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坐下来吃饭。
用力吃饭,使劲吃饭,连有阿福我最讨厌的中药味都忘了。
怎么办才好?陈伯好象真的在生气呢!五官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连稍微颤动一下都没有……
天哪!陈伯居然也会眨眼睛!不过即使如此,看起来仍旧那么严肃……
一定是听到了……
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心中惴惴不安,像吊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手中的银筷机械地往嘴巴的方向送进去,眼角的余光拼命地观察陈伯的反应。
鼻端突然一凉,回神过来,筷子上夹了块肉,正抵着鼻孔……
陈伯的脸抽搐了下,不过阿福我没发现。
“少爷不用这么担心王爷,王爷明早就会回来了。不会在外面花天酒地的。”
……我才不担心这个呢!
老爷太耀眼了,京城又多是吃饱饱没事干的闲人,如果老爷真出去花天酒地,一眨眼就会传到阿福我耳朵里。
不过说起来,今天总有些不对劲!
老爷去驸马府庄一晚上干啥?即使把那猪头驸马送回去,也不至于要在那里待上一晚吧?难不成是被公主骂了?
想想也是,把人家丈夫捉过来虐待,一虐就是好几天!好好一个俊帅无比的驸马,送回去却成了猪头,不生气才怪!人家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要是有人把老爷打成个猪头送回来,阿福我也会生气呀!
不过,没人有这能耐就是了。
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丢一边去。
一抬眼看到陈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头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看,心头狠狠地跳了一拍,之前的烦恼重又回到脑海之中。
老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阿福我来烦恼,阿福我还是乖乖吃饭,乖乖睡觉,或许陈伯会看在阿福我这么乖的分上,不计较人家的无心之过呢……
***
晴天一个超级超级大霹雳,公主自杀身亡了!
阿福我一早起来,就被这个惊人的消息震得张口结舌!
太奇怪了……
“老爷,公主真的自杀了?”傻傻地问,眼角盯着桌边坐着的客人。
是阿福我眼花了,还是睡眠过多出现幻觉?再或者阿福我有灵童本质,到现在才发现?
“是啊。刚才不是说了吗?”大概看阿福我傻傻的表情很好笑,老爷拿手指戳戳我的脸皮,“我昨晚在驸马府里忙了一晚。看我这么辛苦,有没有什么奖励?”
戳就戳,那么用力干啥?会痛啦!
回过神来,奖励眼白一攸。继续看着房里的客人。
跟阿福我比起来,这个客人更喜欢发呆呢!
长长的发披散下来,柔软乌黑到发亮的发质,看起来至少有好久没洗过的样子。一袭白衣垂落,似乎是没有来得及换下来的睡衣,跟阿福我现在的打扮倒是很相配——
同样的睡衣皱皱巴巴,长发没有梳理。同是天涯沦落人哪……
可是,这位可怜的美女就这样飘飘然地飘过来了吗?虽然房间里有火盆,外头可没,穿这么单薄的睡衣,不得伤寒才怪!
“老爷,既然你说公主……嗯……那个了,那现在坐在桌子边上的是谁啊?”
当事人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傻傻坐着,阿福我实在是说不出“过世”二字。
“桌子边?”老爷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回头看看桌子,一脸茫然。“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其他人吗?”
切!装傻!
愤愤拖过老爷的手臂咬上一口泄愤。
怎么,想误导阿福我看见幽灵不成?要真看不见,桌子那么人,随便看哪个位置都好,偏偏眼光神准,瞄的正是美女位置!
耍我?那明明就是公主!
虽然阿福我平生卑微小人物一枚没错,也就煮煮饭烧烧菜,没见过啥大场面,但好歹也跟公主打过几回照面呀!那种如同牡丹般雍容华贵的美貌,即使没有刻意记着,也是无法忘却的。
嗯……老爷的皮肉咬起来还是一样劲道,可怎么咬着有点咸?
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立即松开牙齿,丢开老爷的手臂。
天哪,老爷昨夜里一定没洗澡!
老爷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臂,仔细欣赏般看着牙痕,用扇子挡着嘴巴,呵呵笑。
讨厌的老爷!
“说真的,公主怎么会来这里呢。还这样傻傻的?说公主自杀身亡又是怎么回事?”不让老爷顾左右而言他的蒙混过关,执意问个水落石出。
“公主?”好吃惊的表情和声音,“公主在哪里?阿福呀,我怎么不知道你能看到幽灵的本事?”
更过分的是,老爷居然还拿手心量了量我的额头。
发烧?人家可不会发烧。老爷你要再这样没个正经,阿福我要发火了!
愤愤地把眼白给老爷看,嘟起嘴巴可以吊上一罐子上等美酒!
明明阿福我是在抗议没错,可不知老爷怎么想的,手里还拿着扇子,双臂就缠了上来,嘴巴跟吸血蛭般狠狠贴住就不放开,急切地舌探进来,也不管旁边是不是有客人在看。老爷脑袋的构造一定不同常人!
讨厌……好舒服……
身体脱离理智的束缚,脑袋也开始罢工,跟着老爷一同起舞。
唔……昨天的晚安吻……还有今天的早安吻……一起都补回来!
也不知吻了多久,老爷几乎把我的睡衣扯碎掉,然后我也没吃亏,趁乱狠狠地把老爷咬了个过瘾。这时候洗没洗澡已经不是问题了。
总算我们两人中有一个还有些称为“理智”的东西存在,及时想到房间里除了我和老爷,还有第三人存在,才没像往常一样,吻着吻着就滚落床上去。
不过看姑娘处变不惊的表情、痴痴傻傻的样子,阿福我怀疑即使当面演场春宫秀,姑娘她会不会连眼都不眨一下!
“阿福……”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些微的不悦。脖颈上传来麻麻痒痒的痛感,“人家有我好看吗?你不专心!”
指控的话语沿着脖颈向上,一直随着酥麻到耳边。
“哪有……”呐呐地辩解,暗红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到整张脸庞。
老爷就是太有魅力了才过分嘛!明明有客人,还让人家忘形到此,真是过分!好丢脸!
用力推着没有丝毫悔改之意的老爷,希望能稍微把一点理智,塞回这超级水蛭的脑袋里。
坚决用手捂住老爷不断游移的唇,另一手抵住温暖而充满诱惑的胸口——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让老爷大惊失色、立即乖顺如剪掉爪子的小猫,真正的杀手锏在下面:右膝盖平淡地抵住某个据说是要害的部位,这种危险性,同为男性的阿福我再了解不过了!
“阿福,你可要想清楚呀!这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的性福!”老爷的手不着痕迹地向下探去,轻描淡写隔开可能出现的危险。
暗暗偷笑得肚子痛,这样的威胁可不是天天能用的!
顺从老爷意思放过他的宝贝,用最最凶狠的脸对老爷质问:“说!既然那不是公主,那么是你哪里领来的情人?”
哼!出去一个晚上,带回来一个美貌如花的情人,太过分了!不但领到老爷房间甚至不避讳在人家面前亲热!这不是摆明了要阿福我认分,跟人家美女共侍一夫!不干!
骄傲地一扬下巴,把后脑勺给老爷看!阿福我罢工!
老爷这次太过分了啦!明明是公主,偏偏装傻,还骗人家公主死了!前几天驸马才被扁成猪头,公主在这个时候出事,明摆着是阿福我害的嘛!搞搞清楚,被抛弃的人可是阿福我呢!
耳朵支棱着,比兔子还要尖,好半晌,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是阿福我作秀过头了?
老爷呆楞楞地摸不着头脑,半晌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搂住半撒娇半作秀的我,下巴磨蹭着人家的头顶。
不要这么温柔,人家会心软的啦!
“阿福你的想像力真够丰富的!”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真的不是公主哦!是我八皇叔的第九十七位情人——一个江南俏寡妇的第十三个女儿。看长相也知道跟皇家有关系,所以人家就把她送到我这里来了。”
说得煞有介事,阿福我听得也一愣一愣。要不是当年的冲击力太过巨大,让阿福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身形、脸蛋和气质的话,保不准就会信以为真!
心下唾弃了老爷一番。
驸马府里一定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吧?
我也不说破,只是好奇地问:“老爷,公主真的自杀了?”
既然老爷这样说,代表外面流传的版本是公主身亡。
能嫁给冷风吟并非是一件幸福的事。本身连幸福都不懂的人,怎么能给予他人幸福?我在意的是,我在公主的生命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看着呆愣愣的美人,愧疚的泡泡从心底冒出,连绵不断。
“不是你的错。”温热的气息细细地在耳边抚慰,“嫁给那个家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这妹妹从小养在深宫里,最向往的就是爱情。偏偏遇见那家伙,怎会不绝望?”
绝望。没错,就是绝望。当年的我,跟眼前痴傻的美人重叠在了一起。若不是绝望,又怎会舍弃美好的生命?
我以为我失去了所有可能的幸福,而她得到了。如今蓦然回首,才知我的幸福并非寄托在那人身上。
幸福要依靠正确的人给予,而快乐并不。在成为阿福的时间里,我终于懂得了这些。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可以选择的机会。即使不愿放手、只愿死死捉住那唯一一个,也并非不能使自己快乐。
爱情,不会是生命的唯一。
死亡如此简单,生存却那么困难——之后呢?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至少还有未来。死去却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冷——或者,连冰冷也没有。
我在经历了死亡之后,懂得了快乐和幸福。
没有不该爱的人,但爱上一个没有心的人,注定了辛苦。老爷让我懂得了幸福的味道,那么公主,谁会是给你幸福的人呢?
看着憔悴却依旧艳丽无比的公主,我做了一个决定:在那个人来临之前,我来教会你快乐吧!
“老爷,既然是你的亲人,那也是我的亲人。看她这么闷闷不乐,一定是你没有尽到做主人的责任吧?”
给老爷一个鄙视的眼光。“接下来我来招待她好了。我每天煮很多好吃的菜给她吃,把她养得白白胖胖!上次在绍兴知府那里得来的古食谱里,有很多美容养颜的食补方子,正好可以拿来用!”
亲人呀……如今,阿福我也有亲人了呢!老爷的亲人,就是阿福我的亲人!
“哦?比如说?”老爷眉头一挑,帅得让人小鹿乱跳。
“嗯……比如冰糖炖燕窝啦,养颜又护肤;海带排骨汤,美容补血。再比如人参旱莲粥、薏米橘羹、红枣酥肉……反正都不是老爷能吃的东西。”
老爷执意想吃,阿福我也没有意见的嘛。当然,里面会放上些益母草之类的好东西。
“啊,差点忘了,还有炖鸡——里面加黑枣、莲子、百合、淮山、山药和苡仁,这可是呵护肌肤的美味!”
看老爷越来越郁闷的脸,想想,又坏心地加上一句:“或者老爷喜欢枸杞翡翠豆腐?”滋阴补肾、增白皮肤、减肥健美,给老爷吃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呢!”
非常希望老爷的表情再可怜一些,但老爷只是淡淡一挑眉头,凑近我的耳边,若有似无地说道:“阿福哪,我现在总算知道,你这身比最鲜嫩的豆腐脑还娇嫩的肌肤是怎么来的了。想要什么食材尽管吩咐下去,你的肌肤是我的福利,不准虐待!”
……默。
老爷果然还是那只奸诈狡猾的狐狸。小斗一回,阿福依然以失败告终……
***
天气持续晴好,让人忍不住又懒洋洋昏昏欲睡。
就要过年了,到处都热闹、喜气洋洋。皇宫之前,还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而今终于贴上了窗纸窗花,挂上红灯笼,热闹起来。
毕竟是皇家,眷属众多。只是失去一位公主,即使哀伤也不会哀伤多少时日。倒是王爷府,半个月前就张罗喜庆的气氛,丝毫不顾及外头的流言蜚语。
看着假山下忙碌的蚂蚁们,正在努力将年货——半块小糕点搬回家,阿福我懒懒地打个哈欠。
人家的嘴堵不住,有什么好顾及的?不过是流言而已。
幸福而平淡的生活里,时间居然流逝得飞快,不知不觉年关将近了。
皇宫里这阵子三天两头宴会,阿福我开始还饶有兴趣地跑去凑热闹,不过那些公主郡主王爷大人们真无趣得紧。每场宴会都是相同的客套话,说的人不烦,听的人也烦了。
更可笑的是,明明阿福我一个男人,最近还因为吃好睡好长胖许多——本来就是因为水土不服才消瘦的,当了十几二十天懒猪就恢复不少——可那些达官贵人居然睁着眼睛一本正经,说我跟王爷是天作之合!
天哪!这个世道变得好快呀!男人跟男人在一起也叫天作之合?
背后悄悄话里鄙夷的指指点点,说靠着美色诱惑的男宠、不几天就会被抛弃,一转身,就成了神仙眷侣?
老爷又去了皇宫,阿福我还是优哉游哉的晒太阳好了。
“呀,郡主,这个不能吃的!”绿丫头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传来,然后是劈里啪啦一阵东西掉地的声音。
真是平和的冬天哪……
算了,过去凑个热闹好了。
懒洋洋起身,拍拍身上的灰上,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