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即使气象预报宣告了今天的坏天气,仍不能稍稍减弱俞虞希高昂的情绪,等了两个礼拜,终于到她期待的这一天。

“要跟靳韦约会呢!”早上起床,她兴奋地大喊出来。

虽然是自己邀他去看戏,但是一想到能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单独相处,她的心就不断不断的飞扬……

本来学校今天有课,但她根本无心去上,只好撒个小谎向学校告病假,虽然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是想到靳韦,一切都值得。

她挑了一个早上的衣服,直到床上堆得有如小山丘,仍然找不到满意的打扮,女人的衣柜总少一件衣服,此刻终于被她深刻体会。

最后她选了一套简单利落的套装,单色系的搭配凸显她高挑的身材。靳韦不喜欢繁复的装扮,他认为简单就很美,这句话被虞希奉为圭臬,时时当成生活最高的准则。

她蹦蹦跳跳下了楼。“苏莉,今天吃什么?”

苏莉四十来岁,是她的娘亲嫁过来时一齐过门的厨师,原因是她的外公外婆知道娘亲挑食,只习惯吃苏莉料理的三餐,真令人绝倒。

“没大没小的,要叫苏阿姨。”俞夫人在餐桌上轻责她。

“夫人,没的事,叫苏阿姨太拐扭了,我让小姐叫的。”苏莉用大嗓门回答,完全不以为意。

“今天尝尝我的港式小点心,绝不比你爱吃的‘易牙居’差!”

俞虞希丢个叉烧酥入口,故做一脸的陶醉。

“果然好滋味,苏莉出品,全家有信心。”

她一席话,惹得餐桌一阵笑意。

俞夫人瞥见虞希的打扮,兴致勃勃问道:“要出门?”

“对!”俞虞希回答得很高兴。

“去约会?”问得很小心。

“没错。”回答的人很骄傲。

俞夫人脸上泛出喜悦的笑靥。“跟衡渊喽!”

俞虞希另一口马蹄糕当场噎在喉咙,藉着咳嗽,含糊带过去。

俞夫人沉醉在自以为是的答案里,愈讲愈兴奋。“真是太好了,衡渊这孩子长得好、气质好、工作好,虽然听说花了一点,但是看得出来他真的喜欢你哩!有这样的女婿,稍稍弥被你爹没有儿子的遗憾。”讲完,还以似感伤又安慰地叹了一口满足的气。

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侯,不能对他们说出靳韦的事,俞虞希在心中感叹,更何况靳韦也不是自己的男朋友。于是只能在餐桌上对娘亲陪着笑脸。

想到屈衡渊,她的情绪不禁低了几分,两个礼拜没联络了,不知道他好不好?也许他已经忘了自己这一号人物,毕竟她实在不算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你们约点啊?”俞夫人在滔滔不绝中,又仍下问题。

俞虞希心虚的回答。“六点半。”

俞夫人漾着诡异的笑容。“看你平常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想不到六点半的约会现在都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了,女儿呀!这样会不会表现得太急了一点?”

“娘!”虞希红着脸,不再理会母亲的暧昧言语,跑着离开餐桌,准备出门。

“我要先去买书给学生做参考,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一边穿鞋,一边还在辩解。

俞夫人也跟着出来,露出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是是是,娘了解,非常了解。”被虞希叫久了,她对娘这个称呼也脱口而出。

“不跟你说了,再见!”

不再逗弄女儿,俞夫人扔下放心的叮咛。

“好好玩,不必急着回来!”

今天出门太兴奋,一直到下起毛毛雨,俞虞希才想起忘记带伞,难得准一次的气象预报来得真不是时侯。

她拉起身上的长大衣,藉以抵挡寒风夹带阴雨刺骨,才六点,她已经迫不及待地站在“实验剧场”门口,口袋中的票兀自温热。

由于买了一些参考书后,就信步走来国家剧院,所以也没有吃晚餐,反正不饿,这是俞虞希的想法。

时间慢慢流逝,等到惊觉三三两两的观众走进“实验剧场”,她才发现已经七点了,距离约定时间早超过了,而戏将在七点半开演。

“会不会是塞车耽搁了?”俞虞希呵着冷气,自言自语道。

想跑去打电话,又怕靳韦来了看不到她,只好从东边踱到西边,又从西边踱东边,慌张的心情全泄漏在脚步的沉重里。

“等一下!”俞虞希对准关门的工作人员大喊。

整齐制服的小姐愣了一下。

俞虞希用恳求的声音。“可不可以再等我十分钟,我的朋友就快来了。”

小姐面有难色。“演出时间禁止走动,所以一定要关门了。”

“拜托拜托,我一定会很小心走,不会打扰到别人。”

“……好吧。”

小姐勉为其难地站在门口,陪着神色慌张的俞虞希等待。

而靳韦终究是没来。

“小姐,那你要不要进来?”服务小姐在十分钟后,决定要关门了。

俞虞希一脸沮丧,仍绽出一朵笑容。“不用了,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说着,她决定去打电话。

靳韦的电话是答录机的声音,这使她又燃起一阵希望,也许靳韦只是迟到而已。她强自振作的为自己打气,因为,她决定继续等下去。这一天让她等待这么久,她不要功亏一篑,宁愿迎接只有些微可能性的机会。

打进屋檐来的雨滴渐渐濡湿她的鞋,阵阵寒意窜上脑门。她故意一跳一跳的取暖,仍抵挡不了冰透的雨水,她也不拭去脸上的雨滴,渐渐的连手指关节都僵硬得无法弯曲。

在考虑要不要放弃的时侯,剧场门又打开了,人群慢慢涌出,当第一个人不小心撞到她时,她才机械式的瞄手表,原来已经十点了……

“小姐,你还在啊!”开演前的的服务小姐这会儿都厅来关门了,不可思议地望望俞虞希。

俞虞希根本没听到,强烈的失望使她感觉神经全部麻痹,只有双脚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冬日典型绵绵细雨,毫不吝惜地打在她身上。

“怎么可以放我鸽子?”委屈的心情难以释怀,她伸手拦了辆计程车,决定去找靳韦。

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有强烈的欲望想见到他。

在车上,她预习着等一下见到他的对话,要笑得很开朗、不以为意地说:“原来你忘记啦!不好意思,我应该今早再提醒你的。”或是说:“没关系,剧很好看,你没欣赏到真可惜。”

靳韦的家她来过很多次,有时剧团就在顶楼排戏,他们并不是很有钱的剧团,没有自己专属的排戏场地,每次公演就得到处找地方排戏,靳韦那地方的顶楼够大,做简单的练习倒是足够。

乘着排戏之便,她帮靳韦整理过几次房子,靳韦真是标准的单身汉,常常把房子搞得乱七八糟,又不懂得整理,想到此,俞虞希的心都温柔了起来。

按了电铃,俞虞希深吸一口气,等待靳韦开门,过了一会儿,仍没有动静。也许他还没回来,那她再等一下,反正都等那么久了……

门霍的打开,俞虞希一颗心都快跳出来,预定的微笑都还没出现,就被眼前的女人吓一跳。

“兰咖姐!”她是“无象剧团”的舞台总监。

女郎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虞希,怎么跑过来,今天没有要排戏。”

俞虞希看着罗兰咖,她套着男人的毛衣,还好身材娇小,仅露出半截大腿。乱发凌乱,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

俞虞希有不祥的预感,小叶他们都说兰咖跟靳韦关系亲密,原来是真的。

她有气无力的开口道:“靳韦在吗?今天他跟我有约。”说完,就自己跨进屋里。

“在是在,可是……”罗兰咖还没说守,俞虞希已经看到了。靳韦舒适的趴躺在大床上,被子仅仅遮住下半身,露出他黝黑结实的裸弱,床下衣服凌乱,显而易见在此发生的翻云覆雨。

俞虞希红了脸,觉得自己象是撞见坏事般的难堪。

反而是罗兰咖大方得很。她跳上床,亲昵的摇着靳韦。

感觉到被打扰,靳韦翻将将罗兰咖压在身底,热唇寻找到她的,恣意来回舔吮,披散的长发垂在罗兰咖身上。

俞虞希感到一阵晕眩,死命抓住门把,藉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此刻,她多希望自己不在那儿!

“靳韦,别闹了,虞希来找你。”罗兰咖笑闹地推开他,用不稳的语调说出。

靳韦停了动作,耙梳一下长发,懒懒看向俞虞希,野态毕露的瞳眸中闪着被打扰的不耐。

“虞希?有事吗?”

看样子,他根本忘了跟她有约的事。

俞虞希只好困难的开口说:“我们今天约好要去看《电话》的。”

“哦……我忘了。”

靳韦努力在记忆中寻找这件事,不是忘了,而是根本没记住。

他掀被起身,拿起烟来点着。

“啊!”俞虞希不禁掩口惊呼,他……一丝不挂,赤裸地站在她面前!

“别吓坏小女孩了。”罗兰珈接过靳韦点燃的烟,在一旁讪笑着。

靳韦瞥了她一眼,随意在地上捞起牛仔裤套上,仍是露着精瘦结实的古铜色上身。

“对不起,我忘了时间,还有别的事吗?”

靳韦道歉相当轻描淡写,言语之间仿佛在下逐客令。

俞虞希拚了命的掩饰浓浓的受伤与失望,语调不稳的已经开始颤抖。

“没有,没关系,反正不重要……打扰了,对不起……我先走了。再见!”才一关上门,不争气的眼泪早流了满腮,还好没让靳韦看到,太丢脸了。

而另一端,靳韦粗鲁地抢回罗兰珈手上的烟,狠狠吸了一口,炯炯的双眸深思的定在关起的门上。

俞虞希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心痛的感觉一直袭击着她。

“从云端跌落在谷底的一天,真富戏剧性。”她自我调侃。

走得好累,她不愿再走了,抬眼望了望了四周,她推开门进了身边业家名为“犁舍”的PUB,不同于一般PUB喧闹翻天,顾客三三两两各扰一隅,还有几个人在打弹子。

她走向吧台,今天,就用酒精麻痹她的神经吧!

“小姐,小姐你醒醒……”

感觉就象是另一个世界有人叫她,俞虞希呢喃出声,好想开口叫人别吵她的安眠。

“小姐,你喝醉了,快醒醒!”酒保是个年轻人,他仍不死心地叫着醉趴吧台的女孩。

俞虞希费力地睁着惺松双眸,努力纠正酒保的话。“我没醉,只是很想睡觉……”

酒保觉得好笑,会说自己没醉的人通常已经醉得差不多了,更何况这位小姐总共喝了七杯不同的酒,混合喝法醉得最快,她知不知道?

“小姐,既然想睡觉就回家去吧。”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还在外面喝酒,怪危险的,待会可要记得帮她叫车。

俞虞希摇头晃脑。“也对喔,回家就可以睡了。”起身要走,却又象在思考什么停下来。

“不行不行,回家爹娘一定会闻到我全身的酒味,然后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然后他们就会查出我说谎,然后我就惨喽……你看我没醉吧,还会思考呢!”说完,摇晃的身形不稳,“砰!”一声又倒回吧台。

“小姐,别……别睡,那要怎么办?!”酒保急了,拚命的摇晃她。

俞虞希勉强撑开千斤重的细眸,小手伸向皮包,辛苦的掏出电话薄,记得她醉昏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找屈衡渊……”???

屈衡渊在两个礼拜里无故发了好几次脾气,更无故延迟春装发表会,他没交出任何一张年度秋装的设计图,而不在公司的时间,他就待在打击练习场挥棒,直到筋疲力尽才回家。任何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纾解压力的办法,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这次是为了什么事这样折磨自己?

而屈衡渊也以为用了这个方式早把俞虞希那个女人抛在脑后,至少这两个礼拜愈来愈少想到她,那女子已模糊到快要忘记了。

直到今晚接到陌生人的电话,要他去接喝醉酒的俞虞希,他才知道那个女人早深植脑海,忘不掉了。

“这位小姐只说要找您,就醉倒了。”酒保解释。

屈衡渊望着俞虞希熟睡的侧脸,安静而甜美,显出比实际年纪更小的稚气,黛眉因忧郁而深锁着,不知遇到什么挫折,令人想替她承担。屈衡渊眉头亦随着她锁紧。

他沉郁地问酒保。“她喝多少酒?醉成这样!”

“混喝了七杯,不过她的酒品真好,不哭也不闹。”

不发一言,屈衡渊温柔地抱起俞虞希,向店外走去。

入夜刺骨的寒风将俞虞希的感觉神经吹醒大半,她感觉有人移动她,于是她的双手顺势环上对方的颈项,舒服的偎进温暖的胸膛中。一直到对方试图拉开她的手,想把她放下来,她抗议的想出声,星眸微张,看到了屈衡渊。

“啊,你怎么在这里?”脑子被酒精占据大半,她还没能思考,只能疑惑地自言自语。“咦,我又为什么在你车里?”

屈衡渊转头问她。“是你找我来的,为什么喝酒?”

俞虞希懊恼极了,今晚的一切又自动回到脑海,喝了那么多酒什么都忘了,只有心痛记得非常牢。她挫败得也不管是什么场合,放声大哭,在剧院外挨饿吹风好几个小时,靳韦与罗兰珈的私情,被下逐客令的委屈,不敢落魄地回家……情绪在哭声中全面崩溃。

她只记得有一双手拉她入怀,温柔地拍抚她,听不清的嗓音发出沉稳的言语,仿佛有熨平委屈的力量,让她不自觉收起哭声,仅余啜泣。

哭到她自己都觉得累了,不知不觉沉入睡眠的长河。

俞虞希睁开眼睛,在自己房中,觉得安心的又闭上眼睛。刚刚还作梦,梦见自己在酒吧喝酒……

等一下!俞虞希猛然从床上弹起,这下完全清醒。“我怎么回来的?”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是冬日中难得的暖阳,宣告新的一天开始,那昨天呢?她完全没印象怎么回家,只记得似乎在别人怀里哭泣,天!她嘴巴张得大大的,那个别人好象是屈衡渊!

到底怎么回事?她战战兢兢地下楼,等待一顿质疑与教训。想不到俞夫人见到她,劈头就一句:“睡到十一点,还真好睡呀!”

揶揄的成分多,责怪的样子少,要静观其变。

“昨天,我喝醉了……”

俞夫人用好象很了解的口气说:“衡渊已经道歉过了,你别怪他。”

俞虞希一头雾水。“他道什么歉?”

“你醉糊涂啦?衡渊说他怂恿你跟他比赛酒量,结果把你灌醉了,觉得很不好意思。”

“嗄……”

俞夫人还自顾说着。“你看这孩子真不错,不会说看你醉了就占你便宜,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也太正直了,怎么不晓得利用机会……”

“娘,你愈说愈离谱了。”俞虞希揉揉太阳穴,哪有人这么巴不得希望自己的女儿被怎样。

“好,不说不说,你们年轻人自己喜欢就好。”说完,便摇进厨房找苏莉研究菜单去。

这个屈衡渊!俞虞希的心头出现片刻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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