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比如她的娘亲,并不是从小过世,而是长年病卧在榻,所以对师母的印象非常薄弱,再加上……」丁禀亦欲言又止,话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到现在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古家会遭遇这样的祸事?」
「有人说,江湖下达拘杀令?」
「这仅是其一。」丁禀亦面色沉重,对于那段回忆,也非常不愿回想。「当年江湖五大长老上古家,带走师父,之后便传来师父的死讯,师母由于长年病卧,不在本家,没想到等我们赶到时,她已在别院遭人凌辱而死……」丁禀亦握紧拳头,缓和了一下情绪才又续道:「辰芳那丫头,被师弟藏在柜子里,所以才能侥幸存活下来。」
闻言,段松波绷紧身子,宛如遭雷殛,无法呼吸。
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命丧黄泉了。
「想必,她是看见什么了,才会丧失当时的记忆。我还记得,当我们把她从柜子里拖出来时,她几乎成了痴儿,好一阵子无法言语,连我也认不出来。」丁禀亦镇定地继续说着:「没多久,一天夜里几个穿着宫服的人上门抄了古家,几个师兄弟抱着她从暗门逃走,待天亮再回去时,已经找不到其他人的去向。说来也古怪,那日街坊邻居都说没有看见官府的人进出古家。」
「所以,你们自然也找不到当日夜抄古家的官员?」
「段公子所言甚是。」丁禀亦苦笑道。
「这座王朝,果真无奇不有啊!」烛火照映在段松波的脸上,白日斯文俊雅的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深沉的表情。「你知道古前辈是怎么死的吗?可有下葬?」
「师父死时,面容被毁,我们还是从他身上的印记才认出来。说来惭愧,平日受师父照顾,遇事却没办法给师父厚葬,加上官府的人还在搜查,所以简单的给师父安葬,图个自己心安罢了。」
「当年你们年纪尚轻,哪知江湖险恶?已经做得很好了。」段松婆明白这种事,没有人希望遇到,就是因为碰上了,所以才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
「我所知道的,大抵就是这些了。」
「你还有与古家当年逃出的师兄弟连络吗?」或许,未来也有可能再遇到古家门下弟子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丁禀亦神色有异。「逃出来的师兄弟,不足十人,有的没多久遭到江湖拘杀,有的被官差带走……我猜应该凶多吉少。」
「所以,仅有你和辰芳活下了?」
「嗯,看来应该是如此。不过说不定,会遇到其他师兄弟,我打算在城里多待几日,看能否遇见他们。」
段松波对于他的做法,很能认同。「我们在这客栈留宿,若你有其他同门师兄弟的消息,不妨来这儿告诉辰芳,我想她一定会很离兴的。」
「可不是嘛!那丫头,从以前到现在都相信人性本善,所以总是不顾后果的先热情付出,但这样的个性,在险恶的江湖肯定要吃亏的,所以今后有劳段公子多加照料了。」
段松波微微一哂,把话听进去。
「那我到隔壁去看看那丫头了。」丁禀亦起身,打算离开。夜深了,他不便多打扰,与古辰芳打个照面就回去。
「丁公子,这么多年来,你有想过找出,古前辈当年究竟做了什么事,才会引来杀身之祸吗?」
丁禀亦摇摇头,「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赞同辰芳重振古家门派,但若是执意追究往事,恐怕不是聪明的做法。」
「也对,毕竟事过境迁。」
「是啊,憾事己经发生,再追究也无法改变什么,不如安分的活下去。」
「若是重振古家,丁公子会回来吗?」
「辰芳若是需要,我必定会助她一臂之力。」
「难道不怕有人咬着当年旧事不放,回头再杀古家弟子?」
「十年了,江湖总是善忘的。」
人心易变,江湖更是如此!
【第九章】
夜深,盈月挂天。
段松波睁开眼,知道天冷有人不好睡。
她就像是贪食的猫,得到好处就知道往哪儿跑。之前她总是我行我素,做什么只管自己往前走,压根儿把他抛到脑后。
唯有这时候,才会把他记在心里。
「哪家小花猫不睡,偷跑到别人屋里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古辰芳索性把他往床铺内挤了。「你怎么还没睡?」
「睡了,但是你一开门又醒了。」
他怎么可能会睡得深,在镖局之外的地盘,要他睡得深沉只有两个方法,一是下药,二是把他杀了。
无论是何者,都不会出现在他身上,他有相当的自信。
古辰芳拉了被子,果然是暖呼呼的,等等一定很好睡。嘻嘻……
「刚才丁公子找你,怎么不应门?」
「有吗?大概是我睡了吧。」古辰芳背对着他闭上眼,如此说道。
「你是不是听到我跟他的对话了?」
「没有,我说我睡着了。」
「你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跟平常不同。」她以为他的听力有这样差吗?
「哪有?我的声音很正常呀!」她死鸭子嘴硬,根本不肯承认自己听到。「其实这也没什么,真的!」段松波拍拍她的背,将她抱在怀里。「有时候,我也会有想要哭泣的冲动。」
「比如说?」
「莞儿死的时候。」
「你哭了多久?」
「我来不及……」他把双臂收得更紧,埋在她的肩窝里。「你知道吗?即便站在她的灵堂前,我还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你的心底,一定把泪都流尽了。不是有人说过吗,心伤透了,泪水是没办法流出来的。」
「所以你还能哭,是件好事。」吻着她的发心,段松波很温柔地哄着她。「当我站在莞儿灵堂前,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莞儿的爹娘其实对我相当不谅解。」
「错不在你!」
「但是我却无法为她流泪,所有人都哭到无法自已,我却只能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直到现在,段松波仍旧想不透自己当时为什么落不下泪。
「隔了一年,我梦见了她,那一夜,我狠狠地痛哭一场。」他的人生,在她离开以后,已经变成荒地,寸草不生。
即便是眼泪,也无法灌溉他的心荒。
痛了好久好久,他才觉得能哭是件好事,因为哭过一场,所有梗在心口的痛苦,都能够解放。
古辰芳沉默,听着他话里淡淡的哀伤。
「请你不要因为这样,而感到不开心。」段松波怕她因为听到,这样的话,而心生不悦。
就是因为到过绝境,他才知道不管多小的幸福,都必须好好把握。
他一度很埋怨自己的人生,甚至责怪老天爷的不公与残忍。
幸好老天爷没有因此遗弃他,让他很幸运地遇见她。
「我跟莞儿,是无法被比较……她不是我,我不是她。」古辰芳握住他的手,「让她住在你心底,有寸候,你可以想想她,没有关系的。」
她明白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莞儿曾经有机会成为他的女人,最后却离开了,古辰芳可以感同身受。
若不是如此,她也没法遇见他,甚至是拥有他。这样想起来,她比莞儿拥有更多。
在他说起全天下早就忘记金碧王朝还有一个这样短命的公主,古辰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碎,是如此可怜又无奈。
而莞儿,何尝不是这般?
「既然当年我已经哭过了,如今你也可以,尽管这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但也同样将他们的一切都摧毁殆尽。」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羞愧,居然忘记应该记住的事。」古辰芳泪水不断地奔流,「我竟然逃开了,逃避那些要面对的事。」
段松波将她拥进怀里,任由她的泪水沾湿自己的衣襟,兴许这样,她就不会觉得被他看见很丢脸了。
「为什么我会记不起来呢?这样自欺欺人的活下去。就连爹爹的死,到现在也还不明白。」她只想重振古家威名,却没有想过找寻杀害爹爹的凶手。
「就算想弄清楚,单凭你孤身只影,也是毫无办法,他不也逃了吗?有时逃开也是种办法,只要能活下去,让往后变得更加有意义就好。」
「都怪我不够努力,不够强大!」她哭哑着,得知一切以后,更加讨厌自己。
「你比谁都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事物,单靠努力就可以获得,所以才来风云镖局,不是吗?」若她没有这样的觉悟,恐怕非要争个鱼死网破,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