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菩萨在上,信女骆问晓,求菩萨保佑家父身体平安,商行的危机能顺利解决……”跪在佛像前,骆问晓诚心的祈求。

三拜过后,手中的香由小喜插进香炉里。

由于骆镇平不答应让女儿到商行帮忙,骆问晓只得听话待在家里。她找了个时间,与小喜相偕到吉恩寺,求菩萨保佑父亲安然渡过难关。

“求菩萨还不如来求我;菩萨不能给人实质上的帮助,但是我可以。”赵祥生在寺门口轻佻的说。显然她刚才的祈求,他全听见了。

不知道消息是谁放出去的,一夕之间,骆家商行出了状况的事,几乎传遍整个临安城。

得知这个消息,最开心的人就是赵祥生,他可逮着机会一吐前两次受到的怨气了。

骆问晓连看也懒得看他,与小喜绕往别处不打算理他。

但赵祥生可不会这么轻易让她如愿,毕竟这是他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机会。

“骆姑娘,几日不见,你是越来越美了,但是怎么愁容满面呢?这让我看来好心疼——”

他轻慢的趋前想轻薄佳人,得到她怒目瞪视与折扇被奋力拍开的下场。

“别以为你家境好就可以为所欲为,临安城可是有法治的地方。”骆问晓根本不想与这种人多搅和,义正辞严的说完,她转身就走。

“慢着。”赵祥生被训了一顿,态度也不再客气。“骆家的事闹得这么大,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大小姐吗?”

“是不是大小姐,都不需要你关心。”她冷冷的回了一句。

“你……哼!本少爷还肯跟你说话,是你的造化,凭你现在的身份,只配当本少爷的玩伴!”

“多谢抬爱,本姑娘高攀不起,赵大少爷另请高明吧!”骆问晓的语气极尽嘲讽之能事。

赵祥生恼羞成怒,涨红了脸吼道:“来人,把她给我带走。”

赵家的家仆很快就制住了她们两个弱女子,骆问晓不断挣扎,而小喜想护主却无能为力,就在此时,一道严厉的嗓音响起。

“放开她!”

***

才不过一眨眼,赵家家丁个个东倒西歪,骆问晓被来人带到一旁,小喜也顺利挣脱了箝制,跑到主子的身后。

“还好吗?”

一阵眼花撩乱后听见这句坚定的问话,骆问晓讶然抬起头。

“向天?!”怎么那么巧,每次他们相遇,总是由他救她开始。

楚向天确定她没事之后,搂着她的手臂才略略放松,目光转向那个老是骚扰她的家伙。

“又是你!”赵祥生恨恨的喊道。真是冤家路窄,每次他找到机会可以让骆问晓就范的时候,他就跑出来破坏!

楚向天眉眼一敛。

“滚!”敢三番两次轻薄他的女人,等他的要事处理完,非得给赵家一个难忘的教训不可。

“哼!”赵祥生这次没有多做困兽之斗,带着随从转身就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对上楚向天,他没有一次讨得了便宜;或许他该花钱找些江湖高手,让楚向天跪在他面前求饶!

“幸好你来了。”骆问晓松了口气。

“既然出门,为什么不多带一些人跟着?”楚向天这才放开她。

“太麻烦了。”她回道。“而且出门若是有一堆人跟着,再好的心情也没了;只是没想到竟然又碰上赵祥生。”那家伙该不会整天都派人跟着她吧,不然怎么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你太大意了。”他淡淡说道。察觉她沉默多了,不像前次见面笑意盈然,他开口询问:“你有心事?”

“小喜,去把我们供奉的东西收一收。”骆问晓对小喜吩咐道,然后才转身面对他。“家里是出了一点事。”她叹口气。

“什么事?”

“家父经营的商行出了一些状况,我又帮不上忙,只好来求神明保佑。”她说着,没发现他的眼神悄悄变了色。

“什么商行?”

“你知道临安城有个骆家商行,那就是家父的事业——”他蓦然沉下的脸色让她住了口。

“你是骆镇平的女儿?”

“是。”她不明白楚向天的脸色为何那么难看。

才疑惑着,就见楚向天一拳捶向梁柱,震得整个庙宇似乎都晃了一下,他留下似憎恨又似惆怅的一眼,迅速飞掠而去。

她吓了一跳抚住心口;怎……怎么了吗?

***

赵祥生怒气冲天的回到家,知道少爷刚在外面受了气,识相的家丁全部离客厅远远的,免得无辜遭殃。

“少……少爷……”某个家丁硬着头皮,小小声的唤着。他是有消息必须报告,否则才不敢开口。

“什么事?!”果然,大少爷说话都用吼的了。

“少爷,是骆家商行的事。”他赶快回话。如果少爷不想听,他正好快点落跑,少掉被骂的危险。

“说。”赵祥生坐了下夹,语气平缓了一点。

“骆家商行的内部帐目出了问题,现在骆老爷为了筹足布料给曾记锦织坊,正在想办法四处借贷,要是借不到足够的资金付货款,骆家商行随时都有可能宣告倒闭。”这对少爷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闻言,赵祥生心中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教人准备好拜访用的礼品;记住,要贵重一点的,我要去拜访骆老爷。”

与方才的穷凶恶极不同,赵祥生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骆问晓,我就不相信我得不到你!

***

奔走了一天,骆镇平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自家宅院。

“老爷!”等在大门口的骆家老总管一见到他立即迎了上来。

“怎么了?”

“老爷,城西赵家的公子前来拜访您,从未时一直等到现在。”

“哦,有没有说是什么事?”骆镇平边走边问。

“没有。倒是小姐下午回来后一见到赵公子便转回房中,还教人赶走赵公子;老奴试过了,但赵公子说什么都不肯走,领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硬是赖在大厅。”

“嗯。”骆镇平心中大致有个底。“来者是客,我们不能失了待客的规矩。你陪我去见他吧。”

“是,老爷。”骆和躬身应命,两人一同走向大厅。

“赵公子。”见到厅中访客,骆镇平客气地道。

“骆伯父。”赵祥生收起平日目中无人的态度,礼貌地站起身打招呼,还刻意在称谓上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企图消弭一些生疏感。

“请坐。”骆镇平走到主位落坐,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让赵公子特地拨空来到舍下,并且等了这么久?”

“实不相瞒,晚辈乃是慕令千金之名而来,希望骆、赵两家能够缔结一桩良缘。”

“哦?”骆镇平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赵祥生竟是为提亲而来的。

“自从庙会当日在吉恩寺见过骆小姐一面之后,晚辈便一直难以忘怀,又得知骆小姐尚未订亲,才大胆自荐,还请骆伯父成全。”赵祥生规规矩矩的表明心意。

“这……”见他如此有礼,倒叫骆镇平一时无法应对。

“骆伯父,晚辈是诚心诚意的,如果能得到伯父的承诺,往后骆家庄的事也就是赵家的事,晚辈自然全力相助。”赵祥生暗示道。

骆镇平深思地看着他。“赵公子,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希望她觅得良缘,终生幸福。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象,不过这事关系到小女的一生,老夫希望和小女谈过之后,再给你答复。”

毕竟是经历过人情世故的人,骆镇平的回答既清楚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同时又不得罪人。

赵祥生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须臾又恢复笑脸迎人。“这是应该的。但不知道骆伯父何时能通知晚辈?”

“两天后,再请赵公子过门一叙。”

“好,那晚辈两天后再来。叨扰了一个下午,非常抱歉,晚辈这就告辞。”赵祥生朝他一揖,领着自己的人准备离开。

“骆和,麻烦你送赵公子出去。”

“是。”骆和从命的代替主人送客。

待他们走后,骆镇平叹息的摇摇头。赵家除了富有之外一无可取,赵祥生在临安城的名声更是糟得一塌胡涂,任何一个做父母的都不会放心将女儿嫁给这种公子哥儿,但他还是得问问女儿的意思才行。

即使疲惫了一整天,女儿的事依然是最重要的,骆镇平边想边走向女儿的闺房。

***

“爹,你回来啦!”骆问晓看到父亲,立刻一扫脸上的郁闷,开心的迎向他。

“怎么了,有什么事让你不开心吗?”她的表情变化没逃过骆镇平的老眼。

“没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不相干?该不会指的是赵祥生吧?!”他打趣地说。

骆问晓没说话,但脸上的憎厌之色已表明答案。

“爹刚才见过他了。”他淡淡的说。

“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把他打发走不就成了。”她皱皱鼻子。对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嘛。

“看来你对他真的没什么好感。”骆镇平呵呵笑着。“不过他刚才倒是和爹谈了你的事。”

“什么事?”她能肯定准没好事。

“他向爹提亲,希望爹将你许配给他。”他轻描淡写的说,没提起赵祥生还暗示着,一旦两家结成亲家,赵家将无条件解决商行里的问题。

“什么?!”果然没好事。她花容失色的拉着父亲追问:“爹,你没答应他吧?”

“当然没有。爹说还得问过你的意思,叫他两天后再来听消息。”

“爹,您可千万别答应他哦。”她殷殷叮咛。

“当然,你是爹唯一的女儿,爹说什么也不会误了你的终身大事。”他可以失去事业,但绝不能让女儿过得不幸福。“不过爹还是想知道,他哪里不好,惹你不高兴了?”

“爹,赵祥生在临安城的名声您是知道的,我和他在外头遇过三次,次次他都想强掳我;要不是每次都正好有人救了我,我早就成了他的俎上肉了。”一回想起来,她还气得很呢。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问晓会那么讨厌他。“你说有人救了你,是谁呢?怎么不请他回庄,让爹好好招待他?”

说到这个,骆问晓的眉宇就添上一抹新愁与不解。

“他不是临安城里的人,虽然我们见过几次面,但是我对他的一切完全不清楚。”

“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看着女儿异于平时的表情,骆镇平猜得出来她八成是动心了。救命恩人哪,如此英雄,谁家女儿不爱呢?

骆问晓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楚向天。”

楚……楚向天?!骆镇平的脸色一下子全变了。

“你说他叫楚向天?”他抓着女儿再次确定。

“是呀。爹,怎么了,你认识他吗?!”

“没、没有。”骆镇平发现自己失态,平稳了一下情绪才又问:“那位楚公子……离开临安了吗?”

“应该还没吧。”今天他那么突然地离去,她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也不敢确定。

“下次你再见到他,带他回庄让爹见见他。记得,一定要带他回来。”不论是不是,他都得见见这个救了女儿的人。

“我知道了。”骆问晓虽觉奇怪,仍答应了父亲。

只是……她还见得到他吗?

***

她竟然是骆镇平的女儿!

自吉恩寺匆匆离开后,楚向天直接回到客栈,一整天了,始终不见他踏出房门或说过任何话,连掌柜的送上食物都被阻绝在外。

他惊异、他气愤、他痛心、他……

他闭了闭眼,不敢相倍自己竟会栽得那么惨,在她拨动了他沉冷多年的心湖后,他已无法平静。

仇,仍是要报。

但是她呢?他要怎么对她?知道她的身份后,他还能如当初所设想的一般,对骆家赶尽杀绝吗?

报,不报?做,不做?

无论如何决定,事实就是事实,他对骆家的恨不会因为她而减少,相反地,他只有更加愤恨;十多年前让他面临家园破灭的噩梦,十多年后又来夺走他好不容易寻得的平静,上天对他太不公平了!

他缓缓睁开眼。

够了。就算是死刑,他也要死得甘愿;他与骆家之间的怨仇必须了结,他早晚会和骆镇平见面。那么,就这么办吧。

挺拔的身躯昂然立起,打开门,迎向命运的挑战。

无论是什么事,都不能打败他!

***

曾家的追讨越来越急,骆镇平能想的办法、能调的货、能借贷的资金全部用上,却仍不够补足曾家所缺的布匹。

还差一万匹布才能补足所欠缺的部分,连日来的忧心,早已逼得他年迈的身体出现不堪负荷的警兆,但他却不愿意让唯一的女儿知道。

“老爷,外头有一个姓楚的公子说要见您。”商行的管事来到后院向他报告。

姓楚?!

“请他进来。”

会是他吗?是吗?骆镇平心中才在忐忑着,管事已将那人带进,然后又退了下去;后院的帐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人相对。

“你……你是楚大哥的儿子?”骆镇平神情激动。他几乎是在看到来人的第一眼,便已确定了。

楚向天微勾唇角,形成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还记得?我还以为‘贵人’都是多忘事的,显然你并不是。”

骆镇平没有注意他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只是走近了几步更仔细端详他。“向天——你叫向天对不对?我记得楚大哥说过,他若有了儿子,就会取这个名字;前些日子救了小女的也是你,对吧?”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儿,否则我不会出手。”想起那张清丽容颜,他的神情更冷。

“为什么?”骆镇平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楚家事变之后,我不断的找你,却一直没有你的下落。告诉我,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

“当年事发之时,先父曾紧急向你求援,可是你却置之不理,让先父含恨而死。我被家人藏入密室,侥幸逃过一劫,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一定要报仇;我天南地北的追寻仇家,一一报了仇。”他一脸怨愤的看向骆镇平。“现在只剩下你了,骆镇平,你必须为你当年的背义付出代价!”

背……背义?!骆镇平怔愣住;向天他……他竟有那么大的误解!

“不是的,向天,当年的事——”他想解释,但是楚向天根本不想听,径自打断了他的话。

“你想解释,想编一套说法来替自己脱罪吗?”楚向天冷笑。“事过境迁、人事已非,随便你怎么说,都已死无对证了。你永远无法说服我,我一定会报复,而你……将会一无所有!”

骆镇平一窒。

“商行的事……是你计划的?”

楚向天一笑。“是又如何?”

骆镇平身子一晃,良久才又出声:“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不必作态,这挽回不了什么。”楚向天根本不接受他的关心。

“告诉我。”他坚持道。

“与你无关。你只要等着,等着看你自己最后的下场便成。”楚向天冷冷的说完,随即转身离开。

骆镇平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的确是他。这十五年的时光显然将他磨练得冷硬且坚强,不会轻易被击倒;自己多年来的心头重担终于可以卸下了。

骆镇平脑中念头飞转,已知道该如何做了。

***

唤来商行的管事,将商行里现存的财产点清,仔细的分配给众人后,骆镇平便转回骆家宅院。

“爹,您这么早就回来了?”骆问晓有些讶异。才过午膳不久,爹怎么会回来?

“晓晓,你跟爹到书房来,爹有话告诉你。”

“是。”她跟在父亲身后,发现父亲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仿佛作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看着看着,心中竟开始不安。

关上门,书房里只有父女两人。

“爹,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骆镇平深吸一口气,同时理了理情绪。

“晓晓,还记得小时候爹跟你提过,爹有一个结拜大哥的事吗?”

“记得。”她点点头。

小时候,爹常对她提起,他有一个结拜大哥,因为得罪小人而被陷害,以致全家几十口皆被捕下狱,判以重刑后,无一幸免生存。

当年爹虽然接到消息急着赶去,却在途中遇到阻挠,受了重伤无法及时到达。当爹终于赶到时,楚家满门都已灭绝,据说楚伯父误会爹背义,到死都不原谅爹,而爹也因此愧疚至今。

但……爹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爹的结拜大哥姓楚,而楚义兄的独生子,便叫楚向天。”

她震惊不已。楚……楚向天?

“是的。”骆镇平看着女儿。“他就是救了你的那个人,他今天到商行来找过爹,所以爹才知道他的身份。”

“他……他……”骆问晓不知道该怎么问。

“他恨爹,认定爹是个背义之徒。”骆镇平叹口气,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面对楚向天的报复计划,他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这证明了楚向天的本事有多高,以及……对他的恨意有多深。

骆问晓闭上眼;她终于明白那天他一脸愤怨、拂袖而去的原因……

她缓缓睁开眼,问道:“爹,他跟您说了些什么?”

骆镇平苦笑了一下。

“他是来告诉我,商行面临到的一切危机都是他所策划的,他要爹一无所有,惩罚爹当年的错。”

“但是您并没有背义呀!难道他连解释都不听吗?”

“他的确是。”想到这一点,骆镇平满腹无奈。

“他……他怎么能这样……”至少他该听听爹的说法呀!

“晓晓,不要怪他;站在他的立场想,背负了十多年的血债,那种恨与怨不是一朝一夕能平息的。况且不论是什么原因,爹没能及时赶到便是有错。”就算骆家商行从此消失,能见到义兄之后幸存,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但是……”骆家商行是爹一生的心血,爹并没有犯任何错,为什么必须付出代价?

父女俩沉默了半晌,骆镇平突然开口:“晓晓,爹看得出来,向天这孩子并不坏,他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对象。他对你——”

“无论我与楚向天之间曾有过什么,我与他……是不可能了。”她打断父亲的话。那日他突然离去,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虽然已经明白原因,却无法挽回什么。

她咬住下唇,心中一阵难过。只是……已经付出的感情,怎么还收得回来?

“晓晓……”骆镇平搂住女儿。“答应爹,无论楚向天做了什么,都不要怪他,更不要有怨恨。”

上一代的错,由他来偿还就好,这一对儿女不该因为他的关系而错过彼此。抚着女儿,骆镇平心中已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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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俩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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