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妄之灾
晚上,我穿着单衣倚在床头,毫无睡意。
茹贵人虽是我表姐,但我们的境遇却相差很多:我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茹表姐只是舅舅庶出的女儿,虽然容貌靓丽却不被疼爱,每次见到她,都只是安静地躲在一边看着我们。
也就是这么一个纤弱的女子,在秀女的聚会上博得皇上的惊鸿一瞥。那时,我站在大树的阴影,看着茹表姐坐在池边,抱着琵琶轻轻地吟唱,歌声婉约轻柔,就这么传到了被一群秀女团团围住的皇上的耳里。
他远远看了她一眼,眸中的惊艳不言而喻,茹表姐宠辱不惊的样子,更是得到他的激赏。我是个看戏的人,看着台上的两人,心中已有了底,这次的妃子选拔,茹表姐必是其中一员,只是皇上的一瞥,预示了茹表姐不能永享圣恩,所有事情,在这个晚上,就已经注定了。
在美女如云的宴会上脱颖而出,并不比加官进爵容易多少,我心中突然想起兄长早些时候的告诫,越是被忽略的人,越是要小心。
今天茹表姐的来访,自然不是纯粹来叙姐妹之情,要是真的话,进宫那几个月也该来了,更何况夜声出事那天,她根本就没有出来帮忙,她既识得月霜,我可不会单纯地认为她会忘了夜声。现在这个时候来找我,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宫中是非多。
接下来几天,茹表姐常来院中走动,有时,索性与我们一起用餐。
这天下午,茹表姐依旧带着两名宫女,这次带来的还有皇上赏赐的点心,听说是兰州的特产,5百里加急送来的。
“我知道妹妹一定没有吃过这个,所以特地带来给妹妹尝尝,妹妹觉得味道怎样?”
“不错,入口即化。”
“妹妹喜欢就好。月霜。能不能为我们泡壶茶来。这糕点有些甜?”
“是。”月霜退了下去。茹表姐招招手。对两个宫女说:“你们也下去一起帮忙吧。”
两名宫女福了个身退了下去。
我们两一时无语。静静地坐在两端。各怀心事。
“妹妹……”她唤着我。轻得像蜻蜓点水。欲言又止。
“妹妹。”
“恩。”
“妹妹,我很苦。”话虽轻,却一字一字自肺腑,听起来格外哀伤。
“恩。”
“妹妹,帮帮我。”
我无声地抬头。
“其实也不是件大事,”茹表姐的声音更轻了,“我只是想知道,这药方有用吗?”
说着,一张巴掌大的纸放在我面前,我接了过来,看了一遍,抬头望着这个孤寂的女子。
“卿晏,我信你。”这是她第一次唤我名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但这完全的信任。
“可行。”
“是吗?”她面露喜色,原本的愁容一扫而空,还略带着女儿般的娇羞,“帮我保密,好吗?”
我点点头,她满意地笑了,我的保证,她信。
又无谓地聊了几句,茹表姐起身离开,风刮来一阵阵柳絮,瞬间迷糊了她的背影。
这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两天之后,茹贵人自缢,出巡延期,而我,则被投入了天牢。
天牢很黑,昏黄的烛光是唯一的照明,蝶儿在我怀里,瑟瑟抖。这座天牢,囚禁的不止是我一人,还有茹贵人身边的宫女太监,驻守侍卫,全关在这座天牢,还有宫中与她关系亲厚的,例如蝶儿跟我。
每天都有人被**去,也有被送回来,回来的时候,几乎是气息奄奄,浑身带伤,但是更多的,是消失的。
“表姐,我们会不会死?我好害怕啊。”
“没事的。”我只能这样安慰她,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似乎注定了我们他出这道门,就是走向死亡的那一边。
“表姐,我好怕,好怕……”蝶儿无意识地重复着,天牢中凄凌的叫声,搅得人神经崩溃,天牢的饭菜也很糟糕,霉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
我哄着有些神志不清的蝶儿,给她唱着催眠的小曲,门被打开的时候,蝶儿刚刚入眠。
狱卒的脚步仿佛是死神的脚步,一时之间,天牢的惨叫声愈加激烈,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我们面前。
“林秀女?现在有人要提问你。”
锁哗啦啦地被打开了,蝶儿不安稳地动了动,还是睡着,她已经失眠好几天了。
“帮我把她放到床上好吗?”
说是床,其实只是略高的一张板床,上面放着一床黄的被子。
狱卒毫不费力地抱起了她,将她放在床上,我为她盖好被子,天气虽然转暖,但是天牢的温度低了好几度,希望她不要着凉。
“我们走吧。”
两个狱卒提灯为我引路,其余在我身后看着,门“叽噶”一声被打开了,不知道,我踏上的是那条路。
奇怪,我并没有被带往刑房,而是转了个弯进入另一边的房间,这里有阳光,照得整个房间充满金黄色的色泽,恍若天堂。
“林卿晏,今年芳龄2o,林尚书的二女儿,也是陈茹樱的表妹?”陈茹樱是我表姐的闺名。
“是。”我准备下跪。
审我的官员慌忙说道:“不用下跪了,赐座。”
我狐疑地看着他,这是先礼后兵吗?
“林秀女,这件事,本来是不应该告知你的,但是本官认为,让你知道事情的来由,对整个案情都有帮助。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对你今天所听到的做保密,因为……这关系皇家声誉。”
我点点头。
“陈茹樱自缢之前,被现与驻守的侍卫共眠床榻,而且——经检验,两人确有,确有……”
我听得懂他的暗示,脚底有股凉意,好毒的招数,一下子置茹表姐于万劫不复,身败名裂的地位。
“大人,你说的话我信。”
“那就好,那就好……”
“但我更信,我表姐是被冤枉的。”
“啊?”
“我表姐是被冤枉的。”
大人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厉:“这是不是冤案,是下官的责任,林秀女无须过问。”
“我只是要告诉你事情,我表姐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大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语气却缓和了下来:“林秀女,你有什么凭证吗?”
“因为她爱皇上,爱得很深。”
“后宫到处都是爱皇上的人。”他冷哼了一声。
“那大人的意思就是说后宫的人都背着皇上偷情了?”
“混账,混账!”大人急急地骂道,鼻尖有些微不可见的汗珠。
“这话是混账了,但是,大人,”我抬头望着他:“你凭什么认为我表姐是在偷情。”
“这是那个私通的侍卫交代的。”
“片面之词,有何可信。”
“要证据?在这里。”张大人手一挥,就有一个狱卒呈上一叠纸张:“这就是陈茹樱写给侍卫的情书,是在侍卫的房间搜到的。”
我看了一眼诗稿,淡淡地说道:“这是假的。”
“什么?”
“这是假的。”我抽出其中几篇寄托相思的诗篇,说道:“这些是我写的,字迹也是我的字,不信的话,我的绣院里有我的墨迹,你可以去比对,而且,忘了告诉你,我表姐不识字。”
女子无才便是德,茹表姐出生就不被重视,就连普通的《烈女传》都没有念过。
“这不可能,她随身的宫女都说她会写字。”
“但写得很少,对吧。”
“那也不能说明她不认识字。”
“你可以去问陈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她会的那几个字,也是我们在皇宫那段日子,我偷偷教她的,那些诗篇是我交给她临摹用的,我想,她进宫后也没有请过师傅吧。”
大人默不作声。
我又抽出几张纸来:“想这几张上的内容,我表姐恐怕连读都读不懂。”
大人的脸一时涨成了猪肝色,絮絮叨叨地说:“没想到,没想到……”
“但是,出事那些天前,她常去你那走动。据本官所知,你们俩平时并不亲厚,她行动如此反常,是不是你们在谋划什么?”
“没有。”
“难道都不说说话?”
“说了。”我突然想起那天茹表姐带着羞怯的表情跟我说‘卿晏,我信你’。
“说了什么?”
“家里的一些近况。”
“不止吧,”大人的表情像是抓到了一只偷腥的猫咪:“你应该看过这个吧。”
大人说着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纸来:“这可是我在死去的陈茹樱嘴里搜出来的,她本来想毁了它的,可惜,天算不如人算啊。”
天算不如人算,亏他说得出来!
我站了起来,走到大人面前,也不夺过纸张,只是就着他的手看。
“不知道。”
“不会吧,你再看看,这上面的字迹模糊成这样了,很多东西,你可能看不出来了,可是这种大小,纸质,还有墨迹,你总是认得的吧。”
“大人,你这是在诱供。”