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七月十六。财神正东。贵神正南。易行方向东南。宜会友。出行。结婚。忌求医。疗病。穿井。

九星天乙。星宿张。日建定。

以前总是大门紧闭的锁澜府今天大开朱门,而且门前吵闹得就像菜市场一样。

因为行的是远路,乔天师就带了霜纹一个丫环,结果剩下的三个人在她面前哭成一团。而不时有奴仆到她面前说道:“王妃,一定快点回来啊。”同时把糕点鸡蛋往她怀里塞。还得她连连说道带的粮食够了,而且路过的地方有驿站旅店不会饿到才罢手。

相比起来,赵缙身边只有钱、孙、李三个人呆着,冷冷清清的。赵缙拉着脸,都是那个妖姬,当锁澜府是什么啊,这么吵吵嚷嚷的,还不让江宁府的百姓看笑话?再这样依依不舍,太阳挂到正中央也不会出发了。往日要是他堆着这种脸,奴仆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但是今天却不知是不是有乔天师在,仆人也大胆些,都往王妃身边围。

意识到自己在这里生闷气乔天师也不会知道,赵缙终于忍不住大喊:“喂,你还要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上路?又不是呆到京城不回来了。”

“啊,天这么晚了,”抬头看了看天,乔天师才惊觉时间流逝,“再见,我回来会给你们带京城的土产的。”坐进紫檀嵌黄杨木古拙清丽的马车,掀开五彩金线盘花帘,乔天师朝众人摆着手说道。

“那别忘了带京城最流行的花布哦。”

“我要香茶。”

“香竹柄的合欢扇。”

“飨燕用的餐具。”

每听到一句话乔天师的嘴角都要抽搐一下,幸亏这时马夫已经扬鞭驾车,渐离锁澜府,省得再应答众人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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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两人,护卫六人,女婢两人,下仆四人,马夫两人共十六人向北方繁华之地——都城东京进发。

因为出发得早,明王也不焦急,每天行一百多里的路程,估计二十天左右就能到达东京,还有十天时间再上下打点左右走动一下也够了。

行了八九天,一路上到也安稳,这天十几人人了徽州境内向北行至颖州。不比江宁府大城市,颖州城小,不到半天的时间他们就穿过了城镇,郊外是大片的农田,赵缙骑在马上看到田里光秃秃的,只有坝边长了些草,不觉感慨道:“农家太懒了吧,这么大的田地什么也不种,闲着长草。”

“你白痴啊,七月不能种东西的。而且看清楚,那不是草,是青菜。”

乔天师双手抱胸地嘲笑着赵缙,嗤,真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

赶马车的马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过一会才缓过劲地说道:“王妃,那不是青菜,那是红芋秧子。”

这下换赵缙斜着眼瞅着乔天师冷笑。乔的脸上飞上红霞,有些讪讪地转过头。气氛一时间凝滞下来,只听到嗒嗒的马蹄声和单调的车轮咕噜咕噜的响声。

“喂,你该下来了吧。”还是赵缙先开口,因为乔天师很容易就发呆,据她自己说那是在冥想。

“嗯?”乔天师转过头看他,果真又是一脸无辜。

“我说你想透气也透好了吧,可以回到马车里了。”

“可是马车顶比较舒服。”呆在狭小的空间里会让人发疯的。

“你,你不是对我说只出来一会会吗?为什么现在又反悔!堂堂的王妃盘着腿坐在马车顶上像什么样子,你存心让我丢脸啊!”说着说着赵缙又生起气来。托王妃的福,现在下人们几乎感觉不到王爷的怒气了,因为那些怒气全都是针对王妃的。

“我随便说说你也信啊。”乔天师得意地仰头“哈哈”笑了两声。而后又收敛笑容认真说道:“你不用担心面子问题,我已经和霜纹换了衣服,这样别人看到我只会以为我是守护马车的丫环而已。”

“……”赵缙气得浑身发抖.却是已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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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炎热的夏天,越近北方,天气越热得厉害,赵缙抹了抹汗,这时在前面探路的紫衣卫之一回来报前方不远处有一片树林子,见大家的精神都有些萎靡,赵缙决定到了林子里就停车休息一会。

谁知才到树林边缘,就有数十支冷箭射来,乔天师耳尖地早就听到弦动声,当下一起身就左纵右移地把长箭尽数接下,等护卫们反应过来围在赵缙身边时,乔天师已经在数箭有几支了。

“如七,一路上没有打点好吗?”乔天师歪头不高兴地问道。明明都让如七发了借路帖了,怎么还会被打扰。

“老大,从江宁到东京四十七路英雄豪杰全都给予回应回避,应该是其他不长眼的小毛贼才对。”

“箭头纯铁制,箭身桑木制,全部两尺三寸长,哪里像乌合之众了?”

如七脸色一沉,策马上前,高声叫道:“颖州天下第一,狂生人间独行。来者是颖州府外颖河边天下第一庄的卫独行吗?”

“看来你也有些眼光。”哈哈一阵狂笑,从林间走来一名身着土黄布衫的中年男子,“看你明日聪慧的模样,为什么甘做明王的走狗呢?”

如七却是难得的严肃,“卫独行,金尊已经发过借路帖,你也已经同意借路,为何还出而反而,不守信用?!”

卫独行反而惊诧起来,“我借金尊的路,管明王什么事?”

“卫狂生,夫妻一体,你同意借给我路,自然也不能断了他的路。”

小孩子一般稚嫩的声音却让卫独行感受到极大压迫感地向后滑了两步。他无法置信地张大眼看向马车顶盘腿而坐的小女孩,张口结舌地道:“你……你就是……金尊?”

“是啊。”

手指指向赵缙,卫独行说出的话都是涩涩的:“夫妻……你嫁给了这个不学无术、丧尽天良的纨绔子弟?”

“是啊。”

“就是他曾说了三尺的珊瑚树很稀奇,便害得颖州的豪富家破人亡?”

“是啊。”

卫独行不觉暴笑出声,“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嫁给他?”

“是啊。”

“好,好!”卫独行笑瘫在地上打起滚来,“哈哈,金尊竟然嫁给了明王,没想到四大尊者都堕落了啊!”

正派的武尊与邪教毒尊交好,据说不久就要成亲。

冰雪清丽的琴尊传言喜欢上一个白痴,喜事将近。

就连最嫉恶如仇的金尊都嫁给了恶王爷。

曼武飞花,惟我毒尊,琴心剑胆,传奇古金,四大尊者也要成为历史了吧。

卫独行狂笑着爬起来,蓬头垢面,衣衫脏乱。“我一定要告诉武林同道呢。要是再有人不张眼地拦住明王、王妃的路,那就是罪过了。”

“那当然,夫君很有用。”乔天师眉眼喜俏地笑,“而且很可爱。”

……

金尊成婚之事三天之内传遍整个江湖。余下十一天,一路顺风顺水,没再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而随着四大尊者将要退出江湖的传言,平静许久的武林又渐渐动荡起来。而乔天师依旧怡然自得地,不管世间风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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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曲宴。宴设琼林苑。

乔天师原本以为只是见见长辈,然后一群人围着圆桌,先和和乐乐地吃过晚饭,再品尝瓜果,赏着天上明月,偶尔赋诗作词的家族宴会。结果被领到琼林苑时,见到庭院中宴席过百、官员众多的情景当时吓得瞪大双眼,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

皇帝坐在上位,一身明黄皇袍,胸绣升龙,看起来比赵缙大不了多少,却远比他威严稳重。他右方为身着青白色华服的高太后,显得雍容华贵之极。左方是个秀美的女子,挽百合髻,头顶珠翠环绕,淡金色深衣,听说是最近正受宠的嫔妃。

皇帝先举杯说些以酒犒劳臣下的话,而臣下举杯感谢皇上慈惠。主宾献酒行礼后即可开怀畅饮。数十宫女在一旁坐着演奏《燕乐》,宴食主要是些素食瓜果,没有想象中精美的御宴,令乔天师极为失望。

酒过三巡,赵顼微醺地拍了拍手,音乐停奏。“诸位,”他一开口说话,原本嘈杂的四周立刻静下来,“今个儿中秋夜宴,大家欢聚一堂光是喝酒也没什么意思,朕想玩一点名堂出来,但是太激烈的又不符这望月的雅兴,大家就通俗一些,吟诗行酒令如何?”

宋重文轻武,在座的官员即使是武官也有些文采,当然是轰然说好,

赵顼淡淡一笑道:“那么就即兴作首小诗吧,不过,每句话中一定要嵌个‘月’字,要是作得诗好,朕还有奖励。缙弟,你先呢。”

正在削着苹果皮的赶缙闻言一愣,没想到皇上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考他的诗文。他虽然最受太后宠爱,更是皇上的同母弟弟,但是没有实权的关系,离皇上的座位还隔着几张桌子。其他皇族的人见他多是又羡又嫉又瞧不起,听到皇上考他即兴作诗,深知他底细的人都窃笑着想看好戏。

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乔天师。几个月来,他都没有听夫子讲课,只是在乔的看管下一首一首地抄诗,字倒是进步了不少,却根本没学到什么东西。

乔天师嘴里还嚼着石榴籽,鼓励地说道:“你借景抒情好了。”见第一次参加燕食的乔天师都不紧张,赵缙也安下心来,他仰头看了看天上硕大的园月,不觉被这样的良辰美景引得诗性大发,轻咳了一声便吟道:“圆月似银盘,嫦娥盘中舞。”

赵顼听了暗暗点头,有比拟有意境,开头还算不错。

赵缙接着吟:“天狗咬一口,嫦娥不见了。”

最靠近皇上坐的棘王首先忍不住“噗嗤”地先笑出声来,接着就像传染一样,在座的官员全都哈哈笑了起来,连宠妃也捂着唇浅笑,只有太后的表情冷得可怕,赵顼也抿着唇,太阳穴的青筋一突一突的,看样子就要发火。

“夫君,你也真是的,这是皇上有赏赐的比赛耶,你竟然还在开玩笑。”

像是有种奇妙的魔力一般,原本像瘟疫一般流传并无法抑制的笑声奇迹般地停下来;想听到底是谁在说话,但是仔细听了,只不过是小女孩平常的清清脆脆的声音,

“你说缙弟在开玩笑,是什么意思?”赵顼心中的怒气也不自觉地平息,他看向赵缙身边的女子,看不清模样如何,但是光听声音就让人感觉舒服。

“因为太简单了嘛,只要有‘月’字的话,他可以随口吟出两三首诗呢,对不对,夫君?”

赵顼又瞅向赵缙,不怎么相信地道:“是吗,缙弟?”

“……没有那么夸张啦,作出一首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你就作一首看看呢。”皇上施恩特许。

赵缙只觉委屈,他作的诗有哪点不好了,大家竟然都取笑他。

乔天师也笑嘻嘻地歪头看着他道:“接诗游戏开始了哦,说‘月’字,举——头——”

“举头望明月,见月缺月圆。”赵缙想也不想地接话。他们在家也经常把诗拆开重组,到现在让他背完整的一首诗反而有些困难。

“低——头——”

“低头思世情,惜风月风雨。”后面的诗要和前面的对仗,就像对对子一样,他已经努力对得工整了。

“四句话,四个‘月’字,皇上,夫君可以得到奖励了吧?”

乔天师念念不忘赏赐,因为她样子娇小,声音也细嫩,要奖励的样子就像小孩子做了值得嘉许的事向大人要糖果吃,几个皇族的人都想开口说比赛还没有开始,凭什么她先要赏赐,但张了几次口,想说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哈哈,见‘月缺月圆’,惜‘风月风雨’,缙弟,没想到你也会作出这样的诗,看来你真的长大了呢。”赵顼心情大好地笑着,“那你想要什么赏赐呢?或者你到宝库里任选一样宝物?”

真不明白怎么可能从一首诗里看人成不成熟,但看皇上一笑,赵缙就知自己已经过关了,心情也立刻轻松起来。“皇上哥哥,我家里也有很多珠宝,不用再添宝物了。”

“看来那些俗物吸引不了你了呢。那么……”赵顼顿了一顿,见赵缙伸长脖子期盼地看着他,身边的太后也低眉斜眼地看过来,便有些好笑地道:“朕要赐你个官做呢?”

此言一出,众人羡慕多于惊讶。赵缙年已弱冠,还没有个官职挂着才稀奇,看来皇上终于想让赵缙做些实事了。

“谢谢皇上。”赵缙忙跪下谢主隆恩,当然不忘拉乔天师一起。

“但是如此容易地封官未免太过无趣,我想了个花样,缙弟,你先起身看看。”

赵顼的声音中全是得意,一块一尺见方的木板,用毛笔在木板上画了好几个圈圈,在圈圈里写上他想得起名字的官职,然后让人拿到五十丈开外的地方道:“缙弟,圈圈里全是些重要的官职,有参知政事、三司使、中书令、尚书令等等,你射到哪个我就赐你什么官职!”

众人这次才齐齐地吓了一跳。这些文职的官莫不是些文采斐然德高望重的人担任,赵缙不但年轻,还不学无术,名誉文职的中书令什么的还无所谓,要是当上参政知事或三司使的官,朝廷还不乱了套了吗?

“真的,皇上哥哥?”赵缙高兴地接过侍卫拿给他的弓箭,搭上箭矢,拉开弓弦,正要射之际,却听皇上又说:“缙弟,我又没有说让你射,我说的是让你新娶的妻子代你射呢。”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力气把箭射到五十丈外?他们早该想到皇上不会这么糊涂的,他们简直多虑了。

赵缙垂下眼掩住笑意,他喝了点酒,根本就没办法拿稳箭了,皇上的提议正合他意呢。

乔天师战战兢兢地走进庭院中央,周围不一会便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她拿起几乎到她胸部的大弓箭,深吸一口气龇着牙硬扯着弓弦,却猛一手滑地,弓箭高高地朝天上射去,众人的目光随着弓箭的轨迹下滑下滑,直到弓箭箭头朝下“咄”的一声扎在木板上,即使箭尾颤颤地剧烈抖动着,却还是没有掉下地。

众人提着嗓子盯着看木板的公公,只见他尖着嗓子喊道:“侍卫马军司。”

一直端坐着的太后一咬牙,“啪”的折断手中团扇,引来嫔妃诧异的注视。赵缙也猛然抬头看向乔天师,却见她还装着弱不禁风的样于高兴地说自己竟然能够射中,真是好运。

“缙弟,朕不会食言,就赐你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三日后上任。”

侍卫马军司乃是三衙武帅之一,握有无法调遣的重兵,但这和赵缙开始所要求的官职并不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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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儿,你不是说把什么事交给王妃没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她给你射了这个官职?!”香气韵然的宝慈宫内,皇太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意,语气犀利地说着:“你怎么会娶了这个女子?我初时看她便不欢喜,呆呆愣愣的一点也不懂规矩。而且长相也太差,怎么能配得上你?”

赵缙也怒乔天师,要知道三衙的将领都是用一些资历较浅容易驾驭的人来担任,且时常加以调动。这些将领虽统率军队,但军队的调遣和移防等事则需听命于枢密院。也就是说他这个官职几近虚职,和他以前当个挂名王爷差不多。

但是听到太后说乔长得不好看,他却更为生气:“母后,你初时见她可是说她长得很喜俏的,还夸她金声玉韵,蕙心兰质。怎么现在又说她不好了?”

“当时津王、棘王和他们的妃子都在场,我当然夸自己的儿媳妇好了。”太后抿唇气道,“没想到她这么不争气。”

“什么不争气,我这是故意让乔帮我射的。”

“你不要袒护自己的媳妇儿说谎,你那些小心思我还不明白?前日你还明明想进三司中的度支部,怎么今天就换了?虽然财政的官也不好干,但总比当军官好得多。”

“母后,我是想得很好啊,但是后来回房一想,我对财政又不熟悉,要是出现纰漏,别人还不说我贪了。而马军都指挥使怎么也说比津王、棘王的什么节度使大,要是我出外征战再获取了什么功名,再往上升那些大臣就不会说些什么了。”

“傻孩子,你以为打仗那么好玩啊。”开始的震怒过去,太后也接受了现实,仔细听听赵绪说的也有道理,面且他要是日后升迁住在京都的话,他们母子见面的时间就增加了,于是也不再多言。

“怎么母后也说我傻,我才不傻呢。”赵缙在太后面前蹭着撒娇,惹得太后又笑起来。赵缙虽没有赵顼聪明,却远比赵顼贴心。

“不过,你可不要再带你那媳妇儿见我,省得我看她就生气。”

“不见不见,我再不会带她来见你。”赵缙做了个鬼脸连连应声。他才不会再带乔到宝慈宫,省得母后逮到机会欺负他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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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正仰望星空的乔天师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是谁在想我啊?”一瞬间想了好多人的名字,想到有那么多人想着自己,不觉很是得意。

翻了个身,她枕着亮黄色的琉璃瓦,视线并没有落在不远处的灯火上。浓浓郁郁的树叶间是宫殿楼阁的屋脊角斗,而屋槽下五步一人、十步一岗,护卫很是严密,赵缙到宝慈宫还没有回来,身边没有他的怒吼,感觉有些寂寞。最近一段时间,她才感觉到赵缙的视线总是落在她身上,要是说有恶意的话,却又感觉不到。那是因为什么呢?每次回过头去,看到赵缙若无其事地转头,她便感觉有种难以名状的焦躁从体内升起。

有什么事情好像改变了,但是她又不明白那种改变。“如果琉璃在身边就好了。”琉璃一向比她聪明,要是问琉璃的话,她肯定会告诉她该怎么做。

左想右想依旧想不明白的乔天师干脆坐起身来,不再想这件事。她从房顶跃下,护卫猛然见到跳下来个人,虽然吓了一跳,但并没有愚蠢地上前问是谁。自从赵缙被太后留住在他还是皇子时住过的乾东所后,在乾东所的护卫就知道了这里有一个喜欢上屋顶的王妃。

在回廊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只要不走出这处住所,就不会有人上前过问她要做什么。不知不觉回到寝室,乔推开半掩的门,却猛然觉得脑后涌现杀气。全身的要害全暴露在对方的掌控下,无论往哪个方向躲都是死地,而乔天师已来不及掏出她的武器阎牙。只听“喀嚓”一声响,她竟硬生生地掰下一扇木门头也不回地回抡反击。

虽然是大门板,乔天师使出来却没有半点声音,劈挂削砍变化自如,就像手臂自然地延伸。反而对方的武器因为速度的关系发出啸音。

门板的力量带动,乔天师顺势回身。月光下偷袭者的身影无从掩形,藏青色的道袍飞舞,雪白的拂尘丝丝如针,朝乔的身上招呼时金铁坚硬,被门板阻挡时却又化成烟尘,令人无处着力,偷袭者黑巾蒙面,目光冷冷的,专心对付他所看中的猎物。

乔天师心中一震,双眼圆睁,咬牙怒骂:“臭老道!你不要以为蒙了脸我就不知道你是谁!”

“我是替天行道者,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

“除了那个人,谁能用拂尘使出标准的卜卦九剑!不要隐藏了,掌门师兄!”

“我说我是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逆弟!”

“师兄,不是我说你,只不过拔了你的胡子,你有必要这样耿耿于怀吗?”

“什么‘只不过’,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我有这样的遭遇完全拜你所赐!”

隐藏不下去的武当山掌门天麟子虽然不甘心,但最终收功不再攻击。乔天师也把花格全被震碎的门板又放在寝室门边。而这时听到不寻常声响的护卫才赶过来,但又让乔天师呵斥回去。

“掌门师兄,你怎么也到皇宫来了?”见到故人说不高兴是假的,乔天师朝天麟子蹭去,反倒是天瞬子后退几步,不让她近身。

“你以为我想来啊,要不是掌门之位差点不保……”

“难道是武当山的弟子想夺位?终于有人忍受不了你的暴政而奋起反抗了吗?”

对乔天师兴奋的猜测天麟子只是阴阴地冷笑两声道:“别管我了,你真的成了明王的妻子了啊,蝉灵子传我飞书,我还不相信,害得我昨天在中秋宴上看到是你射箭时差点吓坐到地上。”

“因为我也到了成婚年龄的缘故啊。”突然想到了什么,乔天师瞅了瞅天麟子,这个身材修长的道士在朦胧的月光下看来也颇有点仙骨道风,如果除去他脸上那碍眼的黑布的话,“掌门师兄,我记得你一直比我聪明的。”

“那当然,要不为什么是我当掌门而不是你!”

“……那个不是因为你比我大了十九岁的缘故吗?”

“踢!我才比你大十八岁!还有,你问这种事做什么?”

两人又一来二往地暴踢彼此几脚,乔天师才说道:“我有件事不明白想请教一下你。”

“什么事?”

“就是……我说掌门师兄,你把黑布拿掉好不好?看着很别扭!”

犹豫了一下,天麟子把黑布揭开。

乔天师对自己变成夜行妖时的行为记得不太清楚,她还是听些徒子徒孙说了才知道是她拔光了掌门师兄的胡子。今天仔细看来,掌门师兄的胡子果真没有以前又黑又亮的光泽,而且总觉得很奇怪。

两人就近坐在栏杆上,乔天师搔了搔额头,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要怎么叙述。

“嗯,掌门师兄……你遇到过这种情况没有?”

“喂,你有话快说,我时间宝贵啊。”天麟子双手抱胸,腿一抖一抖地说道。现在这个样子与其说他是一派尊贵的掌门,还不如说他是混混来得让人信服。

到目前为止,只有乔天师和经常受到他荼毒的师兄弟知道他是人前人后绝对不一样的两面派,当然,目前没有人敢说出去的情况下,这件事还是武当山的最高机密。

掌门师兄不耐烦了,那要快点结束话题才行。“就是你遇到过这种情况没有——好像有人无时无刻地都盯着你看……”

“经常。”

“啊?”

“我说你继续啊!”

“哦,就是赵缙啦,我总是觉得他每次都在看我,但是我回过头看他时,他却装着没有看我的样子,很令人火大。”

“明王……你怎么会嫁给他?他的风评很差!”即使在京都,他也听到过明王不好的传闻,甚至还有人弹劫他,但是被皇上压下了。

“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不过嫁给他以后,才知道他除了笨以外,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坏。”乔天师把被风吹乱的发塞到耳后,“不过很奇怪耶,我嫁给他时就听到有些官员用他的名义夺取别人的财产,说是为他找寻稀奇的宝贝,其实大部分财富落到搜刮者的手中,当时觉得他应该与那些贪官同罪。但现在再听到这种事,却觉得错的都是别人,反而是赵缙为别人背了许多黑锅。我是不是变得没有公平心了呢?”

“……还有什么?”

“因为赵缙脾气很暴躁,说不了两句话,拳头就上去,大家对他的感觉都不会好。我开始也是,但现在反而觉得他很可爱哦。”

“可、可、可爱?”额角出现细密的汗珠,他怎么看不出来那个眼角充满戾气的人哪里可爱了。

“对啊,他哭泣的时候,生气的时候,无可奈何的时候,怕打雷的时候……就像一碰就会按你的思绪走的娃娃,非常可爱呢。”

“……”他更没有见过比这个更精贵、更危险的娃娃了。

“真奇怪,我开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乔天师晃悠着双腿看着星空,“无论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转眼就会忘掉,开始半个月我根本记不住他长什么样子。那是和我完全无关的一个人,虽然我们成婚了,改变的也不过是别人对我的称呼而已。”

什么时候注意到他的呢?

是他即使气到哭泣也克制住没有对她动手的时候?

还是目瞪口呆的样子很好笑的时候?

还是充满怒气地高叫着她的名字的时候?

还是目光注视到她却又快速逃开的时候呢?

“为什么呢?我们明明是两个单独的个体,我却越来越在意他。以前我是很随便地便暴打他,现在却下不了手。以前我到时候就睡觉了,最近却必须等到他来到面前发一顿火我才会安睡。心里总是很焦躁,但是见到他后,又觉得焦躁得太没有道理。我为什么变的这么奇怪呢?现在我连早课的时间都会分心了,掌门师兄,”乔天师转过头,漆黑如星的眼睛望着天麟子,皆是满满的困惑,“这究竟因为什么呢?”

“……”额角的汗终于跌落,天麟子的脸色苍白,用比见到怪兽跳舞还震惊的表情说道:“这个嘛,为什么会问我这个清修的道长呢……我很给你头疼耶……”

“就是不懂才问你的嘛。”

“我,我是潜心修行的道士……不管这种事情的……对了,你既然真是明王王妃,那么见到红映没有?”

“红映?”从掌门师兄口中听到女人的名字很稀奇呢,“是师嫂吗?”

“啪”的一掌打在乔天师的后脑勺上,差点把她扇飞出栏杆。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十岁修行,怎么还会成婚?红映是我在京城救的一个女子,虽然与我们汉人不同教派,但是并不是坏人。看了蝉灵子的消息,我因为在宫中走不开,所以就托她给你带话。”

乔天师仔细回想了一下,有一个人影慢慢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她惊诧地大叫道:“是毒娘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乔天师严肃地看着天麟子,“掌门师兄,你让她带了什么话?”

“我让她对你说:别以为你当上王妃我就会放过你,我会让你好看的!看样子她没有把话带给你啊,要不你怎么不知道我在京都。”天麟子甩了甩拂尘,莫非是红映又遇到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带到了,怎么没有带到。”乔天师嘿嘿冷笑,几个月的困惑今日终于解开,“她非但说了,而且还是用行动来报恩呢。”

“什么意思?”

“我说你是老糊涂的意思!竟然对毒娘子说这样的话!”乔天师猛扑上去掐住天麟子的脖子大喊:“你以为旁人知道我们平时就这样说话的啊!她还以为我是你的仇人想杀我哩。幸亏我武艺高强!还有你是笨蛋吗?要是我失手杀了她的命盅,我们和贵州苗人的纠葛就没完没了了啊!而且她最后说的让我上京注意周围的人,我以为她说的是赵缙的兄弟姐妹对他不利进而想乐我给予警告,害得我上京十天晚上跑了二十三家王爷郡主公主驸马的府邸,差点没有把我累死!你说这笔账要怎么算!”

“我,咳,我管你!”天麟子用力掰开乔天师的手,两人摇摇晃晃地从栏杆上跌到地上,“谁叫你拔了我的胡子,你也该受些罪!”天麟子从地上挣扎着起来,也带起来了乔天师。

手腕被紧紧攥住,她没办法再掐住掌门师兄的脖子,于是改拽住他的长胡子。“你想推卸责任吗?要是说是的话,我把你现在留的胡子也拔下来!”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乔天师手往下一拽,只听“嘶啦”一声,天麟子发出一阵哀叫。乔天师无法置信地张大嘴看着手里一把胡子,她、她、她根本没用什么劲,怎么又把掌门师兄的胡子拔下来了?

“乔——天——师——”

耳边响起阴寒之极的叫魂声,间或磨牙的咯吱声。乔天师打着冷战抬头,却在看到掌门师兄的脸时彻底呆住。

发青的狰狞的面容,眼睛冒火,仿佛光是看着就可以把乔天师烧焦——是这样没有错,但是这些却全不是乔天师注意的重点!让她发呆的理由是——

“掌门师兄,我从不知道你长这么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天麟子发出惨叫,这次换他掐住乔天师的脖子,还用力地摇晃着她,“都是你,都是你,你这个瘟神!我千辛万苦蓄了二十年的美髯被你剃光,连好不容易做的假胡子也被你拔了!你对我究竟有什么仇恨,就算我在你小时候晚上总是袭击你,让你——不自己从山中搬石头盖房子就没有住的,不自己砍柴就没有伙食,每天从山下清泉提二十桶水到山上……这些事情全是师父的指示,和我没什么关系啊,你说你说,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报复我,连你下山也不忘把镇山之宝的千年玄铁偷走,打造成什么牙的兵器,害得我被长老们训。这样也就算了,为什么从那以后,那些徒子徒孙上早课时不看经书光看我,我的威严完全扫地,出门还被人羞辱,说我长得像女人!一年一度的掌门人聚会,我都有四年没有参加了,就怕人看着笑话,连好友来看我,我都装病包住脸……长老因为我许久没有参加大型的活动就威胁要把我的掌门之位换掉,我这六年是怎么过的你能想象吗?现在我晚上睡觉都会抵住门!你一定不会知道我受到什么样的精神折磨啊!你还问有没有人看你,我,我有时一觉醒来都会看到窗户上都是洞洞啊!”天鳞子越讲越悲,连声音都哽咽起来,“幸亏新皇知我素有仙风,邀请我到宫中为皇家祈福炼丹,幸亏我还戴个假胡子,这里的人不会再注意我的脸。现在我想到周围都有护卫守着才睡得安心,你想,我怎么不恨……”

“你们在干什么!”

骤然响起的一声暴喝,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天鳞子惊醒,他泪眼朦胧地看去,从走廊的另一边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两个人,再回头看乔天师,已经被他掐得直翻白眼。他连忙松手。其中一人连忙抱住乔小小的身子,顺势向他的肚子踹去,但他怎么会被那么拙劣的动作踢到。他后滑避过,然后抹了抹眼泪。

“你是谁,怎么会在皇子住的乾东所?再不开口当刺客办你!”

“我是谁?问皇帝老子去。”以为是皇宫的侍卫,天麟子狠瞪了一眼问话的人,突然觉得对方的眉眼有些熟悉,再仔细看了一眼,他差点昏过去地结结巴巴说道:“皇……皇……皇上……”

没错,随明王赵缙到乾东所的是现今的运德建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

赵顼。

“你到底是谁?”

这一句和上一句语调有着奇妙的变化,天麟子见皇上的神情变得惊艳,不觉暗叫糟糕地后退,在皇上追上来时及时回身飞奔而走。

“喂,你……”赵顼眨了眨眼,对方已经不见人影。月光静静流泻而下,风吹树影动,要不是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他还以为刚才看到的月光下的人是幻影。

“乔,乔,你没有事吧!不要吓我啦。”赵缙拍着乔天师的背,慌乱地说道。

赵顼回身,看到他紧张的样子,有些怔仲。这个令人担心的弟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乎某个人过,怨不得他会不同意他的提议。

“咳,咳,还好,我还好,幸亏你及时赶到,咳咳。”乔天师被赵缙扶着站起身拍了拍胸口。混蛋掌门师兄,竟然真的下得了手。

“告诉我刚才那个人是谁,我不会放过他的!”

在乔天师咳嗽的当口,他还不忘抬头责怪哥哥:“你宫里的护卫是摆设啊!连待在这里都有危险。”

“朕也想知道那是谁?”赵顼盯着乔天师,刚才惊鸿一瞥留下的印象太过强烈,再看弟弟的妻子,只有平凡无奇来形容,真不知道赵缙为什么那么宝贝她……连看看都不成,见赵缙防备似的挡在妻子身前阻挡住他的视线,赵顼不觉失笑。他虽不说嫔妃如云佳丽三千,但是哪一个妃子不比赵缙的妻子美丽,赵缙犯得着这么紧张吗?

“他是……”乔天师透过赵缙的肩望向赵顼,却见皇上虽然表情未变,但身子却泄露思绪地微微前倾,猛忆起掌门师兄有多么美丽,乔天师把胡子偷偷藏回袖中,垂下眼帘装作苦思。“我也不清楚他是谁,他躲在假山后,见到我就猛掐住我的脖子……喂,赵缙,他不会又是你的红颜知己吧?我跑到京城都躲不过追杀,她一定恨我、嫉妒我才想让我死。”乔变成悲情女角,哀哀切切地假哭。

“什,什么啊!你不要这个样子嘛,我,早说了我没有知己啊!”赵缙从来没有见过乔这个样子地慌了手脚,他急得团团转地解释:“若是红颜知己的话,在皇上哥哥的宫中,应该是哥哥的知己才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乔歪头怯怯地看着他,“是这样吗?”眼角有些红,脸颊也红扑扑的,一脸小女孩的娇态。

赵缙不由心中突突乱跳,想也不想地点头。“是啊是啊。”他完全忘了乔天师身怀绝技的事情又责怪起哥哥来,“你是怎么管内务的,竟放些奇怪的女人来吓人。乔很娇贵,和你那些不知道从哪里选出来的秀女妃子不同。”

“说她是朕的妃子,朕怎么没有印象?”皇上早知道这个弟弟从小便不讲理,也不以为忤逆,不过,那个人若真的是自己妃子的话,这么美丽的人,没道理他没印象啊。

“谁知道你啊,想不开娶那么多老婆,连一次都没见过的又不是没有。若她不是住在三宫六院的妃子,哪有那么容易到乾东所。”

赵顼点了点头,“长这么大朕还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呢,明天朕一定好好查一查她是谁。”

“查到了别忘责罚她!敢伤害我的妻子!”赵缙握着拳道。刚才出脚慢了,竟然没有踢到她,真不甘心。

乔天师的反应是以袖掩脸轻吐了口气。掌门师兄已经是近四十岁的老头子,不再适合人间情爱,她已经尽力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妖兮。舒忧受兮,劳心伤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天绍兮,劳心惨兮……”

远处不知道有哪个宫女见到皎皓明月,唱起美丽而悲伤的情歌。月下的那个美人就像天边的那轮明月,美丽而又遥远,可望不可及,这是令人多么难以忍受的忧伤和痛苦啊。三章叠唱,回环反复。她是想起家乡的情人还是因寂寞自娱呢。乔天师三人静静听着,一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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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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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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