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从那天周青峰放过他之后，魏复生一直在逃避与他沟通。他认为自己需要安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跟他之间的关系——心思简单的他已经被这错综复杂的内情搞得头昏脑胀了。如果周青峰就是那个男人的话……真是完全不可理解！
让他觉得幸运的是，周青峰最近因为工作非常忙，每天都很晚才从办公室回家。听说最近业内有个超大规模的新产品发布暨推介交流会，身为开发部主任的他大概是在忙这个吧。
他每天的晚归，正好方便魏复生装作早早休息的样子，避免两个人过多碰面。不然他若是无时无刻都出现在面前的话，魏复生知道自己一定会发疯，而他也打算等周青峰的伤完全好了，马上跟他商量搬回去的事，保持距离，以防万一。
值得一提的是，魏复生已经向公司的人事部门递交了辞呈，从下个月起，他就要离开G公司了。除了跟晴光分手之外，这大概是他一生所作的最重大的决定。
“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人粗鲁地一脚踢开，坐在床上发呆的魏复生吓了一跳——周青峰固执得很，即使受伤也拒绝睡床，让人拿他毫无办法。
看他的脸色十分阴郁难看，魏复生不禁心中惴惴——这种恐怖的表情最近已经很少在他脸上出现，今天他究竟怎么了？
“你辞职了？”周青峰眯着眼睛质问。他是一回到家就直接跑过来兴师问罪的，连西服都没来得及脱，手里还拿着公事包。
“你……你怎么知道？”魏复生有些惊讶——他不是昨天才把辞呈交上去的吗？而且周青峰又不是相关人员，事情怎么会传得这么快。
“哼。”周青峰的样子有些悻悻然，“你的事情我一清二楚。包括……”他上下打量着下意识地把自己紧紧包裹在棉被里的魏复生，目光暧昧，“你的全部。”
魏复生没来由脸一红。随即他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才闷闷地说：“我就是讨厌这样。”
“嗯？”周青峰好奇一地挑眉毛，这还是小白兔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说清楚。”
魏复生蓦地抬头，声音往上扬高了些，“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他仿佛忍了很久，一下子说得又快又急，“你了解我的全部，你总是那个操纵一切的人，什么都在你的计算之中……”他摇着头，神情带着隐忍跟辛酸，“可是我呢……我知道你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做那些残酷的事？为什么你做了那些事之后又要对我好？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选中我来玩弄！”
糟糕……泪水又忍不住了。他掀开被子一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昂着头继续说：“所以我要辞职，我要离开，我要你——永远也没办法再威胁我！”事情的起因既然是工作，那么用辞职来解决应该就可以了吧。他最多重新去找一个新职位，就算是待遇不够好也无所谓。
周青峰玩味似的看着他，眼神复杂，“唔，放弃工作吗？也好。那么……”他的脸上又出现了一开始威胁他时的那种恶劣表情，“那些录象带跟裸照，你又打算怎么办？万一我把它们公布出去……”
“住口！”没想到他到现在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心中的伤口被再次揭开，魏复生忍不住朝他大吼：“那里面又不只我一个人！而且我不是被强迫的吗？那种东西就是证据！那些照片……那些照片……”他气得浑身发抖，“我不认为拍那些照片有什么不对，我觉得拍得很漂亮！我根本什么坏事也没做！”他拼命摇头，握着拳头吼叫，却没发现周青峰的嘴角挑起了一丝又怜惜又满意的微笑。
将公文包放在床上，周青峰坐在床沿用双手圈住他颤抖的身躯，手掌抚摩上他的头发，低低叫了一声：“小白兔……”
魏复生兀自还在发怒，扭了几下想离开他的怀抱。但只听周青峰继续说道：“为什么一开始不这样朝我吼呢？为什么不懂得好好保护自己？一切的不幸源于无能，只有弱者才用委曲求全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魏复生的动作忽然停滞了，他——这是什么意思？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周青峰那异常清亮的眼神，“周青峰，你……”
心，再度乱了。
周青峰乘他失神，顺势将他压倒在床上，带着宠溺轻轻啄吻他的额头跟脸颊，“对不起……最近让你吃了不少苦。”他魏复生的耳边喃喃说道，“等忙完明天的交流会，我有话要跟你说……周末我带你去见见FRED——也该是你们真正认识的时候了。”
魏复生原本闭着眼睛接受他的爱抚，听到他说出那个名字时，身上一僵——那个FRED，真有其人？而且自己还要去见他？！他立刻睁开眼睛惊疑不定地瞪着周青峰，“我、我不要见那个人……”如果真有那个人存在的话，魏复生只希望自己能够忘掉他和那可怕的一切。
“真的不见？”周青峰笑着看他紧张的表情。
魏复生拼命点头，一脸的坚决。
“嗯，这有点难办了。那家伙一直吵着要见你呢……那就到时候再说吧。”说完他自床上起身，替他拉好被子，“好好休息，我走了。”
就在他拉开门要走出去的时候，忽然从棉被堆里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一起睡……”他身上带着伤，每天工作又很辛苦，晚上还要睡沙发的话也太可怜了。
周青峰的脚步停了一下，脸上慢慢露一个笑容，“OK。”他用恰好能被听见的音量回答道，好笑地发现床上的人赶紧翻过身去，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茧，丝毫不敢露头。
洗漱之后再回来，周青峰发现魏复生已经沉沉入梦了。但眉头微微地皱着，内心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不安。
“给我时间，小白兔。你一定会幸福的。”他将熟睡的人揽进怀中，享受了此生最甜美的一次睡眠。
第二天早上魏复生醒来时，发现周青峰早已起床了，这才想起他说过今天要去参加交流会——昨天晚上他回来得那么晚，应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早啊，小白兔。”周青峰身穿着一身正式的西服，头发梳得比平日还要一丝不苟，戴着那古板的金边眼镜，一副标准青年才俊的样子。
魏复生看着看着，忍不住“咭”的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周青峰微笑着靠近他，抓着他的手，乘机凑过去偷了一个吻，“笑什么？你。”
“你还真会装。外表道貌岸然，实际上是个——大恶魔。”大家都被他骗了。魏复生一边闪躲他的骚扰，一边说着自己的观感。
“唔，没错。”周青峰居然眯着眼睛，赞同地缓缓点头，“不过，我在不同的地方尽力扮演不同的角色，这有什么不对吗？”在公司他是个如此完美的员工，回到家难道不该放松？
魏复生连忙从善如流地摇头，“没有。”
“所以啊，以后你找到新工作，也要学我。只要把工作做好，其余的事就将就一点啦。”周青峰朝他一挤眼睛，“好了，我要走了。”
“嗯。路上小心……”魏复生看他拿起一大堆资料跟模型，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周青峰的脸上浮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再说一遍。”
“呃……”魏复生一愣，自己说错了什么吗？可是怎么看他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啊。他一下子呆在当场。
“我想再听一遍，白痴。”周青峰居然有些局促，他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声。
“周青峰……”魏复生这才想起他失去亲人很久了，一定是平常没什么人关心他才会这样吧。心中微微地刺痛了一下，他温柔地说道：“路上小心。”
“嗯。”周青峰郑重地点点头，脸上泛起满意的一笑，“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魏复生看着他离去，心中隐隐觉得目前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如果周青峰不对自己做那些奇怪举动的话就更好了。
当天晚上周青峰并没有很快回家。魏复生等不到他吃饭，竟然微有些失望——他失约了，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通知自己呢？
已经超过八点了周青峰还不回来，魏复生只好独自开动。冷却的饭菜变得很不可口，可他却毫无感觉，食不知味地匆匆扒完了事。
等到将近晚上十二点仍旧没半点消息，魏复生不禁有些生气。一个人闷闷地睡下，他在心中暗自发誓明天就搬回去——反正周青峰都已经好到可以在外面玩这么久了，那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周青峰也没有回家。魏复生不安起来。他实在忍不住拨了周青峰的手机，但回答他的却是“关机”的信息。
仿佛知道他的焦虑似的，沉寂已久的电话铃终于响了起来。
魏复生飞快地扑过去拿起听筒：“周青峰，是你吗？”本来平常他是不会去接周青峰的电话的，可是今天他什么禁忌都忘了。
“啊……请问周青峰在不在？”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声音在那边迟疑地响起，“我是他的助理。”
原来他的助理也在找他，可能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吧。魏复生忍住心中的失望向那边解释：“周青峰不在。他昨天出去开会了还没有回来……”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会议要开这么久。
“什么？！”那边的人非常惊讶，“周主任昨天没回家？糟糕，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听到“出事了”三个字，魏复生全身的血液登时一冷，听对方似乎要挂断，他连忙吼出声：“别挂！告诉我周青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我也不知道啦！”对方似乎也很焦急，“昨天他根本没去出席会议，是临时叫副主任代替他去的。今天的庆功宴他又没来，我们都觉得很奇怪……”
本来大家都在奇怪为什么工作狂人、标准机器一般的周主任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出状况，但有人无意间提起自从这个新产品开发成功之后好像有人盯上了周主任，大家这才突然兴起不好的预感。
副主任向明立刻想起周青峰昨天早上打的那通怪怪的电话——他说如果四十分钟后他还没有赶到会场，就要向明代替他去做新产品推介说明，资料跟模型会有人随后送过去。
后来则一切顺利。公司的新产品很成功，将同行的光芒都遮盖了过去，而他们却直到庆功的时候才发现最大的功臣踪迹全无。
开发部主任周青峰，在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即将荣升之际，突然失踪了。
大红人周青峰失踪的消息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公司，据说警方已经在着手调查这件事。大家都纷纷扼腕叹息，深有“天妒英才”之感；至于财务部某个小职员即将离职的消息则根本无人在意。
魏复生自从认识周青峰以来，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希望他从这个地球上消失。可是当这个愿望终于实现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几乎要崩溃了。
他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守着电话，但是它总是残忍地沉默着。偶尔响起一两次，结局总是让他失望。
“喂……请问找谁？”终于等到希望的铃声再次响起，魏复生控制住情绪，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屏息等待对方开口。
“请问是魏复生吗？”电话那头略微沙哑的声音是如此的令人沮丧，魏复生伤心得几乎不想去回答。听他沉默，对方继续开口：“我叫卓立，是周青峰的朋友。我这里有些东西是他托我给你的……”
“他在哪里？请问你知道吗？他在哪里？！”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丝亮光，魏复生像握着救命稻草一般死命抓着听筒问道。
“我不知道。”那名叫卓立的男人很直接地回答，魏复生一听，咬着嘴唇无法出声。
“我们见一面吧。他有很重要的东西给你。”那个人这么说着，“我一会儿到你那边去。”
魏复生见到那个叫卓立的人时，呆了一下。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周青峰会有的朋友——他留着及肩的头发，衣着精致考究，外表也显得很贵气，一看就知道是家世良好的人类。
“卓先生……那个，周青峰他要给我的东西，是什么？”两人坐下来之后，魏复生被他好奇的眼光打量得有些不自在，他连忙拉开话题。
“呵呵，那个先不忙。”卓立朝他笑了笑，“你果然不记得我了啊。”
咦？魏复生听他突然说出一句奇怪的话，忙看着他仔细端详，然后确定自己的确不认识他，“对不起，请问您是……”
那人又是一笑，突然把脸凑近魏复生，用沙哑暧昧的嗓音说了一句：“乖乖听话，给我五分钟保证让你舒服。”说完之后，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魏复生的脸变成猪肝色。
“你……”魏复生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他的声音有点点耳熟了，“你是……”他、他就是那个人吗？他究竟想对周青峰和自己干什么？！
“记起来了吗？呵呵。我们两个还真是只闻其声，缘悭一面呢。都怪那家伙太小气了。”卓立笑着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很大的文件袋丢给魏复生，“喏，这就是他要我给你的东西——你可是人财两得喔。FRED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看上你这型的……”
本来心思极其混乱的魏复生听到他这最后一句连忙瞪着他，“FRED……不是你吗？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他怒目望着卓立，而后者则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是FRED？还玩花样咧……你是不是还没睡醒？还是他失踪了伤心过度？”卓立似乎觉得很好笑，“FRED不是峰的英文名吗？你连这个也不了解喔。”他一副“你不合格”的样子看着魏复生。
“可、可是……”魏复生张口结舌，那么周青峰为什么要故意混淆视听？他之前不是单纯地想要威胁自己好拿到钱吗？
“你们的事情嘛，我不完全清楚啦。不过至少我可以告诉你……”卓立带着一丝戏谑笑着说道，“我真的是专业麻醉医师没错啦。所以平常除了麻醉之外，不该我做的工作我是绝对不会做的喔。”
其实真相是即使他想做也没机会，因为当时就在旁边坐着的某人看得太紧了。新人进了房立刻把媒人扔出墙，实在是有够没天良的。这么丢脸的事他可犯不着说出口。
看魏复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卓立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是爱惨你了……所以别担心，为了你他一定会回来的，乖乖在你们爱的小窝里等着他吧，那家伙是杂草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蹿出来了——你都不好奇他送给你什么吗？他说如果他死了这就是他给你的遗产了诶。”
听他那么随便地说出这种残酷的话，魏复生对他怒目而视，同时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信封，仿佛那样就可以保护周青峰一般。好半晌才慢慢打开，抽出一份文件。再看了看，信封里还有一串钥匙。
翻开那份文件看着，魏复生的眼前慢慢变得一片模糊。
那是“桑梓苑”的一套房屋购买契约，屋主的名字是无比熟悉的三个字——魏复生，而房屋的价格正好是五十万元，全额现款支付。
“周青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