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气氛优雅的餐厅里,康诺注视著坐在对面的殷馗和夏若曦。
前几天接到殷馗的电话,他虽然有些讶异,但却立即应允了这个午餐邀约,不仅因为他和殷馗在电话中相谈甚欢,更因为那抹互相欣赏的默契。
打从三个人一入座开始,康诺便一直打量著眼前这一对璧人,很清楚自己也在对方评估的目光之下。他并不介意自己被审慎地观察著,因为他很清楚对殷馗而言,他只是个动机不明的陌生人,若改变立场,他也会同样心存防备。
「殷先生。」康诺微微颔首,表情里带著三分兴味。「希望我通过你的面试了。」
「不敢。」殷馗也同样彬彬有礼,眼里却闪现笑意。「叫我殷馗吧。既然我们早已耳闻对方大名,实在不该如此见外。」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顿时明了彼此毋需再心存顾虑,因为他们显然都同样欣赏对方真诚的特质。
「康大哥。」坐在殷馗身旁的夏若曦微笑地接口。「我的父母临出国前,交代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你,希望你不觉得我和殷馗这个邀约太唐突。」
「当然不会。任伯伯太客气了,我已经告诉过他不必费心。」康诺将目光转向这位美丽、自信的现代女性,若不是殷馗事先向他做了介绍,他还真难想像夏若曦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一家知名女性杂志的负责人。
「你来者是客,我们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殷馗说。「我已经跟他们打过包票,保证让你的台湾之行多采多姿,你可别让我和若曦难交代。」
康诺微微扬眉,笑而不语。
「对了,康诺。」开始用餐之後,殷馗率先导入正题。「希望你不介意,我这阵子调查了一下达忠集团目前的经营情况,看来情况并不好。」
「你太含蓄了。达忠集团目前的情况岂止不好,简直是糟透了。」康诺微微耸肩,简扼地说明公司概况。「我父亲过世前,几位公司股东开始以低价抛售公司资产,待我接手之後,才知道公司早已不如往日风光。」
「你父亲留给你的其他土地和现金,难道还不足以弥补损失?」
「那些早已抵押下去筹措资金了,但还是弥补不了亏损。」他苦笑道,表情有些涩然。「我以为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显然没有想像中容易。」
四周一下子静寂了下来。有好半晌,没有人开口说话。
「我看过达忠集团旗下产业的经营状况,有一些并不完全是亏损的生意,只要能裁撤掉不必要的人员和部门,加以整顿合并,并非完全没有机会。」殷馗继续道,仔细思索该如何措词,「如果你愿意,日东集团可以……」
「我知道你的好意,殷馗,但真的不需要。」康诺温和地回绝。「就算有日东集团的帮忙,以达忠集团的现况,将来能否还清这笔借款仍是未知数,我不想让你们将资金投入一个无底洞。」
见殷馗和夏若曦沉默了下来,他故作开朗地道:「不过事情也并非毫无转机。我最近才得知公司有一笔高达五仟万美金的陈年旧帐,如果能追回这笔借款,或许达忠集团仍有一线曙光。」
见殷馗询问地挑起眉,他将事情始末大略叙述了一次。
「我知道鲍伯•威尔。」殷馗沉吟道。「他在美国做的是食品生意,前几年情况不佳,不过这几年来运气不错,业务拓展还算稳定。」
「是的。」康诺点头。「五年前,鲍伯•威尔的连锁超市周转困难,向我父亲借了五仟万美金,没想到我父亲过世之後,他却坚持不认帐。」
「当初难道没有立下借据吗?」夏若曦提出疑问。
「可能有可能没有,公司帐上没有纪录可查。他又坚称在三年前已经还清了这笔借款,但我们的会计师却查不到付清的资料。」
「如果这笔钱能追回来,达忠集团不但能继续维持生产线的正常运作,也能避免宣告破产的命运?」
「没错,不过这得碰运气了。鲍伯•威尔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如果我们找不到他借钱的证据,仍然对他无可奈何。」康诺以一摊手做为结论。
接下来有好一会儿,殷馗和夏若曦没有开口,显然也深知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侍者在此时送上餐点,稍稍疏解有些沉闷的气氛。
「对了,康大哥。」侍者离开之後,夏若曦不著痕迹地转开话题。「你在南部的生活如何?还适应吗?」
「还好。台湾毕竟是我的故乡,我还不至於迷路就是。」他微笑道。
「我听我父亲提过,说你和我姊姊小时候就认识了。既然如此,要不要我们安排时间让你们见个面?」
「再说吧。」康诺不置可否。「再说,如果她真想见见我这位『旧识』,应该会和你们一起来的,不是吗?」
夏若曦还想说话,殷馗暗示地轻捏一下她的手,她会意地住了口。
「我们会转告她,要她亲自打个电话给你。」殷馗说。「对了,你这阵子忙著处理达忠集团的事,医院方面准许你请这么久的假?」
「嗯。我向医院请了一年的长假,等达忠集团的事告一段落之後,我还是会回到我原来的工作岗位,毕竟那才是我的领域。」
「也好。关於鲍伯•威尔和达忠集团那笔借贷,我会请日东集团纽约总部的人员帮忙查证。」
见康诺还想开口,殷馗给了他一个温和但坚定的眼神。「如果你愿意当我是朋友,就别拒绝我想帮忙的心意!多一些人手,绝对比你孤军奋战容易多了。」
见他不容辩驳的表情,康诺也不好再推辞。「那就先谢谢你了。」
「别客气。一等美国方面传来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康诺点点头,然後起身。「时候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一步。」
「好。」殷馗也跟著起身,看著康诺转身离开。
「我们该不该告诉宛灵,康诺其实并非是她所设想的那样,是个一事无成的公子哥儿?」直到康诺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夏若曦才若有所思地道。
「那得由宛灵自己去发现了。」殷馗重新在她身旁坐下,唇角浮现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咱们何不静观其变,看事情如何发展?」
「你还好吧,宛灵?」电话那头,夏若曦轻柔的嗓音问著,「爸爸从英国打电话来,问我你是不是还天天在公司加班;他和妈很担心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叫他们别操心了。我这个女儿虽然娇生惯养,但还不至於没人伺候就活不下去。」任宛灵半坐半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著膝上的笔记型电脑萤幕。
「那就好。」夏若曦应道,而後话锋一转,「对了,前两天我们和康诺见过面。」
听到康诺的名字,她的心轻颤了一下。「是吗?」
「嗯。他看来是个很温文稳重的人,难怪爸爸会那么喜欢他。你呢?和他相处了这么些天,对他又有什么样的感觉?」
对康诺的感觉?她脑中迅速浮起那天在游泳池畔的一吻,忍不住脸颊一阵燥热。若曦善解人意,绝对是个可以倾吐心事的对象,但不是现在,不是在她的感情还如此混乱的时候:她需要时间来厘清自己的思绪。
「他是不讨人厌啦,但也称不上讨人喜欢。」她轻描淡写的口吻。
「是吗?」夏若曦的声音里笑意横生。「你等等,殷馗要跟你说话。」
电话彼端停顿了一下,而後是殷馗的声音传来,「宛灵?」
「我听若曦说你们前两天和康诺碰过面了。」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的公司到底情况如何?」
「很不乐观,他父亲给他的这份遗产几乎等於零。我们和他谈过,但他仍然坚持不肯接受日东集团的帮助。」
噢,她咬咬嘴唇。这个笨蛋!他的公司已经濒临倒闭,他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啊?尊严难道会比饿肚子更重要吗?
「宛灵,你在听吗?」
「我在。」她回过神,冷静地道:「如果我们运用日东集团的影响力,要那些和他们往来的银行暂缓向达忠集团催缴贷款,对他们有没有帮助?」
「当然有。如果你想这么做,我可以马上安排。」殷馗轻咳了一声。「你开始关心起他来了,嗯?」
「我是看在爸爸和他们家有交情的份上,不然我才懒得管。」她嘴硬地回道。「我打算再过几天就回去。若曦要我帮协奏曲写时尚专栏,我正好有些新想法想和她讨论;这里无聊死了,还不如台北五光十色的生活来得有趣。」
就算听出她的言不由衷,殷馗也聪明地不置一词。「好,那就等你回来再聊。」
按掉电话,任宛灵两眼直盯著电脑,试著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工作上去,却发现根本徒劳无功。
她闷闷不乐地关掉电脑,望向隔壁漆黑一片的庭院。她知道康诺这两天到台北和殷馗他们碰面去了。天知道除了他们,他还到什么地方去了?
就算他和一百个女人鬼混也不干她的事!她没好气地想著,躺回床上试著入睡,却发现自己了无睡意。她满脑子想的仍是康诺,想著他该如何面对这一团乱?公司结束之後,他又将何去何从?
睁开眼睛,她直对著天花板乾瞪眼,知道自己今晚是休想睡的著了。
「我们的人已经试过了,不过鲍伯•威尔仍然坚不认帐。他甚至说如果我们再去找他,就要控告我们骚扰。」电话彼端传来彼特忿忿不平的声音。「亏你爸还把他当知交好友,没想到一牵扯到钱,什么兄弟道义都可以丢到一边去。」
「这是意料中的事。」康诺靠在椅背上,看著手上的法律文件。「鲍伯•威尔在商场上恶名远播,许多人都吃过他的闷亏,却受限於他的势力而不敢声张,他会干出赖帐这种事也不令人意外。」
「真不知道你爸是不是病胡涂了,居然会和这种人交朋友。」彼特脱口而出,察觉自己的失言,他呐呐地咳了一声。「呃,我并不是……」
「没关系,你说的是事实。」他温和地回道。「公司情形还稳定吗?」
「还不错。这几天日东集团主动派员和我们联络,表示他们的稽核人员会全力帮我们查证鲍伯•威尔借贷的证据;另外,银行方面也接受了我们的请托,愿意暂缓对借款的催缴。」
「真的?」这他倒有些意外。
「大概是看在日东集团的面子上吧。」彼特苦笑道。「看来你走一趟台湾还是有用的。这是出自於任先生的授意?」
「不是,不过算是。我和日东集团的台湾总裁殷馗碰过面,或许这是他的意思。」他沉吟著,然後简短地吩咐道:「彼特,请大家务必配合日东集团的人员调查。有了他们的帮忙,咱们办起事来会容易些。」
彼特还想再说话,电话彼端传来一阵吵杂的声浪,而後电话显然被抢了过去,换上一个怒冲冲的大嗓门——
「康诺,别以为你找日东集团的人介入我就怕了。告诉你,我鲍伯•威尔可不是被吓大的。」鲍伯•威尔劈头就说。「我和你父亲之间的借贷早就还清了,我的律师和证人都可以作证。」
康诺微微僵住,下颚因愤怒而绷紧。
「鲍伯•威尔,好久不见。」他平静地开口。「如果你以为我父亲过世就可以赖掉这笔借款,那你显然是太天真了,他过世之前很明白的告诉我,你欠了他一亿美金。」
「狗屎!我只跟你爸借了五仟万。」他冲口而出。
「是吗?」康诺的语调依旧轻松。「那五仟万美金就当做对你公司的投资,再加上这五年来的本金和红利,你该还的早已超过这个数字。」
「那又怎样?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有这笔借贷款项。」鲍伯•威尔的态度十分强硬。
「相信我,我会找出来证据来的。别忘了这笔钱还在法律追溯期内,一旦咱们法庭上见,我有绝对的胜算。」他轻柔地说道。「再者,关於你涉嫌做假帐逃漏税的事,如果我通知国税局人员前去调查,想必情况会变的很有趣。」
「我才不会中你的计!」他咒骂了一句粗话。「达忠集团现在是只落水狗,你根本没这么大的影响力。告诉你,我在国税局可是有人脉的……」
「不是只有你有!」他冷静地截断鲍伯•威尔的话。「不过你说的没错,达忠集团目前的确是落水狗,一无所有的人根本不会在乎失去,你可以和我赌!」
没再听鲍伯•威尔爆出一连串咆哮,他率先挂掉电话。
三分钟之後电话再度响起,这一回是彼特的声音。
「康诺,真有你的,鲍伯•威尔看样子气的快中风了!」彼特停了一下。「你真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请得动国税局的人去查他们的帐吗?」
「没有。我只是弧注一掷,如果这老头心里有鬼,咱们的胜算会大一点。」
「你真行。」彼特佩服的口吻。「如果这一招奏效,咱们不但能收回这笔钱,达忠集团也能避免宣告破产,甚至能吸引投资人重新评估……」
「那也得要鲍伯•威尔肯还钱才行。」康诺沉向椅背,用手揉揉发酸的後颈。「如果他再到公司来,要警卫别放他进来,让他扑空几次後再做打算。」
「没问题。」彼特说。「对了,柏小姐来了,正等著要和你说话呢。」
柏小姐?他没来得及反应,电话彼端传来一个娇柔的嗓音。「康诺?」
「薇安。」他放缓了语调。「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我听公司的人说你到台湾散心去了。你还好吗?」
「当然。」他心不在焉地答。「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柏薇安停了停,才柔声接续,「你知道我一直想去看看你的故乡。我最近刚好有几天空档,你欢迎我去找你吗?」
康诺先是蹙眉,而後肩膀一耸。「当然。」
「那就这么说定了。」得到他的应允,柏薇安顿时心花怒放。「我确定班机和时间後再通知你,咱们到时见喽?」
「好。」
挂了电话,康诺躺回椅背,凝望著窗外墨黑的天际,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
连续几天,康诺的屋子里毫无动静。
站在康诺的门前,任宛灵伸直了脖子往屋里望,却只见那栋宅邸仍然一片静谧。没见到他这两天,她顿时变的无精打采,好像少了什么似的提不起劲。
转过身,她拉著大白狗离开康诺的门前。不知道他的公司现在怎么样了,她想著。如果她的主意奏效,就能帮达忠集团多争取一些时间,即使这对康诺的助益不大,但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还是让她感到高兴。
她只是看在两家有过交情的份上,她再一次说服自己。
一阵「隆隆」的摩托车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由冥想中回过神,下意识地让到路旁去想让来车先过,却换来两声喇叭声。
搞什么,路就这么大,她已经很够意思的让到一边要让他先过了,他还不高兴?她火大的回过头去正想骂人,待见到那辆熟悉的摩托车时微微一呆。是康诺!
她在心里咒骂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视而不见地转回头,大白狗却像故意和她作对似地赖在原地不走,开始撒尿。
「狗狗,不可以!」她正要阻止,狗狗已经在同时间尿完,然後对著康诺施展一个发情时的微笑。
「请问,是任宛灵小姐吗?」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带著一丝隐抑的笑意。
她回过头去瞪了他一眼。「干什么?」
「是这样的,刚才我从外头回来时,一群女士给了我一个任务,要我把这些东西送到任小姐的住处,不知道我有没有找错人?」他朝她指指车子。
她眼角一瞄,这才看到挂在他摩托车把手的那两个塑胶袋。不止把手,连他的车後座也吊了两个大麻袋,在那辆拉风的摩托车上看来极不相衬。
她原本想说不用他多事,後来想想觉得不妥。再怎么样,人家也帮她把东西送到,如果她想把那些东西原封不动地搬进家里去,那她就得需要一位身强体壮的搬运工。由这情况看来,这家伙显然是不二人选。
「来吧。」她朝他努努下巴,随即高傲地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到了她的住处前,康诺跨下摩托车,将那几个大袋子卸下,还未经她同意便迳自翻开那几个塑胶袋观看。
「西瓜、高丽菜、蕃薯、红萝卜、玉米、又是蕃薯。」他一样一样地数著,夸张地咂舌。「怎么,你打算改行到菜市场去卖菜?」
「要你管!」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红萝卜,凶巴巴地嚷,「东西送到,你可以……」滚了!这两个字她紧急地没说出来。他走了她找谁帮忙去?「把东西提到我的屋子里去了。」她把话说完。
他摸著下巴瞟她。「你的礼仪仍然有待改进,任小姐。」
「少罗嗦,你搬不动就滚到一边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她再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地掏出钥匙开门。
康诺摊了摊手,合作地帮她将那几个袋子搬进屋里。和他同处一室令她觉得窘迫。真奇怪,平常她并不觉得这间屋子小,康诺一进来之後,她却觉得空间变得狭隘,连呼吸也有些困难,似乎所有的空气都被他给吸走了。
「还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吗,任小姐?」将袋子全搬进厨房里之後,他彬彬有礼地问道。
「没有,你可以走了。」她看也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到冰箱前去。
一会儿之後,她听见他转身离开,接著是门被轻轻阖上的声音。她放松了紧绷的身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的肌肉绷的有多么紧。
好啦,你把那只讨人厌的大蟾蜍赶走了,这下你高兴了吧?她瞪著堆在地上的袋子发呆,试著怱略心里那阵轻微的懊恼。
这么做是对的,如果她不想落入一个登徒子的圈套,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他保持距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深吸了口气,她试著将注意力栘到袋中的各类蔬果上去,无奈并不成功。一会儿之後门铃响了,她抓著锅铲前去开门。
康诺就站在门外。他仍然是原来的装束,天蓝色的T恤紧裹著他结实的臂膀,简单而轻松的打扮令他看来潇洒迷人。她的心不由得加速跳动。
「你还有什么事?」她强迫自己板著脸。
「当然有。」他一手撑住她的门框,姿态佣懒而随意。「我在想,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被主人邀请吃个便饭?我的肚子快饿死了。」
「你的管家没帮你准备东西?」可恶!她干么同情他?她挣扎著不受魔鬼诱惑。
「有啊。武太太做了几个三明治,里头还加了她发明的独门沙拉酱,酸的叫人欲哭无泪,我实在不好意思拿来和你一起分享。」
他朝她扬扬手中的一瓶香槟。「喏,我连酒都带来了,你总不忍心看一个可怜的男人饿死在他的屋子里头,等尸体长虫发臭时才被人发现吧?」
她抿紧唇抑制笑意。「那才不干我的事!」
「那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他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我只不过吻了一位令我情不自禁的女士罢了,居然换来如此严厉的惩罚?」
他还敢提这件事!她恼怒地抬起下巴。「我并没有原谅你。」
「我知道,所以我来向你赔罪。」他轻柔地说道,低沉的嗓音极尽诱惑力。「如果我的举动冒犯了你,那我很抱歉。当一个男人面对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士时,你总不能叫我一点非份之想都不能有吧?」
不等她说话,他已经举起一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以後除非你也愿意,否则我不会再吻你。我希望我们仍然是彼此互相照应、守望相助的好邻居,你说如何?」
她咬住下唇。不知怎的,她觉得他的话里有诈,却又偏偏听不出来诈在哪里。她假装考虑了半晌,「和你成为好邻居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你在任何时问都可以来使用我的游泳池,还有一个免费的保镳兼男伴游陪你渡过漫漫长夜,这个交易很划算。」
「哈,不被你毛手毛脚就阿弥陀佛了,还渡过漫漫长夜呢。」她嘟哝著。
他扬起眉。「不生气了,嗯?」
她还想板著脸,却逐渐被他的表情逗出笑意。噢,她原先的决心到哪里去了?她居然随便两三句话就出卖自己的灵魂和恶魔妥协。
「进来吧,我正在做午餐,也许可以留些剩菜剩饭给你。」她退开一步让他进来,仍然臭著一张脸。不能让他得了便宜又卖乖!「喏,你随便坐吧。」
康诺阖上大门跟著她进了客厅,将香槟和杯子放在茶几上。刚才他进来时没仔细观看,现在才发现这儿的布置十分阳春——挂在窗户上的窗帘是死气沉沉的墨绿色,一组老旧的黑皮沙发破了几个大洞小洞,茶几上的玻璃也缺了一角,再加上几把光秃秃的藤椅就是全部的家具了。
如果不是他认识房子「现在」的主人,还真会以为这儿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老妖怪,已经闭关修练五百年了。「哇塞。」他叫道。
任宛灵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哇塞什么?你踩到狗屎了吗?」
「我不知道你除了狗之外,还养了其他宠物——蜘蛛。」
「喔。」她耸耸肩,头又缩回厨房里去了。「那是房东繁殖成功的宠物之一,我正打算开始训练狗狗抓蜘蛛的本事。」
他看了在脚边转圈的大白狗一眼。「这儿没有电视吗?」他问。
「有啊,不过坏了。」
康诺看向放在墙角的两个古董大音箱,上头有一叠三、四十年代的老唱盘。他踱向前去瞧看,「不错嘛,还有音响。」
「音响坏了。」
是吗?他好奇地转动其中一个铁制转扭,「咔」一声,转扭居然被他整个拔了起来。他瞪视著抓在手上的转扭半晌——
「喂,客厅里的东西都不是我的,你可别随便乱动噢。」她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他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後若无其事地将转扭装了回去,走到沙发旁想坐下,却差点没把那把老椅子给压垮。
「喔,忘了告诉你,沙发的弹簧也坏了,不能坐人的。」
他皱著眉环视四周。「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有什么东西是还没坏的?」
「有啊,那个。」她端著两个冒著热气的盘子出来,用脚指了指斜放在角落的一把折叠椅。「只是吃个饭嘛,将就一下吧。」
他朝她指的方向瞟了一眼,摸摸鼻子向前去拉开那把椅子。当他人高马大的身子一坐上那把小学生用的童军椅时,椅子立刻抗议地发出「嘎嘎」声。那景象说不出的滑稽,任宛灵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如果你要渡假,就不该租这种房子。」他说。
「房租便宜嘛。再说这里也没那么差,起码我房间里的床是好的啊。」
他睨了她笑咪咪的表情一眼,看著她将那盘类似什锦炒饭的东西放到他面前去。虽然看起来实在不怎么美味,但那浓郁的香气还是足以诱人食指大动。
「呃,」他轻咳道。「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声,刚才那个音响的音量控制扭……被我弄坏了。」
「啊?哪个?」她随著他的目光望去,两个人头凑在一起,开始研究那个起码有五十年历史的古董音响。
「没关系,就当作不知道就好了。」她压低了声音。「跟你说,其实我怀疑这个房子的主人是个古董狂。除了厨房之外,他的家具全是古董;我搬进来的第一天才不小心打破一个花瓶,搞不好是什么明朝宋朝的真品咧。」
「真的?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必要时来个死不承认,要嘛就说是老鼠打破的,反正又没有人证嘛。」她朝他咧嘴一笑,自顾自地享受起她的乍餐来了。
看著她毫不扭捏的吃相,他这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他挖了一口送进嘴里。
「怎么样?」她问他。
「唔……」他勉强将那口饭吞了下去。
「如果你敢批评,就没有第二次了。」她威胁道,手上的汤匙举的高高。「告诉你,本大小姐在家可是从来不下厨的,能吃到我炒的饭算你走运。」
「不敢。」笑意在他眼里闪现。「其实我并不挑嘴。在美国,我时常一个汉堡和热狗就打发掉一餐,你的手艺可比那些东西好多了。」
她不确定这些话是不是在恭维她。「好啦,既然我都已经答应让你搭伙,你就没必要再用甜言蜜语巴结我了。」她撇撇嘴巴。
他的反应则是轻声笑了,令她心里乱糟糟的。
如果她不打算加入花痴的行列,那她最好从现在开始停止盯著一个男人的脸看。她在心里告诫自己,食不知味地翻著盘中的午餐。
「你前几天不在?」她胡乱地找了个话题。
「你很想知道我的行踪?」
「我只是顺口问一下,不说拉倒。」
「我到台北去见两个朋友。」他神色自若,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他的炒饭。
「只有见『朋友』吗?」她才不相信。
「唔,我可以大胆的假设这句话是在兴师问罪吗?」
见她瞪圆了眼,他用一手去揉揉她的发丝,换来她龇牙咧嘴的抗议。
「嘿,美丽的小姐,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去兜兜风吗?」他轻快地道。
「啊?」她一时无法适应他突然改变话题。「我们去兜风,那狗狗怎么办?」
「带它一起去喽。它郁闷太久,需要好好的解放一下。」
她正想问他狗狗为什么会「郁闷」时,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
或许去兜兜风并不是什么坏主意,她一面想著,一面跟上他的脚步。反正闲著也是闲著嘛,去逛逛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