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任宛灵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中醒来。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想藉此隔绝那个打扰她清梦的声音,只不过一点用都没有。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她的邻居在午夜时分呼啸著返家,而且让摩托车引擎持续发动五分钟之久。
一分钟之後,那声音仍然震耳欲聋,而且短时间内没有停止的迹象。她的耐性已经到达了极限!
将枕头丢开,她「砰咚」跳下床,惊动了趴在她床边的大白狗。
「嘘,狗狗乖,别出声。」她喃喃地出声安抚,拉开窗帘的一角。由二楼的窗户往下望去,她可以瞧见隔壁草坪上那辆尚在发动的重型摩托车,还有那个坐在车上的黑影。
他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已经干扰到别人的安宁,依旧兀自催动油门,让摩托车发出「轰轰」的声响。
「现在飙车你不觉得太早了吗,先生?」她不客气地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男人没有听到她的话——她猜想他是没有听到,因为男人没有回答她,继续让引擎震天价响。
「喂喂喂!」她加大了音量。「你不睡觉别人要睡,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打扰到人家安宁?」
「那就把窗户关上。」男人只慢吞吞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可恶!她气的七窍生烟。她怀疑他根本是存心和她过不去,因为下一秒钟,摩托车的引擎声量不但加大,而且冒出的浓浓黑烟已经弥漫到她站的位置,她想自己的脸大概被熏黑了。
「我给你一分钟。一分钟後你再不停止,我就要报警抓人了。」随手抓起床头上那罐喝剩的茉莉花茶朝他的方向一丢,她气冲冲地关上窗户。
打从她搬进这栋屋子开始,那个家伙就没停止过噪音污染。原先她只当是偶发状况,没想到几天下来,那个家伙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半夜一点半!这无论如何都太过分了。
她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通常在晚上十点左右才开始活动——那通常也是他的屋子有灯光的时候。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他会骑著那辆气缸至少1000CC的SUZUKI重型摩托车出门去工作——她猜想他应该是去工作。
至於白天,那栋屋子里则完全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
抓抓一头翘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她一转身正想回到床上,却被脚边尚未拆封的纸箱绊到差点跌倒,痛的她龇牙咧嘴的。一旁的大白狗朝她猛吐舌头,看来有点像是在幸灾乐祸。
她朝大白狗张牙舞爪,大白狗连理都没理她,迳自趴回原来的地方去了。
当一个人倒楣到了极点的时候,连狗都来欺负她,可恶!躺回被窝里,她看著缠著蜘蛛丝的天花板,忍不住要咳声叹气。亏她之前想的多美好,认为以殷馗的能耐,为她安排的住所应该不会太差才对,没想到她似乎太天真了点。
这间房子是承租来的,虽然屋子里还算乾净,但院子里的杂草显然有好一阵子无人整理,养了一整院的飞蛾和蚊虫蚂蚁:和隔壁那栋豪华别墅比起来,这儿简直寒酸的像废弃了五百年的仓库。
她任宛灵长到这么大,从没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更叫人无法忍受的是,隔壁还住了个三更半夜扰人清梦的神经病,搞的她差点精神衰弱。
隔壁的摩托车声停了,四周恢复寂静,她猜想大概是她的威胁奏效。
「算你识相!」她咕哝道。她才搬到这儿三天,可不想三更半夜叫警察来,再说警察也不见得会理她。
拍拍枕头,她正想再躺回被窝里,却瞧见大白狗在她的床边磨蹭,还一脸讨好地朝她摇著尾巴,令她不由得莞尔一笑。这只大白狗是她搬进来的第一天,见它在门外打转,於心不忍而决定收留的。反正只有她一个人嘛,养只狗作伴倒也没什么不好。
「看来咱们得相依为命一阵子了,狗狗。」她喃喃地道,用力抿紧嘴唇。
等著瞧吧!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她任宛灵绝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没有台北繁华的夜生活和大鱼大肉,她一样可以活的很好。
到时候,她绝对要让那些抱持怀疑态度的家伙全把话吞回去!
「情况如何?」办公室里,殷馗问著电话那头的任宛灵。
「很好啊。我已经找到了康诺住的房子,不过还没见到他。」她的声音听来十分愉快。
「那你住的地方有没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问题还大的很咧。」提到这个,任宛灵就有满肚子牢骚不吐不快。「你租的这个房子未免也太差了吧?屋子里全是灰尘,院子里的杂草长的比我还高,我的血都快被这里的蚊子吸光啦。」
「是吗?可是房屋仲介告诉我屋况还不错,而且那也是那附近唯一出租的房子。你不是说过希望房子别太新,好掩饰你的身分吗?」
「话是没错,可是……」
「除非你後悔了,想打退堂鼓回台北来?」
想激她是个娇生惯养、吃不了苦的千金大小姐?她偏不上当。
「谢谢你的好意。既然我是来『渡假』的,我就会随遇而安。」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你还是别太勉强的好。」听出她还想反驳,殷馗轻咳一声。「你等一下,若曦要和你说话。」他将电话交给夏若曦。
「喂,宛灵?」夏若曦接过电话。「你还好吧?」
「马马虎虎。这儿虽然比不上台北事事方便,不过我会适应的。」
「那就好。你在那儿人生地不熟,千万要注意安全。」
「放心,我睡觉时会紧闭门窗,顺便在大门上三道锁,满意了吧?」她轻描淡写地道。「拜托,我又不是白痴,绝对可以打理自己的生活。我只想知道不靠老爸养我,我自己一个人该如何生存下去。」
夏若曦本还想叮咛些什么,终究住了口。「一切小心。」她柔声道。
「我会的。」
挂上电话,夏若曦的手仍搁在电话筒上,表情若有所思。
殷馗走到她身後,用手臂环住她的腰。「想什么?」
她在他怀中旋过身,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我一直想问你,你似乎很赞成宛灵去找康诺,嗯?」
「我只不过是附和宛灵的决定罢了。你也了解她的个性,一旦她决定要做什么,她就非达到目的不可。她想去了解康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再说以乾爹看人的眼光,这个男人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你是说,我爸很中意康诺?」她秀眉微扬。「既然如此,咱们何不乾脆安排康诺和宛灵见个面,这岂不省事的多?」
「那只会成为另一个应酬式的场合,我想宛灵也不会有兴趣。」殷馗耸耸肩,深思地道:「放心吧,宛灵很清楚她自己在做什么!你难道没发觉她这几个月来的转变?她不但主动要求进公司来上班,而且工作效率更是一流,让那些原本不看好她的董事们纷纷跌破眼镜,光就这一点,我们就该信任她的能力。」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宛灵不是孩子了,她总得要经历挫折和困境才能长大,或许认识康诺会让她有新的领悟也说不定。」
夏若曦睁大眼睛。「你是说,康诺和宛灵有可能……」
「我什么都没说。」见她还想抗议,殷馗收紧手臂,在她唇边低吼,「你太多话了,女人。现在,停止你的问题,吻我。」
「原来你是从台北来的啊。」妇人尖著高八度的嗓音说:「哎啊,我上礼拜才听老罗提过有人要租他的房子,没想到是租给你这么漂亮的小姐呢……」
任宛灵礼貌地保持微笑,听著妇人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著她和那位「老罗」的交情,还有这一带其他人家的种种。
今天一早她从外头买早餐回来的时候,便瞧见这位妇人在她的围墙外探头探脑。看见她,妇人由原先的不好意思转为主动招呼,一直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半个小时,妇人显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啊,聊了这么久,都忘了我还得去买菜呢。」终於,妇人像是说够了般停了下来,这才想到似地问:「对了,你贵姓?」
「我姓任,你叫我宛灵就好。」她赶忙接口。「我才刚搬来几天,对这儿还不太熟悉,今後还得请你多多帮忙。」
「你太客气了,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嘛。我夫家姓张,你叫我张婶就行了。我在这一带住了几十年,没什么我不知道的啦……」妇人继续叽哩呱啦地接了下去,显然早就忘了自己说过要去「买菜」的事了。
任宛灵继续保持微笑,目光却飘向两百公尺外的那栋房子。如果她记的住址没错,那应该就是康诺的老家了。
不过她守株待兔了几天,却只瞧见它大门深锁,似乎没有人车出入的迹象。
「对了,张婶。」趁张婶吞口水的当儿,她赶紧把握时机插话,「请问一下,前面那栋房子里住的是什么样的人?」
「哪一栋?」张婶顺著她的手势望去,然後摇头。「这我也不太清楚耶。」
「你是说你也不认识?」
「是啊。这一带都是私人土地,这两年陆续盖起私人别墅,那些有钱人一年才来住个几天,和我们当地人也没什么碰面的机会。我们有几个老邻居受雇帮他们打扫房子,听说也很难得见到房子的主人呢。」
是吗?任宛灵微微蹙眉,脑中迅速想像起康诺的模样:颓废、阴森、孤僻且性格怪异,可想而知一定是个只会花天酒地的纨袴子弟,才会把他父亲的事业搞到破产的地步。
公司都快倒闭了还到这儿来住豪宅,这家伙简直令人不齿!她满脸鄙夷地想。
「那再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百货公司,或量贩店之类的大卖场?距离大概多远?」见张婶还想说话,她赶忙又问。
「这附近是没有什么百货公司啦,不过市区里倒有几家量贩店,距离这里大概要二十分钟的车程。如果你只是想买一些日常用品的话,这巷子口出去往左转有家便利商店……」
到市区还要二十分钟?任宛灵想了一下,心里飞快的盘算著该采买的物品。由於临时决定要来,她所带的行李并不多,或许她该到市区走一趟……
「那我就先走了,任小姐。」张婶笑呵呵地道。「有事的话尽管找我,千万别和张婶客气喔。」
「好的,谢谢张婶。」她注视著张婶远去的背影,一阵感动泛上心头。
或许住到这乡下地方来也没什么不好。想想看,一个素昧平生的妇人居然主动来关心她,更不吝惜地对一个陌生人付出关怀,这么浓厚的人情味可是在台北感受不到的哩。
「走吧,我们去吃饭了。」她对脚边已经等的不耐烦的大白狗努努下巴,再度瞄了前方那栋紧闭的豪宅一眼。慢慢来!成功最忌躁进,就算那个家伙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可能几个礼拜都不出门吧?
只要耐心等待,总会等得到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