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伊恩的身边多了一位「不速之客」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伊莲娜的耳里。
这天她特地向香水工厂请了半天假，为的就是想「突击检查」一下，这位「不速之客」到底是不是像那些少女们传说的那般，其实是伊恩的「小情人」。
她先到了伊恩家里，没有找到人。
后来她又找到了花田，依旧没找到人，最后还是一位嘴角噙着笑容的少女，告诉她大概可以在露天澡堂那儿找到他们。
「不过，伊莲娜小姐，请妳千万不要打扰他们喔。」少女对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又快活地回头继续工作了。
伊莲娜笑了笑，露天澡堂？
这两个人还真会享受啊……
为了要犒赏工人们的辛劳，这附近的花田都设有几座露天澡堂，除了让工人们能在大自然的包围下，舒舒服服地泡着澡，在假日的时候也开放给一般客人使用，用来招待来自大城市的人们。
现在正是初夏，澡堂附近正好是熏衣草田，但熏衣草还没有开放，只有几株稀稀落落地等不及夏天的到来，先悄悄绽放了紫色的花朵，散发出淡淡的柔和香气。
伊莲娜还没走到澡堂前，就看到前面一堆正在「偷窥」的少女们，每个人都睑颊发红，众精会神地看着澡堂里发生的一切。
不会吧？
这里什么时候成了观光胜地？
伊莲娜走过去，正想出声制止少女们大胆的偷窥行为，一个女孩抬头看见了她，连忙用手势要她不要出声，然后赶快把她拉了下来，一起「偷窥」。
伊莲娜正想说她们几句，却在眼光瞄到澡堂内的情景时，也住了嘴。
里面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正在翻云覆雨，上演着A片情节。
相反的，里面很安静，只能偶尔听见男声在低喃，还有偶尔的水声。
浴池是埋在地下的，面积很大，里头蓄满了热水，水蒸气缭绕着，浴池旁就是泥土与新鲜的芳草、花朵围绕，感觉起来竞有些像天堂。
伊莲娜见到史蒂芬的时候很惊讶，她听女孩们说伊恩的情人年纪比他小，又是他以前的学生，所以脑袋里一直把史蒂芬当成是那种长得水嫩可爱的小男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一只。
只见史蒂芬把伊恩抱在怀里，大手偶尔抚摸着伊恩的背脊，偶尔又低头吻着他已经湿透的金色发丝，然后在他耳边喃喃不知道说些什么，但低沉的嗓音却回荡了回来，听起来意外性感。
好棒的男人啊……伊莲娜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难怪这群小女生没事就喜欢跑来这里偷窥，就算用不到，眼睛看看过瘾也行。
瞧，史蒂芬的身材多好，宽阔的肩膀与胸膛，拥有四块腹肌的平坦小腹，再往下的部分隐没在热水里，引人无限遐想……
突然有个女孩递了张面纸给她。
「老板娘，妳流口水了啦！」她拼命忍住笑。
伊莲娜这才想起来自己到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去去去，妳们都赶快回去工作！昨天采下来的玫瑰花还没整理好呢！工厂正急着要，快点送去。」
「可是那又不是很急。」另外一个女孩说。
言下之意，就是眼前的「美景」最重要。
「再看下去，小心我开除妳们！别忘了这一带都是我们的土地，要是被解雇了，可是进不来！」
「耶！！老板娘妳好坏啊！」
几个少女纷纷抗议，但伊莲娜就是铁了心把她们统统都赶跑了。
清光了观众，伊莲娜正想独自一人先继续观赏帅哥入浴的画面时，这才发现浴池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咦？咦咦？」
人哩？
她才站起身，就看见眼前站着刚刚还裸着身子泡澡的史蒂芬，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妳是谁？」
这时伊恩从史蒂芬身后探出头来，「伊莲娜？是妳？妳刚刚在外面偷窥我们洗澡吗？」
「我没有啦！」伊莲娜气得跳脚。
亏她刚刚还把那些偷窥狂小女生赶跑了呢！
「我是有事来找你……」她把眼光投回史蒂芬身上，「你，就是你！我要找你！跟我来。」
「我？」史蒂芬露出疑惑的神情，然后他回过头问伊恩，「她是谁？」
「可以说是我的老板吧！她一直很照顾我。」
「你喜欢她？」史蒂芬的声音已经带着一丝嫉妒的危险酸味。
「嗯。」伊恩点点头，「伊莲娜一直对我很好，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史蒂芬很想问那你们上过床了没有？
要是在以前，他一定早就不经大脑思考就蹦出这个问题，但现在他懂事了些，知道很多事情最好不要点破，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喂喂喂！你在怀疑什么？我告诉你，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而且我很爱我的老公，绝度不会作出对不起他的事，你可不要以为我和伊恩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我们之间可是清白的喔！」
史蒂芬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选择相信伊莲娜的话。
「那妳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史蒂芬被伊莲娜独自带开，而伊恩则被赶去和那些女孩们一起整理玫瑰花。
虽然搞不清楚伊莲娜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伊恩相信她对史蒂芬并没有恶意。
终于只剩下了史蒂芬和伊莲娜两个人之后，她开门见山地问：「把你和伊恩的关系解释一下。」
史蒂芬狐疑地看着她，这女人会不会管太多了一点？
「我告诉你，伊恩是我很好的朋友，如果你对他只是玩玩，而不是认真的话，你现在就给我滚！」伊莲娜不知哪来的火气，声音大了起来，「你不要以为伊恩好欺负！他就是心太软了！所以才会……」
「他是我的老师。」
「啥？」伊莲娜愣了一下。
「他是我以前念高中时候的老师，毕业舞会那天，他离开了学校。然后我找了他五年，终于找到他。」史蒂芬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在五年之间所受的煎熬，几句话就轻轻带过。
过去的事情，过去就算了，他不是想逃避，而是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
「又是毕业舞会吗……」伊莲娜似乎有些失神。
「又是？这什么意思？」
伊莲娜突然露出警戒的眼光，「你对伊恩到底有什么打算？你对他是真心的吗？」
「妳刚刚偷看了那么久，还看不出来吗？」史蒂芬没好气地回答。
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
「废话，妳们声音那么吵，我们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扫妳们的兴而已，不满足妳们一下的话，谁知道下次会不会跑来偷窥我们的屋子？」
「等一下，我是今天才来的！」伊莲娜马上抗议。
「偷窥一分钟和偷窥一天，都是偷窥。」史蒂芬冷冷地说：「好了，女人，妳到底有什么事情想说？如果妳想问，我对老师是不是认真的？我的答案绝对是Yes！我找了他五年，这五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过他，等我知道那是爱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就会永远失去他。所以现在我绝对不会放他走，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不管是天堂或是地狱，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伊莲娜深深被他这段话打动了。
「你也这样和伊恩说过吗？」她的双眼闪着星星问。
只见史蒂芬突然露出不太自在的表情，然后侧过了脸，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妳倒底有什么事情？没事的话我要去帮忙老师了。」
伊莲娜突然双眼放亮，她拉住了史蒂芬的手臂，兴奋地说：「就是你！就是你了！请你一定要好好守护伊恩，保护好他，不要让那件事情再发生了……」
「老师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史蒂芬开始感到不安了。
尽管伊恩并没有拒绝他，但每次只要史蒂芬一提起未来的事情，伊恩总是会露出迷惘与苦笑的表情，两、三句就把话带过，一点都不肯深入。
有时候史蒂芬缠着他，问起他的过去，他的表情总会像突然被针刺到那样，既痛楚又惊慌，完全不愿意提起。
这让史蒂芬觉得有些焦躁，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对自己还要有所隐瞒，难道是伊恩其实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爱自己吗？
但果真如此的话，他在伊恩屋里发现的那段藏在数字相机里的影片，又是怎么回事？
那段影片是五年前拍的，是他和伊恩在教室里接吻的画面，影片的颜色很暗，但从身形以及教室的摆设来看，史蒂芬知道那绝对是自己和老师。当年也就是这段影片，使得他和老师的事情东窗事发，并且害老师被学校解雇。
如果老师讨厌他，照理应该不会保留这么难堪的证据才对，不是吗？
所以他一直以为，老师对自己也是没有忘情，而这点在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更加明显。
只是他不解，为什么有时候老师看着自己的眼神像在沉思，感觉那么遥不可及，而这一切，都和眼前这个女人即将要说出的事实有关吗？
「伊恩他……在高中毕业那一年，遭到一个学长的性侵害……那个学长之前就认识我们，那天是毕业舞会，他特地从就读的大学回来探望我们，怎么知道那一天晚上他和伊恩……」伊莲娜突然感觉到身旁一阵冰冷。
现在可是大白天耶，怎么突然冷了起来？
再望向眼前的男人，她吓了一跳，丝丝阴沈的寒气似乎就是从这个男人身上源源不绝地散发出来。
「那个混蛋叫做什么名字？现在人在哪里？」史蒂芬伸出右手，骨节狰狞，仿佛很想马上狠揍那个曾经对伊恩做出这种事情的学长。
「可是……伊恩后来却要我们不要声张这件事情，那时候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我后来又和伊恩联络上之后，我才晓得，原来是因为他的身体……毕业典礼那一天，是月圆的晚上，而且半夜就下起了大雨。伊恩曾经告诉过我，他的身体每到月圆之夜就会无法控制，如果月圆的晚上又特别潮湿，那他就会更想……」伊莲娜越说脸蛋越红，「我想你应该都知道吧？伊恩的身体状况？」
史蒂芬脸色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他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
「事实上，我想除了当天知道的几个同学之外，我想伊恩也没有告诉其它人，就连他的母亲都不知情。既然当事人不想提起，那个学长又早就回到其它城市的大学去了，学校也就不想再追究，这件事情就这样草草结束了。但我想，伊恩的心理还是受到了伤害。我总觉得，从那天之后，他就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也不再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什么的，我该怎么形容呢……」
史蒂芬听着：心里一阵绞痛。
为什么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伊恩却只字不提呢？
而自己五年前对他做过的事情，又和当年那位学长对他做的，有什么差别？
难道他一直就是这样逆来顺受吗？
好半晌，伊莲娜终于想到该怎么形容伊恩后来的个性转变。「你知道的，就像小孩子被抢走了玩具，一般的孩子都会大哭大闹，想尽办法把心爱的玩具抢回来。可是伊恩不会，他的玩具被抢走了，他只会静静地站在那儿，不哭也不闹，好像那玩具本来就不属于他，又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所以有没有玩具，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可是他这样乖巧、这样无欲无求，却反而让我看得很伤心。」善良的伊莲娜红了眼眶。
「伊恩在高中的时候，明明那么爱笑，明明有那么多理想，他说他最喜欢英国文学，还说将来一定要去英国留学，好好探访莎士比亚的故乡，可是他现在却窝在这个小地方……」
「但是他很快乐，不是吗？」史蒂芬问。
「你觉得那是快乐吗？」伊莲娜反问。
「一个人快不快乐，不是旁人能决定的。」
伊莲娜想了想，点了点头。「也许你说的对。但我总觉得，伊恩太知足了，而那样的他，会让我好心疼。他应该得到的更多，可是他却不愿意去追求；即使他已经拥有的被人夺走了，他也不会抗议，而只会默默自己一个人吞下所有的苦。这样迟早有一天，他会病的！不是身体上的病，是心灵上。我很害怕，再这样下去，有一天他会突然觉得，也许连他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件事，都是可以被怱略的，因为没有人愿意爱他……」讲到这儿，伊莲娜自己都难过得哭了出来。
「所以你……呃，对不起，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请问你是？」
「你可以叫我史蒂芬。」
听完伊莲娜的话之后，史蒂芬原先对她的敌意已经消失了一大半。
「喔，史蒂芬，真抱歉。我是伊莲娜，瞧，我居然这么胡涂，都忘了先介缙自己了。」她笑了笑，伸出一只手。
史蒂芬没有迟疑很久，便伸出手握住了她。
「谢谢妳这么关心伊恩，也谢谢妳告诉我这件事。我对老师是认真的，妳可以放心。只是妳说的没错，我其实也早就发现，只要每次我一提到我们的未来，他就会转移话题，或是不愿多谈。我想，这和他过去的那件事情应该有很大的关系。」
伊莲娜点点头。
「我既然找到了他，就不会轻易放弃他，除非他自己说他不愿意再见到我。我会尽所有的努力，试着让他对人生积极一点。」史蒂芬很认真地说：「所以，接下来，可能还要多麻烦妳了。」
「咦？麻烦我？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一份工作，免得老师每次都嫌我只是一只见到他就乱发情的大米虫。」
伊莲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史蒂芬见状，也跟着大笑起来。
「你真的要留在这里？」
听到伊莲娜派给史蒂芬工作，伊恩很惊讶。
「你为什么要那么惊讶？」史蒂芬有些不高兴了，「我想要留在你身边，又不想当米虫，所以有份工作是很正常的啊！」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是认真的……」
「伊恩！」史蒂芬真的生气了。
伊恩也吓了一跳，因为这是史蒂芬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我爱你、我喜欢你、我在意你、我不想离开你，所以我想留在你身边，这有哪里不对？你不要老是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好不好？奸像突然看到圣诞老人的穷小孩一样！」
噗！真是奇怪的比喻。
但伊恩见史蒂芬一脸认真，也就不好意思笑出声来。
「可是，史蒂芬，我以为……」
「以为怎么样？伊恩，请你把你心里的话都告诉我，好吗？」史蒂芬像只大狗一样，整个人都扑上了伊恩的身子。
伊恩无奈地被他推倒在床上，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而已。」这才是他心里真正想说的话。
他不否认，这几天他过得真的很快乐，不管是肉体上，还是心灵上，他好久都没有这么满足过了，但是他却不敢奢望这样的幸福会持续下去，甚至持续到永远。
再美好的幸福，终究会有结束的一天，而为了让那一天不要太难过，伊恩只好时时刻刻作好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史蒂芬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他们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前途与未来的。
所以每次听见史蒂芬兴致勃勃地说起两人的未来的时候，他心中只有一股酸楚的甜蜜，因为那是不可能发生的吧……
「伊恩，我在说话，你要认真听！」看见伊恩又神游去了，史蒂芬不甘心地在男人的颈子上咬了一口。「你瞧，每次我说到这里，你就会神游去了。伊恩，到底为什么你不愿意把我放进你的未来里？」
「我的未来？」伊恩睁大了眼看着史蒂芬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摇摇头，「史蒂芬，你还好年轻，何必把时间都浪费在这里？」
「我一点都不觉得那是浪费啊！」
「现在你会这样说，但之后你会后悔的。」伊恩转过头，幽幽地说。
史蒂芬简直快气炸了。
「伊恩！你为什么总是要这么消极！你为什么……你不能因为以前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就全面否决你的人生啊！」
伊恩敏感地感觉到史蒂芬的话中有话。
「不愉快的事情……」他眼睛一瞇，「你知道了什么？」
史蒂芬不想在他面前说谎，于是把伊莲娜告诉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
伊恩听完之后，没有哭泣，也没有激动，相反的，他平静得有些异常。
「伊恩？伊恩？你怎么了？听好，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瞧不起你的！要这么说起来，五年前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不是更禽兽不如？我只是……我只是……该怎么说呢！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也希望你能快乐，好吗？」
「史蒂芬，我……我很喜欢在这里的生活。」
「那很好啊，我陪你不是更好！」
「可是你不适合这里的。」
「我哪里不适合？」史蒂芬不服气地问。
伊恩没有回答，而是又继续说：「而且我在这里，身体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控制了。现在即使是月圆的晚上，有时候我不必靠安眠药也能熬过去。我很怕一离开这里，我的身体又会恢复原状。」
「那有什么关系？有我在，你放心！」史蒂芬大方地拍拍自己的胸膛，「我绝对可以满足你的任何需求！」
「那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呢？」
史蒂芬傻眼了。
为什么这男人老是要想这么悲观的事情？
但下一秒钟，他却愣得无法说出话来。
因为伊恩哭了，而这是他第一次在史蒂芬的面前落泪。
「史蒂芬……我无法想象，再这样继续下去，有一天要是你不在了，我该怎么熬过去……其实我很怕，真的很怕……因为我从来没有真实拥有过爱我的人……」伊恩抱住自己的头，像只狼狈的小狗一样，缩着身子哭着。
史蒂芬只能心疼地搂住他，不断安慰着，「对不起，伊恩，我不知道你这么害怕……」
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只要自己喜欢就无畏地往前冲。
原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那么快乐地去面对这个世界。
而一直一厢情愿的自己，实在是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