜颜之间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他露出一抹坚定的灿烂微笑,迷惑了众人的目光。
当然,也包括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颜老奶奶……
“很好,我会很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