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杏子林中(下)
蒙灵云一时想不出究竟,眼见包不同和风波恶两人都渐占上风,便不再多想,凝神观看。
旁观各人均知高手比武,瞬息万变,只要有一招一式使得巧了,或者对手偶有疏忽,本来处于劣势者立时便能平反败局,更是不敢多言。
当然也有特别之人,这特别之人便是段誉,他不喜武学,此时更有倾慕的女子在旁,哪还会有心思看叫花子打架。两只眼睛只盯着那身穿藕色纱衫的女子,哪管旁人斗得火热。
若说起这四个美貌绝伦的女子站在一群老叫花小叫花中间,真是别有一番风趣。阿朱、阿碧自是不用多说,一个顽皮和柔媚,一个温柔,绝美;剩下那位那穿藕色纱衫的少女,更是生得貌若天仙,颠倒众生。站在蒙灵云身后的倪兰虽不如她美艳,却因她是胡人混血儿,比中原女子多白了三分,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四女当中又以她最为可人娇美。
蒙灵凝神观战,忽听得东首有不少人快步走来,跟着北方也有人过来,人数更多。
乔峰也听见声响,心想:“多半是慕容公子伏下的人马到了。原来这姓包和姓风的两人先来缠住我们,然后大队人手一齐来攻。”正要暗传号令,命帮众先行向西、向南分别撤走,自己和四长老及蒋舵主断后,忽的西方和南方同时有脚步杂沓之声,却是四面八方都来了敌人。
“这么多人,难道那帮西夏人已经赶来?我需快些将丐帮的军情包裹交与乔帮主才好!”蒙灵云走到乔峰身前,想要开口,便在此时,东方杏子树后奔出五六十人,都是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或持兵器,或拿破碗竹仗,均是丐帮中帮众。跟着北方也有**十名丐帮弟子走了出来,各人神色严重,见了乔峰也不行礼,反而隐隐含有敌意。
“奇怪,这些人分明是丐帮弟子,可为何对乔峰如此不敬?”
正当蒙灵云手持包裹犹豫不决时,陈长老忽然高声叫道:“结打狗阵!”东南西北四面的丐帮帮众之中,每一处都奔出十余人、二十余人不等,各持兵刃,将包不同、矮长老等四人围住。
“打狗阵!?”
蒙灵云在洛阳丐帮总舵时,见过这阵法,乃是丐帮与人拼命打斗玉石俱焚的玩命打法,打狗阵一发动,四面帮众便此上彼下,非将敌人杀死杀伤,决不止歇。“不知丐帮同包不同、风波恶俩人有何仇恨,非要擒杀不可?”
包不同见丐帮顷刻间布成阵势,若要硬闯,自己纵然勉强能全身而退,风波恶中毒后元气大耗,非受重伤不可。当此情势,莫过于罢手认输,实于声名无损。但包不同性子执拗,常人认为理所当然之事,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风波恶却又是爱斗过于性命,只要有打斗的机会,不论是胜是败,结果是生是死,又不管谁是谁非,总之是恶斗到底再说。是以强弱之势早已分明,包风二人却仍大呼酣战,丝毫不屈。
那穿藕色纱衫的少女叫道:“包三哥、风四哥,不成了。丐帮这打狗阵,你们两位破不了的,还是及早住手吧。”
风波恶道:“我再打一会,等到真的不成,再住手好了。”他说话时一分心,嗤的一声响,肩头被丐帮一白须长老扫了一锏,锏上倒齿钩得他肩头血肉淋漓。
风波恶骂道:“你***,这一招倒厉害。”刷刷刷连进三招,直是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模样。
白须老者见他如此拚命,只得“打狗阵”发动后再将他擒下,当下守住门户,不再进攻。
陈长老长声唱道:“南面弟兄来讨饭哟,啊哟哎唷哟……”
蒙灵云知这是在施发进攻的号令。站在南首的数十名乞丐各举兵刃,只等陈长老歌声一落,立时便即涌上,连忙急道:“乔帮主,不知道贵帮和这两人有和仇恨,非要这般赶尽杀绝!”
其实在查明真相之前,乔峰也不愿和姑苏慕容氏贸然结下深仇,被蒙灵云一问,仿佛当头棒喝,立即左手一挥,喝道:“且慢!”晃身欺到风波恶身侧,左手往他面门抓去,风波恶向右急闪,乔峰右手顺势而上,已抓住他手腕,夹手将他单刀夺了过来。
这听穿藕色纱衫的少女叫道:“好一招‘龙爪手’‘抢珠三式’!包三哥,他左肘要撞你胸口,右掌要斩你腰胁,左手便抓你的‘气户穴’,这是‘龙爪手’中的‘沛然有雨’!”
她说“左肘要撞你胸口”,乔峰出手和她所说若合符节,左肘正好去撞包不同胸口,待得说到“右掌要斩你腰胁”,他右掌正好去斩包不同腰胁,一个说,一个作,便练也练不到这般合拍。说到第三句上,乔峰右手五指成钩,已抓在包不同的“气户穴”上。
包不同只感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气愤愤的道:“好一个‘沛然有雨’!大妹子,你说得不迟不早,有什么用?早说片刻,也好让我有个预备。”
穿藕色纱衫的少女歉然道:“他武功太强,出手时事先全没朕兆,我瞧不出来,真是对不起了。”
包不同道:“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咱们今天的架是打输啦,丢了燕子坞的脸。”回头一看,只见风波恶直挺挺的站着。却是乔峰夺他单刀之时,顺势便点了他的穴道,否则他怎肯乖乖的罢手不斗?
陈长老见乔峰已将包、风二人制住,那一句歌调没唱完,便即戛然而止。
蒙灵云见乔峰一出手便制住对手,手法之妙,实是难以想象,心中钦佩,不过更令他吃惊的是那穿藕色纱衫的少女,“这女骇年纪轻轻,武学修为竟如此了得,当真奇怪至极!”
乔峰放开包不同的“气户穴”,左手反掌在风波恶肩头轻拍几下,解开了他被封住的穴道,说道:“两位请便吧。”
包不同性子再怪,也知道自己武功和他实在相差太远,人家便没什么“打狗阵”,没什么四长老联手,那也轻轻易易的便操胜算,这时候自己多说一句话,便是多丢一分脸,当下一言不发,退到了穿藕色纱衫的少女身边。
风波恶却道:“乔帮主,我武功是不如你,不过适才这一招输得不大服气,你有点出我无意,攻我无备。”
乔峰道:“不错,我确是出你不意,攻你无备。咱们再试几招,我接你的单刀。”一句话甫毕,虚空一抓,一股气流激动地下的单刀,那刀竟然跳了起来,跃入了他手中,乔峰手指一拨,单刀倒转刀柄,便递向风波恶的身前。
乔峰微笑道:“在下初窥门径,贻笑方家。”说着眼光不自禁的向穿藕色纱衫的少女射去。适才她说自己那一招“沛然成雨”,竟如未卜先知一般,实令他诧异之极,这时颇想知道这位精通武学的姑娘,对自己这门功夫有什么品评。
不料穿藕色纱衫的少女一言不发,对乔峰这手奇功宛如视而不见,正独自出神:“这位乔帮主武功如此了得,我表哥跟他齐名,江湖上有道是‘北乔峰,南慕容’,可是……可是我表哥的武功,怎能……怎能……”
原来这穿藕色纱衫的少女是江湖上誉之为:“南慕容,北乔峰”中慕容复的表妹,姓王名语焉。
那日段誉被吐蕃恶僧鸠摩智抓到江南燕子坞,后来又和阿朱、阿碧两位姑娘逃到曼佗罗山庄,误打误撞得遇了曼佗罗山庄的小姐王语嫣。几人在曼佗罗山庄一阵大闹,王语嫣被情势所迫,又听了段誉的劝告,为寻找其表哥慕容复,才与阿朱、阿碧一起离家出走,寻到了这里。
风波恶摇了摇头,道:“我打你不过,强弱相差太远,打起来兴味索然,乔帮主,再见了。”他打了败仗,竟丝毫没有垂头丧气,所谓“胜固欣然败亦喜”,只求有架打,打得紧张火炽,那便心满意足,是输是赢,却是全不萦怀,实可说深得“斗道”之三昧,他举手和乔峰别过,向包不同道:“三哥,听说公子爷去了少林寺,那儿人多,定然有架打,我这便撩撩去。你们慢慢再来吧。”他深恐失了一次半次打架的遇合,不等包不同等回答,当即急奔而去。
包不同道:“走吧,走吧!技不如人兮,脸上无光!再练十年兮,又输精光!不如罢休兮,吃尽当光。”高声而吟,扬长而去,倒也输得潇洒。
王语嫣向阿朱、阿碧道:“三哥,四哥都走了,咱们却又到哪里找……找他去?”
阿朱低头道:“这儿丐帮他们要商量正经事情,咱们回无锡城再说。”转头向乔峰道:“乔帮主,我们三人走啦。”
乔峰点头道:“三位自便。”
东首丐帮之中,忽然走出一个相貌清雅的丐者,板起了脸孔说道:“启禀帮主,马副帮主惨死的大仇尚未得报,帮主怎可随是便便的就放走敌人?”这几句话似乎相当客气,但神色这间咄咄逼人,丝毫没有下属之礼。
乔峰道:“咱们来到江南,原是为报马二哥的大仇而来。但这几日来我多方查察,觉得杀害马二哥的凶手,未必便是慕容公子。”
那中年丐者名叫全冠清,外号“十方秀才”,为人足智多谋,武功高强,是帮中地位仅次于**长老的八袋舵主,掌管“大智分舵”,问道:“帮主何所见而云然?”
王语嫣和阿朱、阿碧正要离去,忽听得丐帮中有人提到了慕容复,三人对慕容复都极关怀,当下退在一旁静听。
只听乔峰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自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
全冠清道:“不知帮主如何猜测,属下等都想知道。”
乔峰道:“我在洛阳之时,听到马二哥死于‘锁喉擒拿手’的功夫之下,便即想起了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句话,寻思马二哥的‘锁喉擒拿手’天下无双无对,除了慕容氏一家之外,再无旁人能以马二哥本身的绝技伤他。”
全冠清道:“不错。”
乔峰道:“可是近几日来,我越来越觉得,咱们先前的想法只怕未必尽然,这中间说不定另有曲折。”
全冠清道:“众兄弟都愿闻其详,请帮主开导。”
这时蒙灵云暗想:“此人辞意不善,他一出现丐帮那四大长老的神色也大异方才,难道他们是想对乔帮主不利!”
这时又听乔峰问道:“传功、执法两位长老呢?”
全冠清道:“属下今日并没见到两位长老。”
乔峰又问:“大仁、大信、大勇、大礼四舵的舵主又在何处?”
全冠清侧头向西北角上一名七袋弟子问道:“张全祥,你们舵主怎么没来?”
那长袋弟子道:“嗯……嗯……我不知道。”
蒙灵云在女真族中经历过不少氏族叛乱,其情形与现在大为相似,暗自分析道:“先孤立将乔峰,然后群起而攻,定然是要夺了他帮主之位,若乔峰帮位被夺,丐帮内部定会相互撕杀,等西夏一品堂的高手来犯,丐帮群龙无守如何抵挡?“不行,我得想办法帮助乔峰一把!”转而又想:“可这是丐帮内部之事,我若出手恐怕乔帮主更遭人非议,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蒙灵云左右为难之实际,乔峰忽然喝道:“张全祥,你将本舵方舵主杀害了,是不是?”
张全祥大惊,忙道:“没有,没有!方舵主好端端的在那里,没有死,没有死!这……这不关我事,不是我干的。”
乔峰厉声道:“那么是谁干的?”这句话并不甚响,却弃满了威严。张全祥不由得浑身发抖,眼光向着全冠清望去。
乔峰知道变乱已成,传功、执法等诸长老倘若未死,也必已处于重大的危险之下,时机稍纵即逝,当下长叹一声,转身问四大长老:“四位长老,到底出了什么事?”
四大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盼旁人先开口说话。乔峰见此情状,知道四大长老也参与此事,微微一笑,说道:“本帮自我而下,人人以义气为重……”话到这里,霍地向后连退两步,每一步都是纵出寻丈,旁人便是向前纵跃,也无如此迅捷,步度更无这等阔大。他这两步一退,离全冠清已不过三尺,更不转身,左手反过扣出,右手擒拿,正好抓中了他胸口的“中庭”和“鸠尾”两穴。
全冠清武功之强,殊不输于四大长老,岂不知一招也无法还手,便被扣祝乔峰手上运气,内力从全冠清两处穴道中透将进去,循着经脉,直奔他膝关节的“中委”、“阳台”两穴。他膝间酸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诸帮众无不失色,人人骇惶,不知如何是好。
见乔峰将全冠清擒下,蒙灵云暗自叫道:“好!乔峰不愧一帮之主!不动声色一举将叛乱主谋制住,迫得他下跪,旁人都道叛乱之人自行投降,自是谁都不敢再有异动。”
乔峰倒转过身来,左手在全冠清肩头轻拍两下,说道:“你既已知错,跪下倒也不必。生事犯上之罪,却决不可免,慢慢再行议处不迟。”右肘轻挺,已撞中了他的哑穴。
制住全冠清,让他垂首而跪,乔峰才大声向张全祥道:“由你带路,引导大义分舵蒋舵主,去请传功、执法长老等诸位一同来此。你好好听我号令行事,当可减轻你的罪责。其余各人一齐就地坐下,不得擅自起立。”
张全祥又惊又喜,连声应道:“是,是!”
蒙灵云见乔峰大智大勇,举手间便将局势控制住,心中松了口气,这才将包裹掏出交与乔峰,道:“乔帮主,这是我在贵帮洛阳总舵得到的紧急军情……”
他将包裹交与乔峰后,便将那日在丐帮总舵所遇之事一一述说出来。丐帮之人听罢无不动容,个个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西夏人卑鄙奸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