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孙燕姿的「遇见」已经响彻云霄了,还不见手机主人将它救出苦海,似乎打算让它就此「破嗓」。
终于,在它第十三次奋力响起时,一只白泡泡、幼咪咪的手从温暖的被窝伸出来,胡乱摸摸、胡乱抓抓,总算给她捞到快破嗓的手机。
「喂!」
施俊薇口气很差,她才刚带一团阿公阿妈团回来,累得让她直呼以后绝不随便答应支援其他旅行社。刚刚一回到家,她将行李箱随便一丢就往床上倒,现在却有人打电话来,还企图让手机响到烧焦,像这种白目的人,人人得而诛之!至少她会是第一个下手的人。
「俊薇吗?」电话那头传来林美丽软软的声音,丝毫不受施俊薇那杀人音调的影响。
「废话,妳明知道我刚回来而已,干么在这个时候夺命连环Call?」听到是林美丽,施俊薇的语气虽然变得较为和缓,却还是杀气腾腾。
林美丽确实是个得罪不得的人物,什么团安排什么领队全都得看她脸色,所以像施俊薇他们这种特约领队,通常都会把她当妈祖婆供奉,一日三拜还不足以形容领队们对她的恭敬程度。
「当然是有好康的喽!」林美丽还是不疾不徐,一点也不把施俊薇不爽的语气听在耳里。
「不接。」施俊薇一口回绝。
妈的,从当领队到现在,她都没有这么累过,林美丽还敢在这个时候跟她提带团的事?简直就是找死!
「真的不带?」林美丽还是保持优雅。
「不带,早在去长江之前,我就说过带完这团要休息一阵子,留点时间陪我刚从美国回来的姊姊,妳还打这通电话来干么?」
俊薇这阵子因为旺季的关系疯狂出团,不但是主要的岛屿线,还得支援其他诸如大陆等线,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累,都快破自己一年带四十团的最高纪录了。
而令她想休长假的原因,除了要休息以外,更觉得自己对不起姊姊施俊伶。
俊伶好不容易才回台湾,她却三天两头不在家,老是和姊姊擦身而过,有时甚至只是回来重新打包新的换洗衣物,然后赶到旅行社拿名单,隔天就飞出去,所以跟俊伶见面的次数真的不多,她想好好补偿她一下。
「我是有好康的第一个找妳耶!妳还这么不领情?」
「算了吧!当初某人也跟我说这次的长江三峡团是超级好康团,结果咧?根本就是想谋财害命操死我!妳说的话要是能听,那榴槤都可以连壳吃了。」对于林美丽要她接这团老人团,她真的是非常有怨言。
「唉呀!阿公阿妈最听话了不是吗?标准上车睡觉,下车尿尿,逛街买药,多好,妳们应该削到爆了吧?」光是佣金应该就赚了不少才对。
「是啊!凌晨四点就叫妳起床,这不吃、那不爱的,妳说这团还不够好吗?」俊薇的睡意全部消除,带完这一团,就像刚打完八年抗战一样,全身虚累累。
「呵呵,嘿嘿……」林美丽只能干笑。
俊薇才不甩她,至少这个时候不想甩她。「如果妳打电话来是要问我好不好的话,那我告诉妳,托妳的福,还有半条命在,再见。」与其和林美丽这样浪费时间,不如拿来睡觉。
不给林美丽反应的时间,就将电话切掉,随手丢在枕头边。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孙燕姿的「遇见」再度响起。
「啊~~」俊薇奋力搥一下枕头才将电话接起,后悔刚刚没顺手关机。
「明天妳有团帛琉,直客十一人,不愿自由行,下班前妳要来拿名单和护照,老板娘指定妳带团,有问题请妳找老板娘,我只是帮忙传话。」林美丽一口气说完,还有点喘。
「老板娘指定?!」她施俊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秀?还老板娘亲自指定?!
「对,反正妳今天要出现就对了,老板娘会在公司等妳。」林美丽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这是她第一次挂电话挂得如此爽快。
施俊薇瞪了手机好一会儿。谁不晓得「幸福」旅行社的老板娘郭欣欣就像公司名称一样,完全沈浸在幸福里,有高大英俊又疼爱她的老公宠着,一对可爱的女儿伴着,所以已经很少出现在公司,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用电话遥控,怎么这次会钦点她,还亲自在公司等她?!
这个震撼的消息,顿时令她睡意全失。
既然是老板娘颁的懿旨,那她也只能遵命喽!
俊薇倚在太平洋航空柜台前等她的客人来报到,十分钟内,她已经连打不下二十个呵欠。
昨天俊伶的男朋友黎凯文从美国回来找俊伶,害她为了让他们两个有独处的机会,硬着头皮、拉着行李箱去投靠同是领队的小唐;她的套房既小、东西又堆到让俊薇简直就要站着睡,所以她睡得非常不好,干脆早早来机场。
今天这个团很奇怪,帛琉这个点就像关岛一样早被人玩烂了,很久以前就改为自由行程,偏偏这团就是要走团体路线,团费比较高,又不会比较好玩,真不知这家公司的老板在想什么?
不过,既然老板娘都出面了,说什么她和这家公司的老板是「麻吉」,要她好生伺候……不,是好好招待人家,她也只能乖乖含泪接下,想先休息个两天的美梦也就此打碎。
幸好这团总共不过十一个人,算是超级好带团,她刚好可以藉此机会休息。
「请问要去帛琉是在这里集合吗?」两个年纪相当轻,穿着情人装的小情侣靠近俊薇问道。
俊薇还是懒懒地倚着柜台。「哪一家旅行社?」要去帛琉的都是在这里报到,她当然要问他们是哪家的小猫?
「『幸福』。」他们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回答。
「在这里集合,你们要把旅行社发给你们的牌子挂起来,这样我才知道你们是我的客人。」吁~~客人上门,准备开工。
「喔。」小女生先乖乖地把牌子别在胸前,然后再帮她的男朋友别上。
「你们是公司旅游喔?」闲着也是闲着,俊薇干脆和小情侣聊起天来。
「对啊!我们这一季的EPS提前达到五点六元,所以老板决定犒赏我们。」绑着两条辫子的小女生说道。
别看她绑两条小辫子就误以为她只是个负责倒茶的小妹,俊薇看她挺可爱的,和她多聊了一会儿,这才知道她的工作是负责掌管公司财务,相当于是财务长的职位呢!
而她那位看起来也很「小」的男友,听说是个拿过无数设计大赏的室内设计师,两人是同事也是情人,在这家公司的地位都很重要。
接下来,其他团员陆续报到,俊薇也和他们分别聊了一下子,她发现这团简直就是蜜月团,都是成双成对的,每对看起来可都甜蜜得不得了,好像只有他们口中的苦主老板是独自一个人。
真可怜,出钱让员工携伴游玩,自己却连个伴也没有,俊薇还真同情那个苦主老板。
最后,只剩下老板还没到,所以俊薇决定先发护照及机票给其他团员,让他们可以先去逛逛免税店,由她来负责等那位苦主就好。
俊薇发完护照及机票后,简单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及登机时间,大家马上一哄而散。
登机时间快到了,却还没看见苦主老板来报到,俊薇终于开始有些急了。
这老板该不会是要人家铺红地毯迎接的那种人吧?!
她拿起手机,打算照着旅客名单上的联络电话打给他。当她终于在名单上找到苦主老板的名字时,却只能对着名字发愣。
这这这名字要怎么念啊?
仝皓斌,笔划是满简单的,她却不会念这个姓,可是又不能第一次打电话给人家,就皓斌、皓斌的喊吧?!
看看手表,登机时间快到了,一定得打电话跟对方联络才行。
不管了,先打再说!
电话很快被接通。「喂,嗯……人工先生吗?我是幸福旅行社的领队施俊薇,你该不会忘记今天要出发去帛琉吧?」
「妳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仝皓斌大声回应,他已经来到出境大厅,现场有些吵杂,所以对方必须大声一点他才能听得清楚。
「我是幸福旅行社的领队施俊薇,你现在人在哪里?」施俊薇像拿着扩音器般对电话大吼。
「我快到了。」仝皓斌正迈开步伐,快步往航空柜台前进。
「你在哪啊?登机时间快到了。」他不会是还在高速公路上吧?
「我知道,我已经在出境大厅,正往太平洋航空柜台移动。」仝皓斌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喔,我在柜台等你,我穿蓝色格子衬衫。」俊薇踩上柜台前的矮阶四处张望,简单交代自己的穿著好让他容易找到她。
「我已经到了,正站在妳的左前方。」
「哪里?」俊薇拿着手机,踮起脚尖往左前方看,直到看见一个拿着手机对她露出一口白牙的年轻男人后──
喔买尬!遇到体恤部属的老板就已经很令人嫉妒,要是老板又帅到天翻地覆的话,那就是没天良了。
她嫉妒、她羡慕这团的团员,有一个几近完美的老板。刚刚听他们说老板有多好、管理有多人性化,当时她还想,了不起他不过是比较体恤员工而已,可是当她看到他本人时,她真的相信这些员工有多幸福了,他是那种轻易就让人过目不忘的男人。
是他!就是他!她一眼就看出他是那种会让她怦然心动的男人!
即使她对他还没有深入的了解,但她已经先帮他打了九十分!光是出色的外表加上优雅的品味,就足以先让她垂涎三尺,刚刚团员又透露他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老板,她更加相信他就是她肖想很久的对象。
他那高挑的身形,令她迟迟不敢跳下柜台前的矮阶,以免突显自己的「娇小」;他那薄而有型的嘴唇,更让她有了想要尝尝的冲动;加上一双充满智慧的电眼,根本让她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离开……
他就像、就像是……再高一点的梁朝伟。
遇到长相和自己心中的超级大偶像相似的人,她怎么可能不动心?
但是,他怎么可能没有伴?连团内看起来最不修边幅的设计师都带了个小女友,他又怎么会落单呢?
依她看,他应该是因为女伴多到不知该选谁,所以干脆都不带才对。
正当她兀自在那儿如痴如醉的同时,仝皓斌已经走到她面前了。「嗨,我应该赶上了吧?」
「啊!」
她赶紧闭上嘴巴,将还贴在耳边的手机合上。
带团这么久,什么客人没遇过,连影视红星都不看在眼里了,怎么一个小老板就让自己慌了?!这绝对和他长得像她的偶像有关。
「你是……人工先生?」她真的不会念那个字啦!只好拆开来念。
「人工先生?」他全身上下都货真价实,她怎么会称呼他人工先生?
施俊薇赧然一笑。「你的姓不认识我,我又不好意思直接喊你的名字,所以就只好拆开来念喽。」
「很多人都不会念,妳不是第一个,不过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直接拆开成两个字来念;通常不是叫我『人』先生,就是喊我『工』先生。」这个姓,确实困扰他三十年了,他也不能怪父母,这可是「祖传」的姓。
「仝皓斌,仝,和儿童的童一样念法。」
「喔,我和它认识了,谢谢。」她该多读点书了。
仝皓斌只是笑而不答。
「啊~~没时间了,这是你的护照,行李麻烦放到那边。」施俊薇指指收行李的柜台。
她在脸红她真的脸红了,连声音都有些发抖,活像很久没和男人接触过一样的频频发抖──为什么这男人随便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可以如此迷人呢?
「好,妳……身体不舒服吗?」仝皓斌用他墨如深潭的黑眸瞅着她。
「没、没有,只是不喜欢人家迟到而已。」天啊!她怎么可以这样跟客人说话?!等行程结束他们要填问卷的时候,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且她明明就深深受他吸引,怎么还说出这种反话?这实在不像她的个性,她从来不会这样做作的。
「所以……遇到不喜欢的事妳就会像现在这样脸红?」他还真是有科学精神,喜欢追根究柢。
俊薇被他看得有些火,其实是恼羞成怒居多,而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样一说,不只脸庞发热,连头皮都热到发麻……
「你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很像在调戏人的感觉。」她硬撑着回应道。
「对不起。」仝皓斌两掌向外高举到胸前,摆出投降姿势。
「行李放好后请直接到A九登机门登机。」交代完,只能用仓皇不安来形容拔腿就跑的施俊薇。
她知道自己今天表现失常,也很肯定仝皓斌就是让她失常的原因,让她这个见过各种男人、遇过各种突发状况的人,魂都差点被勾去。
施俊薇赶紧提醒自己,这五天可要特别注意,免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清新领队形象,会在带完这团之后全毁了。
仝皓斌看着俊薇落跑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笑。
这个领队太可爱了,这五天应该不会太无聊,他真该要找个时间打电话给郭欣欣,感谢她派了这么一个宝领队给他,也不枉他投资这么多资金给她开这间「幸福旅行社」了。
一个月前他和郭欣欣一起吃饭时,他还嘲笑她七早八早就让自己陷入婚姻的泥沼里,拖着一对女儿,生活变得一点品质也没有,那些评语当然引起郭欣欣的不服气,不但强调自己幸福美满,还当场扬言一定要帮他物色一个对象,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幸福。
如果这个领队就是郭欣欣刻意安排的,那他真的要给她一个热烈的掌声,因为她居然能够将他的口味抓得如此精准?!
虽然目前他还不想放弃单身生活,不过倒是可以考虑和这个俏皮小领队交往看看。
他已经开始期待这五天的假期了。
呜呜呜~~施俊薇实在是很想哭。
连她在内,这团总共有十二人,十一个团员全部升等至商务舱,而她这个小领队却要坐经济舱……不公平,她也好想坐商务舱,想好好的睡一觉。
含泪和团员道别后,悲愤地往经济舱前进,谁要他们领队是FOC,不需要任何团费,连机票都是免费的,当然只有经济舱可以坐喽。
一坐定后,施俊薇就向空姐要了毯子,将头蒙上,准备呼呼大睡……不,是暗自流泪。原本她还以为可以捞到一次坐商务舱的机会,没想到这个仝皓斌对员工大方,对领队却这么小气!
「施小姐。」一名空姐走过来唤施俊薇。
施俊薇将毛毯拉下,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空姐,以为是自己的团员发生问题。她的团员可都比她还有钱,有些出国经验还比她丰富,该不会团里有难搞一族吧?
「您的位子在商务舱喔,请您到商务舱。」空姐笑得真甜。
虾米?!她是商务舱的客人?!
「可是我的机票……」她的机票上明明写的是经济舱的位置啊!
「刚刚我们收到通知说您已经升等为我们商务舱的旅客,很抱歉没即时通知您。」还深深一鞠躬咧!
「没关系、没关系,现在说也不迟。」施俊薇用很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揽着背包及毛毯跟着空姐走……
她跟着空姐来到商务舱后,空姐含笑以手掌比向一个空位。「您的座位在这,祝您旅途愉快。」
「谢谢。」俊薇眼都亮了,急着坐下。
坐下后,她才发现隔壁坐的是仝皓斌,顿时有些尴尬。
「嗯……是你把我升等的吗?」一定是他,老板娘才不可能这么好心的帮她升等,她总是说要对所有领队一视同仁。
仝皓斌只是对她微笑,轻轻点头。「我想这样照顾团员比较方便。」
「谢谢。」看在他帮她升等的分上,刚刚她骂他小气的话可以收回。
当难得一见的帅哥和周公同时出现的时候,正常的女人都会选择帅哥,一方面可以替自己多争取和他聊天的机会,一方面也不想因为不佳的睡相而破坏对方对自己的印象。
但是施俊薇却是个例外。只有刚开始时她还可以硬撑着和仝皓斌聊些五四三,等飞机平稳后,她很快就以半躺的姿势在座位上呼呼大睡,连餐点都没吃,好像好几天没合过眼一样。
厉害的是每当她的头忍不住要往隔壁的仝皓斌靠去时,她总是能拉回来,不曾碰到他的身体;这应该是长年带团的关系,让她连睡觉时都会克制自己不往隔壁靠,造成旅客的麻烦。
看她这样辛苦,仝皓斌的脖子都跟着发酸,所以他干脆把她的头轻轻放到自己肩上,如果她醒来时问起,他一定会承认他是自愿的。
施俊薇真的就像是有练过一样,在飞机即将抵达帛琉前二十分钟醒来,准备交代团员一些通关的注意事项,当她意识到自己枕在别人的肩膀上时,简直不敢相信。
她用很夸张的动作弹离仝皓斌的肩膀,瞠大双眼瞪视他。
不是吧?!她从来不会睡成这样的,怎么偏偏就是挑上他?这下肯定会引起人家误会,以为自己肖想他,所以故意来这么一招。
看看被她靠过的肩膀,幸好上面没有口水渍,也没有头皮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仝皓斌盯着她犹如鸟巢的乱发瞧。「妳的发型……很劲爆。」要不是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像自责的要从飞机上跳下去的话,他是不会主动开口的。
「什么?」他说什么?!
俊薇一边用手当梳子,扒梳着四处乱翘的短发;这头自然鬈的头发,动不动就乱翘,常常让她想拿剪刀一把全部剪掉。
「我很高兴我的肩膀让妳睡得这么安稳。」他照实说。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心吗?」平常应该有不少女人想要靠在他的肩膀上才对。
「并没有,我是看妳虽然一直克制自己,却还是摇摇摆摆,看得我脖子都跟着直发酸,才把肩膀借妳。」他可不轻易将肩膀出借的。
「不不不好意思喔。」
「没关系。」
「总之,谢谢你的肩膀,我去忙了。」施俊薇起身,顶着一头乱发,一一向团员再提醒一次通关的注意事项。
等到机长广播准备降落时,她才回座位扣上安全带。这时,她没空再和仝皓斌聊天,只是握紧双拳,等待飞机降落机场,因为,她最怕飞机起飞和降落时的感觉,即使她已经坐过上百次飞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