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姚婶瞧瞧她,相貌并不出色,亏她有自知之明,中等之姿想要受宠,确实是难事,自己方才的话就当没说过吧。
“也是,王上有三宫六院,你就安分做好自己的事,期满出宫后年纪虽然大了些,也还不算太老,二十二岁要找到人家嫁,勉强还是有可能的。”
内务府选宫女想来也不是这么容易,不是报了名就能成的。
宫中女子就算只是个宫女,除了做事细心外,也讲究姿色,玫瑰相貌不出众,内务府的太监们一见她就摇头,原本要刷掉她的,是她死求活求的说自己急需银两葬父,再加上今年报名的人不多,名额不足,这才勉勉强强将她收进去。
总之,玫瑰总算拿到一笔钱葬父,并且还了积欠姚婶的租屋钱,一个月后,宫中派人来领她进宫去,此后五年她便再不能离开弦月王宫了。
入宫的第一天,内务府的太监聚集了所有新进的宫女,教导她们宫中规矩。
午后,有人带着一张大图来向她们介绍弦月王宫内的地形,嘱咐她们留意哪些地方能去,哪里是禁区,尤其是弦月王所住的上弦宫,那里是若无召唤绝对不能靠近之所,违者必遭重刑。
另外就是王后所居的下弦宫,虽说目前弦月王无后,但说也奇怪,那里依然是禁区,弦月王不准任何人靠近。
至于其他妃嫔的宫殿,如储月宫、闭月宫、明月宫等等都住有人,遇到那些娘娘时得格外小心伺候问安才行。
大约了解宫中情形后,内务府开始分派她们的去处,玫瑰是勉强被安排进来的,内务府的人自然对她不怎么上心,问明了专长,得知她从前是表演杂技的,便打发她去马役司照顾牲畜。
而当内务府的人说出她的去处后,其他人都对她露出讪笑的表情,她便知道这应该不是什么好差事,可她无所谓,既然都进宫了,再苦她都会咬牙撑下去的。
日落后,玫瑰与新进的宫女被带往夜宿之地,才几尺大的地方,竟就安排了五个人睡,而隔壁房住着的资深宫女,则两人住一房,一群人正想抱怨时,隔壁的资深宫女便过来下马威,摆明有苦也得吞着,因为她们初进宫时,也是这般受罪,要大家好好熬着,过两年等新一批的人进来,自然能晋升为资深宫女,才有机会过些好日子,而这话也让大家明白,因为最资浅,以后所有粗活就都归她们做了。
大伙听闻后,虽气愤不平,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更不敢滋事,谁都知道宫中有一处侦刑司,是专门惩治犯错宫人的地方,传言一旦进到慎刑司的人,很少能完好出来,不是被打得半死,就是成了一具尸首被送去宫外的乱葬岗。
大伙不敢再抱怨,乖乖上床睡觉去,因为明天就开始真正在宫中当差了。
玫瑰自爹死后,忙碌了周余,如今进宫一切尘埃落定,她真累了,原以为自己倒头就能睡,可哪里知道才阖眼,睡在自己隔壁的宫女忽然逸出了呜咽声,就见对方抱着被子哭泣。
“你怎么了?”她被吵得不能睡,索性靠过去低声问。听白天每人向内务府报自己专长时,知晓睡在自己身旁的是小她两岁的宫女,叫做碧玉,家境本来不错,父亲是卖油的,可一次大大烧光了他们所有的家当,还让家里负愤,她这才让家人送进宫来赚得一笔安家费,算来她也与自己一样是无奈之人。
“我想娘。”碧玉抽噎的说。
她叹了口气,想想碧玉也才十五岁,初次离家,且又是到这么个严谨冷漠的宫中,以后想见家人一面难如登天,难免夜里伤心哭泣。
而自己长年随爹在街头行走,对于陌生环境总能很快适应,不会像碧玉一样一想到家人便夜不成眠。
她原想让碧玉哭个够的,忽而听见其他床的人似乎快被吵醒了,她连忙悟住了碧玉的嘴。“别哭了,咱们只要熬个五年就可以回家了,这会想家也忍着吧,若让人听见,以为你不甘愿进宫这就槽了,可能会遭到责罚。”她小声提醒。
碧玉一听,立刻止住眼泪,就怕哭声再教人听去会惹出事端,朝玫瑰点了头,玫瑰才松开手。
“宫中不比家中,进宫前娘也已经告诫过我,可我还是忍不住,今夜幸好是姊姊你与我睡,否则我这没用的哭声可要闯祸了。”碧玉感激的说。
玫瑰轻拍碧玉的肩膀。“以后咱们可以互相照应,若真想家人,我长你两岁,不嫌弃就将我当成亲姊姊也成。”玫瑰笑说。
碧玉赶紧握住玫瑰的手。“那以后你就是碧玉的亲姊姊了,若在宫中受了委屈也有人可以诉苦了。”说着碧玉又想哭了,可想起玫瑰的话,便不敢再哭出声。
玫瑰微笑,她没有姊妹,想不到一进宫便认了个可爱单纯的妹妹,如此甚好,寂寞宫中,有个伴也好。
三朝各有其代表的颜色,弦月色系以金黄为底,射日则为红,宿星为银系。
弦月王宫建筑自是金碧辉煌,宫殿的房脊上放着“五脊六兽”,所谓的五脊即是宫殿顶上的一根大街加上四根垂街,而六兽则是指神兽,于大脊的两端以及四根垂街处,分别置列着六种神兽。此举除了有镇邪作用之外,亦代表弦月主居高临下、俯瞰众人的意味。
金漆长廊上,一座由十六人抬着的皇舆由前方过来,皇舆两侧各有一名御前小太监扶着轿杆随行,后面还有太监举着大罗伞跟随。
皇舆上之人气度佼佼不群,眼神炯炯有神,因周身气息肃穆,令经过的宫人不敢稍加仰视,极怕冲撞龙威。
秋日将近,冶冷逍身穿明黄披房,于皇舆上状似思索事情。
“王上,射日的骏马今日送来,听说已运至月白门了。”身旁侍驾的首领太监欢喜的禀道。
射日地处草肥的北方,养的马又骏又能跑,偏三朝中它的国势最弱,因此每年皆会自动献上好马以求与弦月交好。
“射日送马也不光只给孤,同样的,宿星不也收到了?射日王这老贼仍是打着一把月两面光的主意,两边讨好以为就能偏安于北,继续当他的北王!”冶冷逍发出嗤声。
首领太监这回可不敢再欢喜了,顺着王上的话说。“这射日王狡作,以为送几匹马就能收买咱们,最好还顺道帮他对付宿星,他这是作白日梦,当心那两面光的刀,第一个挥向的是他自己的咽喉!”
“哼,射日老贼尽管盘算有错,但送来的马确实是好马,让马役司的人清点如实后,好好照料,过几日孤要亲自去看看。”
“奴才这就命人去传话。”首领太监观其色,得知王上心情还算不错,这才敢再露出笑脸来。
“臣李南,有事上奏王上!”
此时,一名穿戴戎装的中年男子匆匆上前,对若冶冷逍的皇舆跪下。
冶冷逍眼皮一掀,首领太监立刻明了的喊,“停舆!”
舆役停止步行后放下房舆。
“将军可有好消息告知孤?”冶冷逍清冷的问向跪地的李南。
李南身子微颤,“臣……让王上失望了,宿星王子已平安回到南方了。”秋高气爽的,他却反常的冷汗涔涔。
众人屏息的觑向冶冷逍的脸色后,全部丝毫不敢呼出多余的气息。
一个多月前宿星王子祭天星著入弦月,意在取得弦月制作大药的秘方,王上得此消息,即命人追杀,怎奈宿星王子命大得很,几次追杀不成皆给逃脱,王上龙心已是极度不悦,如今听闻这人已经回到宿星去,这让他的怒气如何平息?
果然,皇舆上的那张脸孔阴阴的沉下,跪地的李南胆颤心惊,眼前的人有多冷酷无情他自是再清楚不过。
当年三朝争权时,冶冷逍才十五岁,但已随他父亲征战无敌,向先王献策,弦月如今能占了关中这块肥沃之地,就是因为他洞察机先,抢先他人强攻夺取的结果,可借先王立朝不多时,在一次与宿星的争斗中,不幸战死沙场,冶冷逍便以十七岁之龄继承王位。
原本众臣以为他年纪轻,纵使有惊天之才也镇不住老臣,要不了多久必遭夺权,甚至暗杀,哪里晓得十年过去,他仍稳稳坐在王位上,并且将弦月治理成三朝中最为富庶的一朝。
而弦月之所以富于其他两朝,并非因为冶冷逍如何的勤政爱民,反而是因为他性情阴冷孤寒,冷酷无情的作风让下面的人不敢作怪,只能拼命去执行他交付的任务,因而让政策一出即能雷厉风行的达到实效的结果。
对于不能达成他命令之人,他向来不留情,尽管李南已算是老臣,更是建朝功臣之一,但李南面对这位年轻狠戾的君王,仍全身不住的颤抖,怕自己今日是回不了家了。
“李南将军莫不是老了,连这点事也办不好,孤在想,是不是……”
“臣愿意卸去军戎,回乡侍奉七十高龄老母。”李南抢声道,盼冶冷逍肯让他卸甲归田,那他尚有活命的机会。
冶冷逍习惯手中握有一支长箫,那箫身翠绿品莹,他把玩着它,神信淡漠,瞧不出情绪。“你想离朝侍母?”
“诚如王上所言,臣老了,办不了事了,再食朝粮有愧于王上,恳请王上答应臣辞官。”李南用力叩首说道。
冶冷逍眸如寒星。“若孤不允昵?”
“求王上成全!”李南为求活命,一昧叩首,眼看额头已是一片血痕。
“够了。”冶冷逍道。
这不高不低的制止声让李南顿时不敢再动,趴在地上等待自己的命适被宣判。
“来人。”冶冷逍叫唤侍于皇舆一侧的首领太监。
首领太监立即弯身上前。“奴才在。”
“李南将军执意辞官,你好生送他出宫吧。”冶冷逍说。
李南听了这话不禁喜上局梢,命保住了?!
“是,奴才定亲自小心送大将军回府。”首领太监回话。
“嗯,你去吧,记得尸身要完整干净,免得吓坏为将军收尸的高龄老母,明白吗?”冶冷逍再道。
李南神情骤变,终究难逃一死啊!“王上……”
冶冷逍深沉的眼眸瞥向李南,“将军恨孤无情吗?孤这是在保全李家一门以及你一心想侍奉的老母,否则依你私通宿星的罪,可是要满门抄斩的,而孤念在你当年立朝有功的分上,却只要你一人的命,如此,你还认为孤狠吗?”
李南的身子这回是彻底的瘫了,原来……原来冶冷逍早知他通敌叛国了……
自己方才还想着要活命,这根本是缘木求鱼,痴心妄想……
他再度重重的将自己的头往地上叩去,“臣一时贪念,为宿星收买,臣死不足借,多谢王上饶我家人,臣……臣谢恩!”他自知死罪难逃,几度叩首后,在冶冷逍面前咬舌自尽。
“王上,奴才这就将李南将军的尸体送回他府上去。”见李南断气,首领太监道。
“嗯,去吧。”冶冷逍摆摆手,阖上眼,似乎有些疲累了。
首领太监见状,马上示意舆役将皇舆抬回上弦宫去,他自己则赶着送李南尸身出宫。
当皇舆重新起驾,由金漆长廊转往石板地,向着上弦宫方向前去时,一匹马忽然任奔而至,眼看就要冲撞上皇舆,冶冷逍神色未变,倒是他身边的侍卫个个神情一紧,拔出配剑朝那发任奔来的马身上刺去,让马在撞上皇舆之前就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