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皓伦的怀抱是她的避风港。

方卿累了,也倦了;原来,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代价是高处不胜寒。

回忆起眷村的生活、邻居友伴;那些曾一度模糊淡忘的人、事、物,突然在寂静的夜里鲜明起来。

只是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她才发现,陆皓伦早已成为她的生活重心与唯一的挚爱。方卿如此执着,即使是演艺事业走下坡,她也毫无怨尤。

公司的员工对方卿并不能谅解。

「空有一副好容貌,却不懂得发挥。」

「说这些有啥用?不求上进只急着嫁人!」

「枉费我们一番苦心,好不容易栽培出一个偶像巨星,却偏偏让她自毁前程。」

「唉!这下沉佩桦可乐坏了!不费吹灰之力,又夺回偶像女王宝座。」

失望、埋怨的情绪,影响了他们对待方卿的态度。比较起以往的呵护,方卿有着深深感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恋情曝光后,皓伦不再避讳与方卿一起出人公众场合,只要时间上能配合,他一定接送方卿赶通告、上电视。

这一天,皓伦和方卿约好共进晚餐,他将车子停放在长鸿门口附近,等候方卿。

张玉菁冷淡客气地交给方卿一份行事历,指示了方卿未来两周的行程,然后是筑霓和云灵的。原来,受人吹捧的公主现在已沦为任人摆布的棋子。

「张姊!」小李比了个听电话的姿势。

张玉菁走过去听,不一会儿挂下话筒,望着方卿,她表情复杂。「方卿,陈大哥请妳进去谈谈。」

筑霓面带惊讶,缜密的心思开始运转,难不成咸鱼也有翻身的机会吗?很有可能,只要陈景风愿意……

她略带不快地想,陈景风未免太偏心了!

借口有事,筑霓向众人挥手道别。云灵则和宣传组的同事嘻嘻哈哈地打成一片。

筑霓一出门就看见皓伦的红色跑车,举步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她心念一动,折回至皓伦的车前。

「你好!来接方卿吗?」筑霓绽开笑脸。

「是!」皓伦认出了她。「妳好。」

「你不进去吗?」

「不用了!我在这里等就可以了。」皓伦摇头。

筑霓的眼神清澄慧黠。「可是,我以为方卿需要你的支持才叫你来的……」

「为什么?」皓伦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嗯……怎么说呢?」筑霓很困惑。「我不该说的,方卿会骂我,她怕你担心。」

「筑霓,我知道妳和方卿情同姊妹,如果她有什么困难的话,妳该告诉我,让我帮忙才对!」皓伦追问

「好吧!」筑霓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你知道有关陈大哥和方卿之间的谣言吗?」

皓伦的脸色立刻变得黯淡。

「方卿一直觉得很困扰,这是她跟我说的,可是刚才陈大哥叫她一个人进办公室晤谈,方卿很不甘愿地进去了……也许是怕他大发雷霆吧!」

皓伦着急地问:「那么,我可以进去吗?」

筑霓考虑了一下,「我有个想法,你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地闯进去……从容自然些,没人会拦你的,不过,我也怕陈大哥对我发脾气。」

「放心!我不会提起妳半个字!」皓伦对她保证。

愁眉苦脸的筑霓微笑了,放心地扬长而去。情同姊妹?她冷哼一声,别笑死人了!

方卿进入睽建已久的总经理办公室。

陈景风打量着她,「瘦了一点……」

「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陈景风定定地望着她,令方卿不由自主地心慌,他叹了一口气。

「值得吗?」他不胜惋惜。「为了他,将妳唾手可得的一切荣耀拋在花地上。」

方卿迟疑片刻,「我并不认为自己有所损失。」

「本人所指,众目所现。」陈景风挥手道。

方卿下巴扬起,语带怒气,「我有选择的自由!」

「选择?」陈景风哂笑,「妳有经过选择吗?太轻易下决定……这是我没预估到的失策——妳走红得太快,得来容易就不懂得珍惜!」

方卿疑惑了,她不知道陈景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沉默半晌。「鱼与熊掌难以兼得。」

陈景风突然向前捉住她的双臂摇晃。「方卿啊!方卿!妳难道看不出来,妳只是他的踏脚石而已?他愈是往上爬妳就愈被人往下踩!妳要醒一醒,为他牺牲的还不够吗?」

「住口!」方卿勃然大怒,「您做的还不够吗?陈大哥,我一向尊敬您,请您不要逼我出口不逊!」

陈景风嘶哑着嗓子,语气疑惑愤怒,他自问自答:「我做了什么……我真的后悔自己没有做得彻底,我错了!我不谈心存一念之仁!」

陈景风情绪激动,双手箝制住方卿,阴沉地说:「我应该在陆皓伦羽翼未丰前先毁了他!」

「你……为什么?」方卿骇然。

方卿被他露骨的言词惊吓到,无法客观地分析陈景风的动机。

他痛苦地说:「我错了吗?我的本意只是想保护妳,让妳认清楚他的另一面,结果却适得其反!我伤害了任何人吗?没有!反而打响了陆皓伦的知名度。方卿,对我公平点吧!」陈景风不自觉地捏痛了她的手臂。「我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也没有置他于死地的邪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妳!」

方卿挣扎着嗫嚅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你没有理由……」

「我爱妳!」陈景风激动地说:「不求任何回报地爱妳——我不惜一切,只想把妳捧上天际,做一颗最亮的星!而妳却被那个……」

皓伦的闯入打断了陈景风的话语。尴尬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空气中有着暴风雨前的凝结滞涩。

方卿挣脱了陈景风的箝制,奔到皓伦身旁,眼眸中有恐惧、惭愧与罪恶感。她轻触皓伦紧绷的身躯,「皓伦……」

皓伦的敌意与怒火集中在陈景风身上,他有种伤人的冲动。

方卿心中一震,刚刚他听到了多少?陈景风的办公室应该是有隔音设备的……她的脸色阴睛不定。

皓伦一言不发地拉着方卿往外走,脸上犹带怒容,方卿跟不上他的速度而脚步踉跄;看到走廊上数对惊异的眼光,她的心沉入谷底。这下子不知道又有多少流言要传扬上一阵子。

皓伦并没有载她到预约好的餐厅,而是直接驱车回家。

方卿几度欲言又止,还是沉默地动手准备晚餐。将牛肉丝放在解冻盘上,她转首询问:「要吃青椒牛肉还是芥兰牛肉……」

他将方卿拦腰一抱,怒气与嫉妒转为情欲的催化剂,贪婪饥渴中有不容拒绝的霸道与蛮横。

他的双手在方卿身上肆虐游移,令她全身战栗滚烫,皓伦从来没有这样粗暴过,记忆所及,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是温柔多情而充满爱意。

而这一次,他扯开方卿的衣物,没有任何爱抚与前奏便占有了她,绝对称不上有一丝温柔。

方卿的震惊与排斥感在他狂乱的吻下消失,她像暴风雨中的小舟,随着汹涌波涛摆荡。席卷而来的情欲刺激令她失去理智尖叫出声。

明亮的落日余晖照在两人纠缠的身影上,寂静的室内,两个人的喘息心跳声清晰可闻。

良久,皓伦才翻滚在方卿左侧地板上,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失控,将衬衫塞进牛仔裤内,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他选择逃避。

皓伦开门复又关上的声响,惊醒了仍处于迷离思绪的方卿。

她仍然一动也不动,望着天花板上的灯饰发呆……她的身体依然处于亢奋状态,她刚才也经历高潮。她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现在是多么不堪而下贱,前襟被扯至两侧,裙子掀至腰部,皓伦第一次在她身上留下红紫瘀痕,身体下的桦木地板温暖坚硬地提醒她——刚刚在厨房门口就地做爱的事实。

做爱……不!那不是!

方卿蜷缩着身体呜咽,虽然她的身体从中获得乐趣,却让她的心觉得骯脏而龌龊,充其量那不过是动物间的性交。

方卿颤声哭泣,接受日光照拂的身躯依然炽热滚烫,心底的寒意却不断涌起。

皓伦开车直上高速公路,南下桃园丽都夜总会,将近四个篮球场大的舞池号称可让千人共舞,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可以算是奇迹,在桃园则不足为奇。

皓伦来这里找琪琪寻求慰藉。成熟艳丽的女经理笑盈盈地询问他有没有相熟的小姐,皓伦略一思索便说出琪琪改换的花名「仙缇」。

仙缇看到他时,惊喜不已。「你怎么来了?」红色绉纱礼服裹住稳歼合度的身材,前一阵子的腊黄病容在精心妆饰下神采奕奕。

「来看你啊!」

「哇!我会被嫉妒死。」仙提兴奋地说,眼神瞟向一旁花枝招展的小姐们。

点酒开番(桌),皓伦将白兰地当开水喝,仙缇皱着眉说:「别喝了!会醉的。」

「妳不了解……」

「我是一知半解。」仙缇反驳说:「少来这套了!前一阵子我被人打得半死,差点进了鬼门关时,是谁教我想开一点的?」

事不关己时,慰语人人会说。皓伦理清思绪,将原委简扼道来。

「我在嫉妒!」他痛苦地说:「也猜忌她和陈景风之间的嗳昧——我不敢问,她也从不解释;我尽量表现得悠然自在,心中却如同火焚。」

想到他和方卿的「初夜」,她并没有落红,心中的疑虑更深。

他暴躁道:「我甚至不敢确定她是否欺骗我!」

「怎么?你不是说她从未解释过……又怎会欺骗你?」仙缇不解。

皓伦大口饮尽半杯白兰地,几经考虑,终将憋在心中已久的话吐出。「我们第一次做爱时,她告诉我她没有经验。」

「啊?那不是很好吗?你又端什么醋桶?」仙缇不以为意,她曾和皓伦共度一段黯淡时期,分享过欢喜悲愁,彼此了解对方,虽不能成为一对爱侣,却有一种哥儿们的默契在。

「可是,没有证据。」皓伦缓缓吐出。

「没证据?」仙缇愣住,「什么意思?」

「她没有痛苦,床单上也没有落红,什么都没有,而我从未碰过处女,所以我相信了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我以为你不是那种有处女情结的大男人。」仙缇不自然地说。

皓伦浑然未觉,继续道:「我自己也不是什么青年才俊,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如何如何,只是,我不愿去想她和陈景风之间的纠葛……」

方卿和陈景风争执时的景象浮在眼前,即使两人都处在愤怒状况,皓伦仍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亲昵。

他不知不觉地喃喃泄漏出自己的恐惧。「如果一开始就是善意的谎言……天啊!我真的不敢想象。」

这对仙缇来说是个伤神的难题,她唯一能帮皓伦的只有倾听,并耐心地劝他少喝几杯。

方卿坐在客厅中,听着时钟滴答声响,感觉着时间不停地流逝。

她的心思一分为二,一个是痴痴等待,茫然空白的冰冷;另一个是担心皓伦安危的心急火热。

她几乎怀疑这屋子里有两个自我——呵!不然怎么可能同时在屋内踱步,在沙发上生根?

大门的锁「喀啦」轻响,然后是转动钥匙的声音。她专注而安静,强烈地感受到皓伦的波动,释然与哀怨的情绪同时浮现。她有好多话想说。

皓伦的步伐还算正常,酒精麻痹了他难以启齿的思虑,也使他迟钝得没有看见坐在黑暗中的方卿。

闻到皓伦身上的酒气、烟味,以及……浓浓的香水味,方卿忍不住开口,「你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家?」原本是一句温柔的询问,方卿的语气中却多了一丝非难。

皓伦停下脚步,轻声道:「还没睡?」醉态可掬。

方卿重复了她的问题,然后猛然住口。这算什么?她成了连续剧中兴师问罪的泼妇?

「去喝酒。」皓伦轻描淡写,说了等于没说。

方卿又累又饿,忍住了怨言却掩不住脸上的怒容,黑暗中僵持着紧绷的气氛。

「睡吧!」皓伦突然开口打破沉默。「就如同我选择信任妳,妳也该相信我吧?!」

清风朗月,夜凉如水,原本应该是梦甜的良宵,方卿却辗转难以成眠。

「天使的羽翼」这张专辑的宣传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销售量也有停滞,甚至下滑的趋势。「蔷薇公主」尹方卿已经不再是炙手可热声势绝伦的偶像人物,为了安排她上节目,张玉菁伤透脑筋,开销费用是小问题,难处是以方卿目前的处境,上黄金档的综艺节目时,制作人有微词,说观众想看的是造型多变的筑霓;牙尖嘴利的主持人则多加油添醋地拿方卿开玩笑,百无禁忌。连张玉菁也看不过去,不上这种大牌主持人的节目。剩下的只有一些嬉笑耍宝的胡闹游戏,教方卿去过关斩将又太过委屈。

方卿卡在进退维谷的尴尬处境,宣传告一段落,方卿得到一个长假。

赋闲闭居的生活令她斗志全消,而皓伦则刚好相反,在他的音乐王国里忙着开疆辟土。

筑霓和云灵的连袂拜访令方卿又惊又喜。

「嘿!贵客临门罗,有啥好吃、好喝的赶快端出来!」云灵活泼地吆喝着。

筑霓打量一番才从容开口,「方卿,妳们家布置得真好——我猜,是妳亲手布置的吧?

方卿笑盈盈地露一手泡荼工夫,不忘调侃筑霓,「我们来喝筑霓茶。」

云灵不解,「哪来的筑霓茶?」

「白毫乌龙茶,驰名海内外的「东方美人』。」

「妙呀!」云灵拍手而笑,「就不知道有什么配得上东方美人的茶点?」

方卿献宝的是烤苹果派。

「白毫乌龙和苹果派?不伦不类!」筑霓掩嘴而笑。

「不然,去买点鱿鱼丝、盐酥鸡好了!」云灵挤眉弄眼地说。

「哗!快把这个俗人乱棒打出去!」筑霓嚷道。

宽敞的厨房窗明几净,当云灵、筑霓知道,这个厨房并不止是装饰,方卿对各式烹任用具确实颇有心得时,不禁啧啧称奇。

参观过主卧室、起居室和书房,三个人的话题绕着装湄打转,茶香派脆,中西合壁的口味倒也爽口宜人;筑霓、云灵纷纷发出赞美。

「皓伦是上辈子烧了好香才娶到好老婆,德色兼备。」云灵开玩笑。

方卿脸色微黯。

筑霓的关怀如银铃般悦耳。「妳觉得幸福吗?方卿。」

她勉强笑道:「幸不幸福不都是这样?这问题太深奥了吧!

云灵口中的苹果派还来不及吞下,便含糊地插嘴道:「有人说幸福是精神感受,而非外在物质所左右的。」

筑霓嘘她,「啐!谁跟妳讨论人生哲学了?我只关心方卿过得好不好!」

方卿一笑而不语,云灵以歌代答,唱道:「我依然笑着说,没有什么烦恼,只是偶尔要求太高……」

方卿心中微微一颤,自己是不是要求得太高、期望得太多?

听到筑霓最近春风得意,拍摄了好几支广告,荷包饱满,云灵则有意朝广播人行列进军,方卿真心为她们高兴。

筑霓直言无讳。「我会尽力冲刺,进人演艺圈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她粲然一笑,「虽很羡慕妳争取爱情的勇气,可是我还是做不来。」

三个小时的聚会,让方卿的心情开朗不少,也令她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辜负了上天曾赐与她的良机。如果,她有筑霓一半的野心,现在不仍是熠熠闪亮的明星吗?

向方卿告辞后,筑霓搭云灵的便车离开。

云灵颇为感伤。「方卿变了。」

神采黯淡、花容不再。

筑霓在座椅上挪动,换了一个舒适、慵懒的坐姿,她不在意地说:「每个人都会变的——玉女红星不做,要做平凡的家庭主妇也是她自己选的路。」

云灵悠然叹息。「好傻!妳记得方卿刚出道的时候吗?她一炮而红,而我们却一直苦苦奋斗。那时方卿好耀眼,彷拂是一个发光体,令人又羡又妒,而现在……」

筑霓打断了她。「别提了!三年一运,好坏照轮——没有谁是永远独领风骚的,也没有谁是一直落在人后的,只能怪方卿不懂得珍惜机会罢了。」

云灵沉默,专注地看着前方的岔路灯号。

筑霓闭目养神,若有似无的微笑浮现在她美丽细致的脸庞上。

她终于看见了自己所盼望的事情发生。「蔷薇公主」已经成为昨日黄花,再也激不起她半点竞争欲。

在喜悦快意中,筑霓对方卿产生一丝怜悯与同情。失去了光彩、掌声,由公主宝座被打落凡尘……呵!妳还能吸引直上青云的飞鹰多久?

心念转换如飞絮游丝,筑霓很快地将方卿拋诸脑后。从现在开始,她的竞争对手将是一批又一批年轻俏丽的新人们。

尹方卿已经不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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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恋无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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